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你來喂本王

字數:21471   加入書籤

A+A-


    按理說,花團傳到誰的手中,誰就該在短時間內很快的做出選擇,或自己喝酒表演,或自罰三杯請人來替自己表演。

    但此刻,手持花團的慕玖越,卻是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坐姿依舊散漫,半邊廣袖尚還滑在肘間,露出冰玉白雪一抹,無端端活色生香,看得不少人都是眼紅,滿臉的癡迷。

    可他毫不在意一些人看向自己的熾熱眼神。

    不,不對。

    不是不在意,隻是無視了。

    他今日心情還算不錯,用不著將這些眼神的主人都給剜了眼珠子。

    那樣的話,未免太過血腥,會毀了他在某人心中高大上的形象。

    於是,他眸光隨意的掃視著整個場地,若有似無的掠過席間眾人,讓每一個接觸到了他視線的人,都是下意識的挺直了脊背,身體僵硬,動都不敢動。

    察覺到隨著慕玖越目光的遊移遊離,場中氣氛變得近乎於凝滯,旁邊充當主事人的慕初華,眸光微微的深了。

    這就是他九皇弟的能耐。

    不需要說話,不需要動作,隻眼神隨意的那麽一掃,就能讓人心神皆被虜獲,心甘情願的想要拜倒在他的腳下,為他所驅使,為他所利用。

    父皇曾言:“朕後宮三千,誕下龍子龍女各有風采。獨九子玖越,乃天生帝皇之命,天意昭昭,普天之下莫敢不從。”

    幼時太傅也當著他的麵說過:“殿下之才,如能有九殿下十之三四,臣嘔心瀝血也當全心教導輔佐殿下。”

    幾乎每一個人,都要在他麵前說,慕玖越生來聰慧,尤其是在帝皇之術的學習上,更是展現出比他還要更加驚人的天賦。

    慕玖越是天生做皇帝的料,那他呢?

    他出生便被賜名初華,封為太子,入住東宮,是為大周名正言順的儲君。

    慕初華,初綻風華,他一直都以為,自己是父皇那麽多兒子之中,最適合當皇帝的那一個,隻從這個名字上,便很好的彰顯出父皇對自己的期許。

    可慕玖越,玖越玖越,第九子越過他這個兄長,一躍而上成為世人眼中最厲害的存在。

    讓他這個太子,位居何處?

    他多希望這隻是鳩占鵲巢。

    慕初華閉了閉眼,平複著呼吸,以免自己情緒泄露出來,被他的九皇弟察覺到。

    他這個九皇弟,讀過書,寫過字,彈過琴,下過棋,練過劍,耍過槍,入得朝堂,上得戰場,玩得好政治,打得好勝仗,幾乎是一個全能皇子。

    捫心自問,他和九皇弟比起來,倒真的是輸得太多。

    不知慕初華心中思緒如何翻滾,此時,慕玖越的目光,已然是停在一人的身上。

    眾人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便見他目光停留處,赫然是一位相貌不錯、身份地位也是不錯的貴女。

    見越王正看著自己,那位貴女先是一愣,而後低低地驚呼一聲,潔白絲帕掩著微張的檀口,緊張又忐忑,很是不可置信。

    她沒想到,越王殿下竟會看向自己!

    那麽,接下來,越王殿下是要自罰三杯,再請她替他表演麽?

    那自己該表演什麽呢?越王殿下選中了自己,一定是覺得自己給他的印象不錯,若是加把勁,表演出最好的才華,定能博得越王殿下的青睞,從而嫁入越王府,也是極有可能的。

    想到這裏,貴女臉上騰起絲絲紅暈,讓她看起來更加的嬌俏動人。

    卻有人細心的發現,這位貴女,不就是之前小王爺慕與歸也看上的那個女人嗎?

    小王爺和太子是血親,那同理,小王爺和越王亦是有著血脈關係。

    所以,所以……

    現在是堂兄弟兩個,慕玖越和慕與歸,看上了同一個女人?

    明白這一點,在場所有人登時目光都變得玩味了起來。

    要開始新一輪三角戀了啊,真是好有意思。

    眾人正浮想聯翩著,轉眼卻見小王爺慕與歸正麵色平靜的看著那名貴女,神態間並無任何氣憤懊惱之意。

    甚至於,他看著那名貴女,根本就是在看陌生人一樣,好像他根本不認識她。

    眾人詫異。

    再看慕玖越,就見越王的目光也是和小王爺的如出一轍,涼淡如水,不起絲毫波瀾。

    呃呃呃?

    不太對啊。

    難道他們堂兄弟倆,根本不是看上她,隻是恰好看這女人長得順眼,所以就準備選她了?

    若真如此,那還真是巧合,身上流著慕氏血脈的人,這眼光真是驚人的相同啊。

    眾人瘋狂的自行腦補著,終於見慕玖越有所動靜。

    他將手中的花團隨意扔到了身前桌案上,然後便坐起身來,端起滿上的酒杯,遞到唇邊,仰頭一飲而下。

    酒杯是尋常的小酒盅,官窯白瓷的,其上雕刻著朵朵桃花,花瓣的脈絡好似能隨著杯中的液體點點浮現出來,看起來很是別樣精致。

    透白的杯嫣紅的酒,普遍卻又合適的搭配,他舉杯,一口飲盡。

    盡管不知這是第多少次喝這種桃花釀,但依舊是覺得酒液入口,直如燃燒著火焰的糖漿,從喉頭滑下,甜香醉人,若是酒量不好的人,隻喝上那麽一杯,到了晚間後勁上來,怕是能睡上一天一夜也不想醒來。

    不過對他而言,這種酒,並不能算得什麽。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喝過最烈的酒,是連心口傷痕的痛都無法掩蓋得了。

    喝完酒,慕玖越隨手扔了酒杯,旋即便起身來,舉步走下首座,看樣子不是要立馬進行表演的樣子,而是要走向他和慕與歸都選中的那名貴女了。

    無數道視線隨著他的走動而轉動著,搞不明白他既已喝了酒,該進行表演了,為什麽還要另找別人。

    難道他要表演的,是需要兩個人嗎?

    眼看著他散漫的走了一小段距離,即將要到那名貴女所在的席位了,麵對著貴女受寵若驚的充滿了緊張和期待的臉,他目不斜視的走過,絲毫沒有停留。

    “……”

    貴女臉上的笑立即僵硬了。

    周圍眾人也都是噤聲,然後不可置信的瞪了瞪眼。

    越王選的不是她?!

    那會是誰?

    便在慕玖越路過了那名貴女席位,朝著某個角落直行而去的時候,慕與歸看著他行進的路線,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意圖,陡然皺了皺眉。

    有點不太好的預感啊。

    越王怎麽沒選那個花癡女人?

    難道……

    慕與歸皺眉想著,右眼皮毫無預兆的,突然跳了跳。

    他暗道不好。

    若說慕與歸小王爺的身家,其父為宏元帝的胞弟,同為當今皇太後所出,被封宣王。慕與歸是宣王的嫡長子,自然而然便一直都有著“小王爺”這麽一個稱呼,隻等宣王老了,繼承王爺之位的就是他了。

    大周朝裏,慕氏本家的王,乃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怎麽著都要比異姓封王強上太多。因此,慕與歸這麽個未來的宣王,向來都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加之他長相俊美,為人溫和,頗有君子之風,比起太子慕初華還更要容易博人好感,所以能在這春日宴上坐在右首的位置,足可見他在懿都裏的地位。

    是以,席間不少人原以為小王爺和越王都是看準了同一個女人的,卻見越王直接路過那名貴女,連停都不停,擺明了根本沒將她放在眼裏的時候,他們都是傻了。

    等他們再看到慕與歸盯著慕玖越皺眉的樣子,他們更是傻了。

    這這這……

    誰能來給他們解說一下,現在這到底是個怎麽情況?

    到底是不是三角戀啊?

    眾人吃驚著,就見越王又走了一小段路後,終於是停下了。

    他長身玉立,一身素白如雪,墨發於肩,淺淺桃粉攏在他身後,襯得他身姿挺拔修長,最是三千冰雪之中的一尾豔色。他微微垂眸,看著離自己不過幾步路的人,聲音涼淡如水。

    “不知本王可有那個榮幸,邀請楚七小姐同本王來一場對彈?”

    他話剛出口,便聽“哢嚓”一聲清脆,隨意一瞧,竟是有人一把捏碎了酒杯。

    捏碎酒杯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慕與歸。

    此時慕與歸的麵色很是難看。

    顯然這小王爺是真的沒想到,越王和自己看上的,居然會是同一個人。

    還是個聲名狼藉、生了孩子的女人!

    細想一下,越王三番兩次的替楚雲裳解圍,如今又親自邀請她與他進行對彈,諸如種種,可不就是說明,他是對楚雲裳有意的?

    若真如此,那自己這個當堂兄的,該當如何?

    年輕俊美的男子蹙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慕與歸心中作何想法,慕玖越並不想知道。他見場中反應最大的人居然會是自己的一個堂兄,多看了一眼後,便無趣的收回目光。

    他看著眼前的人。

    看她因自己的話而微微眯起眼睛,那平靜的神色變得有些深邃,像是在思考他為什麽會邀請她似的,他看著看著,眸中緩緩漾起一抹笑意來,是冰霜解凍般的溫融柔軟,卻是不被任何人察覺。

    眾目睽睽之下,楚雲裳略一思索,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也就不想了。

    她抬頭看向慕玖越,沒有立即應承他的邀請,反道:“臣女能提一個問題嗎?”

    “說。”

    於是楚雲裳便道:“臣女幼時雖有學琴,但無奈近年來醉心醫學,鮮少再觸碰聲樂,早已將琴瑟之物束之高閣。”頓了頓,聲音壓低,以她和他兩個人方能聽清的音調,極輕聲的問道,“所以,為什麽是我?”

    在座的那麽多貴女,長得美豔的、身材姣好的、才華出眾、琴技高超的,想要和越王來一場風花雪月的七弦對彈的人,可謂是數不勝數。

    她楚雲裳一沒地位二沒名聲三沒清譽,他堂堂越王,憑什麽要選她?

    更深一層的意思則是……

    為什麽偏偏,他要幫她救她?

    前世認識他三年,她從來都不知道原因;今生這不過兩次見麵,她也依舊是不知道原因。

    為什麽,他要對她這麽好?

    就算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她也自認她其實是一無是處。

    聽著楚雲裳的疑問,慕玖越神色微微一滯,因麵上罩著半方銀色麵具,所以沒人看到他此刻的神態變化,從而也無法猜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隻能聽得他淡淡道:“本王看你順眼。這個回答,還滿意嗎?”

    楚雲裳一怔,然後微微瞠目。

    這個回答,真是有些熟悉啊。

    腦海中瞬間掠過一個玄色的身影,她低眸,而後便將懷中的楚喻讓綠萼抱著了,旋即起身,緩緩步出:“既然殿下賞臉,臣女便卻之不恭了。”

    他微微勾唇,笑意淺淡:“真是難得。”

    “殿下,請。”

    “請。”

    兩人並肩走著,楚雲裳有意無意的,落後他小半步。

    她難得這樣謙卑,他多看她一眼,唇微微動了動,終還是沒說什麽。

    至少他現下在她眼中,僅隻是個萍水相逢的人而已,並沒有太多的交情。

    看著這兩人漫步入場,竟都是通身素白,一個冷貴如雪,一個清冷似水,矜貴的氣度恍惚有些如出一轍,生生眩了人眼。

    有人怔怔的睜大眼睛,看著這好似璧人般的兩人。

    越王要表演彈琴,想找人對彈,沒找別人,找的是楚雲裳。

    先不說他為什麽會找楚雲裳。

    他們現在很想知道的是,越王他,居然會彈琴?!

    他他他他居然也懂聲樂?!

    天,怎麽可能!

    陡然得知越王也是懂音樂的,在座的貴女們立時更加的癡迷了,一雙雙美眸,春情顧盼,欲語還休。

    能文會武,越王殿下真是帥得不要不要的。

    空曠的場地中央,侍女已經將琴台相對擺好,兩把上好的七弦琴也是置放其上。兩把琴,一把是潑墨的漆黑,一把則是淡淡的殷紅,據說是十裏桃的主人私藏的一對古琴,聽聞越王要同人對彈,便將其從寶庫中取了出來,權當借花獻佛。

    在殷紅的琴前坐下,看著這把做工十分精巧,很是有些年代的琴,楚雲裳微沉了沉眉。

    又是九方長淵幹的。

    這家夥,不是說師叔不讓他來春日宴,要好好將養身體嗎,之前整了那麽幾出便罷,這都已經下午了,又搞出這等幺蛾子做什麽?

    難不成真以為有師叔在,他就死不了了?

    心中暗暗的腹誹著,楚雲裳抬眼看了看慕玖越。

    便見這人靜坐在她對麵,如玉雙手從雪白的袍袖中探出,指如削蔥,午後溫暖陽光照耀而下,那圓潤的指甲都是散發著淺淺的光澤。他微微低著頭,隨意的指尖一挑,“錚”一聲琴鳴,清脆響亮,渾厚有力,是把好琴。

    許是對這琴很滿意,他抬頭看了看楚雲裳。

    楚雲裳恰好在看他。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卻似是心有靈犀一樣,瞬間就都收回了目光,雙手共同放在了琴弦之上。

    感受著指端下的絲弦,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楚雲裳開口道:“臣女已多年不曾撫琴,若有差錯之處,還望越王殿下海涵。”

    慕玖越淡淡應了一聲:“無妨。開始吧。”

    回答他的是一聲淺淺的輕響。

    介於少女和成熟女子之間的手指,白皙和粉嫩交織,纖細無比,間或帶著稍許的稚嫩。她指尖一動,輕輕的撩了一下琴弦。

    撩一下,再撩一下。

    她在適應著這把琴。

    初時琴音並不如何響亮,節奏偏緩,她像是在嚐試著溫習這首琴曲一樣,慢慢的調整著姿勢,改變著力道,把握著節奏。

    幸而楚大才女這麽個稱呼,也的確不是隨便叫的,很快,指尖或勾或挑,或抹或撚,一連串流暢清脆的琴音從她指下暈出,隨風似是鋪開一地盛大芳華的豔麗花朵,一個個曲調在其中連綿成海,展現在眾人耳邊的,輕快歡樂,流水一般,聽得人心神皆為之舒暢。

    從十裏桃林中吹過來的風,都仿佛隨著這琴音變得柔和了。微風緩緩的吹著,桃花亦是緩緩落下,她素白的襟口因雙手的動作而輕輕舞動,腕間深藍的綢帶和著素袖翩躚如飛,有一縷烏發吹到耳畔,沿著臉側勾勒出一抹細膩的弧度,偶沾染到唇上,讓人看得直想伸手將這調皮的發絲兒給拂開。

    “是春江花月夜。”

    有人極輕聲的說道,像是怕驚擾了這唯美一幕,而後才將目光轉移到了慕玖越的身上。

    便見楚雲裳奏了個開頭後,他垂眸細聽著,須臾,撫在琴弦上的雙手也是一動,輕挑慢撚,以一種有別於尋常所聽到的春江花月夜的彈奏手法,為楚雲裳的琴音進行著配合。

    懂琴的人見了,看著那複雜多端的指法,當即忍不住的低聲驚呼。

    “越王的琴技,絕對已經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否則,那樣一種失傳了許多年的指法,他怎會運用得如此熟練?

    明白越王的琴技,或許比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要強上許多,眾人皆是瞪大了眼看著他十指蝴蝶穿花一般,在七根琴弦之上或快或慢的彈奏,樂聲繚繚繞繞從他指下奏出,和楚雲裳的配合在一起,竟是別樣的動聽。

    “錚錚錚——”

    琴音忽高忽低,時緩慢繾綣,時急速歡快,聽得人心跳都要隨之變換著節奏,難以自拔。

    漸漸的,曲子奏到*處,本在楚雲裳琴音的先遣之下,而顯得有些弱勢的慕玖越的琴音,猛然直迎而上,本是輕快的樂曲,卻偏生被他彈奏得有些激越,好似那月夜下的滔滔江水,正急湍快流,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看著明明是第一次進行對彈的兩人,卻是完美無缺,配合得如此之好,所有人都是呆了。

    有一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

    珠聯璧合,舉世無雙!

    都說餘音繞梁,不絕如縷。

    今日越王和楚七小姐這對彈一曲,怕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風靡整個大周朝。

    曲聲如水,時靜時動,無拘無束。

    末了,琴聲漸歇,這曲子本就是楚雲裳開的頭,結尾了也照舊是楚雲裳的手筆。

    奏出最後一個音節,她緩緩收回手。

    看著自己分明已經有著至少四年沒再摸過琴的手,如今竟是行雲流水的奏出一曲,倒是讓她很意外了。

    原來自己在彈琴上是真的有天分的?

    她正想著,就感到對麵的人好像正在看自己。她抬眼望去,便望進一雙冰水般的眼睛裏。

    他眸光平靜,這時隱有什麽激蕩的色澤。梢末側邊的那一顆藍色寶石,正在日光下閃爍著微微的光彩,襯著他眸中似水清波,真正是難得一見的絕色。

    楚雲裳反應慢半拍的眨眼。

    如果這人不這麽冷,倒真的是個能讓所有女人瘋狂的人。

    樂聲已停,在座的公子貴女們卻還沒能回神。

    隻能怔怔的看著兩人彈奏完畢,起身來,而後楚雲裳朝著慕玖越行了個半禮:“今日與君一曲,教臣女受用良多。”

    他淺淺一笑:“你若認真彈琴,定有不低造詣。”

    楚雲裳聞言微擰了擰眉,大約是在斟酌自己要不要多下點功夫去學琴。末了,秀眉鬆開來,卻是搖頭:“專長有一個便夠了,我心不大,這種事,偶爾做一做可以,真讓我整日的去彈,我會煩的。”

    他“嗯”了一聲:“說得也是,術業有專攻。”

    彈琴不比看書。

    楚雲裳看起書來,不管類別,古文也好雜談也罷,就算是地攤上常見的小話本,她也能捧著津津有味的看一天。

    要讓她跟看書一樣沉醉的去彈琴,她敢打賭,她最多隻能連彈一個時辰,就會坐不住的,手指也會變得僵硬,所以對比之下,她還是老老實實看書學醫才好,彈琴這檔子高雅娛樂,不太討她的喜歡。

    兩人這才各自回座。

    愣愣地看著九皇兄走回來,上首的慕流瑩張了張嘴。

    “九皇兄,你和楚七小姐彈得好好。”

    慕玖越回身落座,看她一眼,語氣淡淡:“是麽。”

    慕流瑩魔怔了似的點頭:“真的,九皇兄,有回宮宴,母後請了天下第一琴公子進宮,他彈的曲子,都沒你和楚七小姐彈的好聽。”

    慕玖越不再說話,抬手端了桃花茶慢慢的品,顯然對那所謂“天下第一琴公子”,並不感興趣。

    聽著這兄妹兩個的談話,這個時候,席間眾人方才先後回過神來,此時鼓掌顯然已經有些晚了,他們隻得出聲誇讚著,溢美之詞不絕於口,將這首春江花月夜,給誇得天上地下僅此一曲。

    慕初華也是等眾人討論聲過後,適時開口:“諸位可以贈送桃花了。”

    不出所料,和先前楚雲裳的一樣,慕玖越露的這一手好琴技,讓他也得了個滿堂紅,隻比楚雲裳少了最初的那麽一朵。

    侍女將兩支桃木枝放置在他麵前的桌案上,他懶懶瞥了一眼,突然開口:“拿去給楚七小姐。”

    呃?

    侍女愣了愣,沒有立即動作,而是看向了慕初華。

    慕初華也是因他這話一愣,問道:“你要給楚雲裳?”

    慕玖越“嗯”了一聲。

    今日他們玩的是擊鼓傳花,並未規定誰的桃花不能全部轉讓給另外一個人。

    既無規定,那很顯然這是可以鑽漏子的,可在慕玖越開口之前,場中沒誰敢開口說要把自己的桃花送給別人,不然,幾個人的桃花匯聚在一起,想要成為獲得桃花最多的那個人贏取皇後的心願,豈不就能變得很簡單?

    所以此刻慕玖越這一舉動,讓慕初華很是有些詫異,詫異他怎麽就敢於眾人先,將這麽多的桃花全送給楚雲裳。

    慕初華剛要說些什麽,就聽那邊遙遙傳來一聲:“太子殿下。”

    他轉頭望去。

    便見楚雲裳摟著一隻小包子,小包子正無精打采的靠在她脖間,那雙原本烏溜溜的大眼睛,此刻已經沒了神采,看起來很是困頓的樣子。楚雲裳小心的摟著他,神色間有些歉意:“殿下,孩子困了,要休息了,臣女懇請今日能提前離席,還望殿下見諒。”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撫著楚喻的後背。楚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小貓兒似的眯著眼,蹭了蹭娘親的脖子,是真的困了。

    見狀,慕初華沒多說什麽,隻道:“既如此,楚七小姐慢走。”

    “多謝殿下。”

    她給王皇後幾人也略略行禮,然後領著大白和綠萼抬腳就走。

    有一些侍女跟在她身後,捧著春日宴開始之前她收到的禮物,準備為她送到門口馬車上。

    隱在暗處的花雉也是跟著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新一輪的傳花還沒開始,席間眾人見楚雲裳真的是說走就走,不由都是咂嘴,心下又是高興又是悵然若失。

    高興這麽一個才女走了,沒人再能給他們帶來桃花數量上的威脅;悵然若失她居然真的就這樣走了,這場春日宴上沒有她,接下來的好戲可能就要少很多了。

    一束束目光停留在楚雲裳的身上,其中所蘊含著的神色各不相同。她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一樣,將摟抱著楚喻的姿勢給調整了一下,好讓他睡得舒服點。她口中低低哼著什麽歌謠,輕柔而又溫婉,聽得楚喻很快就睡著了,小腦袋埋在娘親的胸懷裏,一動不動,乖巧得像個瓷娃娃。

    看他睡著,楚雲裳走路的速度緩了一緩。

    綠萼和侍女們也是不說話,以免會吵醒了小少爺。

    於是,沿著桃林小徑,不過才走了一半,距離十裏桃的出口還有著很長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聽身後的路上,有著誰刻意加重了的腳步聲響起。

    綠萼回頭一看,有些驚訝,低聲對楚雲裳道:“小姐,是越王。”

    楚雲裳止了腳步。

    她轉過身,看著和自己一樣離席的人,輕聲問道:“越王殿下怎麽也要走了?”

    慕玖越走過來,隨意道:“無趣。”

    楚雲裳聽了,忍不住笑了笑。

    的確無趣。

    一群年輕人在那裏賣弄風騷,暗送秋波互傳情意,委實是沒什麽看頭。

    慕玖越大約是有話要和她說,走過來後,沒有先行離去,同樣也是放慢了走路的速度,與她並肩同行。綠萼和侍女們頗有眼色的落後些許,以免會擾到兩人。

    兩人卻都沒有再說話。

    隻再走了會兒,即將要走出桃林的時候,慕玖越才道:“你抱孩子會累嗎?”

    楚雲裳答:“時間長了是會累的。”

    慕玖越道:“我們同路。若是不介意的話,本王來替你抱一會兒吧。”

    楚雲裳默了一默,才問道:“可是,不是說殿下有潔癖嗎?”

    聽說他潔癖很厲害,在外麵還好,勉強能稍稍克製得住,在他自己王府裏的時候,他用的東西,從來都是要經過九洗六熏的程序,否則,寧願直接扔掉燒了,他也絕不會用,潔癖程度簡直是令人發指。

    既有潔癖,為何還要替她抱孩子?

    雖說抱著喻兒走了這麽久,她也的確胳膊有些發酸,很想讓人替她承擔一下,但這並不妨礙她提出這麽個疑問來。

    慕玖越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楚喻:“本王看他挺順眼的。”

    看你順眼。

    所以看你兒子也順眼。

    楚雲裳聽著,想了想,是了,越王尚未婚配,膝下無子,指不定就是見她家喻兒長得太可愛,這才良心大發了一回,想要嚐試一下抱孩子是什麽感覺。

    於是她便道:“可喻兒已經睡著了,我怕他會醒。”

    “我會小心的。”

    “可是……”

    “相信我。”

    她沉默一瞬:“……殿下真的很想抱一抱孩子?”

    他點頭:“是。”

    “那好吧。”

    見他似乎很是認真,楚雲裳沒法,轉身麵向他,湊近了,準備將懷中的小包子遞進他懷裏。

    後麵綠萼等人見了,皆是感到十萬分的吃驚。

    這是,這是要幹什麽?

    我的天,她們沒看錯吧,越王居然要抱小少爺?

    確定不會潔癖發作將小少爺給一巴掌甩到天邊?!

    咳,她們才不是烏鴉嘴。

    便見楚雲裳抬起手臂,就要將孩子遞給慕玖越。他伸出手,盡量以不驚動楚喻的方式,小心翼翼的接過了,然後以之前楚雲裳抱孩子的姿勢,將小小的孩子給摟在自己懷中。

    楚喻果然沒醒。

    許是怕自己身上的寒意會讓小孩兒睡不安穩,他刻意收斂了一下,氣場的轉變讓他看起來不太那麽難以接近。低頭看著臉蛋紅撲撲的楚喻,他眸中難得盈了些許溫軟,看得楚雲裳先是驚訝,而後了然。

    看來他真的挺喜歡小孩子。

    否則,就以他那名揚整個大周朝的潔癖,就算喻兒來十裏桃之前洗得再軟綿綿香噴噴,在宴會上吹了半日的風,他也絕對不會想要抱喻兒。

    楚雲裳立時覺得自己真是能幹,生出了這麽一個讓越王都能變得溫柔的娃。

    孩子被越王給抱著了,楚雲裳立時輕鬆不少。她簡單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就同他走出桃林,來到了十裏桃的入口。

    馬車已經被驅使了過來,停在前方不遠處,楚雲裳正想邀請越王跟她同乘一輛,就見他二話不說,摟著楚喻就坐上了被大憨拉著的馬車。

    大憨是個通靈性的,見楚喻正睡著,也沒像往常那樣“希律律”的出聲,隻蹄子扒了扒地麵,尾巴掃了掃,衝著跟過來的大白就傻乎乎的咧了咧嘴,同後者打招呼。

    大白見了,毫不客氣的給了它一個白眼。

    這笨馬,真是越來越傻了。

    指不定回頭把它給賣了,它都還要樂嗬嗬的幫人數錢。

    狼爺可是天下第一聰明狼,才不跟這笨馬一般見識!

    大白驕傲的揚脖。

    見白狼還是這樣跟自己耍傲嬌,大憨不生氣,反而嘴巴咧得更大了,那一口白牙,幾乎要晃花了狼眼。

    大白終於沒忍住,衝著它齜了齜牙。

    要比誰的牙更白?

    狼爺每天睡覺前可都記得要漱口呢,絕對比你的白白白!

    別忘記狼爺是有名字的,名字就是叫大白!

    大白大白大白!

    比你白比你白比你白!

    哼!

    這兩個家夥鬥得開心,看起來根本不像獸類,反倒像人類一樣相處。

    “……”

    旁邊眾人看得嘴角狂抽。

    慕玖越已經坐上馬車,楚雲裳看了看,有越王府標識的馬車也是停在了一旁,車上配的有車夫。不得已,她吩咐了兩句,便帶著大白坐上了大憨的車,綠萼則指揮著侍女將禮物先放進越王府的馬車裏,然後才獨自一人坐了進去,卻是剛坐好,就感到眼前一晃,對麵空無一人的軟榻上,居然瞬間多了隻妖孽。

    綠萼被嚇了一跳,心跳陡然加速,幾乎是強忍著,才沒有尖叫出聲。

    此時馬車已經開動了,她伸手撫著胸口,使勁的順氣,抱怨道:“花雉,你嚇死我了。”

    妖孽懶洋洋的歪坐著,聞言勾魂攝魄一笑:“小爺來的路上一直在用輕功,午飯也沒吃多少,渾身上下沒什麽力氣,回去路上當然不能再累著。”

    綠萼撇撇嘴:“才不信。我中午的時候,明明看到你吃了一整隻燒雞。”

    花雉立即道:“都說了是中午,那隻雞早被小爺消化完了。”說著,他輕車熟路的一拉榻下的小抽屜,果然從裏麵撈出來不少幹果零嘴,他隨手拿了就吃,“這做人啊,尤其是做男人,尤其是做個身材好的男人,保持鍛煉的同時,也要適當增大食量。你看小爺今兒當暗衛當了大半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多吃點東西,也是應當的。”

    “切。”綠萼鄙視的看他一眼,伸手也拿了一碟梅子吃,“就你理由多。想吃就直說,我又不會跟你搶。”

    妖孽樂嗬嗬的邊吃邊笑,眉眼間都要開出花兒來。

    越王府這輛馬車裏其樂融融,行駛在前方,依舊是沒有車夫駕車的汝陽侯府馬車,考慮到小主人正在睡覺,大憨沒怎麽加速,隻維持著勻速跑路,盡量不讓馬車顛簸。

    於是,車廂平穩,一路上暫時沒出什麽意外。

    楚喻正在慕玖越懷裏睡大覺,楚雲裳沒敢像往常那樣看書,可她又閑得無聊,便簡單泡了壺茶。

    茶香四溢,淺黃的茶水映著白底瓷杯,她沏茶的姿勢很是優雅好看。

    慕玖越看著她,突覺嘴唇發幹,想要喝茶。

    楚雲裳已經自顧自飲了一杯,轉眼瞥見他的目光,她便另洗了一隻杯子,還細心的用清水衝了整整九遍,方才沏了一杯茶,遞給他:“殿下請用茶。”

    慕玖越沒接。

    因他沒手可接。

    於是越王殿下便淡淡道:“你來喂本王吧。”

    楚雲裳:“?!”

    她微微瞪大了眼,視線卻在觸及到他懷中楚喻的時候,瞬間明白了。

    她抿了抿嘴唇,莫名感到有些羞赧。耳朵似乎有些發熱,眼睛也不太敢到處看,她往前坐了坐,湊近他些許,方才將茶杯遞到他唇邊。

    他唇微薄,在銀色麵具的陪襯下,透著點淡淡的嫣紅,似可人之極。而後那雙唇微啟,他就著她的手開始喝茶,她凝神小心地喂著他,卻終於明白,何為唇紅齒白,何為男色惑人。

    盡管他隻露出了半麵容顏,但這不經意間的姿勢,還是讓人看得心髒都要砰砰直跳。

    這喂水的活兒,尤其是對著一個美男喂水,委實是太刺激人了。

    一杯茶喝完,他唇角染了瑩瑩水漬。楚雲裳放下茶杯,習慣性的拿出手帕就想要給他擦,手伸到了一半,硬生生又折回了,而後看向他:“殿下身上帶的可有帕子?”

    嫣紅唇角上那一滴水珠開始緩緩滴落,他舌尖舔了舔,不經意散發出來的旖旎之意,直看得楚雲裳呼吸一滯,下意識的轉頭,不敢再看他。

    他見了,微微一笑,膽子真小。

    而後方道:“帕子在我右邊袖袋裏。”

    楚雲裳依言去掀他的袖子。

    他的袖子十分寬大,袖袋便也很寬大。她從裏麵翻出一條雪白的絲帕,其上一角繡著一簇墨蘭,正是他越王府的標識。

    這條絲帕觸手柔滑,散發著淡淡的龍涎清香,是皇室特有的。她小心的捏著絲帕一角,湊近他唇邊,忍不住還是道:“殿下,我開始了?”

    慕玖越隨意點頭。

    她這才繃著心神給他擦嘴,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他潔癖發作,那她跟喻兒就都要倒黴了。

    臥在底下的大白見小主人娘親居然這樣小心翼翼,不由翻了個白眼,然後略有些艱難的動了動身子,剛才那個姿勢臥得久了,它有些不舒服了。

    卻是換了一個姿勢後,它毛茸茸的大腦袋幾乎下意識的就要靠在慕玖越腳上的時候,它猛然記起這個人類是有潔癖的,要是自己拿他腳當枕頭,指不定它要被怎樣的捋毛,當即強行止住了自己的動作,還有模有樣的長出一口氣。

    真是嚇死狼爺了。

    它再挪了挪,遠離這個人類,方才安心的躺下來,卻是陡然嗅到了一股子什麽味道。

    那味道……

    有點熟悉?

    琥珀色的瞳眸中神色一滯,它剛想抬頭看看這個擁有可怕潔癖的人類,就感到他目光涼涼的落在了自己身上,有如實質般,刺得它渾身都有些發寒。

    它立即變老實了,再也不肯抬頭。

    這時楚雲裳已經將那繡著墨蘭的絲帕給疊好,想了想,道:“殿下,回頭我將它洗幹淨了,再讓人送去王府裏。”

    慕玖越看了那絲帕一眼:“不用,送你吧。”

    楚雲裳:“……”

    她垂眸看著手中的帕子,本是上好蠶絲織就,柔滑輕盈,拿在手上幾乎沒有半點重量,可她此刻偏生覺得這帕子真是重達千鈞,壓得她手指都快要承受不住的鬆開。

    殿下喲,我的殿下。

    您老知道將隨身攜帶的帕子送給異性,這是代表著什麽含義嗎?

    別說女人送男人帕子,這差不多就是表達心意了;男人送女人帕子,這可也是能傳出桃色緋聞的。

    還是說,殿下您根本就是嫌這帕子髒了,便潔癖發作不想要了?

    楚雲裳咧咧嘴,最後還是認命的將這墨蘭絲帕收了起來。她要是也嫌髒隨手扔了,那鐵定是要惹這位爺不高興。

    而這位爺不高興的後果,那簡直是嗬嗬了。

    慕玖越看似正低頭瞧著楚喻的睡容,實則眼角在瞅著楚雲裳。見她分明是不樂意的,卻還是收下了那條絲帕,當即心情大好,越發覺得懷中的小孩兒真是越看越順眼。

    卻在這時——

    “希律律!”

    大憨發出一道響亮的嘶鳴,分明是在示警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