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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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陰暗。
這裏黑暗無比,陰冷非常,放眼望去,半點光線都沒有。
即便這天晚上月光極好,皎潔清光鋪灑而下,映得整個懿都都是處在一片光暈朦朧中,漫步其中,火樹銀花,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好似一座月下不夜城。
可這裏,不知名的地處,卻是一絲月光也無,入目所見,全是烏壓壓的漆黑,讓人隻這樣單單的看著,都會覺得喘不過氣來,那種黑暗,沉甸甸的壓在身上,連骨頭都要發出不堪重負的破碎聲。
仿佛這裏,不僅僅隻是黑暗,更多的,則是讓人難以承受的陰森,冰冷,寒戾,痛苦,折磨,絕望。
種種種種,常人所無法忍受的,皆盡集結在這裏,空氣都是滯澀的,彌漫著破碎和鐵鏽的味道,耳邊恍惚也是回蕩著來自幽冥煉獄之中的淒厲哭嚎,暗中生冷,冷而心驚。
“吱呀——”
伸手不見五指中,似乎有著一扇血跡斑駁的鐵門,慢慢的打開了。
有人,從月光遍灑的地界,跨出那麽一步,來到了這暗無天日的黑暗之中。
黑暗將所有光線悉數吞噬,即便對望,也彼此看不見誰的眉眼,隻能偽裝成最虛偽的姿態,固守著屬於自己的一方漆黑天地。
不過剛到來,前方黑暗裏,便有什麽動了動。
緊接著響起的,是一道略顯嘶啞的聲音。
“來了。”
來人聞言低低應了:“是,來了。”
來人朝著前者所在的方向,慢慢走過去。
速度雖慢,但卻是輕車熟路,不用持燈也走得甚是穩妥,很明顯在此之前,已經無數次的來到這裏了。
慢慢的,慢慢的靠近黑暗中的人。
前者似乎是正坐在一張椅子上,那椅子在暗色裏,隱約可見一絲冰冷的金屬光澤,泛著冰冷的鐵鏽味。前者全身都籠罩在黑暗之中,似乎見不得光的獸類,隻能憑借著黑暗才能生存,聲音更是沙啞難聽如老舊的木門,吱吱呀呀的響著,聽得人耳膜都要感到難以忍受:“她最近怎麽樣?”
“她最近很好。”
來人已經到了前者的麵前,身形頓了頓,然後就慢慢的跪下來,跪在了前者的腳前,額頭貼觸著地麵,再抬起時,額上似乎沾了什麽濕冷的液體。
是剛剛才從人體內流出的新鮮的血液。
然來人卻是毫無反應,任由那血沿著額頭流淌,滴落進眼睛裏,流淌進嘴巴裏,卻是連眨一下眼都不曾,隻跪伏著靠近了正被自己跪拜著的前者,在黑暗中也顯出了鮮紅顏色的嘴唇,輕輕地親吻了前者的腳背。
這樣一個奴性的動作。
虔誠而卑微。
帶著足夠的忠誠。
前者順勢抬腳一勾,足尖抵在來人的下顎處,掩在黑暗之中的目光,猶如吸血的蝙蝠一樣,血性而冷戾,帶著絕對凶殘的光,再問:“怎麽個好法?”
來人不動,恭敬答:“她一人將侯府上下玩得團團轉,誰都不敢和她作對。”
前者聽了,足尖動了動,在來人下顎周圍緩緩的畫著圈,聲音依舊嘶啞,聽不出滿意與否:“她挺厲害的。”
來人不語,態度沉默,卻是默認。
前者又道:“她是不是打算離開懿都?”
“是。”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前者似乎微微笑了,笑容陰森而嗜血,仿佛休息足夠的蝙蝠,即將要展開龐大的肉翅,對準了放養已久的獵物進行獵食,以飽口腹之欲。
那種按捺許久,終於忍受不住的饑渴,是充滿了*的大網,慢慢的籠罩在獵物身上,再慢慢的收攏,緊縮,死結,方才能將獵物真正的禁錮,從而慢慢的進食,享受著*被滿足所帶來的快感。
此間感受,不足為外人道也。
前者足尖動了動,停在來人殷紅的嘴唇上:“等她離開,計劃就可以開始了。”
“是。”
來人說話,唇瓣一動,嘴巴一張,那邪惡的足尖便已是塞了一點進去。
來人安靜垂眸,似乎對此早已習慣。
甚至口中的軟舌,還微微動了動,濕軟的觸感,輕而易舉的*。
前者今晚興致似乎很好,格外的亢奮高昂。見來人一如既往的溫順,前者從其口中收回腳來,轉而以憐憫的姿態微微俯下身來,在黑暗中顯得蒼白的手指,捏上來人的下顎。
居高臨下的看著那鮮豔欲滴的紅唇,隱約間散發著一種特殊的味道,前者饒有深意的笑了笑:“你又想要了。”
“是。”
來人毫不羞澀,跪伏在地麵的身體再度靠前,繼而抬起,上半身貼上了麵前人的雙腿,覆在地麵上的雙手緩緩攀上來,就要解開前者的衣服。
竟是等不及了。
“嗬。”前者輕笑一聲,聲音刺耳難聽,“才幾天沒寵幸你,真是個賤貨。”
來人不說話,隻脫掉前者身上的衣服,自己則整個人好似沒了骨頭一樣,慢慢的遊上來,送上紅豔的唇,真真是一條夜下條紋豔麗斑駁的蛇,帶著最瘋狂最原始的能量。
與此同時,來人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隨手脫掉,兩人立時便變得赤條條的,卻是誰都不再說話,前者坐在椅子上,安然享受著來人的服侍。
見不得人的歡愉在暗夜中悄然上演,是背叛,是奴役,是最黑暗肮髒的人性。
罪惡早早便在心底深處發芽,經過多年悉心灌溉,如今已然長成了參天大樹,盤根錯節,無論如何都無法抹除。
人性本善,後天方惡。
所有的掩飾都隻是為了更好的犯罪,做過的便是做過了,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其掩蓋。
於是,一個謊接另一個謊,從最開始的不安心,到了後來的自我說服,再到最後的坦然,時間是最好的助手,至於當初是為什麽要說謊,早已忘得一幹二淨,本心也已違背得徹底迷失,大徹大悟,終究隻是屬於聖人的。
而這世上凡人太多。
凡胎*,紅塵繁華,過眼雲煙並不可笑。
可笑的隻是人性,總是那麽千奇百怪,總是那麽詭譎難測。
虛榮、嫉妒、*,已經成為本能。
平常、冷靜、自然,則已深埋穀底,永世不見天日。
——罪惡之初,大抵,便是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椅子上的前者喉嚨古怪的響了一聲,身體也是一抖,似乎是紓解了。然後輕舒一口氣,便伸手一推,將尚還纏在身上的來人給一把推倒。
地上的血已經幹涸,來人仰麵躺倒在淩亂的衣物上,後腦勺重重磕在地上,卻好似並沒有感到疼痛一般,目光中猶自帶著迷離之意。接著,好像根本沒有滿足一樣,摸索著從地上爬起來,又貼上椅子上人的身體,手足並用,試圖繼續挑起前者的*。
“剛剛這麽久,還沒喂飽你?”
前者眯起眼來,眼角攢了絲冷光:“看來你在侯府真是太寂寞了,楚璽也是老了,沒法滿足你。”
來人正兀自閉著眼睛,脖子揚起,皮膚在黑暗中顯出淡淡珠光一般的色澤。
最要命的地方正激烈著,來人喘著氣,答道:“都說他老了,她又在折磨著他,他哪裏有空能滿足我。他不被她氣死,已是難得了。”
說著,血薔薇一樣的紅唇湊來,下意識的想要得到最貼心的撫慰。
前者微垂著眼睛看著這人搔首弄姿的勾引,眼底深處波光浮動,剛剛才熄滅下去的火焰,很快就又被挑起。最終卻還是一把推開來,然後一腳踩上來人的胸口,直踩得來人呼吸沒倒過來,臉色瞬時一白。
前者見了,毫不心疼,反而還勾了勾唇角,笑意不屑:“說你賤,你還真賤,楚璽要是知道你背著他跟條淫蛇似的求歡,你說他會怎麽想你?”
來人白著臉道:“他不會知道。”
“你怎麽就這麽肯定,他不會知道?”前者笑得不屑,濃濃的戾氣從身上散發開來,衝開了空氣中尚還氤氳著的曖昧氣息,空氣再度變得冷凝而滯澀,“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不知道,你以為別人就不知道了?你說,你這樣賤,要是抖露出來了,你會不會更賤,求著更多人來上你?”
來人眸中一閃,不說話。
隻重新伸出手來,極盡挑逗的撫摸上踩在胸口處的那隻腳。
高超而熟練的手段挑得前者嘴角一動,然後再狠狠踩了一腳,方才一個用力,將地上的人給踢出老遠。
“砰!”
漆黑的頭顱撞上什麽東西,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
隱隱的,有著新鮮的血腥味,慢慢從被撞上的地方散發開來。
流血了。
來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借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一看,滿手的鮮紅。
椅子上的人自然也是看見了,但仍舊不屑冷戾的笑:“賤貨,自作自受。滾吧。”
來人從地上爬起來,卻是根本不穿衣服,隻朝著前者再恭恭敬敬的跪拜叩頭,就光著身子朝鐵門走。
看著人漸漸走遠,白玉般的身子在黑暗中也是散發著極盡誘惑的味道,仿佛一個最會蠱惑人心的妖物,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濃的魅惑,前者啐了一口:“這輩子上過的最賤的賤貨,就是你了。”
果然,沒過多久,鐵門外傳來一陣歡好的聲音,前者臉皮動了動,終究隻又冷哼一聲:“真是賤貨。”
然而很快,外麵的聲音戛然而止。
緊接著又是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似乎是誰突然倒下去了。
有男聲對著鐵門恭敬道:“她流血過多,昏過去了。”
鐵門裏的人嘶啞著道:“給她治療,別讓她死了,這個賤貨留著還有用。”頓了頓,又道,“再喂她幾顆藥,最近這段時間不要讓她來了,讓她自己想辦法找楚璽解決,楚璽要是不碰她的話,讓她自己受著,熬不過去就給她找個男人,千萬別讓她熬死了。”
“是。”
男聲應承下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因失血過多而昏迷的人被帶走了,整個地域,立時又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靜之中。
月上中天,可月光還是照不過來,似乎這個地方,是被月光給拋棄了的失落之地。
血腥遍地,罪惡遍地,人性在其中墮落,深淵的最深處是永無止境的黑,迷蒙了世間最後的光亮,怨靈在其中尖銳的大笑,喪者在其中刺耳的哭泣。
誰引誘了誰,誰迷惑了誰?
罪惡之源是誰,罪惡本根又是誰?
罪惡,那是開在最黑暗肮髒之地的花朵,散發著迷迭香般的味道,勾引著人內心深處的邪念,從而一步一步走向深不見底的地獄。
於是,黑暗中,有誰古怪的笑,淒厲如孤墳上的鴉。
“天降異星,天生貴胄?桀桀,真是讓人眼紅呢。”
……
汝陽侯府。
便和老大夫和楚雲裳診治的結果一模一樣,一夜過後,楚於嵐三人的高燒,徹底好轉,身上的紅疹也是沒有要複發的樣子,那些膿包正在藥膏的作用下慢慢的消退。
更讓她們感到高興的是,這一回睡覺,枕邊放著楚雲裳親手配製的香囊,果然都沒有做什麽噩夢,幾乎是一覺睡到大天亮,三人心情好得不得了,直嚷嚷著病已經大好了,再等幾天徹底好了,她們要出去透透風,散一散身上的病氣,窩在床上這麽久,都快不能見人了。
三位小姐難得這樣精神十足,趙氏和姨娘們看在眼裏,各自也都高興,早飯都是用了不少。
不過心中對楚雲裳的治療,怎麽說還都是有點疑慮的,大清早的,趙氏便又讓人請了大夫來,繼續給三位小姐診脈。
最終得到的回複說現在三位小姐都隻是普通的低燒,沒有什麽特殊大礙,好好喝藥就行,趙氏徹底放下心來,心中的那一絲芥蒂,也是隨之消失無蹤。
顯然,她已經完全相信,楚雲裳這回出手治療,是半點後遺症都沒有的。
於是,過不多久,楚雲裳照常過來請安,她十分親昵的拉著楚雲裳的手,臉上都笑得要開出花兒來。
“雲裳啊,真是太謝謝你了,你妹妹們的病,這回真是要大好。你說,你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可有什麽喜歡吃的?你說出來,母親給你張羅張羅,等幾日你妹妹們能下床了,咱們一家子一起出去玩一玩,不然喻兒百日宴要到了,府裏上下就該忙活起來,到時候誰都沒空了。”
雖說一直都不太待見楚雲裳的兒子,但畢竟楚喻這個小不點兒實在太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饒是一直都努力無視著他的趙氏,有時候見到了,也是老想著抱一抱。
趙氏都想抱了,更別提其他女眷了。
沒看到姨娘們嘴上不說,但那眼睛裏,可一個個都跟狼一樣,每每見到了楚喻,眼白都能變成眼綠了?
她們恨不得吃飯睡覺都能抱著這樣一個乖巧聽話的瓷娃娃,但偏生礙著楚雲裳,她們不敢抱,隻能狠命的對著楚喻猛瞧,過過眼癮。
說出來好像也蠻可憐的。
言歸正傳。
楚喻要滿百日,不管從哪方麵來講,侯府裏都勢必是要給舉辦一場家宴,宴請懿都權貴們,為滿百日的孩子送上各種祝福和禮物。
這是中原地區的慣例了,別說懿都,就算是最偏遠的山村,各家各戶嫡係在小的時候,也都是要這樣。
所以楚喻的百日宴將開,趙氏作為侯府的主母,也是少不得親自忙活。
便如眼下,宴請的帖子都已經發出去了,懿都權貴們大多數都表示到時一定會來。趙氏這幾日一邊忙活著楚於嵐三人的病,一邊就在忙活著百日宴,準備著各種東西,力求即便不將百日宴給舉辦得是懿都最好,也至少得舉辦得讓哪個前來赴宴的人都挑不出毛病來。
否則,就以她和楚雲裳之間的關係,人都知道隻是在粉飾太平,要是哪裏做得不對,絕對會有人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她堂堂主母居然如此克扣嫡係,她的名聲也差不多就該毀了。
在侯夫人的位置上穩坐了十年,在懿都的上流圈子裏也混了十年,趙氏還是很看重自己貴夫人的姿態的。
她看著楚雲裳,麵上雖在笑著,但心中卻還是有些忐忑。
選擇在百日宴前一家人一起出去玩,她也是經過了深思考量的。
一方麵是想借著這次機會,不說能和楚雲裳成為真正關係好的母女,少說也得交心一下,讓楚雲裳日後不要太過針對他們,最好能以這個機會為開端,讓楚雲裳慢慢放下對他們的偏見和仇恨;另一方麵則是要試探一下楚雲裳的態度,看楚雲裳是會仗著嫡長女的身份滿口答應,還是會推辭一下意思意思。
如果楚雲裳滿口答應下來,然後就列出一長串的名單給她,那就表明楚雲裳占著這麽個身份地位,可能還要很久一段時間,這對楚於嵐三人以後的親事沒什麽好處。
畢竟長姐雲英未嫁,做妹妹的怎麽也不能越到長姐前麵去了。
而如果楚雲裳推辭了,隻象征性的挑一點東西,那趙氏就能觀望觀望,是不是楚雲裳有著什麽打算,不會刻意的在侯府裏待太久。
畢竟是個女人,就算有了孩子,怎麽說也還是得找個夫家,總不能自己一個人帶孩子過一輩子?
那名聲簡直別要了算了。
反正對楚雲裳有意思的人,好像還不算少來著,楚雲裳若是想嫁的話,還是不愁嫁的。
想著楚雲裳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不愁嫁,趙氏轉眼看了看軟榻上的三位小姐,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
楚雲裳是不愁嫁,可於嵐她們呢?
她們再過個一兩年,也都要及笄了,到時候議親,還不知道都能看上哪家的少爺,也不知道可會平安無憂的度過下半輩子。
就怕有著楚雲裳這麽個榜樣在,她們三個也搞出什麽未婚先孕的幺蛾子來,到時候就真的貽笑大方,他們楚家的名聲會徹底臭了。
察覺到趙氏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隱有著什麽緊張忐忑之意,楚雲裳微微斂眸,看起來是在思索的樣子。
須臾便淡淡道:“想吃的倒沒什麽,想要的也沒什麽。母親若是有心,就給喻兒準備點衣服鞋子吧,小孩子長得快,過不多久就夏天了,衣服也該換一換了。”
這是全身心都放在兒子身上了。
趙氏聽了,瞬間了然。
也是,當母親的,誰不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但凡什麽都是先想著孩子,倒是自己光顧著想楚雲裳的身份,忘記了這最重要的一點。
知道楚雲裳的態度,趙氏心情大好:“好,等百日宴過了,母親有空,就親手給喻兒做幾件小衣裳。”然後頗有些自得的道,“不是母親自誇,母親年輕的時候,女紅可是百裏挑一的好,你八妹小時候的衣服,不少都是我親手做的呢,誰家夫人見了都是要誇一誇母親的女紅。”
“是麽。”楚雲裳笑了笑,“八妹真幸福。我小的時候,我娘都沒給我做過什麽衣服,我穿的都是布莊裏做的,嬤嬤也給我做過好幾雙鞋子,就我娘沒給我做過。”
說起莫青涼,趙氏臉上笑容立即隱去了。
剛剛還特別好的心情,一下子就如同冬天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一樣,刺骨的寒。趙氏神色有些不快:“……莫大小姐那時候還是女官吧,整日裏忙案子,自然沒什麽空給你做衣服了。”
楚雲裳“嗯”了一聲:“我娘是個好官。”
趙氏僵著嘴角,嗬嗬笑了笑,笑容僵硬,皮笑肉不笑。
這還是楚雲裳第一次在她麵前提起莫青涼。
不,不對,就算是在楚璽麵前,這十年來,楚雲裳都是沒有提過莫青涼的。
今日,卻是怎麽了?一大早就說莫青涼,真著是讓人心中不悅。
趙氏接著就沒什麽好心情再和楚雲裳說話,簡單的說了兩句,確定了一下出府玩的時間,然後就悄悄的問了句,要不要叫上侯爺一起?
要是叫上楚璽的話,就得挑楚璽休沐的時候了。
不然楚璽平日裏都是很忙的,甚至有時候是根本夜不歸宿的,不提早通知他,他根本騰不出什麽時間來。
楚雲裳沉默了會兒,才道:“母親,你很希望雲裳能和父親和好?”
趙氏看出她的猶豫,不由便握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都是一家人,低頭不見抬頭見,你聽誰家裏父親和當女兒的關係差到連麵都不要見的?昨日發生的事兒,母親也是知道那麽一些,母親承認,侯爺說話的確是難聽了些,但那也是事急從權,當時那個情況,他哪裏能考慮那麽多?夜裏侯爺就跟我談心,說他也是後悔,可是你說你不想見他,他也就沒好意思拉下臉來找你說話,隻是母親看不過去,今兒才同你說說。雲裳啊,聽母親一句勸,侯爺年紀大了,說話做事,難免有時候考慮不周全,你是當女兒的,總該體諒一下他,不要太較真,不然傳出去了,本來好好的父女兩個,偏生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人,這多沒麵子。”
實際上,趙氏這話說得還很委婉了。
昨日在明月小築裏發生的事,因為沒人吩咐要守口,早有下人將那事情給傳了出去。
現在懿都裏都是傳得沸沸揚揚,說汝陽侯府的侯爺和七小姐,關係已經鬧到和七小姐懷孕之時差不多的程度,就是不知道這矛盾日積月累的,汝陽侯還會不會一朝爆發,要將七小姐再給趕出懿都。
要真到了那個時候,楚家名聲絕對是要一落千丈,楚璽再想挽回楚家的聲譽,那就很難了。
而楚璽素來都以將楚家發揚光大為己任,無論如何都不能眼看著楚家毀在他手中。
所以趙氏今日才會苦口婆心的勸。
楚璽那邊還好,楚璽年紀大了,老人總是喜歡回憶,會想很多,與己度人設身處地的一想,就會知道自己是錯在哪了;可楚雲裳就不一樣了。
楚雲裳如今正年輕著,性子是眾所周知的偏激,就算鑽牛角尖了,也得將那個尖兒給鑽透才肯罷休,是以趙氏勸得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強勢,隻小意的說楚璽知道錯了,希望她能原諒楚璽,父女兩個不說和好如初,也總得不要鬧那麽僵,免得讓外人看笑話。
趙氏知道,自己充當和事佬,別說強勢了,隻要說錯那麽一句話,以楚雲裳的性格,都是絕對不會同意原諒楚璽的。
畢竟昨日真的是楚璽做錯在先,楚雲裳後來反擊的那些話,全都是因為楚璽先說得難聽,還請家法要打人,楚雲裳才會那樣做。所以就本質而言,楚雲裳是沒什麽錯的,就算真有錯了,也絕對不能說出來。
不然,本來就鬧得特別僵的父女兩個,要是因為自己一句錯話鬧得更僵,那自己豈不是得哭死去?
這絕對不是趙氏願意見到的。
父女兩個,能和好,就盡量和好;實在和好不來,那就慢慢的緩和,絕對不能讓關係再毀掉了。
趙氏的想法,楚雲裳隨便想一想,就能猜出個十之*。
於是,想著自己都能將楚於嵐三人給治成如今的模樣,何不再繼續大方一些,讓他們更多的感受到折磨到來之前的她的仁慈?
她沉默良久,終於緩緩應了:“母親說得對。既然如此,到時候讓父親也一起吧。”
讓楚璽也一起,見證一下她最後的仁慈。
不然,以後就不會有機會了。
楚雲裳想著,見趙氏因著自己的話,瞬間變得很是驚喜:“哎,這才對嘛!都是一家人,哪有隔日仇,說開了就過去了,別想太多,啊。”
“嗯,雲裳明白。”
再坐了會兒,楚雲裳就回去了,不過臨走之時,許是察覺到了哪裏有不對勁的,便有意無意的看了誰一眼。
被看的人神色平靜,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楚雲裳仔細看了眼,也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了。
有點意思。
她邊走邊想。
原來二爺爺和她說的是半點錯都沒有的,楚家裏有人,狼子野心真是大得可以。
不過有野心正好,她剛好可以利用,好讓楚家在日後,得以徹底覆滅。
隻有楚家毀了,楚家才是真正的安全,才能以世人眼中一代文人世家的身份,真正的名垂青史。
她仰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
陽光明媚,普照大地。
……
許是因為楚雲裳答應了趙氏,會和楚璽緩和一下彼此的關係,接連幾日,原本楚璽見著了楚雲裳,都是要遠遠避開來走的,不過現在,見到了,雖然彼此不說話,也不打招呼,但總算沒有再互相避讓,這看在侯府眾人眼中,也是讓不少下人得以鬆一口氣,做事更加勤快了。
下人們明白,隻要侯爺和七小姐的關係不要那麽僵持,那就表明七小姐暫時還不會和侯爺反目成仇,那他們這些當奴仆的腦袋,就還是能保得住的。
隻要能在七小姐眼皮子底下保住小命,那別說對七小姐恭敬了,就算是要他們上刀山下火海,他們也是願意去闖一闖的。
楚雲裳難能在這段時間裏,真正享受了一下何為嫡長小姐的待遇。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距離楚喻百日越來越近,趙氏這個當主母的,和幫襯的姨娘們也是越來越忙了。
不過忙活了幾天後,趙氏還是在楚璽即將休沐的時候,騰出了一天空來,要和楚璽一起帶領府中女眷們出府玩。
具體是去哪裏玩,趙氏挑了很久,最後選了侯府在郊外的一個莊子。
那莊子背靠一座小山坡,很涼快,也很安靜,山上好像還有一些小動物,他們可以在那裏野炊燒烤,吃吃野味,相信小姐們也都是會歡喜的。
於是,等楚璽難得休沐了的這天,天不過剛亮,昨日下了一場小雨,空氣中隱約還散發著泥土的芬芳,趙氏已然起了個大早,指揮著奴仆們將野炊需要用到的東西給裝上馬車,也帶了一些食材,更多的則是準備到了莊子裏再弄,反正莊子離京城不太遠,旁邊還有著一些村莊,時間還是充足的。
等東西差不多都裝好了後,姨娘和小姐們簡單的用了點早飯,都過來了。楚璽也是整理了一下政事,就穿戴整齊,從書房過來了。
楚雲裳這回沒有遲到,抱著楚喻,領了綠萼和花雉,身邊照舊尾隨著大白,按時來了。
因為要一家人一起出府玩,即便還在低燒著,但楚於嵐三人也表現得很是興奮。
三個少女臉上都蒙著一層輕紗,用來遮擋臉上和脖子上還未徹底消除的紅疹。隔著紗巾見到楚雲裳走來,三人都是乖乖巧巧的喊:“七姐來了。”
楚璽循著一看,天色尚早,薄霧還未徹底散去,他那個女兒就從薄霧深處漫步而來,一身素白,臉容似玉,神色清冷得好似任何的人和事都不能讓她眼中起些許波瀾,連昨日雨水凝聚在花葉之上的露珠滴落在她眼前,她也是神情涼薄得不會去關注半分。
這點完全不像他。
至少他自忖他為人處事,從來都不會這樣冷冷淡淡,好像一切都和自己無關似的。
那麽,是像誰呢?
像莫青涼嗎?
不對,也不像。
莫青涼雖說性子有些淡,看起來可能有些不太好相處,但其實人還是很溫柔的。
而楚雲裳……
楚璽認真想了想。
他似乎就沒見過楚雲裳溫柔的時候,嗯,對她兒子除外。
一說楚雲裳兒子,他目光轉了轉,看向楚雲裳懷中的孩子。
這些日子以來,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眼看著就快要到夏季了,楚喻身上的衣服也是一脫再脫,如今大清早的竟然就隻穿了兩件薄薄的小衣服,照舊是母子裝,純白的底,上麵繡著時下最流行的小孩子喜愛的可愛圖案,纖細的手腕上一根深藍色的長長綢帶,腳上則蹬了一雙小虎頭鞋,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精致嬌嫩,教人打從心底裏喜歡。
楚璽遙遙看著這個孩子。
這樣由遠及近的看著,楚璽恍然才想起,似乎楚雲裳回京這麽久了,他還從沒抱過這個外孫。
這明明是他第一個外孫啊。
以往府中有小孩來,不是孫子就是孫女,或者是關係交好的高官富豪家裏頭的小輩。
除楚雲裳,府裏其他三位小姐距離及笄少說還要個一兩年,至於生孩子,那就更是以後的事了,所以,這樣一個清晨,看著楚雲裳抱著楚喻漫步走來,楚璽難得生出一種衝動。
想要抱一抱他的這個外孫。
想要抱一抱,這個當初差點被打掉的命苦的孩子。
等楚雲裳走過來了,還沒問好請安,楚璽就慢慢的開口:“嗯,雲裳,讓我抱一抱孩子。”
楚雲裳剛到嘴邊的問好立即咽了下去。
她轉眸一看,楚璽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分明是在和自己說話,可偏生他眼睛卻沒望著自己,隻死死地望著地麵,似乎腳下踩著的這青石板能被他看出一朵花來。
這還是自之前吵架後,楚璽主動和自己說話。
楚雲裳看著他,旁邊趙氏等人和奴仆們,也都是看了過來。
看著這樣的父女倆,不對,是祖孫三人,眾人的心裏,都是不禁產生了一些微妙感。
侯爺居然主動和七小姐說話了。
莫非,今日這一場外出野炊,還真是整對了?
正想著,就見楚雲裳神色淡淡,“噢”了一聲,然後就朝著楚璽走過去,作勢要將懷中的楚喻遞給他抱。
楚璽忙不迭的抬眼,楚雲裳分明還沒走到他麵前,他就已經伸出雙手,手臂竟不自覺有些發顫,也不知是太緊張,還是太激動,總之眾人看著,猜想此刻侯爺的心裏,肯定是十分複雜的。
其中趙氏更是感同身受。
這簡直和當初自己第一次抱喻兒的時候一樣,七上八下的,緊張極了。
見楚璽手臂不穩,楚雲裳也沒說什麽,走過來後,就將楚喻遞過去。
楚喻雖說不太樂意讓楚璽抱,但這怎麽說都是自己的外祖父,當即也隻得鬆開摟著娘親脖子的手,柔軟的小手掌好像軟綿綿的雲朵一樣,轉而摟住了楚璽的脖子,一老一小就這樣親密接觸了。
而這同樣是楚喻記憶之中,自己第一次被這個外祖父抱。
前世三年,在侯府裏呆了一年,外祖父別說抱自己了,就算是好臉色,也從沒給過自己。
小孩兒被抱好後,仰頭看著抱著自己的人。
這樣近距離的一看,楚喻這才發現,外祖父好像年紀真的很大了,雖然看起來還是正當壯年一樣,麵容並不顯老,精神頭也是極好,可楚喻卻是認真的看到,外祖父兩鬢的頭發,已經有一些開始發白了,眼角周圍,也是有著淡淡的皺紋。
這是已經老了的征兆。
楚喻想了想,自己三舅舅都比娘親大了七八歲的,想來自己大舅舅更是比娘親還要再大上好幾歲。
這樣算來的話,外祖父現在也該五六十歲了,嗯,的確老了。
不過老到這個程度,卻還是牢牢抓著侯府大權不放手,楚喻壞心眼兒的想,也真是難為外祖父一大把年紀了還要操勞這麽多事。
而楚璽低頭一看,這小孩兒正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己,那一雙烏黑的眼睛好似黑曜石一樣,純澈通透無比,恍惚能看進人內心深處去,將人掩藏在心底裏最深沉的想法都給剖析出來,看得楚璽目光一轉,竟是不敢再看了。
越看,越覺得這孩子真是生得可愛,禁不住就想趕緊和他娘把關係給處好,不要再像仇人似的針對了。
最好是能像別人家裏的父女一樣,和和美美,溫溫馨馨的,不要再鬧出什麽矛盾。
可楚璽卻十分清楚的明白,這根本是異想天開了。
趙氏之前和楚雲裳說得好聽,說總歸是父女至親,低頭不見抬頭見。
但實際上,楚璽這段時間裏,經了那日激烈的爭吵後,也的確是認真的想了,楚雲裳之所以能和自己如此針鋒相對,甚至不惜直接說出要他死的話來,的確是因為這十年來,自己做錯了太多的事。
錯得太多,很多東西都已經無法挽回,楚雲裳對他的恨不是兩三日積累的,她是真的恨不得他能死,還談何能放下仇恨,和他相親相愛?
如今她能放下身段,親自給楚於嵐三個看病,他就覺得已經是上輩子燒高香了,更多的,連想都不敢想。
一想,心髒就好像被誰給生生撕扯開來那樣的疼,疼得他徹夜難眠,滿腦子都是在自動回放著這十年來自己所做的事,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他對楚雲裳做過的所有事,錯的,汙蔑的,不該做的,亂潑髒水的,不分青紅皂白的,一件件,一次次,全在腦子裏回放,直看得他滿心痛楚,連呼吸都是艱難。
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他做錯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早將楚雲裳心中對他的最後一絲情分給親手磨滅掉,如今她還能平平靜靜對自己喊“父親”,楚璽發自內心的覺著,或許她每對他喊一次父親,心中都是要將他的人給狠狠砍上那麽一刀,否則,她表麵上不發泄出來,心裏卻還憋著,她一定會抑鬱的。
本來就是個被痛苦折磨了那麽久的人,若是再抑鬱的話,楚璽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楚雲裳,會是個什麽樣子。
所以,他根本不敢祈求楚雲裳能放下對他的仇恨。
他隻希望,她和他之間,就如現在這般,彼此粉飾太平就好,誰都不要再將這一層太平給撕開了,否則,太平底下的仇恨,將會讓他無法再麵對她。
無法麵對,同時亦是無臉麵對。
目光有些恍惚的看著懷中的楚喻,楚璽眼前禁不住又浮現起了楚雲裳小時候的樣子。
她小的時候,和這喻兒一般大的時候,也是和喻兒一樣,生得玲瓏精致,誰見了,都是要誇他好福氣,居然得了這樣一個好看的女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