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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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楚璽一步步的走向混亂不堪的女眷那邊之時,原本正坐在皇室席位上的九方長淵,竟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楚天澈身後。

    他伸手拍向楚天澈的肩:“三爺。”

    楚天澈回頭,一看來者居然是他,當即楚三爺的神色就變得很是有些微妙了。

    楚三爺至今都還十分清楚的記著,以前還在敏城別院的時候,這家夥頭戴鬥笠,跟著秋家的笙公子一同前來,是個柔柔弱弱的病秧子,然後借著身嬌體軟易推倒、不看七妹就吐血吐不停的扯淡緣由,堂而皇之的跟自己七妹同住一個屋簷下,將七妹的名聲不知給毀了多少,清白也不知給汙了多少。

    而現在,七妹不僅沒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免得真讓兩人傳出些什麽有的沒的,反倒還和他成了關係十足要好的朋友,以致於連自己外甥都喊他幹爹,將他視為自己人了?

    這叫什麽,世事無常?

    真是好想嗬嗬噠,嗬嗬他一臉!

    楚天澈想著想著,莫名又覺得有些不對。

    不對。

    非常不對。

    自己好像一直以來,都漏掉了些什麽。

    為什麽當初這家夥看誰順眼不好,偏看七妹順眼,然後死皮賴臉的和七妹住在一起?

    為什麽後來七妹月子坐完了,父親要她回京,這家夥二話不說,立即跟著一起走了,連個屁都沒留給自己?

    為什麽再後來,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自己外甥認了他當幹爹,聽七妹說,他很是看重他們母子兩個,常常身體力行的給他們幫忙做事,人是極好極好的?

    為什麽到了今天外甥的百日宴,他送來比皇室中人送的都還要更加貴重的各種禮物,和七妹同處一方的姿態完全擺了出來,在完全虜獲了自家外甥的小心髒的同時,也是成功虜獲了自己的心髒……?

    哎等等好像更加不對了!

    楚天澈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態。

    然後楚三爺就覺得,不能因為那麽一些金銀珠寶古董古玩珍貴藥材,便如此輕而易舉的被這家夥給收買,怎麽著自己也是個當哥哥的,是長輩,既然是長輩,自己就得拿出長輩的姿態來,萬不能跟個見錢眼開的守財奴那樣對著那些貴重的賀禮不撒手。

    所以,咳,先忽略掉那些正一件件的送往相府的賀禮,要好好想一想這個家夥這些舉動,代表著的,到底是什麽。

    看他這麽久以來的所作所為,似乎,好像,大概,也許都是在表明著,他對自家七妹,很是有些意思?

    嗯,應該就是這樣沒錯。

    因為自己追文姬的時候,也是這樣,幹什麽都要衝在文姬前頭,就想著能給文姬留下一點好印象,文姬喜歡什麽,需要什麽,自己都絕對要第一個送過去,以此讓文姬慢慢的對自己產生感情,從而自己才能將功補過,把文姬給娶到手。

    這樣一對比,他對七妹,的確就好像當初自己對文姬一樣,他就是在追七妹的。

    這樣想的話,他要是真對七妹有意思,在追七妹的話,那自己還真得好好把把關。

    畢竟七妹不是尋常女兒家,都生了孩子當娘了,要是結親嫁人,必須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一點馬虎都不能有。

    所以,如果自己沒感覺錯的話,這個少主,應當是很想給自己當妹夫的?

    想到這裏,楚天澈眸中神色,愈發奇特了。

    連笙公子都要小心謹慎對待,生怕有一絲會讓其不滿意的少主,都對自家七妹有意思。

    這樣想一想,好像不管七妹生孩子與否,七妹都還是個很能讓男人甘願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風華人物?

    做女人能做到這份上,絕了。

    見楚天澈望向自己的目光之中,很是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微妙意味,九方長淵鳳眸微彎,眼角那顆藍寶石正閃爍著淡淡的光彩,映襯得他眼角笑意分外璀璨,朝陽一樣。

    他拉開楚天澈身邊的空著椅子,隨意坐下來。

    先是看了看快要到達女眷那邊的楚璽,這才看向楚天澈,卻已然是收斂起了全部的笑意,聲音壓低,隻讓他們兩個人能聽見。

    “三爺,汝陽侯有沒有把楚家的家主印信給你?”

    聞言,楚天澈眼中波光一閃,沒想到他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會是這樣一個問題:“少主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家主印信。

    這個東西,算是個公開的秘密。

    不僅僅是他們楚家,笙公子在的禦用皇商秋家,文姬在的相府文家,莫青涼在的太師府莫家,以及南陽王府羽家,還有月非顏在的月家,他們這些世家裏,都是有著家主印信的,既是家主身份的象征,同時也是世家裏最高權力的象征。

    也正因了這樣兩個象征,家主印信是十分貴重的東西,比傳家寶還要更加貴重,就算是當代家主,那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將家主印信給拿出來的,無不都是小心妥善的保管,以免印信磕著碰著,或是被誰給偷走了去。

    可現在,這個已經被列為是七妹追求者之一的少主,居然向自己問起楚家的家主印信?

    楚天澈掩在袍袖之下的手指,輕輕動了動,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撫摸了一下放在袖中的家主印信。

    即便是隔了一層衣料,但隱約還是能摸到印信的形狀,以及表麵所刻畫著的圖案。

    是個看不出具體材質,也看不出具體圖案的奇怪印信。

    楚天澈極平靜的看著身邊的人。

    明知不說出個什麽彎彎道道來,三爺就絕對不會讓自己看那枚家主印信,九方長淵便道:“鳳凰陰陽,降生五胎,朱雀,鵷鶵,青鸞,鸑鷟,白鵠。鵷鶵居中,又育九雛,孔雀,彤鶴,藍鳧,雪鴞,紫燕,大鵬,招風,奔雉,百鳴。”

    說到這裏,眼見著楚天澈果然是神色變了變,九方長淵微微一笑,盡管臉上罩著半麵銀色麵具,可那笑容卻還是滿滿當當的絕豔傾城:“不知三爺可知道孔雀大明王的故事?”

    孔雀大明王。

    孔雀為九雛之首,百鳥中又以孔雀最美,華麗奪目,霞光漫溢,百花為之羞容,雲彩為之失色。

    然性傲,不羈,佛曾嚐與之交往,不得,乃怒,約之大戰於昆侖山下。

    孔雀凶猛,吞佛,佛艱難破其背而出,大怒,欲殺之。

    為眾人勸阻:孔雀乃鳳凰最愛,殺之恐鳳凰怒,諒之,涼之。後被佛封為佛母孔雀大明王。

    這是公認的孔雀大明王的傳說。

    不過市井之上,又有著那麽一本銷售很是火爆的小說,主講某師徒四人去西天取經的故事。

    其中有一回裏,佛祖自述了封孔雀為佛母的經曆,也是講孔雀出世之時最惡,能吃人,佛祖修成丈六金身,卻也被孔雀給吸進肚子裏去。而佛祖恐汙真身,便破開孔雀脊背,跨上靈山,欲傷孔雀之命,當被諸佛勸解,傷孔雀如傷其母,故此留孔雀在靈山會上,封孔雀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

    這段故事所在的小說,楚天澈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是買來讀過的,甚至還花了大價錢專門買到了典藏版收藏著,可見他對這本小說的喜愛。

    不過,眼下,這位少主和他說孔雀大明王,是什麽意思?

    這孔雀大明王,和家主印信有關?

    楚天澈眯了眯眼睛。

    如果孔雀大明王和家主印信真有什麽關係的話,那這塊家主印信,倒還真有那麽些別的意思了。

    它所代表著的,可能不僅僅隻是一個楚家家主的身份象征而已。

    楚天澈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當初老侯爺會……

    而後便聽九方長淵道:“楚家的家主印信,上麵雕刻的圖案,既不像鳳凰,也不像大鵬,因為那是孔雀,是以最古老的手法所描繪出來的孔雀,所以看起來有些四不像。三爺,我說的對不對?”

    楚天澈眸色漸深:“你見過家主印信。”

    用的是肯定語氣。

    不過同時也是表明,家主印信,他不僅見過,並且也的確是在他的手中。

    楚天澈心中明白,能一下子說出楚家家主印信的模樣,這個少主,手中所掌握著的勢力,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可怕。

    “沒有。”九方長淵笑,“所以才問問三爺,有沒有拿到家主印信,我想看一看,確定一下。”

    畢竟今日,汝陽侯府,就要毀了的,以後再想看楚家的家主印信,就沒這麽容易了。

    不過侯府毀了便毀了,隻要楚天澈和楚雲裳還活著,那楚家就還存在著,楚家的家主印信,自然也是依然有著大用。

    不管是誰,楚天澈也好,楚雲裳也好,隻要能拿著家主印信,去往……就能……

    九方長淵唇角含笑,看著楚天澈果然是將掩在袍袖之下的手伸出,將什麽東西,遞了過來。

    正是那枚家主印信。

    周圍人此時全都在看著女眷那邊,沒有人注意到這裏。九方長淵接過家主印信,垂眸仔細看了看。

    這家主印信整體呈橢圓形,棱角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圓潤,以一整顆極其稀有罕見的東凰珠打造而成,通體為金紅之色,顏色略略有些奪目。

    印信朝上的一麵雕刻著的正是一隻古筆孔雀,孔雀正高高昂頭,似是在歌唱,又似是在啼鳴,華麗的尾羽因為古筆手法不同於現在繪畫手法的緣故,畫得並不如平常所見的孔雀那般,而有些像鳳凰尾羽,又有些像大鵬尾端,因此楚天澈之前看著這個圖案,根本看不出來這圖案雕的是個什麽東西。

    印信朝下則是一個端端正正的繁體大楷“楚”字,而不知是不是這顆東凰珠的特殊,“楚”字竟是在主體為金色的珠子底部,每一橫,每一豎,每一撇,每一捺,都是沿著紅色的紋路所雕刻,讓得這個正紅的“楚”字,被周圍金色給襯得很是金光燦燦,極吸引人的目光。

    整個兒印信約有人小半個手掌大小,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很是厚重,正是東凰珠特有的重量。

    確定楚家家主印信上的圖案,的的確確是一頭孔雀,九方長淵沉默著將印信還給了楚天澈。

    他沉默著,心中卻是在這一刹那裏,想了很多。

    其實自大周建朝初始,楚家在朝堂上得了個汝陽侯世襲侯爵的位子後,當代家主娶了當時太祖的長姐,長公主為妻後,整個楚家,就開始陷入了水深火熱裏。

    其中內幕時隔太久,又牽扯到慕氏皇室,如今已然不必多說。

    需要說的,卻是這枚家主印信了。

    眾所周知,楚家曆史頗為悠久,比大周朝都要多了那麽兩三百年的時間,是個底蘊極其雄厚的世家。

    隻是,卻沒有人想過,楚家的家族曆史,悠久是悠久,可具體楚家先祖是怎樣創立起楚家,又為什麽要創立起楚家,有誰知道?

    誰知道當年的楚家先祖,何方人氏,背景如何,實力如何,憑什麽能以一己之力建造起這樣龐大的楚家?

    更重要的是。

    為什麽楚家的家主印信,在大周朝以前的那幾百年裏,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偏生是在大周建朝之後,第一任汝陽侯逝世前劃分家產的時候,方才取出這樣一個印章來,說這是他們楚家的家主印信,讓新家主和以後的家主們,都定要好生保管,哪怕是丟了腦袋上的烏紗帽,也絕對不能丟了這枚家主印信。

    這家主印信,遠比世襲侯位,還要更加的重要。

    盡管第一任汝陽侯沒有說明原因,可往後的每一代家主,都是將他這句話給銘記於心,不管成就是大是小,全都將家主印信給一代一代的認真傳承下去,直至如今傳到楚天澈手裏,這已經是大周百年裏的第六代了。

    而有關家主印信的秘密,這六代裏,除了大周開國的那第一位汝陽侯算是創始人,完全知曉這印信背後所隱藏著的秘密,卻是選擇了保守秘密,並不將秘密泄露,帶著秘密一同葬入楚家祖墳外,接下來,第二代和第三代,皆是對家主印信裏所包含著的秘密一無所知。

    直到了第四代,也就是楚天澈和楚雲裳的爺爺,老侯爺的時候,老侯爺無意中摸索出了家主印信裏的秘密,從而在懿都郊外的那個小村莊裏,建立起了那樣一個地下研究基地,試圖能憑借著家主印信裏的秘密,威脅到整個大周,用以實現第一位汝陽侯所不敢實現的一個堪稱極為瘋狂的願望。

    第五代,那就是老侯爺唯一的孩子,楚璽了。

    不過老侯爺去得早,老侯爺的母親慕歌又因為是皇室公主,作為公主,雖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慕歌怎麽說都是有著私心的,故而並不將家主印信裏的秘密告知給楚璽,楚璽便也是一無所知。

    接著便是今天,楚璽將家主印信,傳給了楚天澈。

    作為知曉楚家秘密的兩人之一,楚天澈在聽了九方長淵的解釋後,明白家主印信上的圖案,居然會是九雛之首孔雀,楚天澈立時就明白,這個家主印信,絕絕對對是大有來頭。

    並且這個來頭,也是大有來曆。

    隻是這麽個來曆,不到某個時機到來,就怎樣都不能說出口的。

    否則,楚家秘密一旦在時機成熟之前曝光,別說整個汝陽侯府了,就連楚天澈和楚雲裳,都是要因著“楚”這個姓氏,被宏元帝趕盡殺絕。

    楚家啊……

    這個姓,這個世家,這個家主印信……

    楚天澈看了九方長淵一眼。

    卻沒說什麽,隻將印信重新收好。

    而九方長淵則是身體往後靠了靠,靠上椅背,就微微側了頭,去看女眷那邊的事態發展了。

    須臾,輕聲道:“三爺。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

    楚天澈聽著,忍不住輕笑一聲:“虧得是你。”

    虧得是你,而不是別人。

    否則,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將家主印信拿給別人去看的。

    知道家主印信上的圖案是個孔雀的人,越少越好。少到有一天,這個家主印信可以毀掉,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楚天澈收斂了思緒,同樣是朝著女眷那側看去。

    看著楚璽已經繞過了中間的那一扇屏風,快要到了楚於嵐三人那邊,便聽“砰”的一聲,不知是誰暗中踹了那麽一腳,竟將屏風給直接踹倒,讓得屏風這邊的男人們,也都能看得更加清楚。

    楚璽沒有回頭。

    想來也是知道,今日這事,不論如何,都鐵定是要在懿都裏傳開來了。

    所以不管有沒有這一扇屏風,女眷這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和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都鐵定要被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楚璽大步走著,麵色陰沉,渾身上下皆是布滿了怒氣。

    隻是,這位現任汝陽侯,看起來步伐似乎很穩當,好似即便生氣到了這樣的程度,他卻還是很能顧及到自己的形象。

    但實則,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腦袋是有著多麽的暈眩,手指也是有著多麽的顫抖。

    甚至於,路過楚雲裳所在的席位,他都不敢去看楚雲裳。

    生怕看了楚雲裳那麽一眼,他就會喪失了所有的理智,要衝過去殺了楚雲裳。

    楚雲裳啊!

    雲裳啊,他的好女兒。

    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兒。

    好到當初明知是她動的手腳,他卻還要放下身段去求她;好到當初明知她不可能那樣好,他卻還是一門心思的利用著她表現出來的溫柔。

    殊不知,他求她,她答應了,卻是動用了讓人更加崩潰的手段;她溫柔了,他高興了,卻不承想這溫柔隻是障眼法,平滑如鏡的湖麵之下,滿滿的都是滾燙岩漿和熾熱鮮血。

    她采取著溫水煮青蛙的方法,先讓他慢慢的適應了她湖麵的溫度,讓他適應了一段時間後,以為這湖麵永遠就隻會是這樣了,或許有朝一日這溫度還會降低,然後就見那湖麵陡的破裂開來,下方火海血海全數爆發開來,讓他狗血淋頭一樣,淋得他痛不欲生,淋得他淒慘無比。

    似乎是感受到了楚雲裳因自己的到來,從而轉向自己的目光,楚璽正穩健走著的身體,突然,那麽一抖。

    隻是抖得並不厲害,隻少數幾個人看清了。

    這少數幾個人裏,自然是有著楚雲裳。

    於是楚雲裳幾乎是以鼻音在笑一樣,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哼笑。

    這一聲哼笑,聽在楚璽耳中,當即就令得楚璽本就有些發暈的眼前,立時更加的發暈了,好似整個天地都旋轉起來了一樣,他都快要走不好路了。

    然,楚璽畢竟是楚璽,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曆過,又談何如今這一個小小的暈眩?

    於是,他走得依舊穩妥,依舊快速,眼看著再走上幾步,他就能走到距離他最近的楚於嵐身前了。

    看著這樣足夠隱忍的楚璽,楚雲裳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個時候,莫青涼還沒有與楚璽和離,她也還是楚璽捧在了心尖尖上的寶貝。

    禦前不能失儀,天子麵前不能失態,這是既定的鐵律了。

    某一年,楚璽和幾名官員,奉宏元帝之令,一起去接待從南方國家來的使者。

    那是個建立在海中島嶼上的國家,國土麵積雖然小,但人海上軍事力量卻是十分強大的,強大到這個國家的國主都敢揚言,要是他們國家疆土再大上那麽一圈,他們就敢直接北伐,去攻打資源富饒的大周朝了。

    這句宣言,如何能不傳進宏元帝的耳朵裏,所以明知這個小國派使者前來,說是友好往來,實則根本就是來打探大周國情,好有朝一日,能將大周也給納入他們的疆土版圖,宏元帝連鳥都不鳥,直接派出最圓滑、最隱忍,同時也是最能睜眼說瞎話、最擅長四兩撥千斤的楚璽,讓楚璽去會會這小國來的人。

    陛下之令,楚璽莫敢不從。

    於是楚璽再問宏元帝要了幾個看似不怎麽起眼的幫手,一眾人浩浩蕩蕩的出宮去迎接北上而來的國外使者了。

    俗話說得好啊,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的寵物,那自然了,有什麽樣的國主,就有什麽樣的子民,更有什麽樣的使者。

    那海中小國的國主都敢大言不慚,更不用提國主派來的使者了。

    楚璽等人接到宏元帝聖旨的時候,探子就傳回消息,說使者半個時辰後就能進城。

    楚璽領著人早早的就出了宮,也出了城,來到懿都城門外等。

    可等啊等,等啊等,別說等半個時辰了,他們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從清晨等到了午時,都還沒等到使者的車馬。

    有人就不耐煩了,說這使者是不是專門耍他們的,故意讓他們在大太陽底下曬這麽久?

    楚璽當時很好脾氣的回道,說諸位大人莫急,曬太陽其實也是有好處的,權當鍛煉身體了。況且,若是現在就回去,指不定我們前腳剛走,使者後腳就來了,然後使者就會借此指責我們,說我們泱泱大周居然連多等一會兒都不願意,到時候使者如何抹黑我們,我們也是有理說不清。

    聽楚璽這樣說,大家也都覺得有理,畢竟都知道這使者過來肯定是要故意找茬的,接著就沒人再發牢騷了,隻老老實實的等。

    而果然如同楚璽所說,他們等了三個時辰,等得有年紀大的老臣子,都快要受不住虛脫了,使者車馬,才堪堪而來。

    使者一下車,不等楚璽說話,立即就先下手為強,說懿都周邊的治安也實在是太亂了,他們剛才來的路上,居然遭遇了好幾撥土匪的搶劫刺殺,這才來得晚了。

    見保護使者的馬隊,莫說被土匪給殺了搶了,連半點風塵仆仆之意都沒有,顯然剛才那三個時辰裏,使者故意讓馬隊歇息了好長時間,現在這是在專門往大周腦門上扣屎盆子。楚璽什麽都沒表現出來,隻和和氣氣的笑,原來是這樣,不過使者卻是有所不知,我們懿都之外的土匪,向來都是隻搶乞丐不搶富人的,倒不知這回使者前來,土匪為何會搶劫使者了,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啊。

    使者當即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要是應承吧,那豈不就是承認自己是乞丐,承認自己的國家實實在在是個大窮國。

    要是不應承吧,那就是自打嘴巴,表明自己剛剛是在胡扯。

    於是楚璽和使者,第一回合裏,楚璽完勝。

    使者初來乍到,卻是連下馬威都沒下,直接就被楚璽給擠兌回來了,使者幾乎是灰頭土臉的率領著馬隊,跟著楚璽進城。

    和楚璽一起來的官員,立時都給楚璽豎起大拇指。

    好家夥,難怪陛下指名要他來,就他這一張嘴,白的能說成是黑的,死的也能讓他給說活。

    至於他們,哈哈,完全是過來看戲的了。

    要知道,這小國國主的那番要攻打大周的話,不僅陛下聽了十分不爽,他們這些當臣子的聽了,也是感到十分不爽啊。

    不過現在有汝陽侯,且看汝陽侯這三寸不爛之舌,如何將這小國使者給說得哭著回國去。

    一眾人進城。

    而懿都裏,靠近皇宮的地方,有著專門給外來使者居住的行宮。

    不過這行宮卻是很多年都沒人居住過,因為這裏在很多年前死過不少人,陰氣重,比較瘮人,就完全是荒廢狀態,連普通百姓都不敢隨意靠近的。

    於是這麽多年裏國外來的使者,都是被安排住進了皇宮裏。

    原本按照宏元帝的意思是,雖然大周對這個小國根本不感冒,但怎麽著也不能表現得太寒酸,以免讓人看輕大周,所以啊,把行宮給整頓整頓,讓使者住行宮吧。

    可到了行宮後,楚璽卻是直接下令,讓今天一大早才來行宮這裏駐守,還未來得及將行宮給打掃清理的禦林軍以及宮人們,全數撤回宮裏,然後十分抱歉的對使者道,實在不好意思啊,今晚陛下要為使者舉辦一個非常盛大的宮宴,宮裏人手不夠,這些人就不能留給使者了,本侯還有事,就先回宮麵聖了。

    說完,楚璽帶著大批人馬,扭頭就走。

    徒留使者和身後的馬隊,望著眼前肮髒破爛半點宮殿的模樣都看不出來的行宮,眼睛都要瞪傻了。

    特麽宮裏沒人?

    誰信,誰信?

    鬼才信!

    可即便如此,使者卻還是認命,不僅讓整支馬隊都動手打掃行宮,就連使者自己也是親手動手,連飯都沒吃,才將行宮給打掃完畢,然後一個個累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第二回合,楚璽完勝。

    等到了傍晚時分,專門給使者舉辦的宮宴快要開始了,宏元帝聽說楚璽的所作所為,一麵笑得十分暢快,一麵卻是讓自己的太監總管徐公公親自出宮去,請使者進宮來赴宴。

    周天子最看重的內侍親自來請,使者自然半個屁都不敢放,一點時間都沒敢耽誤,乖乖的帶上禮物進宮了。

    宮宴過程如何,不必多言。

    隻說宮宴之上,楚璽出席,使者見到楚璽,兩人那自然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兩人簡直是相愛相殺的最好典範。

    然後使者當眾就給楚璽難堪。

    要他握一支布滿了針尖的筆,寫一副字好讓使者當做大周禮物帶回國內呈給國主。

    使者說這筆可是他們國主親口要求要帶上的,隻有真正的勇士,才敢用這支筆來寫字。

    言下之意便是,若楚璽你不敢用這筆,那你就不是勇士,而是孬種。

    而你楚璽都是孬種了,那你整個大周,不也都是孬種?

    麵對這樣的挑釁,楚璽不僅不怒,反而是麵帶微笑,在使者萬分挑釁的目光之中,赫然接下了那一支筆。

    筆剛入手,針尖立即刺入手指,將楚璽的右手,給紮得鮮血淋漓。

    看著楚璽那血淋淋的右手,使者笑得分外歡快,還言聽說侯爺向來都是以右手寫得一副好字,如今這右手卻是要毀了,真真是可惜。

    卻聽楚璽慢條斯理道,我大周有句幾句老話,叫做入鄉隨俗,客隨主便,禮尚往來。使者既讓本侯寫副字送給貴國國主,那本侯待會兒也想請使者同樣回個禮,送給我大周陛下。

    使者聽見這話,立時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使者用腳趾頭想都能明白,這汝陽侯絕對又要趁機報複自己。

    自己讓他右手毀掉,他肯定也要讓自己嚐受一下比右手毀掉還要更慘重的痛苦!

    使者當即就想拒絕。

    然而,不等使者開口,就見楚璽握著那一支筆,麵色十分平靜淡然的,連墨也沒蘸,直接便就著自己手上的鮮血,開始寫字。

    楚璽極能隱忍,這是公認的。

    於是,哪怕右手被筆上的針尖給刺得連一絲力氣都是使不上來,他卻還是生生忍下了那密密麻麻的刺痛,然後動用了自己寫字的最佳功力,以血入筆。

    隻是在寫的時候,那刺入了手指皮膚裏的針尖,突然而然的射出一個個肉眼都不可見的細小倒鉤,深入他指尖之中,將他已經被毀得差不多的五指,給毀得更加厲害,他卻也是神色不變,在使者震驚到無與倫比的目光之中,完完整整的寫了一副大字。

    寫完了後,他的整隻右手,已然是被血染得再也看不出原來的膚色。

    他讓人將寫好的字送過去,然後說,使者,本侯知道你所在的國家,人人都是知書達理,落落大方,極看重規矩。而我大周也是如此,但凡麵見陛下,皆是要三拜九叩,以表對陛下忠誠之心。這場宮宴待會兒就要結束了,本侯想,等下使者回行宮之前,切記也要三拜九叩,本侯會著人一路觀看著,好將使者你對我大周陛下的恭敬,傳遍整個神州大地,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貴國是一個多麽好的國家。

    使者聽完這話,當場就差點暈了過去。

    因為使者進宮時悄悄測量計算了,從皇宮正門到舉辦宮宴的這禦花園,步行都得用上三刻鍾的時間了,更別提三拜九叩。

    那不花上一兩個時辰的時間,門都沒有!

    接著,使者是如何真的三拜九叩,拜得頭暈目眩,叩得手腳骨折後,第二天就火急火燎的告辭回國,從那之後使者在的小國再也不敢發表怎樣怎樣的言論,完全被楚璽給嚇得再也不敢嘚瑟,楚雲裳都是不甚清楚了。

    她所清楚的,乃是正所謂血脈傳承,她的隱忍,一方麵是來自以前身為特工時所接受的訓練,一方麵便是遺傳自楚璽。

    雙重因素疊加,這才造就了這麽多年來她的隱忍。

    可看著楚璽,看著現在的楚璽,在他體內潛藏了二十多年的慢性毒發作,毒發所產生的後果讓他暈眩到連站都站不穩,可他卻還是在穩步的走著,走向楚於嵐,楚雲裳發自內心的覺著,她的隱忍程度,其實還不夠,不過隻及楚璽六七成。

    楚璽的隱忍,才是真的隱忍,笑裏藏刀間,讓你不知不覺中就被他給一刀捅死,你卻還半點反應和抗拒都做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死在他的手中,連怨恨都來不及表達,就死不瞑目了。

    這就是楚璽。

    準確來說,這就是真正的楚璽。

    楚雲裳明白,自己自回京以來,但凡和楚璽對上,看似都是她將楚璽給死死壓住,楚璽好像是真的年紀大了,不中用了,不僅事事都被她死死拿捏住,很多事情也都會找她讓她來做主,但其實,這隻是楚璽變相的對她補償而已。

    他知道他做錯了很多,所以就用很多方法來補償她,甚至是裝聾作啞,任由她將他玩弄在股掌之中,他也半個字都不說。

    楚璽看起來有些老糊塗,什麽都不知道,但其實他心裏明鏡兒似的,知道但就是不說,大智若愚,其實說的就是他。

    隱忍到讓宏元帝都要小心翼翼的對待,大智若愚到其實他才是楚家裏隱藏最深的那個……

    看著楚璽走到楚於嵐麵前,俯身伸手就要將滿身紅疹燎泡的楚於嵐給拉起來,楚雲裳微挑了挑眉,覺得今日這百日宴,應該是楚璽所能給她讓路讓的最大限度了。

    她再逼進一點的話,怕他就不會再這樣和氣的對她。

    他連自己剛出生三天,原本該是真正老幺的兒子,都能因為某位半仙一句“這孩子命裏克父”的話,給當著在月子裏的四姨娘的麵,活生生的掐死。

    更談何她這個和他有著太深仇恨的女兒?

    若不是他想著應該還有能和自己冰釋前嫌的機會,想利用自己再給楚家創造一些利益價值,他早該將她和喻兒囚禁起來,然後狠狠地折磨,讓他們母子兩個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楚雲裳淡淡想著,繼續看好戲了。

    就見楚璽俯下身去,伸手就要去拉楚於嵐,卻不知過了這麽會兒時間,楚於嵐自身受著各種各樣的痛苦,然後又被楚未瓊給刺激,現在的楚於嵐,眼前看到的幻像,也是越來越真實。

    真實到楚璽要拉她,她受驚似的,一下子就揮開楚璽的手,然後抱住自己的雙腿,腦袋也垂到膝蓋上,就那樣以一個拒絕外界的態度坐在狼藉不堪的地麵上,須臾開口,給了在場所有人一個不小的驚嚇。

    她說:“父親,你怎麽來了,你是來看我的嗎?五個哥哥和妹妹們,都跟我說你今天不會回來的,所以他們可以盡情和我玩遊戲。可你現在怎麽來了,你是聽了哥哥妹妹們的告狀,又要來打我的嗎?”

    楚璽聽著,一愣。

    這話,這話……

    怎麽聽起來,這麽熟悉?

    其餘人也是一愣。

    玩遊戲?

    哥哥妹妹們?

    這是,這是楚於嵐把自己幻想成了楚雲裳,並且還是某年某月某日裏的楚雲裳,然後和楚璽說話,重現當時的情景?

    這,這……

    之前楚未瓊把她和楚元翹看成是楚雲裳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覺得很疑惑了。

    現在楚於嵐也變成這樣,等會兒是不是楚元翹也要變成這樣?

    得,三個女人一台戲,一人還分飾兩角,這場大戲可唱得真夠響亮的。

    大約明白楚於嵐三人是受了什麽刺激,才會這樣子幻想,但眾人還都是默不作聲的看著,剛剛出去的人,此刻也都是回來了,誰都不願意錯過這樣一場好戲。

    接著就見楚於嵐歪了歪頭,以一種堪稱是十分無辜的眼神,注視著楚璽,繼續說道:“可是父親,三天之前,你才請家法打過我,我脊椎的傷還沒愈合。你要是再打我的話,我可能就要癱瘓了,你能再過幾天,等我的傷好了再打嗎?我要是癱瘓了,父親,你又要耗費很多的心力來給我治病,而且很可能根本是治不好的,那多不劃算啊。”

    看著這樣天真無辜的楚於嵐,分明是在說不要讓他打她,可偏生她沒有求饒,也沒有撒嬌裝可憐,而是很冷靜的和他說,再打她,她就癱瘓了,所以過段時間再打她,否則一點都不劃算。

    楚璽終於是想起來,這是楚雲裳有天被孩子們關在了柴房裏,他回來後孩子們給他告狀,說楚雲裳如何如何的欺負他們,把所有髒水都往楚雲裳身上潑,他聽得暴怒,然後就去柴房看楚雲裳,原本想要打一頓的,卻是在楚雲裳這麽段話說完後,他果然沒下手。

    而他不下手的原因,正是如楚於嵐複述的一樣,他怕將楚雲裳給打癱瘓,然後治不好了。

    ——他從來都沒有顧及過楚雲裳是他的親生女兒這個不可磨滅的認知。

    楚璽還在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就見楚於嵐又有所動作了。

    她慢慢垂下手,慢慢抬起臉,再慢慢站了起來。

    隻是高燒潛伏了那麽久,如今根本像是火山爆發一樣,讓她站著都是搖搖晃晃,幾欲再度倒下。

    她往旁邊扶了一把,扶住誰撞過來的椅子,視線無辜而茫然的看向楚璽,繼續說著楚璽曾對楚雲裳說過的話。

    然,接下來的話,卻是連楚雲裳,都感到了十萬分的震驚。

    便聽楚於嵐道:“父親,你說什麽?你說母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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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一寫渣爹我就興奮,一興奮就止不住了……o(╯□╰)o,明天好戲繼續,繼續,嘿嘿,表揍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