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朝陽走後，朝羽就病了。她不吃藥,也不吃飯,成日就昏睡在床上。誰來看她也不睜眼,誰來說什麽也聽不進去。

    就這樣一連三日,穀主夫人實在看去下去了，便親自將床上的朝羽拽起來,扳開她的嘴巴，給她灌了兩口水。

    被水嗆住,朝羽猛咳一陣,而後微微睜開眼睛。

    “你這是要做什麽……”穀主夫人被她一雙腥紅的眼睛盯得有些發慌,卻還是問道。

    “我什麽也沒做。”朝羽笑。

    “至少也得吃點東西,你這麽餓下去,把身體弄垮了可怎麽好。”

    “娘,你關心我？”還是關心“盾”的安危？

    聽穀主夫人這麽是說，朝羽問，卻沒將後半句問出口。

    “我當然關心你。”見朝羽問的奇怪，穀主夫人道。

    “那……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麽？”

    “什麽事？”

    “讓我也去黑傀教。”朝羽聽話的喝著水，淡淡道。

    “不行。”

    “為什麽？”朝羽喝水的動作停了，卻依舊低垂著眉目，輕聲問。

    “你可有想過，你是靈犀的盾。若你走了，靈犀怎麽辦？”穀主夫人見這孩子難得的乖順，便替她捋了捋臉頰旁的碎發，溫柔道。“所以，就是為了庇佑靈犀，你也不能這樣對待自己，是不是？”

    “盾……”朝羽喃喃。“娘，盾到底是什麽？”

    “盾是神仙的化身，是靈犀的寶物。”穀主夫人柔聲道。“所以小羽是我們靈犀最寶貴的人。”

    小羽？

    朝羽笑。

    小羽也好，朝羽也好，不過都是一個稱呼罷了。

    大家看到的既不是小羽也不是朝羽。

    隻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殿下……

    靈犀的神盾。

    半響後，朝羽收斂起笑意，側目望著穀主夫人道。

    “娘……你說……盾是不是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靈犀？”

    “是。”穀主夫人答。“盾世世代代都會守護靈犀的土地，一步也不離開。”

    “那……住在我身體裏的那個神仙有心嗎？”聽穀主夫人這麽說，朝羽抬眸，望向窗外道。

    她就見窗外草木青翠，穹頂湛藍。

    “什麽？”

    “沒什麽。”就這麽望著窗外，朝羽好半響才笑道。“我不走，哪也不去。”

    朝陽走後的第七日，磐朝來了信使。

    朝羽由於身體極度虛弱，被人抬著去參加了秘密會談。其實會談說了什麽昏沉中的朝羽聽得並不是很完整，但是……她似乎有隱約的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原來前段日子，磐朝皇族來靈犀穀祭祀根本就是個幌子，其實皇帝的根本意思就是來找穀主朝榭商量一件驚天的大秘密。

    那段日子裏，皇子皇女被老奸巨猾的皇帝派去遊曆靈犀穀，表麵上看似是皇室血統與靈犀血統友好且真誠的建交，實際上卻隻是為掩人耳目罷了。他與朝榭起先還會寒暄兩句祭祀的事情，到後來索性就開門見山的說，希望整個靈犀族移居皇宮。

    磐朝皇帝開出的條件非常優渥，他提出可以專為靈犀種族開辟一個城池，甚至可以冠以皇族之名善待少君和殿下，但是朝榭知道，朝廷內鬥紛亂，有不少皇室血統都死在毒藥上，他不過是想以靈犀之血長期喂養皇族罷了。

    如此，靈犀族人雖是冠以皇姓，衣食無憂，卻與家畜有何區別！

    更何況，他們靈犀是何等的仙境，怎屑那榮華富貴！

    朝榭自然是不肯，卻不敢與磐朝皇帝撕破臉皮，隻得於他周旋。這一周旋便是數日之久，無奈到最後，磐朝皇帝耗不過朝榭，隻得回朝。

    但朝榭知道，此事不會就這麽結束了，卻沒想到這一日竟然來的這麽快。

    皇帝都沒有解決的事情，信使自然也得不到什麽好的答案，朝榭打發他走後，心裏卻一直不安穩。遂趕緊派了身邊的兩位高位戰祭祀去他屋外守著，卻不料會談第二日清晨，一個如同驚雷一般的消息又傳遍了整個靈犀穀。

    磐朝信使暴斃！

    死了。

    還是死了！

    朝榭站在屍體邊上，攥緊拳頭，臉都青了。大祭祀們跟在朝榭後麵，低著頭，半響也不敢說一句話。最後，還是穀主夫人上前道。

    “榭……”

    “還……真是防不勝防！”朝榭大笑道，卻笑得淒涼。

    這是穀主夫人聽到朝榭那日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磐朝與靈犀之間的戰爭，已經被迫不得已的拉開了序幕。

    且不管那信使是不是自殺的。

    靈犀穀都已經再也無法阻擋磐朝大軍壓境的步伐。

    磐朝皇宮內，悠哉的皇子皇女們根本不想去理會靈犀所麵臨的窘境，反倒是林輝夜的近況更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皓兮哥哥，我們要不要去看看林輝夜。”眼見林輝夜已被關進地牢數十日，林涵鈺有些擔憂了。

    “去看她幹什麽？她最無趣了，就算丟老鼠進去她也不害怕。”林皓兮靠在宮殿的躺椅中，一麵吃著新進貢的小酥餅，一麵道。“再說了，誰讓她那麽無趣。父皇設局攻打靈犀與她何幹？也不看看自己的地位……一直進言頂撞父皇，她不進地牢誰進？”

    “隻是……我記得……輝夜怕黑。”林涵鈺小聲道。“那牢房裏……一點光都沒有。”

    “她本身就是一團濃重的黑暗，有自己怕自己的？”林皓兮嗤笑，而後好奇道。“你怎麽知道她怕黑？”

    “有次父皇傳喚我跟輝夜去聽事，結果夜裏回來的時候風太大，吹滅了我手中燈，輝夜一震，自己手裏的燈也掉地滅了。”林涵鈺道。“我感覺得到……她在顫抖。”

    “她並不喜歡自己有害怕的人和事。”聽林涵鈺這麽說，林皓兮沉下眸子道。“她在一天比一天耀眼……總有一日，所有她害怕的東西都將會變成她所喜愛的，都會臣服於她的腳下。所以你不必擔心，那會子她怕黑，這陣子指不定已經習慣了黑暗呢。”

    “皓兮哥，你好了解她。”見林皓兮說的一臉正緊，林涵鈺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卻明白了這一點，遂仰著小臉兒崇拜的道。

    “你胡說什麽！”仿佛被戳中了心中的痛處一般，林皓兮吼林涵鈺，而後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皓兮哥，你是要去看輝夜嗎？”望著林皓兮離開的方向，林涵鈺問，然卻沒有人再回答她的問話。

    雖然磐朝即將攻打靈犀的消息早已在靈犀城內穿得沸沸揚揚，但是卻很少有人擔憂這場戰事。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有盾。

    史上無堅不摧的盾。

    即便磐朝擁有上百萬的大軍，他們也並不害怕。因為隻要有盾在，那些士兵便無法踏足靈犀一步！況且……靈犀族這一帶的“羽盾”號稱史上最強，擁有無限的靈力，隻要那位殿下在，撐起一兩個月的盾都不在話下。

    然，當某一日，磐朝大軍攻進靈犀而盾並未打開的時候，驚慌便以極快的速度在整個靈犀股炸開了！

    “不——！！！”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人被屠殺，千年安寧的靈犀穀中首次爆發出如此淒慘的喊聲！“不！！！！”

    “不！！！不要殺人了！！不！！！求你們了……求你們了！！”手無縛雞之力的靈犀子民除了跪在地上哀求和被殺之外，什麽也做不到！

    那一刻，他們隻能向上天祈求，早些開盾。

    然，卻是徒勞。

    “盾在哪！！為什麽沒有開盾！！！為什麽！！！！”

    絕望的情緒都還來不及產生，便已經死在劍下！

    不到半日間，半個靈犀已被鮮血染紅！

    太陽將落的時候，磐朝瘋狂的屠殺終於得到片刻寧靜。

    被皇帝派來屠殺靈犀族的鎮遠大將軍元威高高騎在戰馬上，居高臨下道。

    “其實這本不是我磐朝所願，若你們肯歸順我磐朝，我們便不再殺戮。”

    剛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就見那大將軍將劍指向她丈夫家人的屍體道。

    “可是……若你們不從，這就是你們的下場！！今日之內！靈犀必滅！！”

    就在一片極度的寂靜中，那女子忽然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

    “你為何笑。”元威皺眉道。

    “你以為這樣便可以讓我們歸順磐朝麽！！！這隻會讓我們恨！！！讓我們更恨磐朝！！！”那女子如是尖聲哭喊著，便衝上前去想要將元威拉下馬去！“你還我夫君！！！還我家人！！！你還我！！！”

    “滾開！”見被這女人抓著褲腳有失軍威，元威便一腳將她踹倒在地上，他揮劍，一瞬間便將那女子釘穿！！！

    大家隻見那女子睜圓了眼睛大口大口吐著鮮血，手指卻緊緊抓著元威的戰馬不放！

    “還給我……還給我！！！！”

    許是被女子的行動刺激到了內心深處尖銳的悲傷，本是沉默的靈犀族人拿起身邊的武器，一擁而上，似是要拚了這條命！

    “不知悔改。”元威見狀，冷淡道。“陛下有命，帶血回去即可，他們若不從，殺光也罷。”

    “大將軍……那我們……”他身旁的副將猶豫道。

    卻聽元威響亮道。

    “殺！！！”

    開盾。

    開盾……

    開盾！

    幽深的靈犀大殿中，朝羽跪在法陣中央，無數次的念動開盾咒語，卻根本連神盾的影子都看不見！

    “為什麽……為什麽……”

    雖不敢去聽外界那滔天的哭嚎聲，但是，那些聲音卻猶如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灌入朝羽的心中。

    夜幕逐漸降臨，可是……

    “為什麽開不了盾！”在無數次開盾未果後，朝羽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咒語沒有錯，手勢沒有錯，我吃了東西……體力也不會跟不上……可是……為什麽開不了盾……！到底……到底怎麽了！”

    眼見朝羽已經陷入焦灼狀態，大祭祀趕忙請了她的夫子。

    “小羽，不要慌，在想想。”夫子走到她身邊，柔聲道。

    “想什麽。”朝羽發抖道。

    “你是成功開過盾的。”夫子耐心道。“想想，現在和你開盾的那時候有什麽區別……不光是咒語……手勢……還有什麽……”

    “還有……”朝羽閉起眼睛想，腦海中卻浮現出那日開盾後朝陽的笑臉來。

    還有……

    她。

    原來……是她不在身邊嗎。

    “你想起來了？”見朝羽眼神波動，夫子問。

    “沒……沒什麽……”意識到這一點後，朝羽白著臉答。

    “夫子，你也不用問了，她隻不過是不想保護靈犀罷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夫子那麽有耐心，站在一邊的靈祭祀冷淡道。

    “你胡說什麽！”她一邊的禮祭祀道。

    “難道不是麽？”靈祭祀斜了一眼跪在法陣中央的朝羽道。“咒語手勢體力都沒有錯，你們都該知道的，為什麽開不了盾！”

    “可是以前她開過盾。”夫子道。

    “誰知道呢。”靈祭祀冷聲道。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麽！她可是盾！”見靈祭祀的語氣裏充滿傲慢，禮祭祀道。

    “你見過開不了盾的盾麽！你見過不想保護靈犀子民的盾麽！隻要開不了盾她就什麽也不是！與其在這裏等一株鐵樹開花，還不如現在出去多救下幾個人來！”本就心緒極度煩亂的靈祭祀丟下這麽一句話，便拿著法杖轉身出了門。

    雖然沒說什麽，但是各大祭祀也都陸陸續續的出了內殿的門，最後……就連夫子也走了。

    大殿中，隻剩下朝羽一個人。

    無限的黑暗一點點的壓下來，讓人覺得無比冰冷。

    娘……你說，住在我身體裏的神仙有心嗎？

    我不知道它有沒有心，可我知道我有。

    我知道，那是朝羽的心。

    那顆心就是朝陽。

    沒有了朝陽……我什麽都做不成。

    她……就是我勇氣和力量的根源。

    隻有她，隻有她看得見小羽，而不是那個高貴的盾。

    隻有她在你們都放棄小羽的時候，還把小羽當妹妹一樣的管教，敢跟小羽發脾氣，關心小羽。

    其實小羽不是什麽神仙，沒有什麽超凡過人的見解，也無法看透俗世……

    她一樣是個孩子，會哭會鬧，會需要……有人疼愛。

    我想保護朝陽，保護這個有她的，她愛的靈犀……

    可是如今她走了，再也沒有人能看到小羽的存在，小羽失去了她全部的世界。

    你讓這個一無所有的小羽去保護誰呢……

    她……她沒有心了啊……

    我在努力，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開不了盾。

    我明明是想保護大家的……

    是不是……真的如靈祭祀說的那樣……

    我其實，並不想守護這個山穀呢……

    這醜惡的心思，已被別人窺見。

    這樣見不得光……

    因為我感覺不到溫暖和愛。

    所以，也無法給予他們庇佑麽。

    我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原來如此自私。

    一個不會開盾的盾，連出去拚搏一下的勇氣也沒有。

    會被笑死還是恨死？

    一個盾不開盾，卻拿起武器跟敵人拚搏？

    不如去死好了。

    可是……

    可是……我真的開不了盾了……

    “小羽！快走！！！”

    就在朝羽想到這裏的時候，內殿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朝羽從黑暗中抬頭，就見穀主夫人正在向這邊狂奔而來。

    “爹……”朝羽喃喃道。“娘？”

    “快走！！已經……已經來不及了！！！”朝羽從未從穀主夫人的眼中看見那樣的神色，絕望卻又帶著溫柔。

    “什麽來不及了……”

    “大家，大家已經都死了！！”穀主夫人一把將朝羽抱在懷裏，大哭道。“小羽，快走！！快藏起來！！！你爹正在外麵擋著……一會……一會他們就會進來了！！！”

    “娘，你不恨我……不討厭我麽……”頭一次被穀主夫人這樣擁進懷裏，朝羽怔在原地，緩緩道。

    “娘是生你的氣了！可是有什麽辦法！你是我女兒！！”穀主夫人緊緊抱著朝羽道。“就算你開不了盾，也是爹和娘最寶貴的人！娘不能見你就這樣死了！”

    本已木然多年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刺痛著！

    夠了。

    隻有這一句話就能如此滿足。

    可是，為什麽這些年來……

    總也等不到呢。

    朝羽忽然淚流滿麵。

    淚眼中，朝羽就見內殿的門被大批的士兵踹開，殿外已是火海一片，本來尖銳的哭喊聲和呼喊盾的聲音已經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齊的行進聲和死寂感。

    “娘……”火光朦朧中，朝羽雖是淚流滿麵，卻在笑。

    你若是早些告訴我，該……

    該有多好。

    領頭的元威將軍走近這對緊緊相擁的母女，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

    朝羽隻感覺有大片溫熱的血液噴濺在自己的臉上，而後，那護著自己的軀體就這麽緩緩倒下，倒在她的腳邊。

    一切都完了。

    哈哈哈哈哈……

    一切都完了！

    原來悲傷是擁有盡頭的。

    朝羽在那一刻知道了，悲傷的盡頭竟是無限的釋然。

    朝陽。

    朝陽……

    朝陽……

    你在哪裏。

    還不回來麽……

    你快回來……

    我害怕……

    好害怕……

    求求你……回來吧……

    那些無數次重複在黑夜夢境中的呢喃話語，於這一刻掉入無限黑暗，再也……不複存在。

    隻見元威再次舉刀，朝羽緩緩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

    靈犀史上第一，也是最後一任罪孽之盾朝羽，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回憶卷終於完了t-t吐血，解語你睡得夠久了，也該醒了……看看你犯下事兒吧……

    將近四點……不要命的節奏……

    趕緊爬走睡覺……

    另外，祝所有高考的孩子考試順利，門門拿高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