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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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房間內,熏香淺淺,日光嫋嫋。

    靠窗的竹製矮榻上,一張擺著棋盤的小桌案靜靜放置在中央,兩人麵對麵坐著,正就著一壺香茗對弈。

    不知是不是此刻環境氛圍太讓人放鬆,又或者是對麵坐著的人也太讓人安心,他一句句的隨便問,她也一句句的隨便答,答著答著,困意漸湧,她微瞌上眼睛,幾乎下一刻就要睡過去。

    然,便在這時,九方長淵隨口問了句“我是誰”,她隨口答“你是九方長淵”後,他不緊不慢地再問:“那楚雲裳,你是誰?”

    這聽起來和之前所有的問話,都好像沒什麽兩樣。

    至少在她的感覺中,他問的這個問題還是隨意說說的,他眼睛也沒特意的看向自己,而是在看著麵前的棋盤,似乎等她睡著了,他就要慣例的進行雙手互博,根本用不著她這個半吊子陪他打發時間。

    於是她也就隨口答道:“我是z國國家特工,代號10007。”

    答完了,實在太困,再也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了,她結結實實的閉上眼,安然睡去。

    而對麵的人,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一雙緊盯著棋盤的眸子,終於抬起。

    看她催眠過後,果然是疲累得睡去,他漆黑如墨的眸中隱有金芒浮現閃動,閃爍著璀璨的華彩。他認真的看著她,凝視著她,目光卻深沉猶如暗淵,一眼望不到底。

    ……果然啊。

    他唇邊微微揚起一抹弧度,似是有些得意,又似是有些得逞的笑。

    但她已經睡著了,並且對此次催眠,將不會有任何的記憶,她完全無從得知有著這麽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有人不厭其煩的,一點一點的,排除她心底裏的所有疑慮,讓她得以將自己這輩子最深重的秘密,給說出口。

    z國國家特工。

    代號10007。

    ——她是穿越者。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穿越了,小到不過甫一睜眼,就發現自己竟是剛從娘胎裏被生出來,從一個z國極具實力的國家特工,搖身一變,成為了這個世界裏,一個小小的官宦千金。

    穿越原因早已不可考究,有說是黑洞磁場變化,有說是宇宙平衡失控,凡此種種,說法很多。

    總之她當初執行任務之時,無端端穿越到這裏來,曾為背後的原因查探過一段時間,但終歸無果,便不再查探,隻老老實實的在這裏生活,讓自己這個外來客,真正的融入進這個世界裏。

    許也的確是因為自己是個特工,還是個國家專門培養了多年的特工,早習慣偽裝各種身份,又比平常人多出了種種先天以及後天訓練所擁有的能力,所以從剛出生的嬰孩,長到十來歲的少女,每個年齡階段,她都把握得很好,隻表現出比尋常人多出的那麽些聰慧之外,她的言行舉止,從未有過什麽差錯,無人懷疑過她,她也從不暴露出自己的秘密來,算是相安無事。

    即便是後來,因著未婚先孕,她有關現代的記憶,不知何故竟被封存,導致她從雲端跌落到泥土之中,明裏暗裏都受盡了無數迫害,那樣足以讓別人不知死上多少次的境地裏,她都憑借著自己潛移默化的特工本事,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來,還保全了楚喻,卻也從沒讓人懷疑過,她區區一個弱女子,究竟是有著怎樣的能力,可以在那樣暗無天日的環境裏活下來。

    可她還是活下來了,並且活了足足三年,方才毫無征兆的重生回來——重生的緣由,以及當初記憶被封存,卻在重生回來後又解開的緣由,她依舊不知道。

    她檢查過自己的身體,同樣的時間段裏,前世記憶被封,可這重來一世竟沒有半點被封,身體卻是沒有什麽異常,除了因營養不良而體弱外,身體各處都還是好好的,很正常,半點特殊的地方都沒有。

    這就很是讓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難道前世記憶被封,隻是個諸如腦子被撞到了的巧合?

    另外,她還猜想是不是還是和自己最初穿越的時候一樣,趕上了宇宙黑洞變化之類的時候,這才讓她再度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三年以前。

    關於這一點,她也曾暗中尋找過能夠進行占卜測算的人,希冀能找到原因。

    但無一例外,她找到的全是沽名釣譽之輩,別說能占卜出她穿越和重生的原因,就連她的命格,是大富大貴之命還是窮困潦倒之命,那些人都根本是算不出來的。

    她以為是因為那些人沒有真正的本事,所以才算不出來。

    但畢竟是個穿越者,以往接受的都是科學教育,對於命格這種東西,怎麽說都是不像這個世界一樣的人保持著十萬分的信任態度,因此她也就不以為意,算不出就算不出,久而久之,也就完全將這事情給拋之腦後。

    實則,不然。

    她的命格,不是那些人沒本事,而是那些人沒有那個資格能夠測算出她的命格。

    所謂天降異星……

    這樣的命格,豈是常人能測算出來的天機?

    占卜一途,是個人都知道,膽敢泄露天機,等閑都是下場十分悲慘的。

    “天降異星啊。”

    看著她睡得安然,是催眠成功後特有的後遺症,九方長淵緩緩伸出手來,已經將養得有些紅潤的指尖輕輕撫上她的臉,沿著她臉龐的線條,一點一點的劃過。

    動作之間,有著小心,有著溫融,有著纏綿,有著眷戀。

    唯獨沒有著利欲熏心,也沒有著狼子野心。

    “這樣鋒芒畢露,一點都不知道低調。”

    他這分明是在教訓了,可她在睡著,他的教訓她壓根聽不見,他也就隻能自言自語:“那麽多人算不出你的命格,不代表這世上沒人能算出你的命格。你以為我離開鳳鳴城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麽,我是為了你啊,楚雲裳。”

    “不為了你,我來到這裏幹什麽?區區一個大周越王身份,能有鳳鳴城的人來得高貴?”

    最後一句話,仿若是歎息,又仿若是呢喃,從唇齒之間輕輕悠悠飄出,暈散在空氣之中,似乎從沒響起過。

    指腹在她臉上又遊弋了會兒,見她睡得極沉,一時半會兒似乎是醒不過來的,他下了榻,從床上取來一條薄被,蓋在她的身上,免得她受涼。

    然後就在原先的位置坐了下來,低頭去看棋盤,果真開始雙手互博,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一邊下棋,一邊想著和千代玉子正進行著的計劃。

    前兩日見了千代玉子一麵,那神棍說計劃進展得十分順利,已經快要接近尾聲了,不出意外的話,近日就能圓滿完成。

    至於計劃中的某些細節,還需要斟酌斟酌,要確保讓計劃進行得完美,一點差錯都不能有。

    隻要計劃圓滿,等時機一到,他一手安排下的所有埋伏和暗棋,都將第一時間動作起來,所有的鬼魅、所有的陰謀,都將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無遺。

    誰敢阻他攔他,都將在鐵血之下剿殺徹滅。

    而那個時候,他也就能沒有任何顧慮的迎娶楚雲裳,將這個一早相中的女人和兒子帶回家。

    他淡淡地想著,時不時抬眸看一眼楚雲裳,然後就安安靜靜的繼續下棋,似乎歲月靜好。

    過了沒多久,窗外飄來一陣飯菜香味,午飯快要做好了。

    他正執著楚雲裳之前拿的黑子,反過來將自己的白子給死死地圍起,感到對麵人似乎有了些許動靜,抬眼一看,不知是不是睡得太沉了,她原本支撐在臉側的手,此時將將快要倒了,她的臉也對著棋盤越歪越低,眼看著很快就要睡倒在棋盤上,可她卻還是沉睡著,半點都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好像催眠程度太深了點。

    想想千代玉子之前囑咐自己的話,的確是有些道理的,像楚雲裳這樣的人,既是天降異星,有著這樣特殊的命格,她本身肯定是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能力,不動用點手段,根本不可能將她催眠成功。

    看著楚雲裳睡得幾乎是昏天暗地,九方長淵唇角忍不住揚了揚,然後就伸出一隻手來,扶在了她腦袋另一側,將她半垂的腦袋給固定住,免得她臉砸上棋盤。

    這樣一來,他就隻能單手下棋了,索性也不覺得麻煩,接著繼續下棋,黑吃白白吃黑,他棋藝十分的好,就算是和國手對棋,對方若是一個不察,都能被他圍剿得死死的。

    鳳鳴城九方家的當代少主,也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天才。

    不多時,感到手掌扶著的腦袋似乎動了動,他抬眼一看,楚雲裳果然醒了,神色有些疲憊,顯然剛剛這一小段時間裏的睡眠,並不怎麽好。

    千代玉子教給他的這種催眠手法,也的確是讓人疲累,因為刺激的是大腦深層神經,不好好的休息,當事人是不太能吃得消的。

    不過楚雲裳以前是個特工,這種程度的疲憊早經曆了不知多少,現在重新感受到了,也未覺得如何受不了。

    譬如她現在隻是覺得有點難受而已,並不會疲累到想要立即睡上個幾天幾夜。

    她察覺到他的手居然在替自己扶著頭,許是和他太過熟悉,她連臉紅都沒有,甚至已經有了“這是應該的”這種堪稱是理所當然般的覺悟。不過既然已經醒了,她就拂開他的手,兀自揉了揉太陽穴。

    他平靜的看她:“不舒服?”

    “還好。”

    她摸摸自己的茶杯,已經涼了,就又倒了點熱茶,直接一口悶的灌完,然後低悶著聲音道:“總覺得好像跟算了幾天幾夜的賬本似的,腦子有點疼。”說著,聞到窗外飄來的香味,順著打開的窗戶一看,丫鬟們在廚房裏進進出出的,看樣子是快要做好午飯了,她立即下榻,“我給自己紮幾針,太難受了。”

    她果然去取了幾根針灸專用的銀針,連鏡子也不用看,直接對著自己頭顱上的幾個穴道紮了針,銀針晃晃悠悠的站立著,直看得九方長淵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這針不會直接掉吧?

    要是待會兒吃飯,吃著吃著掉進碗裏,那還了得。

    察覺到九方長淵緊張的眼神,楚雲裳輕嗤一聲:“有什麽好看的,沒見過針灸嗎?我的針法可是神醫穀年輕一輩裏最好的,不然哪能被稱為小神醫。”

    他聽著,笑了笑:“見的都是別人針灸,我還真沒見過你針灸。”

    若非以前國家安排給她的學業,她選了中醫學,學得一手好針灸術,人前的身份也是在一個大醫院裏當醫師,她能有這樣好的針法?

    而且,若不是針法好,師傅那個老鬼頭能收她為徒?

    神醫穀裏最看重的就是針法,素來都有“一針在手天下我有”的說法。

    尋常的穀中弟子,想要從外門進入內門,那都是需要進行針法考量的,針法好的就能通過,針法不好的,任憑你別的方麵再好再有天賦,也絕不會放你進內門。

    而不進內門,那就不能被稱為神醫,充其量隻能被稱作是神醫穀之人,如她師傅九方卿遠,以及莫師叔,這兩位都是神醫穀內門的高層人員,所以一個是有著醫仙之稱,一個在外就是被稱為神醫了。

    不過有關針法和外門內門這些,都隻是在神醫穀內部流傳,外人並不知曉罷了。

    往腦袋上紮了幾針後,果然舒服了一些,楚雲裳抬腳就要出了臥房:“午飯好了,去吃飯吧。”

    “嗯。”

    離開臥房,丫鬟們果然已經將燒好的飯菜擺在了飯廳裏,被花雉無影抱去別處玩的楚喻也回來了,小家夥正被伺候著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時不時打一個飽嗝,明顯是吃撐了。

    楚喻抬眼就見自家娘親腦袋上居然明晃晃的紮了好幾根銀針,他立即就閉了嘴不肯再喝牛奶,然後張開手“啊嗚啊嗚”的就要娘親抱。

    楚雲裳接過他,看他喝牛奶喝得嘴巴周圍一圈白沫,忍不住啼笑皆非,拿帕子就給他擦嘴:“都多大了,喝個奶還能糊到臉上去。”

    楚喻聽了,立即“啊啊啊”的抗議。

    【我才兩個月,才兩個多月大!我還小呢!】

    “是,你還小,小屁孩子一個。”

    楚雲裳抱著他坐下來,卻沒急著動筷,而是看向了準備接手小少爺的孫嬤嬤:“百日宴上要請的人,帖子都發出去了嗎?”

    孫嬤嬤點頭:“都發出去了,據說已經有不少家在準備百日宴上要送來的賀禮了。”

    楚雲裳再道:“相府呢?”

    “三爺已經收到消息了,說他會考慮的。”

    楚雲裳聽了,沒再繼續問下去。

    她太了解楚天澈,楚天澈既然說會考慮,那答案就是百分百確定了。

    給楚天澈送的帖子,自然不是百日宴的請帖,而是有關百日宴過後,她手中現在所有的諸多禮物,以及百日宴上即將收到的禮物,希望百日宴結束後,能讓楚天澈幫忙接手保管,最好是能在懿都裏盤個好一點的住宅,好將禮物都給安排妥當,不然,放在侯府裏,她可不放心。

    而且,楚天澈既然是主動留在懿都,想要為她攪渾侯府的渾水,想和她一起將侯府楚家給毀了,還不如將楚佳寧楚佳歡也給從敏城那邊接來好了,懿都裏的女學比起敏城不知要好了多少,各種環境氛圍也要好上太多。

    等兩個小侄女長大了,就身份而言,怎麽說都是得在懿都裏定親,另一方麵也可當做是障眼法,讓楚璽和趙氏以為楚天澈是真的準備接手世子和未來家主之位,能穩住這兩人的心。

    以上,楚雲裳想到的,楚天澈自然也是想到,所以才會說考慮考慮。

    至於百日宴專門送去給相府的帖子,指明是讓文家二小姐文妤收著,也不知道文二小姐看在文姬的份上,到時可會專門過來一趟。

    百日宴還要等上十來天才會開始,楚雲裳不再多想,拿了筷子開始吃飯。

    楚喻已經吃飽了,沒在她懷裏繼續膩著,伸手就被孫嬤嬤抱走了,準備消會兒食就該照常午睡了。

    楚雲裳也沒讓綠萼布菜,揮揮手讓丫鬟們都下去了。

    於是飯廳裏,便隻她和九方長淵兩人。

    兩人麵對麵坐著,也沒什麽主客之分,隻像普通人一樣的吃著飯,偶爾吃到哪個菜味道好,還會互相夾給對方。尤其楚雲裳要是吃什麽的時候,湯汁濺到臉上,九方長淵還會直接給她擦掉,這股子熟稔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會是兩口子。

    兩人正吃著,九方長淵突然道:“是不是等喻兒百日過後,你就要走了?”

    楚雲裳“嗯”了一聲。

    他抬頭看她:“到時候你去哪?”

    說起去哪,楚雲裳咽下口中的飯菜,仔細想了想:“秋以笙現在還在風晚城嗎?”

    “在的。聽說那邊海上最近出現了不少海盜,船隻出行比較危險,秋家都是被劫了不少貨物,他就一直在那裏呆著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風晚城。

    楚雲裳記得,這座城市是南方一座經濟十分發達的沿海城市,三哥和風晚城裏的幾大商戶也是有著生意往來,隻是似乎也是因為最近海盜的猖獗,貨物都被海盜給劫了,不給天價就絕對不放回來,讓三哥生意損失了不少。

    想到這裏,她當機立斷:“到時候我去風晚城。”

    反正去哪都是要幫三哥忙的,與其接手沒什麽需要注意的,還不如去接手這樣的燙手山芋,權當調劑打發時間了。

    當年帝師老師也是教過她一些商道之上的東西,她還是有那個信心能替三哥把風晚城的生意搞定。

    更何況秋以笙也在風晚城。

    即便現在,秋以笙一直都沒表示出什麽來,但對於這個偽君子,楚雲裳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她知道,秋以笙現在不出手,不代表他以後不出手。

    盡管按照九方長淵的話,他和九方長淵現在已經鬧掰了,但以楚雲裳對他的理解,隻要九方長淵一天還是九方家的少主,他就一天不可能放棄九方長淵這麽條大魚,想方設法也得牢牢的抱緊,而她和九方長淵之間的關係太親密,秋以笙絕絕對對會要因著這一點繼續打壓迫害她,就算是派人暗殺她也是極有可能的;加之秋家本就是個專門做生意的,眼下看起來和三哥還是合作夥伴,但隻要他揪住了三哥什麽把柄,就絕對會傾秋家之力,將三哥的生意給一口吞並。

    走到如今這一步,楚雲裳無論如何都不會坐看楚天澈的心血被秋以笙給毀了。

    所以:“風晚城雖說有海盜,往來都是我們大周和國外的人,看起來局勢混亂,但其實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去了風晚城,別人想找我也難。”

    楚雲裳說著,兀自點點頭,確定了下來:“回頭讓人送消息過去,讓三哥給我安排好,到時候我直接就去了,不要再在懿都裏呆了。”

    要去風晚城啊。

    想了一下大周的地圖,風晚城距離懿都也不過七八十來天的路程,還不算太遠,九方長淵道:“到時候我送你過去。”

    “你送我?你不忙了?”

    “最近不太忙了。再說我是喻兒幹爹,喻兒百日,我怎麽著都是要來的,指不定那天你還有什麽事是需要我出麵的。”

    “唔,也行。”

    兩人說著,繼續吃飯。

    等用過了午飯,九方長淵沒再多呆,領著無影就走了。

    他得回去安排一下,風晚城裏的人手並不多,得將一些人給調集過去待用。

    媳婦都要去外地了,當老公的還不得日夜兼程的將事情提前給安排好?

    九方長淵難得火急火燎的走了。

    而楚雲裳坐著看了會兒書,便陪楚喻午睡去了。

    待她一覺醒來,綠萼正好過來:“小姐。”

    “嗯?怎麽了。”

    綠萼轉頭看了眼屋外,抿了抿嘴唇道:“剛剛夫人院子裏的趙大來了。”

    楚雲裳坐起來:“他來幹什麽?”

    綠萼道:“說是八小姐九小姐她們的病情,喝了藥已經有很明顯的好轉,燒退了一點,身上的疹子也消了不少,夫人心情很好,想要請您晚上去聽風小築一起用飯。”

    楚雲裳聽著,沉默了一瞬。

    而後才問:“侯爺呢?”

    綠萼搖搖頭:“趙大沒說侯爺,隻說是夫人請的,姨娘們也一起來。”

    楚雲裳想起上午的時候,自己才和楚璽說過短時間內不想見他,估計晚上的這頓飯,楚璽並不會出現在她眼前吧。

    他要真出現了,她還得笑了,真是人越老臉皮越厚了。

    綠萼伺候著自家小姐起身,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道:“小姐,您給八小姐她們的藥方,真的管用啊?”

    “你覺得呢?”

    “奴婢覺得?嗯,奴婢覺得啊,是不是和上次花雞用的毒粉一樣,都是先好轉,以後還要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後遺症的?”

    “你都知道了還問我。”

    “呀!真是這樣啊。”綠萼有些驚訝,又有些釋懷,“我還以為小姐菩薩心腸了呢,居然真的給她們治病的藥方。”

    楚於嵐三人重病的原因,綠萼是知道的。

    原因很簡單,不過用銀子買通了每日要出府購置食材的老嬤嬤,讓老嬤嬤在撥給三位小姐的食材之中,摻雜一點點的藥粉,勉強可以將藥粉說是慢性毒。

    不過這藥粉是楚雲裳和花雉專門研製了好幾天才研究出來的,連神醫穀裏都是沒有的,而且它本身並不具備任何毒素,隻和某一些特定食材共同糅合在一起的時候,才會顯現出那麽一點毒性來,所以楚雲裳一點都不擔心若是楚璽查的話,會查到她頭上。

    就算查到她頭上,她也不怕,她甚至是理直氣壯的。

    ——怎麽,你們天天欺負我,我回報一下都不可以?有本事你就報官啊,等官府過來查,查出當年你們對我做的事,我看咱們幾個誰能坐牢!

    不過,她和她的人都有著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畢竟摻雜藥粉的時候,他們根本不在侯府,所以在別人眼中,他們完全不可能有著那個下毒的機會。

    而摻藥粉的時間長了,毒素累積起來自然發作,又是潛伏了一段時間方才厚積薄發,病情便來得又凶又猛,楚於嵐三人便直接一病不起,然後就成了上午時候,楚雲裳去看的那麽個淒慘樣子。

    說起來楚於嵐三人其實也是自作孽。

    若非以前那樣對小姐,如今能被小姐這樣報複?

    綠萼一想起以前的事情,就忍不住氣鼓鼓的,小姑娘腮幫子都要鼓起來了:“看她們病得那麽厲害,奴婢心裏也舒坦,總算能看她們難過了。”

    楚雲裳聽了,想起自己親手寫下的那幾張方子,嗤笑一聲:“等著瞧吧,這才隻是開始呢。”

    綠萼重重點頭:“奴婢相信小姐,奴婢一切都聽小姐的!”

    整整十年的苦,整整十年的痛。

    豈是那麽一場小病就能報複得完的?

    楚璽,趙氏,楚於嵐,還有侯府裏上上下下的其他人。

    楚雲裳的報複,今天不過才剛剛開始而已……

    晚間。

    楚雲裳果然是抱著楚喻去了聽風小築,準備先給趙氏請安,順帶看一看楚於嵐三人的病情,是不是和自己預計中的一樣。

    到了聽風小築後,屋子裏傳來一陣歡聲笑語,令人聽著都是唇邊不自覺要浮現出笑意來。

    由於楚雲裳今日上午在這裏,以及在明月小築裏的所作所為,讓得侯府下人們佩服萬分的時候,又是不免膽戰心驚,於是眼見著楚雲裳果然是來準備用飯了,下人們望著她的目光裏,一個個都是敬畏有加。

    尤其是那些往常眼高手低,對楚雲裳這個七小姐並不如何看重,甚至是多次在少爺小姐們的唆使之下一起欺負楚雲裳的人,都是使勁的縮著腦袋,努力降低著存在感,祈求著自己不要被七小姐注意到,省得七小姐這大晚上的再來一出什麽剜眼砍頭的事兒,不然侯府裏又要多出一縷幽魂了。

    試想,連月家的大小姐,七小姐都是不放在眼裏,直接關門放狼開咬,咬得幾乎半身不遂;南陽王也是說趕就趕,半點麵子都不給。

    那他們這群奴仆呢,按照大周律法,主人家想要處死奴仆,那根本是不用上報的,想打殺就打殺了,半點都不需要忌諱的。

    於是乎,下人們難得懷揣著一顆撲通撲通直跳的心髒恭恭敬敬的請安。

    “見過七小姐。”

    楚雲裳連個眼角都沒給,直接抱著楚喻,領著綠萼進屋了。

    她剛進去,滿屋子的歡聲笑語立時就如同按了暫停鍵一樣,戛然而止。

    其中,趙氏依然坐在上首,三位姨娘雖說不是主子,依著身份通常隻能坐在左側,但這回許是因為趙氏心情好,便都在右側坐著。

    楚於嵐、楚元翹、楚未瓊三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病情減輕了些許,下午聞著香囊又都睡了好覺,此刻看起來精神很好,雖然還是窩在軟榻上,但已經能坐起來了,原本正和趙氏等人說說笑笑,此刻眼見著楚雲裳來了,不知怎的,全都住了口,一雙雙眼睛都凝聚在了楚雲裳的身上,視線複雜的看著她。

    那目光和外頭的奴仆們一樣,又是感激,又是敬畏,甚至懼怕的,顯然楚雲裳今日大發神威了一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然,麵對著這樣的注視,楚雲裳老神在在,走進來就給趙氏行禮:“母親。”

    “喔,雲裳來了,快坐。”

    趙氏臉上立即揚起一抹笑容,笑得十分燦爛,像年輕了十歲似的,招呼著大丫鬟立即將右首的位置準備好。

    等楚雲裳坐下來後,她和藹的道:“雲裳啊,你給的藥真是管用啊,於嵐她們燒退得很快,方才有大夫過來診脈,說夜裏就能退燒了,也不會有什麽後遺症,雲裳,你醫術真心好。”

    楚雲裳聽了,點點頭,感到很滿意。

    和自己預料的一樣。

    不過,今夜退燒後,明天還是會繼續燒,但卻是低燒了,且還是持續不斷的低燒,日複一日的燒著,等到了喻兒百日宴的時候,低燒就會轉變成高燒,到時高燒來勢洶洶,少說也能讓她們燒得神智不清,要是不及時治療,說不定還真能直接被燒成傻子。

    而除了高燒之外,她們身上的紅疹,也將在百日宴當天重新爆發,她們引以為傲的美麗容貌將成為她們永遠的噩夢;她們失眠之中所遭遇的夢魘,也將會依次在她們眼前上演,讓她們以為那些夢魘真實發生了。

    到時的百日宴,絕對會是好戲連連,精彩不斷,想想都讓人禁不住有些熱血沸騰。

    楚雲裳微微笑了:“管用就好。”

    趙氏也是笑:“雲裳是個好姐姐,外麵的人都在誇你呢。”

    哦,誇我?

    有什麽好誇的,要是知道了真相,指不定該如何唾棄咒罵呢。

    楚雲裳唇角笑意加深:“我是長姐,自然要對妹妹們好了。”

    對此,趙氏十分滿意,甚至是與有榮焉,第一次覺得楚雲裳會醫術這真是個好事:“回頭去和別家夫人們見了,我要好好誇一誇雲裳,還是我楚家女兒識大體。”

    “母親說笑了。”

    “哪裏說笑,這是事實。妹妹們,你們說是也不是?”

    三姨娘永遠都是第一個拍馬屁:“可不是呢。今兒下午我去街上挑胭脂的時候,碰到了禦史大夫家的夫人,人夫人見了我就誇七小姐,說咱們侯府可是個有福氣的,居然能有七小姐這樣良善的小姐。”

    向來低調的二姨娘和四姨娘也是紛紛點頭,說了些好聽的話。

    接著母女兩人再聊了聊,眼看著飯點還沒到,楚雲裳將楚喻交給綠萼抱著,起身再去親自給楚於嵐三人診脈。

    這樣的舉動,看在趙氏眼中,讓趙氏更感滿意。

    隻三姨娘感到了些許心驚膽戰。

    這個楚雲裳……

    又想幹什麽?

    上午才鬧過那樣一場,這晚上可別再鬧了,不然望著那樣的血腥,連飯都不想吃了。

    楚雲裳照舊是先給楚於嵐看病。

    “七姐。”

    少女身上的中衣已經換了新的,身體也被擦洗過,沒上午時候看起來狼狽又惡心了。她看著楚雲裳,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

    楚雲裳應了,道:“聽說你下午睡了覺。這回睡得怎麽樣?”

    “睡得很好,連夢都沒有做。”

    沒做夢啊。

    楚雲裳點點頭,給她診了脈後,就看了看她皮膚上的疹子,果然和預計的毫無相差,抹了她配置的藥膏後,紅疹已經消減很多了,雖然還是密密麻麻,但總歸沒有之前那樣又紅又腫,一碰就破,也不會長成了後自動流膿了。

    其實按理說,這種疹子,等它自己成熟破開就好,用藥物反而是更深的刺激。

    楚於嵐她們天天抹藥膏,楚雲裳認真的算了,一日三次的塗抹,剛剛好百日宴那天,疹子被藥物刺激得再也無法無動於衷,到時候就真好看了。

    看過楚於嵐後,再看楚元翹和楚未瓊。

    楚元翹和楚於嵐病情差不多,身體感受便也差不了多少。隻楚未瓊燒得還是有點厲害,不過精神已經好太多,柔柔弱弱的還想給楚雲裳行個大禮,好感謝七姐的救命之恩。

    楚雲裳如何能受:“好了,快躺著,你還在燒著,沒什麽胃口吃東西,最好吃點流食,先養著胃,等病大好了,再多吃點好的補補。”說著,正給她診脈的手扣了扣她的手腕,“你看你瘦的,都要皮包骨頭了。”

    這話說得楚未瓊心酸。

    病重的少女垂下頭,眼眶竟有些紅了:“可不是,生病真難受啊,七姐,我寧願抄上幾天幾夜的女戒,我也都不想生病了。”

    楚雲裳聽著,十分同情道:“是呢。不過你這還算好了,我懷孕的時候,那才叫難受,生病幾乎沒停過,卻什麽藥都不敢用,就怕傷到肚子裏的喻兒,隻能慢慢食療將養著,比你還難受。”

    這話說出來,聽得楚未瓊心頭一跳,眼角一掃,果然趙氏等人麵色也都是有些不自然。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楚雲裳懷孕的時候,是被趕出了懿都,去了敏城投靠楚天澈。

    而且她們之中,正有人就是在楚雲裳懷孕時候讓其生病的罪魁禍首,隻是這時候無論如何也不敢開口罷了。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是有些寂靜。

    楚雲裳微微垂下眼睫,將楚未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十妹,七姐跟你說,姑娘家的,一定要養好身體。隻有身子底子好了,才不容易生病,來葵水也不會容易痛,擁有一副健康的體魄,這實在是太重要了。”

    楚未瓊聽了,有些不好意思:“七姐,你知道我來葵水會痛啊。”

    當然知道了,楚於嵐和楚元翹也都會疼呢。

    因為這都是出自她之手啊。

    並且還是她去年被趕離懿都之前就已經做出來了。

    楚雲裳笑了笑:“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平時不要受冷,不要吃太涼的東西,慢慢養著,總能好的,不要太擔心,回頭我開個方子給你,來葵水的時候喝,連喝上幾個月,差不多就不痛了。”

    楚未瓊眼睛一亮:“真的?謝謝七姐!”

    旁邊楚元翹也是立即道:“七姐,到時候方子也給我一份!我來葵水的時候,也是疼得要死要活,難受得緊。”

    轉眼一瞧,果然楚於嵐雖然沒說話,但那神情明明白白寫著也想要的。

    楚雲裳這時候顯得十分大度:“好啊,吃過飯我回去想一想,明兒就讓人把方子送來。”

    等送來了,你們來葵水的時候喝了,時間久了,的確是不會再痛,因為——

    絕經了,葵水自然不會來了,那自然也就不會痛了。

    楚雲裳笑得分外溫柔而坦誠。

    這樣的笑容,卻是看得三姨娘後背都是冒了不少冷汗。

    三姨娘心中發苦。

    因為她知道,七小姐絕對不會這麽好心。

    怕是等方子送來了,元翹她們喝了,來葵水的時候會痛得更加厲害!

    想著葵水時候特有的那種痛苦,饒是三姨娘,都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七小姐啊,七小姐。

    可真是狠毒心腸。

    這時,大丫鬟過來,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主子們可以去飯廳用飯了。

    因為楚於嵐三人還在病著,她們便沒有動身,依舊是在軟榻上躺著,待會兒伺候著用一點流食便好。楚雲裳便和趙氏姨娘們一起去了飯廳,幾人說說笑笑用了飯,氣氛難得如此和睦。

    飯間,趙氏有意無意壓低了聲音,問了坐在身邊的楚雲裳一句。

    “百日宴,你三哥可會回來?”

    之前開的那場家宴,就楚天澈沒回來參加,其他五個少爺全回來了,每個人都明確表示,對世子和未來家主之位很有興趣,甚至準備最近就舉家搬回來,要和楚天澈一爭高下。

    原本想借著家宴來刺激一下楚天澈,讓楚天澈趕緊從相府回來,好好接手這兩個位置,可家宴都過去這麽久了,眼看著少爺們很快就要回來住了,但楚天澈還是半點動靜都沒有,趙氏不由有些急了。

    楚雲裳聽了,輕聲反問道:“母親,百日宴,哥哥們也都會來嗎?”

    趙氏點點頭。

    楚雲裳道:“母親放心吧,三哥和嫂子會回來的,佳寧佳歡她們應該也會來。”

    佳寧佳歡?

    陡然聽到這樣兩個陌生的名字,趙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竟是一愣。

    這是誰,一聽就是姑娘的名字,難道是天澈的兩個女兒,她的孫女兒?

    想著自己終於能見到天澈的雙胞胎女兒了,趙氏有些驚喜:“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楚雲裳微笑著頷首。

    那五位兄長也能回來參加百日宴,當然最好。

    新仇舊賬,全在百日宴那天,一起算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