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羽的印象中,她的世界隻有她與朝陽兩個人。她也一直以為朝陽的世界如她一般,直到遇見了小七。

    小七於深秋後的某日出現在靈犀穀的穀口。朝羽記得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整個世界陰沉沉一片。她與朝陽在穀口的山洞中躲雨,就見蕭瑟的寒風中,有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倒在山洞口的石台上。

    “不是靈犀的人。”朝羽道。

    對於靈犀穀以外的人，朝羽一直都是戒備的,她緊緊盯著眼前那個昏迷的人,下意識的伸出手將朝陽攔在身後，卻並未碰到朝陽。待她再移回視線的時候，卻發現朝陽已經朝著那個孩子走過去。

    “醒醒。”朝陽靠近那個孩子，而後將她攬在懷裏道。“醒醒……”

    “這……裏……是哪？”女孩在朝陽的呼喚中緩緩睜開眼睛,傾盆的大雨中，她就見朝陽雖被雨水淋得濕透了，目光卻很溫和。

    “這裏是靈犀穀。”朝陽回答。

    “靈犀穀……？”女孩喃喃道。“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啊……”

    “你知道靈犀穀？”聽女孩如此描述，朝陽問。

    “嗯。”女孩回答，神色遊離。“小時候，娘給我講故事聽……有講到這裏的事情……她說靈犀穀裏住著神仙……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是個……很好的地方。”

    “你……從哪來？”

    “我……？”聽到朝陽問，女孩愣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我不記得自己從哪裏來……隻記得……我娘說，那個地方……叫做……人間地獄呢……”

    朝羽一直站在朝陽的身後，她就見那孩子如此喃喃著閉上了眼睛，眼角的淚水卻一行一行的往下掉，仿佛……永無止盡一般。

    帶那個女孩回去的道路很艱辛，朝陽背一陣子就得緩一陣子，朝羽一聲不吭的跟在她後麵，皺著眉毛緊緊的盯著前麵那個氣喘籲籲的姐姐瞧。

    “呼……看上去這麽一點，怎麽那麽重。”又走了一截山路，朝陽在路邊坐下休息，此時雨水漸停，黃昏的天空仿佛水洗一般，通透，橙紅。

    “據說人死了以後的身體要比活著的時候重哦。”朝羽坐在朝陽邊上，道。

    “哪……哪有這樣的說法。”朝陽反駁道。

    “我有自己問夫子啊。”見朝陽板著臉，朝羽便知她害怕，遂笑道。

    “你平日裏都跟夫子聊一些什麽話題……”朝陽歎氣。

    “神靈啊……鬼怪啦……”

    “我並沒有在問你好麽……”

    話匣剛一打開，朝陽就知道自己問錯了。朝羽在接到話茬後，便興奮的亮著一雙眼睛，開始將起她所聽到的鬼故事來。

    “而且現在這個孩子根本就沒死吧？”

    朝陽聽的全身冒寒氣，終於將話題拉回來，卻不料朝羽一臉壞笑道。

    “那可不一定咯。”

    “……”

    絢麗的晚霞過後，便是沉寂的黑夜。

    朝羽就見朝陽依舊一聲不吭的背著女孩走在前麵，嘴裏低聲碎碎念著些什麽。朝羽笑，想著她那個姐姐無非就是在念驅魔咒之類的東西罷了。

    朝陽碎念的認真，本以為這能稍稍起到點效果，卻在這時候被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哇啊啊啊啊——！”幾乎不待朝陽反應，她整個人一抖就尖叫出聲來，差點連帶背在身後的女孩也一起丟在地上。

    “……”沒料到朝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朝羽拍著她肩膀的手僵住，半響才輕聲喊一句。“姐姐？”

    “……”察覺到自己失態，朝陽一頭汗，半響也不好意思出個聲。

    “姐姐？”然那孩子卻一聲接一聲的叫著自己。

    “嗯？”朝陽故作鎮定的回答。

    “你怕鬼啊？”

    “……”被朝羽一句話問的威信全無，朝陽不甘心的回答道。“鬼……鬼有什麽可怕的。”

    “哇！”

    “哇啊啊啊啊——！”

    還不等朝陽說完，朝羽忽然大喊一聲嚇唬她，隻見朝陽再次尖叫起來。朝羽呆呆的看著朝陽尖叫完畢，而後才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眼淚出來了……”

    “……”見朝羽笑的都哭了，朝陽氣呼呼的背起女孩就走，她決定了，後半夜再也不要搭理朝羽。然還沒有兩部，她卻又聽到朝羽在背後大喊。

    “姐姐！我全天下最厲害最溫柔最好的姐姐！別走那麽快……我……我怕黑……”朝羽就這麽喊著，很快便見朝陽停下腳步來。她回頭，一雙眼睛亮亮的。

    朝羽就聽朝陽道。

    “快點跟上，怕黑還走那麽慢。”

    後半截路的時候，換朝羽走在一片漆黑的深夜中帶路。她背著女孩子，一步步，那樣堅實。朝陽望著朝羽在黑暗中前行的背影，瞬間覺得自己又被騙了。

    怕黑？

    你怕黑？

    你怕屁！

    我才是真的怕好麽！

    朝陽的內心，千萬匹小馬駒狂奔中。然而朝羽卻渾然不覺，隻是問道。

    “你打算把這個孩子怎麽辦？”

    “怎麽辦……？”朝陽思索了半響才道。“我……隻能盡力了。”

    “盡力是什麽意思？”

    “靈犀拒絕收納一些外人，你知道的。”朝陽道。“況且……就算是我，也未必留得下她。”

    “那又為何……一定要留下她？”絕對的寂靜中，朝羽問。

    “她說……她來自人間地獄。”好半響後，朝陽才淡淡道。“若一個人來過仙境，卻又要回到地獄裏去……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陽。”朝羽道。“那是她的心情。”

    聽朝羽如此說，朝陽抬眸望，就見走在最前麵的朝羽回過頭來對自己道。

    “地獄裏還有很多人，你都要救來靈犀麽？”

    然朝羽雖這麽說了，卻還是把女孩留在了朝陽的身邊。朝陽就見朝羽進到城主夫人的房間裏，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又出來了。她自一片明亮的月光中走到自己麵前，道。

    “陽，以後，她會留在你身邊。”

    “你……”朝陽望著朝羽半響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並不知道朝羽如何才能將人在如此短的時間裏留下來。

    “靈犀城中，盾說要人留下，又有誰會不同意呢？”似乎看出了朝陽眼中的困惑，朝羽自豪的仰起頭用鼻孔看她，趾高氣昂道。

    “可是你不是說地獄裏……”

    “若就這樣攆走那個孩子，陽的心也會隨著她被一起困在人間地獄裏罷？”半響，朝羽道。“我管不了地獄裏的那些人，卻想護著你的心呢。”

    聽到這話的霎那，朝陽隻覺自己瞳眸驟縮，呼吸都有困難。

    就在她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卻又聽朝羽的語氣放緩，柔聲道。

    “朝陽對朝羽來說，是比靈犀……還要重要千百倍的存在呢。”

    後來的相處中，朝陽知道了那個女孩其實來自磐朝的臨城。那個地方相當的群困潦倒，城中餓死了很多人，也包括女孩的母親。

    還來不及弄清父親是誰，那女孩便被人販抓走賣錢了。她被販賣了很多次，做過各種各樣的事情，終於在最後一次被販賣的途中，她終於再也無法忍受。

    從快速前進的車窗裏鑽了出來，女孩連滾帶爬的跑到了懸崖邊上，而後徑直跳進了山穀裏………

    “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我還以為我死了。”修養的時候，小七一邊吃著朝陽喂的粥，一邊道。“卻不料……遇到了你們。”

    “你知道了我們的名字，我們卻不知道你的。”朝陽道。“所以……這陣子一直都不知道叫你什麽好。”

    “叫我小六便好。”那女孩答。

    “小六？哪有人叫小六的？”聽女孩的回答，朝羽不滿道。

    “被販賣的時候，大家都這麽叫我。”見朝羽這麽問，女孩苦笑道。“所以……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呢。”

    “那也不能叫小六。”朝羽聽後，鼓氣道。

    “為何？”

    “她怕叫你小六，你便會禁錮在被販賣的記憶裏呢。”朝陽解釋著，而後對著朝羽道。“那你說，要叫她什麽？”

    見朝陽征詢自己的意見，朝羽想了半天，終而慎重道。

    “小七？”

    “……”

    “……”

    雖然小七一直跟在朝陽朝羽身邊，卻很少隨她們二人一起行動。她永遠安靜的待在自己的角落裏，或舞刀，或弄墨，也樂得自在。

    這本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景象，若不是朝羽發現了一個問題。

    一個……長久以來，被她忽略的問題。

    自從小七出現開始，朝羽觀察朝陽的時間就越發的多了起來。因而，她發現朝陽那柔軟溫和的態度，其實並不僅僅是對著自己的。換句話來說，她對所有人態度都差不多。

    她總那麽善良，溫柔，好脾氣。

    對自己是，對爹娘是，對小七是，對周圍的任何人都是……

    有那麽一刻，朝羽都在懷疑，自己……對於朝陽來說到底是什麽？是妹妹？是朋友？或者……是……需要被保護的……盾？

    每次一想起這個，朝羽就會掉進一個巨大的深淵中。那深淵裏波濤洶湧，大浪不斷的襲來，拍在自己臉上，幾乎要讓自己窒息。

    不想知道答案。

    害怕知道答案。

    朝羽頭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也有害怕的事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