15.張婕妤攛言設家宴 齊王府夜宴隱殺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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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建成早把母後竇氏從未央宮接了過來,全家入了宴席。
皇上上座,李世民謹記長孫氏囑咐,在皇上左首位上先坐下了,建成坐母後身旁也顯得順理成章,元吉靠李世民旁邊坐下,一家人圍一張圓桌吃飯。
那時大家吃了一回飯,竟不知乍的,竇氏突然掩麵哭了起來,李淵莫名其妙,說道:“大家都高興著,你乍就哭了。”
竇氏掩淚輕泣道:“看一家子團圓吃飯,就缺了玄霸和平陽昭公主,怎不叫人想來悲傷呢。”
李淵亦黯然,卻強忍了淚道:“今晚一家人團圓就想些開心事吧。”
竇氏遂止了淚,一家子又默默吃了一回飯。元吉先舉杯敬李淵酒,然後依次敬了竇氏、建成、世民。建成、世民也依此各敬了一輪酒,大家都先後飲了,元吉遂招手叫出歌舞來。
一時間樂隊也搬出了園子來,擺設停當,音樂聲驟起,先出來一隊粉青衣霓裳曳帶舞女,又出來一隊粉綠衣霓裳曳帶舞女,最後複出一位舞女穿粉紅曳帶霓裳。
這一群舞女個個長得俏麗奪目,風騷迷人,看那舞時或如長空雁陣,時或穿梭如織,時或如鳳舞朝陽,時或如蓮花羞開……李淵雖貴為天子,宮中能歌善舞的倩女如雲,卻沒有如此讓他賞心悅目。
看他興致極高,時而朗聲大笑,時而彈指扣韻,元吉則極盡讒媚,為李淵又是忙著說舞,又是忙著點舞。
李世民坐在父皇身邊,表麵也裝著若無其事的看舞,實際上對那群舞女卻視而不見,全神貫注於周圍的動靜。
他身經百戰,再殘酷再驚險的場麵也經曆過,往往最難防的是這種歌舞升平的時侯,冷不丁從背後射來暗箭,那是防不勝防的。
此刻前方及左右兩方他看得到,明眼裏湧出百幾十軍士,以他的武功相搏,也奈何不了他,但身後隻能靠耳朵聽,此時音樂之聲卻混淆聽覺,假如背後真的忽然射來利矢,卻是難防。
他回頭朝背後看了幾次,背後正麵是武德殿的大廳,左邊是元吉寢宮,李世民感到背脊冷颼颼的,仿佛那大殿或寢宮中正藏著千軍萬馬,隨時冷不防地向他李世民撲來,尤其是那大殿,在正背後看不見,左邊元吉寢宮於側麵斜視可見,假如暗箭從側麵射來,稍為偏身即可防過,假如從背後射來則無法防護了。
李世民越想越驚,捏緊的手心沁出冷汗。他忽然站起來,轉身朝大殿走去,進那大殿門,抬頭朝中堂上首看,上書著父皇賜的“慎齋”二字,這大約是看元吉辦事浮躁賜的字。
進那殿中看得那雕梁畫棟,珠幾檀案、陶瓷古玩,一應擺設應有盡有。李世民無心欣賞這些,環顧四周,在左右穿堂繞了一周,未見有異常跡象,提起的心才放了下來。
轉身回到座上坐下。李淵見李世民回到座上,斜目朝他看了一眼道:“看這舞不錯,你跑那裏呀。”
李世民道:“元吉豪宅京中有名,我隻走走看看。”
元吉心領神會,臉色驟變陰沉,又很快恢複了常態,他裝著不注意父皇與世民說話,朝著舞女撫掌微笑。建成卻看了出來,他時而盯住世民的臉,時而又盯元吉臉,他感覺到會有事情要發生了。
一會兒,元吉忽然起身朝寢宮走去,建成看不對勁,也起身尾隨其後。
入了寢宮,見齊王護軍副統領宇文寶手執弓箭在榻後垂簾逸出,身後跟著十數名佩刀執弓武士。建成大吃一驚,低聲喝道:“你們要幹什麽?”
護軍宇文寶等人聽太子喝聲,嚇得“唰”聲跪下。
元吉勸建成說:“機不可失,射殺世民,兵製父皇,天下便是你我的了。”
建成嗔目叱元吉道:“我還不至於如此大逆不道!”
說完轉聲斥宇文寶等軍士:“你等有誰敢胡來,我便殺他全家。”
說完,拉元吉出寢宮,元吉低聲罵道:“真是豎子不足與謀。”
李世民見建成、元吉從寢宮出來,那元吉臉有慍色,便笑問道:“兄弟倆個有何事商量不能讓父皇、母後與我等知道的?”
元吉陪著笑臉,走到席間坐下說道:“我最近買了一歌女,這歌女唱一口上好的陝西民調,我讓太子先過目,想把她獻給父皇。”
李淵聽了說道:“就讓這歌女來唱唱與大家欣賞欣賞。”
元吉便讓家人把歌女喚了來。家人去了一會,便把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領了來,隻見那女子身穿羊皮夾襖,留一條粗長辮子,抱一琵琶怯生生的出來。
那摸樣清秀卻又十分俏麗。隻見她在家侍送上來的凳子上款款坐下,那纖纖小指朝那琵琶弦上輕輕撥動,音樂之音驟然響起。聽她唱的是:
“山丹丹開花豔豔紅,郎哥哥盼著妹妹歸,盼著婚期已來到,黃河堤決延了婚期。山丹丹花開豔豔紅,黃河水淹到妹屯中,爹娘走散尋不見,妹妹一家子從此各西東。山丹開花豔豔紅,郎哥哥從此無音訊,妹妹流浪天涯走,與郎哥哥何日能團圓。”
那歌女清麗歌喉與那琵琶聲相配合聽起來時或綿長激越,時或急驟如瀑雨,時或又如泣如訴,哀怨淒楚使人聽之有斷腸之感。
那李淵聽著,搖了搖頭,目光在建成、世民、元吉之間巡回,說道:“你們看這歌女唱得如何?”
建成答道:“這歌女歌喉很甜。”
元吉答道:“唱得太哀怨了,掃了父皇、母後的興。”
李世民道:“唱得好,把黃河兩岸老百姓的疾苦唱出來了。”
李淵點了點頭,說:“還是世民有體會,聽說你宮中沒有舞姬,朕看元吉府中歌姬成群,索性便讓元吉把這這歌女贈了世民,常聽聽她的歌便更能體會百姓之苦。”
說著轉頭看元吉問道:“吉兒,你看如何呢?”
元吉尷尬笑了道:“既是父皇旨意,那便贈與二哥好了。”
元吉遂讓那歌女過來拜了世民。
一家子又喝了一回酒,李淵感到有了些酒意,也有了些乏意,遂放了筷子道:“朕今晚隻是想一家子敘一敘,沒有他意,依朕看,咱一家子還是相處得蠻好,你們說是不是?”
兄弟三人遂都答了道:“父皇說的是。”
李淵又道:“俗話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這個道理,我看你們都懂,前段時間,朝野都傳世民在秦州遇刺與建成、元吉有關,朕讓刑部秉公查實。我也倒希望不是你們兄弟間內訌啊!”
李淵說到這裏,目光淩厲朝兄弟三人又睃視一回,站了起來說:“朕本不勝酒量,喝了點酒,也就見乏了,朕先回宮,你們幾個該喝便喝。”說完便有太監扶了李淵。
竇氏皇後也起了身,宮女一旁侍侯著。三兄弟都起了身把父皇和母後送著出門去。
李淵和三個兒子一路走一路說:“目前國家局勢較穩定,戰事暫時沒有了,但治黃是朕一塊心病,民不安,國家怎能安定,黃河水患,百姓流離失所,不安置好災民,不治理好黃河,民怨積久,終有一日會激反,雖然朕已敕令陝西刺使陳洪佑治河安民,但朝中總得撥庫銀,也應派一位大臣督促才行,我想,世民撫邊較了解災民情況,過了年,朕就下一道旨,讓你作為欽差大臣督治黃河,你看如何呢?”
李世民聽著,即跪道:“兒臣領旨。”李淵走到轎旁止了步道:“你們兄弟幾個朕費心也不少了,你們要和睦相處,團結一心為國為民分憂。太子是太子,齊王是齊王,要是誰有外心,朕決不輕饒。”
說完轉身上了驕,那朝甫叫一聲‘起駕’,眾軍士與太監前呼後擁著皇上回垂拱殿去,竇氏皇後也上了轎由太監、宮女擁簇著回未央宮去。
李世民則帶了那歌女辭了太子與元吉,牽馬步行回宮。那元吉看著世民離去,怒目視太子道:“聽了父皇剛才一番話,太子有何感想呀!”
太子細想父皇剛才一番話,遂說道:“父皇還是重世民輕我二人。”
元吉道:“你呀你,知不知道今晚失機,千載難逢呀!”太子聽著,有些茫然若失。
再說長孫氏坐在承乾殿寢宮側殿檀木排椅上焦急等待李世民回來。她不時站起來,在殿中走來走去,要麽走到窗前看看天色。
夜倒還不算很深,此時長孫氏站在窗前望著窗外,見那月亮掛在殿宇的翹簷角邊,夜空深不可測,隱約見有幾顆星星偶而閃爍象鬼樣的眼睛,月的光影照到琉璃瓦屋簷、殿前遊廊、雕梁畫棟及院中假山、竹樹等,像撒了銀霜般一片慘白,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卻黑黝黝的有點怕人。
長孫氏呆呆看著窗外這一切,不禁打了個寒噤。緩過神來卻又一切如常,殿中燈火輝煌,小兒承乾掙脫宮女的手,飛也似的跑過來撲在她懷裏叫:“娘,父王為什麽還不回來?”
長孫氏走到靠椅邊坐下說道:“你父王到你四皇叔家喝酒,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這承乾名字起得有些來曆,當年自稱秦帝的薛舉派其子薛仁果進攻寧州,李淵用李世民為元帥征剿薛仁果,起初戰事不利,薛仁果有萬夫不擋之勇,而且兵強將勇,李世民連敗幾仗後堅壁不出,諸位將士多次請戰,李世民說:“我軍新敗,將士們士氣低落,賊兵卻侍勝而驕,必有輕敵之心,應先堅守營地等待時機,漸漸地讓敵兵的驕橫激起我軍振奮的士氣,便可以一戰擊敗他們。”
於是頒令軍中:有誰再敢請戰者斬!兩軍相侍六十多日,薛仁果軍中糧盡,他的將領梁胡郎又率部來降,李世民知道薛仁果將士離心,便令行軍總管梁實在淺水源誘敵,把敵兵調至淺水原又堅守不出,敵兵不僅糧盡而且水也斷絕,李世民估計敵兵已疲憊不堪,突然出其不意從淺水源北麵全軍出擊,勢如破竹,最後圍困薛仁果殘部於寧州城中,薛仁果無計可施,隻好出城投降。
李世民班師回朝,李淵下旨慶功五日,恰逢長孫氏在承乾殿生下了世民的長子,李淵大悅,遂以承乾殿之“承乾”名賜名,取“承乾坤之命運輔理大唐江山”之義,言下之意有繼承帝位之含義,當時李淵也正有廢太子之意,想不到從那時起便種下了他兄弟三人水火不相容的禍根。
長孫氏生下承乾的前夜作了個很奇怪的夢,夢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忽又從半空中墜落。長孫氏從夢中驚醒,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心裏知道,這是一個不祥之兆,第二天,她生下了承乾,心裏非常害怕,故隻隱於心中。連世民也瞞住。此刻,端詳那承乾,龍眉鳳目,仿覺也像帝皇之相,倘如夢中之兆,承乾將來恐能繼承帝位,可時間不長,以此推來,世民在兄弟之爭中應是勝者。想到這些,長孫氏心裏倒覺寬慰了些。
此刻李世民牽著馬帶著那位歌女出了武德殿。
武德殿與承乾殿隻一池之隔,世民和那歌女繞柳堤慢慢往回走,月光中看那堤岸垂柳在習習夜風中搖曳著柔弱的枝條,池中碧水粼粼,那歌女手抱琵琶有些抖瑟瑟的。
世民看她身子纖弱,遂生憐憫之心,便問道:“姑娘叫啥名字?”
那歌女道:“俺叫楊芷衡。”
李世民道:“這好名字呀,芳芷、杜衡皆香草之名。多大年紀了?”
歌女道:“十六。”
李世民道“何處人氏?”
歌女道:“陝西河陽。”
李世民又道:“說些你們家鄉之事如何?”
歌女笑道:“我是齊王贈給殿下的下人,隻要殿下高興,問什麽我都該說的。”
李世民遂笑了道:“我喜歡聽你和你家鄉的事,你便說說吧。”那歌女聽了皺了皺眉頭,遂把自個身世並家鄉情況慢慢道來。
你道這歌女是誰,這歌女卻是前朝隋煬帝的的小女兒楊芷環。
當日隋都被攻陷,破城之日,楊芷環還是一個不滿八歲的小孩子,當日宮中的一個老麽麽帶著她逃出京城,卻又死於亂軍之中,楊芷環和一群乞丐混在一起,後來被一個雜耍戲班的班頭收養充作養女。
從此楊芷環便一直跟隨戲班天南海北走州過省的到處賣藝。養母年輕時也是唱曲的,楊芷環卻也天生有一付好歌喉,養母教她彈唱陝西民調,從十三歲開始,歌女便能出場唱曲。
想不到去年菜花汛陝西河陽一帶黃河突然決堤,雜耍班子正好從外地回鄉,卻讓洪水衝得死的死散的散,這歌女當時在洪水中慌亂抓到一塊門板,在水中淹泡了兩天兩夜,衝到岸邊早以精疲力盡,爬上岸來,身上還背著一隻琵琶。
她獨自一人到處流浪,到處都是逃荒的人,一個人也唱曲求些飯錢,可災荒之年,人們連吃飯都顧不上,誰有心思聽曲呢?
看看連飯錢都難求,在河南她也跟那些願買身為仆的人插草標唱曲求個安身之處,正好逢了元吉府副護軍統領薛萬徹從燕京押運數盤古榕盤景回長安,路過河南見到這插草標唱曲的歌女,看她唱得極動人,便帶上她獻給齊王。
楊芷環既是前朝公主,按理與大唐有深仇大恨,可這些年混在民間,聽得她父皇當年如何的暴虐,知隋朝滅亡是必然的事,也便隨安天命,把那段宮廷生活忘得一幹二淨。
想不到又被薛萬徹帶進了唐宮,自是忐忑著心,盡怕自己身世泄露,招來不測之禍。
這時候李世民讓她說說自己身世,她自然瞞了前段出身,隻支支吾吾的說了戲班班頭收養以後的事情。
李世民聽著楊芷衡說了身世,自然也無甚疑心,隻說道:“那你還想不想回家呀?”
楊芷衡道:“我們家早被黃河水衝得無蹤無影了,還回那裏去呢!”說著,聲顫顫的便有點哽咽。
李世民想是問話觸了她的傷心之事,便也不再細問,一路再也無話,折轉著回了府中,吩咐下人安置了楊芷環寢宿起居之事,不想這歌女日後竟成了李世民後來最恩寵的妃子。後人有詩歎這段緣曰:
大唐基定隋宮崩,
天下古來一循環。
若非煬帝不肖女,
恐無三代出女皇。
此詩道的是數十年之後,李世民的寵妃楊氏所生之子李恪聰明過人,又極得李世民寵愛,承乾中落之後,若不因楊妃是前朝帝女,有這層血緣關係,李恪便是皇位繼承人,該如何也落不到李治接位,演出了唐三代女皇曆史的一幕,此是後話,暫不細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