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傾盡天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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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一支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千年古樂,從沉澱了不知多少史詩的汗青之中逶迤而來,甫一奏響,便是傾覆山河萬頃,浸染江山萬裏。

    笛聲古樸清幽,同晚風在舞台上眾位千嬌百媚之中遊走,猶如繞指柔,更如"qing ren"語,纏繞在人心上,恰是一場幽幽黃粱。

    這是一場夢。

    一場古往今來,都最是讓人百轉千回的美夢。

    夢裏有朦朧的光,有迷蒙的霧,更有那麽一點濃濃豔色,仿佛盛開在天際盡頭的嫣紅花朵,帶來絲絲縷縷清淺暗香。

    暗香襲來,入鼻入息,入肺入腑,入身入心。

    從來都知何為隻聞聲不見其人,如今卻是隻聞香不見其影,無數雙眼睛迷登登的望著台上,卻是不管怎樣看,都隻能看得清那重重薄霧裏,一朵豔紅的花,正在慢慢的開放。

    開放了,露出精致的蕊,露出嬌嫩的心,露出妖妖嬈嬈的胭紅花瓣。

    然後,一點點的靠近,一點點的到來。

    迷霧千層萬疊,有人素手芊芊,撥開這一道道遮掩。

    手是融凝脂,指如削蔥根。

    細節造就整體,整體造就完美,此時這完美正慢慢出現,即將奪去今晚所有的光芒。

    分明有著總共九十九位美人,正在那路兩側陪襯,讓得這一條道路,被各種姿色所渲染,從而變得分外活色生香,沒有真正能讓人驚豔的絕代姿色,絕對無法鎮得住這樣的場子。

    可偏生,這麽多美人之中,那人從薄霧盡頭漫漫行來,僅是那麽一點豔紅的色彩,便已將路邊眾位美人的顏色,給生生壓了下去。

    包括剛剛才出場,被人說是“大周最豔名妓”的蘭仙子!

    和那豔紅相比,蘭仙子所代表著的蘭青之色,竟仿佛,有些太過索然無味,味同嚼蠟了。

    現在,饒是蘭仙子,都是在怔怔看著那很快就會來到自己身邊的人,一雙如畫美眸,儼然是因著那人的朦朧身影,失了所有理智。

    隻能如此愣忡的看著,半點表情,半點聲音,都是發不出來。

    僅是這麽一點影子而已,就有著這樣讓人驚豔的氣度。

    真不知,等其到來後,露出那容顏身材,該是讓多少人瘋狂!

    就算是女子,怕也要為其無上容色而傾心吧?

    便在這樣的注視之中,那點豔紅之色,終於是徹底出現在了蘭仙子的視線裏。

    頓時——

    好似赤紅的夕陽陡然燃了半邊天,驕陽似火,天穹變得赤紅,大地變得赤紅,蘭仙子的眼睛,也是跟著變得赤紅。

    這般赤紅間,那一抹燃燒最為熾烈的火焰,是世上最熱烈的色彩,這樣濃麗而繽紛的色彩,誘得她的心髒,都是不受控製的,開始激烈跳動。

    她該……

    她該怎樣形容這個人?

    傾國傾城?國色天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好像什麽都能拿來形容這個人,又好像什麽都不能拿來去形容。

    因為這些詞語,讚人美豔也好,讚人絕色也好,終是有著參照物來進行比擬,方能襯托出是有多麽的美麗。

    可看清了這個人,蘭仙子卻是覺得,真正的美麗,並不是有參照物的陪襯,方能顯現得出來。

    而應是即便這個世間,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存在,可這人仍是其中最動人的色彩,仍是最讓人單單看上那麽一眼,都要禁不住臉紅心跳的絕代美人!

    這才是真正的美!

    好像世間所有的美都凝聚在這人的身上,所有的色彩都匯聚成那翩躚豔紅,不需要陪襯,亦不需要點綴,簡簡單單這樣一抹紅,最是讓人動容。

    紅色向來最烈,無需綠葉陪襯,便已然能壓得過所有顏色。

    更何況這樣的紅,還隻是一身衣物而已!

    這樣豔,這樣烈,真真似是一團赤焰,灼燒得人渾身血液,都要為之沸騰。

    蘭仙子的目光在這紅色上停留了許久,方才敢朝著其餘地方轉移了去。心髒還在狂跳著,砰砰砰,砰砰砰,像是怎樣也慢不下來一樣,她卻已經不想去管。

    此時此刻,她隻想看清這個人,究竟是有著怎樣的容顏,才能這樣恰到好處襯得起這樣的紅。

    才能這樣,毫無瑕疵,天下獨此一人的,鎮得住這樣的紅。

    紅色如火,如海,燃遍所有激情與熱烈。

    便在這濃鬱豔紅之上,三千青絲彷如濃墨染就,一根根皆是極盡絲滑柔順,似是最纏綿的情絲。其間竟沒有任何奢侈華貴的飾物,也沒有任何複雜繁瑣的編織,隻普普通通一根紅色絲帶,鬆鬆垮垮的係住最中央的青絲,垂在紅衣之後,渾然素色天成。

    濃墨如瀑,隨意的傾瀉鋪散,晚風吹開陣陣漣漪,柔軟發絲便是隨風而舞,肆無忌憚的彰顯著沒有任何束縛的暢快與肆意。

    而後微微揚頭,烏黑長發便隨著這動作悄然動了動,似是劃開淺淺夜色,這烏黑恍惚比夜色更加漆黑。

    黑得亮麗卻又動人。

    看著這樣簡單又隨意的打扮,蘭仙子鬢邊流蘇輕晃了晃,貝齒也是禁不住咬了咬嘴唇。

    她陡然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飾物,盡管個個都是十分的昂貴,可和這個人一比,那些昂貴飾物,居然糞土一樣,讓她恨不得能立即丟掉這些沉重的東西,再也不要用它們來為自己進行妝點。

    對比,高下立分。

    烏發濃密似夜,是一場暗色之中誰都不忍拒絕的旖旎美夢。那烏發黑得驚人,那膚色便也是白得驚人,如玉如雪,是最好的羊脂白玉,是最純的天山冰雪,不帶任何的雕刻,不帶任何的顏色,隻端端呈現在那裏,讓人視線都要為之變得迷眩。

    那眸形如桃花,是一雙即便微微瞌著了,也能在無形無色之中,不經意引誘了人心神的妖嬈眸子。

    不同於烏發的毫無點綴,這樣一雙桃花般的眼眸,眉梢眼角,俱是有著淡淡閃光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點點亮色,本就微微上挑著的眼尾,也是在這閃光的陪襯之下,顯得更加的勾魂攝魄。

    瞳眸黑如寶石,其間閃爍著種種動人色彩,好似漩渦一樣,將人三魂七魄都要吸扯進去,從而不複得出,終生沉迷。

    而倘若這樣的桃花雙眸,認真的瞧著誰,然後衝著誰極盡嫵媚的彎彎一笑——

    怕是身體要軟了,然後骨頭也要酥了去。

    看過這雙眼睛後,這張臉上其餘的部位,以及這個人身上的其餘部位,蘭仙子已經不想再看了。

    因為她明白,單單這一雙眼睛就已經如此*,更不用提那真真如花瓣一樣妍麗鮮豔的唇,更不用提那隱隱透出緋紅衣襟的精致玉白鎖骨,更不用提那纖細如楊柳般的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這個人,從頭到腳,從指到眼,無一不美,無一不豔。

    美得連包括自己在內的這麽多美人,都是要發自內心的感到自慚形穢,不願與其比擬;

    豔得任何的顏色,大紅也好,大紫也罷,都沒有眼前這一抹豔,來得更讓人感到震撼。

    蘭仙子幾乎是狼狽的垂眸,不敢再看。

    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會被打擊得無地自容。

    而恰巧這個時候,美人從她身前走過。

    不是款款而行,也非龍行虎步。

    隻那樣自自然然平平淡淡的從道路盡頭走來,沒有任何多餘的神情,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渾身上下全都是透出那麽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妖嬈濃烈,看得人呼吸都要為之凝滯。

    蘭仙子立時覺得,別人稱呼她什麽大周最美最豔名妓,根本就是扯淡。

    她自己姿容如何,她自己最清楚。

    或許和周圍的九十八位美人相比,她的姿容,她的氣質,清雅若空穀幽蘭,是一種不染人間煙火之美,所以她很輕鬆的便能比得過身邊這些想要靠獨行特立、別出心裁來博得客人眼球的美人。

    可是,可是。

    她這樣的美,和夜不歸出來的這位美人相比,卻根本就是雲端之於泥土!

    她再美,她再清靈,她再優雅,也是俗人眼中的美!

    而不像這個人,這個人所擁有的美,真真正正是世間難得一見,美得讓人看了一眼,就要銘記半生!

    如此,她的美,又怎能和這個人相提並論?

    甚至於,蘭仙子還產生了一個十分荒謬的念頭。

    拿她和這個人比美,那完全是對這個人的恥辱!

    本就是不需要任何的陪襯,就已經是能讓得所有人都要為之呆滯的美。

    又哪裏需要她這等凡間俗物,來去站到這個人的身邊,綠葉配紅花一樣的襯托出那真正絕世之美?

    眼角餘光瞥見夜不歸的這個美人,已經是走過了眾位美人中間的道路,快要到達舞台的最前方,讓台下人看清楚這個美人的容貌身段。

    蘭仙子不由閉了閉眼。

    接下來的事,她不想看,也不想聽。

    看了,聽了,自己將會被打擊得更加無地自容,連在這個舞台多呆一會兒,都是要呆不下去的。

    就在蘭仙子以為,待得客人們看清夜不歸這個美人的臉後,該是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驚歎之時,卻聽剛才還有些竊竊私語,在討論著夜不歸的這個紅衣美人,究竟是個怎樣美人的客人們,突然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了下來。

    好似是時間瞬間停止,空間,也是跟著一起停止。

    時間與空間皆是停止,唯一還在其中走動著的,便是那一個紅衣烈烈如火的人。

    所有人,都是瞬間失聲。

    隻能睜大著眼睛,怔怔看著那終於是出現在了他們視線之中的人,愣愣的,寂靜無聲。

    寂靜到隻能在這被燈光點亮的夜色之間,聽得那一支清笛幽幽,聽得那台上兀自安然立著的美人,緋紅妍麗的唇緩緩開口,聲音是比想象中還要更加耐人尋味的撩撥之意,聽得人心間似是有著小貓爪子在輕撓似的,讓人心分外癢癢得慌。

    “九重天闕鳳鳴遠,

    楚楚姿容春風軟。

    花色開盡三生戀,

    夜下廣寒龍吟潛。

    不與離魂良辰晚,

    歸去來兮千回轉。”

    伴著笛聲,美人慢條斯理地念完這麽一首詩,忽而揚唇一笑,笑容當真是傾國傾城,世間再好再美的事物,都是比不過這刹那間的萬千妖豔魅惑。

    素手抬起,蔥白的指尖自花瓣一樣的唇上一撫而過,無端端動人心魄。

    “記住了,奴家是夜不歸的人。”

    說完,美人眸中光波流轉,似是萬千星辰都倒映在了其眼中,璀璨耀眼得讓世人驚歎。

    而後毫不留戀的轉身,晚風吹起紅衣妖嬈飛舞,那烏發也是肆意而舞,美人走遠,留給人們一個妖嬈豔紅的纖細身影。

    美人沿著來時的路走了回去,走進那重重迷霧,走回眾位美人之間。然而,看著那漸漸變得模糊的身影,台下人們卻都還是在怔怔看著,一點聲音都是發不出來。

    真正的美,世人皆讚。

    真正的美,天下皆傳!

    夜不歸的美人出場,今晚開幕式的所有美人,便也都是來齊了。

    待得夜不歸這位美人走回去後,抬眼看去,舞台之上燈光此時重新變得明亮,亮得剛好能讓台下的客人們,看清這齊整站立著的一百位美人。

    美人們站成兩列,哪個來得最早,哪個便是排在了最前麵。可即便如此,有著蘭仙子和夜不歸的這位美人在,不管別家青樓的美人誰站得裏客人們最近,最能讓客人們看清她們的容貌身材,可統一的,都是沒能得到多少人目光的停駐。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統一的看向了舞台最深處。

    最深處,並排站著的兩人,一個是蘭仙子,一個就是夜不歸的美人。

    雖然並不知道夜不歸這個美人如何稱呼,但根據之前那首詩,人們隱約得出,這個美人,應當是姓花。

    至於叫花什麽,這就不為人知了,反正那首詩的藏頭,知"qing ren"都是明白,第一個“九”字,這是照應其後的“天闕”和“鳳鳴”,表明夜不歸原本的老板,乃是從高高在上如九重天般的鳳鳴城九方家族來的少主。

    第二個“楚”字,和其後“春風”照應,春風軟得能夠吹動羅裳,自然是指楚家的七小姐,楚雲裳了。

    第三個“花”字尚且不明真意。

    後麵三句很簡單,一聽就能聽出來,正好是“夜不歸”三字。

    一個原老板,一個現老板,一個當紅花魁美人,一個夜不歸。

    剛好將今晚開幕式夜不歸想要表達出來的東西,給糅合成這樣一首詩,比起前頭那些吟詩唱詞的美人口中所單單表明的青樓名字,還要更讓人記憶深刻。

    看著夜不歸的這位花姓美人,和享譽盛名已久的蘭仙子站在一起,不僅毫不遜色,反而還要高出蘭仙子一頭,將蘭仙子的氣場給穩穩壓住,台下人們立時都是暗暗驚歎,果然夜不歸這回是真的有著能耐,可以奪得今年最美美人的桂冠。

    而美人們走秀完畢,接下來,就該是為時短暫的個人秀了。

    這個個人秀,和走秀有些不一樣。

    按照楚雲裳的說法就是,走秀是個人的,但是個人秀,卻是大家的。

    畢竟給出的時間太少,總共一百位美人,如果每個人都認認真真表演一段的話,那一夜時間是絕對不夠的。所以想要在劃分給每個人的極為短暫的三分鍾之內,表現出美人各自最拿手的絕活,這就需要看哪個青樓和哪個青樓合作緊密,哪個美人和哪個美人關係親密。

    等閑都是兩個人或者三個人在一起合作表演,隻如蘭仙子這等有著絕對真才實學的人,才敢是自己一個人上陣,不需要請別的美人來和自己合作。

    不過今年,不止招紅袖的蘭仙子是一個人表演的,夜不歸的這位花姓美人,也是要自己一個人表演的。

    而早知招紅袖和夜不歸,今年都是有著要問鼎選美桂冠的資本,是以十分難得一見的,今年這個開幕式上,除了招紅袖和夜不歸的兩位美人外,其餘青樓的美人,居然全是要合作進行個人秀。

    就好比眼下眾位美人退場,隻留下了原先那第一個出場的來自天香盈袖的粉裙美人,和另外一個青樓裏的紫衣美人,她們兩個就是要合作來進行才藝表演。

    作為第一個個人秀,兩位美人在表演之上,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當即就見隻剩兩人的舞台之上,有五大三粗的護院,將一麵巨型大鼓,給扛了上來,然後“砰”的一聲,擺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接著便給了那粉裙美人一副白色水袖,這便將舞台交給兩人。

    看著那巨型大鼓,人們立即得知,原來這是要在鼓上跳舞。

    不過兩個人怎麽跳,這鼓雖大,卻也隻夠一個人施展開來,根本不夠兩個人一起啊,除非是演雜耍的,還可以在表演各種高難度動作的同時,兩個人都不會掉下鼓麵。

    人們正想著,就見那天香盈袖的粉裙美人,將水袖給穿戴好了後,紫衣美人二話不說,單手撐在鼓麵之上,而後一個巧勁兒,纖細的身體便已是騰空而上,穩穩站到了有著大半個成年人高的鼓麵上去。

    看到這樣流暢的動作,有風流公子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這身手不賴啊。

    想來就算是在床上,有著這樣柔韌的小腰,伺候人那也是能伺候得相當舒坦。

    紫衣美人在大鼓上站好了後,係著精巧鈴鐺的纖足,立即便是跳動了起來。

    一時間,“砰砰”鼓聲,伴隨著“叮叮當當”的鈴鐺聲響,頗有節奏感的共同響起。紫衣美人在鼓麵上或跳或蹦,或旋或轉,明明是纖細得幾乎風一吹就要倒的身子,卻是蘊含著這樣強的爆發力,一麵普通人連敲響都很難敲響的大鼓,居然能在她細嫩的雙足之下,發出這樣震撼人心的聲音。

    便隨著鼓聲不停的響起,立在大鼓身後的那位粉裙美人,這時候,也是倏然動了。

    和正鏗鏘跳動著的紫衣美人不同。

    粉裙美人氣質乃是溫柔似水的那種,跳的舞便也是十分柔美的軟舞。

    然,雖是軟舞,但待那一副水袖猛然朝著大鼓之上飛射而去的時候,帶著絕對力道的水袖,穿破空氣時所發出的淩厲聲音,讓得不少人,都是為紫衣美人那纖細的腳腕,感到了緊張和擔憂。

    這樣一雙玲瓏小腳,要是被那水袖給弄傷了……

    正想著,就見紫衣美人似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正踩踏著鼓麵的兩隻小腳,倏然跳起,任由水袖從自己腳下穿過,落到鼓麵上後,從別的方向被粉裙美人收回。

    一點都沒被傷到。

    看到這樣一幕,人們立時明白,原來兩位美人表演的,就是這樣一個舞,十分考驗紫衣美人的靈活度,以及粉衣美人對整個舞蹈節奏的掌控度。

    倒也是個挺有趣的表演。

    很快,三分鍾時間到了,兩位美人的表演,宣告落幕。

    紫衣美人從大鼓上跳下來,站在粉裙美人的身邊,兩人將各自家門又給報了一遍,這便在人們的掌聲之中下了台去,另有人將舉行大鼓給搬走,轉而換上的是一張畫案。

    不過這張畫案,卻和平常的畫案不同。

    因為這張畫案上,畫紙實在是太過的巨大,鋪滿了整個桌案,畫筆也是一支沒有。除此之外,就連顏料也不是盛在小碟子裏的,而是盛在了幾個明顯是盛水用的水桶裏,另外還有一個巨型的盛滿了清水的大水桶,大水桶旁站著一個侍女,手中拿著一個同樣很大的葫蘆瓢,看樣子是來幫這第二個要表演的美人做一些換水工作的。

    那麽第二個要表演的美人,是誰?

    在場很多人都是知道,第二個美人,乃是招紅袖的蘭仙子。

    蘭仙子要作畫。

    可是沒有畫筆,她要用什麽作畫?

    人們不禁小聲的討論了起來,猜測蘭仙子是要如何作畫。

    正說著,就見依舊是一身蘭青之色,然裙邊卻不知何故被卸了一大段的蘭仙子,出場了。

    隻是這次的出場,她沒有穿繡鞋,而是踩著薄薄的緞襪,算是赤腳上來了。

    有人眼尖,一眼就看出來蘭仙子腳上的這雙襪子,並非是尋常的襪子。

    而是用一種很奇特的布料織就而成,平常染上了什麽顏色,在清水裏過一遍,就能直接去掉顏色,是很昂貴也很耐用的布料,等閑隻有真正的大富大貴人家才能用得起。

    看這樣子,似乎蘭仙子是準備以足作畫了?

    不過,若隻是以足作畫,還真沒什麽稀奇的。

    蘭仙子要表演的稀奇之處,卻是在於她是要蒙著眼睛,以足作畫。

    真真是蒙著眼睛——一條寸許寬的厚厚白綾,那立在水桶邊的侍女將白綾繞在自己手上比劃了一下,讓台下人們看清,這白綾真的是什麽都透不出來的,這才將白綾縛在了蘭仙子的眼睛上。

    蘭仙子的氣質本就清雅不食人間煙火,如今這白綾一縛,更襯得她神容高貴冷豔。

    她似是很胸有成竹,扶著侍女的手,踏上了畫案。

    擺在畫案旁邊的水桶之中的顏料,總共有四種,紅色,黃色,綠色,以及藍色。

    其餘顏色就沒有了,不過想要配色也行,但時間太短,蘭仙子並不準備進行配色,就隻準備用這四種顏色來作畫。

    眼睛被白綾綁縛住,什麽都看不見。

    畫紙看不見,桌子邊緣也看不見,其餘東西更是看不見。

    然蘭仙子對此表演早已練習不知多少遍,如今也隻是端著平常心的姿態來進行表演。

    因為她知道,不管自己蒙眼作畫,畫出來的究竟有多好,終歸是比不上夜不歸那個花姓美人的。

    以聲奪人,以色奪目。

    姿容都已經被比了下去,其他方麵就算再突出,殊不知對方也是有著很突出的地方?

    所以蘭仙子有著自知之明,想著自己如同平常一樣,好好表演就可以了,隻要不出什麽錯,笙公子也該看見了那位花姓美人,知道那位花姓美人帶給客人們的衝擊力,想來是不會怪她沒能奪得選美桂冠的。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蘭仙子往旁邊走了幾步,剛好走到畫案邊緣,差一點點就會踩空,看得人心髒都要提到嗓子眼兒了。

    可她卻沒有踩空,隻足尖往下一探,便是準確的伸進了一隻乘著藍色顏料的桶裏,讓自己右足上的緞襪,染上了藍色的顏料。

    右足收回,接下來是左足。

    左足染上了紅色的。

    兩隻玉足都染上了不同的顏色,踩在畫紙之上,便已是直接印下了兩種顏色。

    這種顏料幹得很快,幾乎是見紙便幹,留給自己作畫的時間也是極短,蘭仙子沒有任何的停留,染了色的玉足飛快的在紙上行走而過,動作輕快明朗,窈窕身姿也是隨之輕輕舞動,她竟是在畫紙上跳起了舞。

    又是蒙眼,又是跳舞,又是作畫。

    蘭仙子這也算是拚了。

    要是平常人像她這樣,就算沒有掉下桌案,舞蹈也是會因為看不見而跳得七零八亂;就算舞跳好了,足下的畫也是得鬼畫符一樣,讓人根本看不懂。

    但蘭仙子畢竟是蘭仙子,她從畫紙的這一端,跳到另一端後,原本還是空無一物的畫紙之上,立即就留下了兩行清晰的顏色。

    一行為藍,畫的乃是汪洋大海;一行為紅,畫的乃是朝霞漫天。

    來到畫紙的另一端後,剛好是侍女的所在。

    侍女手中的兩隻葫蘆瓢中,已然是盛好了清水,蘭仙子一隻玉足剛伸出去,侍女就立即將葫蘆瓢裏的清水倒上去,果然藍色的顏料立即就順著水流消去了,另一隻玉足上的紅色顏料也是如此。

    洗掉藍色和紅色後,蘭仙子玉足再伸向侍女身旁的顏料桶裏,讓兩隻緞襪共同染上了黃色。

    藍是海,紅是霞,黃色是什麽?

    人們正想著,就見蘭仙子轉身又開始舞蹈。

    這回卻是踮起足尖來跳,一圈接一圈的旋轉著,每次一個旋轉,便是在紅色的朝霞之上,進行著短暫的停留。

    她旋轉到藍紅顏料的那一端後,就又轉了回來,繼續在紅色上旋轉。

    等回到了侍女身邊,重新洗掉黃色顏料,染上最後一種綠色顏料後,她又在藍色海洋之上開始跳舞,原地跳了會兒後,便是陡然一個大跨步,來到畫紙另一端,將綠色染在藍海之上。

    四種顏色皆是以舞動的行為作畫完畢,時間,也剛好到了。

    蘭仙子解開眼睛上的白綾,從畫案上跳下來,兀自最後一次清洗緞襪上的顏料。

    美人玉手持瓢,清水緩緩流下,鬢邊發絲微亂,倒也是很美的一幕。

    侍女則將畫案傾斜了一個角度,好讓台下客人們能看得清楚。

    於是人們這才看到,畫紙之上紅霞漫天,燦燦金色日光掩映其中;蔚藍大海一望無際,其中卻有著點點堤岸若隱若現,綠意滿滿,春味十足。

    是個海上日出圖。

    “蘭仙子畫技不錯啊。”

    “對,蒙著眼睛還能以足作出這樣的畫,的確是極不錯的。”

    人們感歎著,紛紛都鼓起掌來,目送蘭仙子下場。

    侍女則和其他的護院將舞台給清理幹淨後,這才緊隨著退場。

    便在他們離開之後,另有幾個護院上來,手中捧著白色的輕紗,還扛了幾根柱子。柱子被矗立在了舞台四角,白紗則圍著整個舞台繞了幾圈,最後才係在了柱子之上,將舞台給籠罩在了層層白紗之中,讓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景象。

    白紗已經準備好,舞台上明亮的燈光,也是隨著四大美人燈盞的緩緩轉動,從而慢慢變得有些暗了,照得白紗越發朦朧,薄霧淺淺,似一場醉人的夏日美夢。

    看著這樣的場景,不少人都是忍不住開口了。

    “這回是夜不歸那個美人的表演了吧?”

    “對,是夜不歸的,我記得就是第三個。”

    “好期待,我就等著看完她的,好去夜不歸找她呢。”

    “得了吧你,還找人家呢,楚七小姐能讓她出場,包準她是夜不歸新打造出來的花魁。本來就是花魁了,又來參加開幕式,你覺得想要見她一麵,得花多少銀子?”

    “呃,這樣說的話,好像沒點身家,還真不好去夜不歸見她啊。”

    “話是這樣說沒錯,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咱們沒錢,不代表人家也沒錢啊,人家要是為了美人一擲千金,請美人出場,那咱們絕對也能一飽眼福。”

    明白還是有著很大的機會,可以在夜不歸裏繼續見到這位花姓美人,客人們立時都是感到身心舒暢,準備好好的觀看美人即將要進行的表演。

    能被安排在蘭仙子之後,想來夜不歸這位美人的表演,也應當是十分讓人賞心悅目的。

    這時。

    樂音悄然而起,是一首在場之人誰都沒聽過的曲子的前奏。

    依舊是美人最初出場之時所奏響的那一支清笛,笛聲仍然悅耳悠遠,聽得人心間都是隨之變得平和。

    循聲看去,入目舞台之上燈光朦朧,白紗嫋娜,那一眼便是傾國傾城,讓無數人都是色授魂與的美人尚未出現,許是正在進行著表演之前的最後準備。

    然,在舞台之後沒有什麽人在的地方,黑暗交錯縱橫,夜色迷離氤氳,有誰正隱在其中,手持一管碧綠玉笛,指尖微動,切切笛聲便隨之響起,帶來如同暗夜般微涼的氣息。

    他一身漆黑仿佛和黑暗融為一體,不動聲色亦靜默無話,如同一座千年萬年都不會移動倒塌的冰山般,矗立在那裏,便是最能讓人感到十足安全的避風港。

    那冰冷得像是從來都不會起任何波瀾的眼眸,那冷漠得也是從來都不會產生任何動靜的麵容,顯得他一直以來好似都是這樣,默然的、沉寂的,隱匿在這陰暗角落裏,看著舞台上正隨著笛聲出現的那人,眉梢一挑,妖嬈便傾了半壁江山。

    看著那人,看著那人。

    冰冷空洞的心間都被種種不可多說的暖意填滿,仿佛原本空蕩的一生,都是因著那人的存在,從而變得五顏六色,變得多姿多彩。

    他指尖不停,眸光不動,難得如此認認真真的為那人吹響這樣一支曲子。

    伴隨著笛聲再起的,是潺潺如流水繞高山的秦箏,是切切如銀珠落玉盤的瑤琴。種種樂音融合在一起,在人眼前鋪開秀麗山河,鋪開繁華盛世。

    樂聲漸響,漸入佳境。

    空無一人的舞台之上,倏然有人,從天而降。

    “嘩。”

    豔紅的衣衫在晚風之中吹得獵獵作響,那三千烏發亦是隨之狂亂而舞,似是要掙脫開一切的桎梏,從此天下各色,盡傾於這人一身。

    紅衣美人緩緩從天而降,緋紅的長袖散開重重緋色,美人在這緋色之中旋轉,竟好似是永遠也不會落地般,旋轉著,旋轉著,有清靈柔媚的聲音,在樂聲的伴奏之下,將這一首曲子的歌詞,給緩緩唱開來:

    “刀戟聲共絲竹沙啞,

    誰帶你看城外廝殺,

    七重紗衣,血濺了白紗。

    兵臨城下六軍不發,

    誰知再見已是生死無話。

    當時纏過紅線千匝,

    一念之差為人作嫁,

    那道傷疤,誰的舊傷疤。

    還能不動聲色飲茶,

    踏碎這一場盛世煙花。

    血染江山的畫,

    怎敵你眉間一點朱砂?

    覆了天下也罷,

    始終不過一場繁華。

    碧血染就桃花,

    隻想再見你淚如雨下。

    聽刀劍喑啞,

    高樓奄奄一息,傾塌。”

    唱到這裏,美人已然翩翩落地,恰巧落在了重重白紗之間。

    美人身穿豔紅的衣衫,融進白紗裏,剛好似是玉麵之上一點朱砂,妖嬈豔紅得惹人心驚。

    緋紅的水袖依舊是纏繞在美人的周身,將美人纖細高挑的身姿給映襯得更加若隱若現。白霧千山萬重,紅霞萬重千山,美人卻是沒有如同人們想象之中的那般,一邊唱歌一邊跳舞。

    否則,驚豔歸驚豔,卻還是太過俗套。

    頓時,但聽那白霧紅霞之中,“鏘”一聲嘹亮劍吟響徹開來,似是九重天闕之上鳳鳴嘹亮,又似月中廣寒之下龍吟震耳。

    悠悠揚揚的響亮啼鳴,浩浩蕩蕩的吟嘯。

    有一抹湛湛寒光,瞬間刺破所有的柔軟曖昧,纏綿旖旎。

    三尺青鋒在手,寒亮劍刃劃開緋紅水袖,剛剛還是兒女情長,刹那間,刀光劍影在重重白霧之中交錯成殺伐漫天,劍花在身側輕挽,美人持劍而舞,分明是舞,細看去卻又隻是一套劍法而已,劍光在霧色裏閃現,恰似一場兵戈鐵馬,君臨城下。

    “是說一生命犯桃花,

    誰為你算的那一卦,

    最是無瑕,風流不假。

    畫樓西畔反彈琵琶,

    暖風處處,誰心猿意馬。

    色授魂與顛倒容華,

    兀自不肯相對照蠟,

    說愛折花,不愛青梅竹馬。

    到頭來算的那一卦,

    終是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後誰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鳴戰馬,

    懷抱中那寂靜的喧嘩。

    風過天地肅殺,

    容華謝後,君臨天下。

    登上九重寶塔,

    看一夜,流星颯遝。”

    這個時候,樂聲更響,響得整條胭脂街,都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美人的歌聲也是隨之變得更響,卻是動用了內力,方能讓人依舊聽得清晰,隻是此時此刻,所有人都是被美人的劍法和歌聲給吸引住了,並沒有什麽人發現,這位美人,不僅有著絕世長相,竟還有著如此深厚的內力。

    否則,現在的台下,也不該如此寂靜。

    寂靜到所有人都是沒有說話,隻睜大了眼睛,極盡目力的看著舞台之上的美人,看那雪亮長劍折射出冬日裏最寒冷的光,看那明明是最濃烈的豔紅,卻偏生在這樣寒冷劍光的陪襯之下,化作最滾燙的一滴燭淚,燃遍這暗沉夜色。

    “回到那一刹那,

    歲月無聲也讓人害怕。

    枯藤長出枝椏,

    原來時光已翩然輕擦。

    夢中樓上月下,

    站著眉目依舊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並肩看,天地浩大。”

    歌停。

    劍停。

    樂聲也是緩緩而停。

    停到最終,那雪亮長劍,正正插在舞台中央,是一抹見證了所有愛恨情仇的劍光。

    可那一身豔紅的人,卻不知什麽時候,沒了蹤影。

    繁畫落幕,榮華落幕,傾了整個天下也不過是一場最好的黃粱美夢,夢醒人散,江山還是那個江山,隻是改朝換代,坐擁如畫江山的那個人,早已變了姓名和模樣。

    卻不知,變了姓名和模樣,驀然回首,你可還是那個你,我也可還是那個我?

    江山如畫。

    時光亦是如畫。

    畫上冰雪交織,最寒冷處,有你。

    ……人去哪兒了?

    有人陡然從那驚豔無比的劍法之中回過神來,轉頭四望,卻是怎麽找,都沒有找到剛剛還在台上習劍之人。

    難道已經回夜不歸裏去了?

    轉頭看看,連坐在屬於青樓老板位置上的楚雲裳三人,居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難道都去夜不歸了?

    再轉頭,卻見夜不歸還是那個被大紅綢布給遮掩著大門的夜不歸,並沒有開門迎客。

    這個時候,台上為夜不歸那紅衣美人所準備的東西被卸下,第四個要進行表演的美人,正緩緩登場來。

    可即便這後來的美人再美,表演得更好,卻沒什麽人將心思真正放在上麵了。

    眼睛雖還是在看著舞台,但眼角餘光,則全然的是在瞥著台子旁邊的夜不歸。

    顯然人們都是在等著,夜不歸那大紅的綢布什麽時候撤下去了,他們就什麽時候能進去,看看一擲千金,能否再見得到那花姓紅衣美人一麵,聽她再唱出這樣動人的曲子。

    然。

    此時。

    無數人都是在等著夜不歸重新開張的同時,在人們的預想之中,此刻應是在夜不歸裏休息的那位美人,則是正躺在夜不歸的房頂之上,對著誰笑得花枝燦爛,眼角閃光點點,竟是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美人一邊笑,一邊喘氣道:“怎麽,看呆了,都不認識小爺了?”

    對麵的人不說話,隻瞬間將手伸進美人胸前微敞的衣襟裏,摸到了什麽,掏啊掏的給掏了出來,然後擱到美人眼前,冷聲問:“這是什麽?”

    美人看了,笑得更歡了,伸手一把奪過那軟綿綿的大饅頭,直接往自己嘴巴裏塞去。

    一邊塞還一邊道:“剛好小爺還沒來得及吃飯,七小姐給的這兩個饅頭恰好能解我肚子餓的燃眉之急。”

    ------題外話------

    妖孽念的那首詩我從淩晨零點糾結到一點半,期間換了無數字……咳,藏頭詩,湊合著看吧,捂臉,很少寫詩會這麽糾結啊,抹淚

    然後歌詞應該都很熟悉吧,兔兔的《傾盡天下》,之前有一章寫殿下,章節名就是傾盡天下,剛好這章妖孽要才藝表演,直接來這首了,算是前呼後應,嘿嘿【其實想從老妖和曲爺那裏找歌的,想想還是用傾盡天下吧,這首很大眾,普遍都應該聽過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