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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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裳他們臨走之時,整個狼島,都是被白雪覆蓋。
放眼望去,白雪皚皚,連海岸線都是茫茫一片的白,秋水共長天一色,蔚藍的海水被雪遮掩,海天不分,若非親身經曆,任誰都不會相信夏季六月裏,當真會飄起鵝毛大雪。
往常都說是有重大冤情的時候,才會六月飛雪,狼島上雖沒有什麽冤案,但在島上族人們眼中看來,那個名為月城的狼人,卻是死得極冤,哪怕最終阿姆說月城是自願獻身,並非陸長安真的喪心病狂置他於死地,可族人們還是無法接受月城的死,也無法接受陸長安那堪稱可怕而怪異的癖好。
所謂秀色愛好者……
楚雲裳走之前跟阿姆說了,其實排除秀色的話,陸長安也是個正常人,頂多就是性格固執倔強了一點兒。但就是因為秀色的緣故,她才不是個正常人,才會有違常理,對月城做出那種事。
但陸長安已經死了,死者為大,生前做了再多,錯了再多,可陸長安終究是已經死了的。
她死了,不管後人如何辱罵她唾棄她,那都與她無關了,因她已經死去,她聽不到,她也看不到,便入輪回,她也不再是如今這個她,不再是如今這個長安。
她長眠那懸崖之上,冰雪之下,她與她愛的少年的頭顱白骨埋葬在一起,她守著那一座叫做長安的都城,但求來世還能與她的少年共守一世長安。
今夜有雪無月,她死前,再沒能看得到那一縷如水月光。
楚雲裳說,給她和月城,一起立個碑吧。
陸長安死了,沒人能守著月城的墳;她自己的墳,也是無人能守。兩座墳墓前什麽都沒有,太寂寥了。
阿姆問碑上要寫什麽?
月城和陸長安的墳墓離祭月壇並不是太遠,站在祭月壇上,稍稍仰首抬眼,便是能夠看到那一處峭壁懸崖。楚雲裳看著那懸崖,沉默片刻方道,就寫一世長安,月光傾城吧。
一世長安。
月光傾城。
當年月光傾了長安城,從此兩廂情願不肯辜負。
隻是後來,月光消散了,城裏的長安,卻是在死前,也沒能再見到那月光最後一眼。
他說一世長安,她也說一世長安。
長安長安,當真長安?
雪落不停,埋葬所有生死別離。
狼島因著月城之死、陸長安之死,終於是如九方長淵所說,累積了數百年的矛盾爆發,那被隱藏了太久的秘密被揭開,四個村落,包括高高在上的天村在內,整個島嶼,都是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阿姆送他們離開的時候,祭月壇這裏已經沒什麽人了,除了阿姆和長老護法們外,所有的族人都回了各自村落去。祭月壇中央原本矗立著神像的地方,至今還是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建立,徒留那四根巨大的墨玉柱子,便隻能守著這麽一個空白之地,然而正是這空白之地,卻是作為狼島客人出島時所需走的必要路徑。
大雪還在下,天地蒼茫,曠野無聲。呼吸都是變得冰涼,朔風不停,吹得人視線都要被雪迷亂。
油紙傘撐起,大氅披風穿上,雪花被擋在了傘外,臉容則是掩在各種狐毛貂毛裏,雙手也是攏在袖頭,厚厚靴底踩在雪地上,又輕又軟,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聽起來卻更顯此地安寧。
他們走得很慢,因為楚喻下了地,正被楚雲裳給架著雙臂,可愛又保暖的虎頭鞋在雪地上走著,一步一個小腳印,往外一點便是楚雲裳的腳印,一大一小兩道腳印慢慢拉長,母子兩人朝著墨玉柱子慢慢走著,漸漸便是走到了眾人前頭去。
旁邊花雉在給兩人打傘,也跟著朝前走。無影一手給自己撐傘,一手則是給九方長淵撐傘,再旁邊便是阿姆了,阿姆卻沒有撐傘,隻大氅兜帽一蓋,便擋了所有風雪。
眼前白雪簌簌,彷如春日裏亂花漸欲迷人眼,瞳孔都似是要染上這蒼茫白色。阿姆看著那一大一小慢慢前行的身影,突地開口,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滄桑平淡,好似這兩夜發生的事,並沒有被她放在心上一樣。
她道:“他們真是你的家人嗎?”
九方長淵道:“不是。”
阿姆微微側頭:“不是?”
“現在不是,以後就是了。”楚雲裳還在前麵,九方長淵不敢隨意承認,隻得道,“阿姆是準備日後喝我的喜酒嗎?”
阿姆沉默,好一會兒才道:“如果有那麽一天的話。”
九方長淵笑:“我會為阿姆留一處席位的。”
“但願吧。”
接著便不再說話,因為他們已經走到盡頭了。
麵前這四根墨玉柱子,還是那般高大粗壯,非人力所能築造,傳說裏是月狼大人親自立下的。其上銀紋道道,在這雪日裏看來也不過是很普通的繪畫,並沒有同之前十五月圓之夜一般,能散發出奇妙的銀色光輝,能與天上月輪產生聯係。
不知神罰降臨,毀了神像,日後祭月壇再度開壇,這墨玉柱子可還能夠繼續發揮作用。
九方長淵隨意看了眼,便是收回目光,沒有繼續關注。
他抬眼看向正前方,那原本屬於神像所在的地方。
很奇特,也很詭異的,墨玉柱子外的祭月壇,到處都是落了厚厚的白雪,唯獨墨玉柱子裏頭的地方,卻是半片雪花都無。
幹幹淨淨,隻有前天夜裏暴雨所留下的淡淡水澤,不知是不是神靈尚還在庇佑這塊土地。
此前九方長淵他們隻是靠近了墨玉柱子而已,並沒有走進四根墨玉柱子包圍起來的場地裏。此刻阿姆打頭,楚雲裳也已經將楚喻抱起,沒再讓小孩兒繼續嚐試走路,照舊還是花雉在旁邊撐傘,一行五人並著三頭異獸,走在阿姆的身後,繞過墨玉柱子,離開雪地,來到了之前神像所在的地方。
垂頭細看,便能發現,麵前這空蕩蕩的地方,儼然是沒了半點神像所遺留下來的痕跡,基座也是沒有留下什麽玉石碎片。
光滑如鏡的地麵上,隻隱約能看到一點閃電模樣的焦痕,像是十五那夜雷霆劈下時所留下的痕跡,盡管隻是一點而已,卻也看得人頭皮發麻。
楚雲裳看著,微微斂眸。
這個祭月壇,當真奇特。
她到現在還記得十分清楚,十五那夜,陣法啟動,模擬出月上中天的情景,繼而預言裏所說的雷霆之夜到來,遮了陣法模擬出來的月亮,開始了預言裏的第一句話。
不可否認,雷霆之夜確是真的,因為除了狼島,別的地方也都是雷雲遮天,做不得假。
之後,天降雷霆,劈毀神像,這點也是真的,因為神像被雷霆劈後所產生的玉沫太多太多,那麽一塊高達十丈的白玉被毀,毀成的玉沫多如陽春白雪,同樣是做不得假。
唯一假的,便是雷停雨歇後,夜空之上那一輪血色的明月——
楚雲裳想,如果猜得不錯的話,開啟祭月壇之時所觸動的陣法,應該是直到昨天,也就是十六淩晨,天光驟開,東洋飄雪的時候,陣法方才收斂起來,沒有再繼續擾亂人的認知和視線。
這也就是說,十五那一整夜,他們所看到的月亮,都是陣法模擬出來的,那夜下過雨後,真正的月亮當是如何,狼島上,並沒有人知道。
反正很大的可能,應該是那月亮還是很正常吧,因為如果那一天夜裏,連陣法之外的月亮都是血月的話,狼人們也不會那麽安安靜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都說血月難得一見,血月一現,天下大亂。
可也要看那血月是真是假。
至少,在前世的記憶裏,宏元二十五年的這個六月十五,隻天氣反常下了雷雨而已,並沒有出現血月。
今生重來,雖已在某些事上和前世有著天差地別的變化,但天氣這種,前世如何,今生便還是如何,除非有人開壇做法,以所謂的能與天上神靈溝通的辦法,來一出天降甘霖,或者是天降瑞雪的好戲。
至於血月這等難見的反常天象,楚雲裳估摸著,就算是京玉子,應該也是沒這個能耐能讓白月變成血月的。
楚雲裳想著,站著不動了,立在原地,抬手將楚喻頭上的帽子再給往下拉了拉,將小孩兒的耳朵給遮得嚴嚴實實的,免得那小耳朵凍腫了,這便抬眼,看阿姆拄著那根血月手杖上前去,準備開啟客人們出島時所要走的道路。
阿姆站在平台之上,那平台應當是十五夜裏升起了供奉月光香桌案和蒲團的地方。老人站在那裏,手杖往前輕輕淩空一點,血色的弦月寶石不知是散發出了什麽力量,又觸碰到了哪裏,剛剛還是看起來十分平常的地麵,立時便“哢嚓”一聲,漢白玉鋪成的地麵竟是緩緩裂開一條縫,而後這縫慢慢擴大,擴大到了最後,赫然露出一條不算窄的通道。
以楚雲裳站立著的角度往那通道看去,裏麵並不漆黑,透著些許光亮,有海潮湧動的聲音從通道的另一端遙遙傳來,空氣中都是彌漫了淡淡的海水氣息,這條通道竟是從狼島的最中心,連接到了某一處海域。
“盡頭有船,來時如何,去時便是如何。”
阿姆淡淡道,緩緩後退,讓出路來:“你們走吧,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會讓天策去找你們的。”
九方長淵道:“辛苦阿姆了。”
陸長安死後,阿姆特意去見了那個叫做天策的小狼人。與天策談論一番,阿姆方知,原來九方長淵說的是真的,現如今的狼島,矛盾積壓了太久,當真是表麵奉承,實則內心裏便如天策所想,隻要有機會,就勢必要離開狼島,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
對此,阿姆又是失望,又是感慨。
當年月狼大人,真的做錯了嗎?
若是做錯,又何以會被稱之為神靈?
如果月狼大人逝世之後,當真和傳說裏所說的一樣,成為了神靈,那麽,神靈,也是會犯錯的嗎?
神靈犯錯,可會知錯就改?若不知錯就改,那麽神靈所犯下的錯,應該由誰來承擔,應該由誰來補償?
這些問題困於阿姆心中,卻無人能為這位信仰月狼大人已久的老人解惑。
隻知此刻,這些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客人即將要離開狼島,阿姆站在通道入口的近處,一雙凝聚了不知多少滄桑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客人們一個接一個的進入通道。
通道這邊沒有雪,撐開的傘便都收了起來。花雉最先進了通道,接著是三頭異獸,而後才是楚雲裳,墊後的便是九方長淵和無影。
見客人們都進了通道,阿姆正要揮動手中權杖,讓通道關閉,就見那淡淡光亮間,被母親給摟著的小孩兒,突地回頭來,伸出戴著某位心靈手巧的雌性狼人織就的毛茸茸小手套的手,朝自己揮了揮,連帶那長了牙的小嘴也是咧開來,衝自己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阿姆,希望以後還能在大周見到你喔。多多保重,後會有期!】
似是被這麽一個笑給晃了眼,阿姆手中動作一停,通道關閉的速度放慢,她注視著那即將要閉合的通道,將楚喻那一個笑,給深深看在了眼裏。
最後,“砰”的一聲,通道關閉,那一張純真而稚嫩的笑臉,從此便是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再看到了。
祭月壇上又恢複了往常安寧。
北風不停,吹開飛雪漫天。老人轉身,緩慢地走,走進風雪裏,白雪一揚,便是遮了那背影。
於是那背影蒼老,那背影滄桑,此番過後,再看不清了。
天地間,空留六月之冷。
冷如霜,冷徹骨。
……
“嘩!”
六月中旬的東洋,還是和來時一樣,海水湧動,浪濤陣陣,冷得嚇人。
不過東洋上再冷,也沒有狼島上冷,以致於離開狼島後,來到海上,竟覺得這海上還挺暖和的。
又經曆了一次奇妙路程的一行人,重新出現在海麵上的時候,抬頭一看,日光明媚,萬裏無雲,太陽光曬到人身上,隻覺暖洋洋的,東洋竟是沒有下雪的。
冷如東洋都是沒有下雪,想來大周沿岸應該也是沒有下雪的。
唯一下雪的,就隻是狼島了。
這樣看來,狼島的氣候,還當真奇特無比。
花雉對著頭頂的大太陽眯了眯眼,覺得有些熱,索性把身上的披風給脫掉,直接往船頭一扔,而後整個人就著剛剛站立的地方躺了下來,頭枕著披風,翹起二郎腿,滿臉的輕鬆閑適。然後想起什麽,正晃動著的腿一停。
“哎,對了,東洋沒下雪,狼島卻是下雪了。莫非月城的死,當真有冤情?”
六月飛雪六月飛雪,沒天大的冤情,大夏天的能下雪?
雖然狼島的夏天和冬天完全沒什麽兩樣,但東洋這裏跟狼島一樣都是很冷的,可再冷,東洋卻還是晴天,根本沒下雪的,仔細想一想,似乎還真有那麽一檔子冤案。
無影沉默,不說話,隻聽楚雲裳道:“我倒覺得,有冤的,不是月城,而是陸長安。”
這話一說,花雉一骨碌便坐了起來:“陸長安有冤?殺了月城的是她,吃了月城的也是她,她冤什麽,她該滿足才對。難道她冤她步了月城後塵,月城死後一天,她也就死了?”
楚雲裳提醒道:“你忘了,陸長安是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
花雉想了想,是月城喂了陸長安心頭血,陸長安這才沒能活過一天。
對了,心頭血……
花雉想清楚了,忍不住拊掌歎息一聲:“那她死得的確挺冤。”
身為秀色愛好者,明明是隻想吃掉自己的愛人,讓愛人與自己同居一體,從此兩人合二為一的共同生活下去,卻沒想到愛人死到臨頭還反將一軍,拖著對方跟自己一起死,讓自己隻來得及享受一天的美好時光,便是緊隨愛人一同死去。
這樣看來,的確是死得很冤啊。
“可惜了月城,那個狼人,其實性格挺好,就是招惹上了陸長安,本來還是個健健康康的,結果跟陸長安混得久了,就被陸長安給感染成了個瘋子。當時小爺就跟無影親愛的說,月城肯定要死的,果不其然,他真的死了,連全屍都沒能留下,真是……”
花雉說著,又歎息一聲:“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他感慨完了,楚雲裳毫不客氣地翻個白眼,酸。
人都已經死了埋進土裏了,你才在這裏文縐縐地感慨,之前幹什麽去了?真是沒點良心。
卻聽九方長淵道:“確實可惜。原本我以為,陸長安殺了月城,這件事應該就此了結,沒想到月城居然留有後手,讓陸長安跟他一起死。”
在狼島人眼裏看來,陸長安這樣做,純粹就是喪心病狂,為了一己私欲便殺害自己的愛人,這是連心智未開的野獸都做不出來的。
可狼島人卻也不想一想,陸長安是喪心病狂,那麽反過來讓陸長安陪自己一起死的月城呢?
作為戀人的一方,月城心甘情願赴死,心甘情願被食用,一切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並無半點不情願。按理說月城是將自己全身心都奉獻給了陸長安,自己死了,愛人還好好地活著,帶著自己的身體一起好好地活著,這是月城早早便預料到的,甚至是樂見其成的,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他從來都沒有為此埋怨過分毫。
可結果卻是,月城死了,還拖著陸長安一起死,這擺明是“我死了你也不準獨活”的道理,且還是帶著很濃鬱的強迫性質,如此一看,月城也當真不是個正常人。
正常人戀愛,男方心甘情願為女方死,試問哪個正常男人會同對方說,我死了,你也跟我一起死?不定女方直接一巴掌糊上去,破口大罵你個神經病,要死自己去死,老娘才不跟你一起死。
所以花雉說得也是有道理,陸長安是個瘋子,和她在一起的月城也是個瘋子。
兩個瘋子在一起談戀愛,最後手牽手一起共赴黃泉,也還算悲劇。
當然了,結合六月飛雪來看,這悲劇更是多了那麽些撲朔迷離的色彩,楚雲裳想,要是那個一樹梨花壓海棠我行我素我風流我美我俊我好看大周第一酷帥狂霸拽美男子把這段禁忌之戀給寫成一部書,她敢肯定,這本書絕對要火。
感慨完狼島上那對苦情戀人後,花雉扭頭就趴在了無影的肩膀上,朝無影耳裏吹了口氣,道:“親愛的,咱們現在是在哪?”
離開狼島前,阿姆給了一份海圖,此刻那海圖就在無影的手裏。無影目光一轉,離開了海圖,看向前方海麵上一座若隱若現的島嶼:“這裏應該是危險區南方,前麵就是海盜島,劃船吧。”
花雉聽著,點了點頭:“哦。”
無影卷起海圖,沉默著不說話,隻轉頭看向他。
接收到無影的眼神,花雉摸了摸自己的臉:“無影親愛的,你這樣看小爺做什麽?難道小爺果真是長得羞花閉月沉魚落雁傾國傾城我見猶憐,你日夜都在麵對著如此花容月貌的小爺,然後發現你越來越愛小爺了?”
無影麵無表情地道:“沒有,我隻是告訴你,你該劃船了。”
花雉奇道:“為什麽是我劃船,你怎麽不劃船?”
無影還是麵無表情:“我一隻手被你摟著,一隻手拿著地圖,我怎麽劃船,用腿劃嗎?”
花雉沉默一瞬,而後陡然爆笑:“哈哈哈無影親愛的你真是太機智了!用腿劃船當然可以,隻要是你,就一定行!”
無影道:“那你先用腿劃個船給我看看,你劃了,我就劃。”
“好嘞,小爺這就去用腿劃船給你看看……”花雉說著,鬆開雙手,剛準備去拿船槳,突地反應過來,“不對,是你要用腿劃船,小爺是要用手,用手!”
無影老神在在:“你剛才答應了,你用腿劃船了,我也就用腿劃。”
花雉狡辯:“才沒有!小爺才不會答應你,一定是你耳朵出毛病,聽錯了。小爺這麽聰明聰慧睿智機智,小爺傻了才會答應你用腳劃船。有本事你先用腳劃給給我看看,你要真能劃得動船,小爺二話不說,接下來的路,小爺包了!”
這話一說,無影還沒任何動作,就聽“嗷吼”一聲狼嘯,眼前雪色一閃,剛剛還是臥在那裏懶洋洋曬太陽的白狼,此刻竟是直接嘴巴一咬船槳把柄,兩條前蹄順勢抬起,好像人劃船一樣,蹄子扒在了船槳上,然後嘴巴和前蹄並用,健碩龐大的身軀隨之一矮,“嘩啦”一下,果真是讓船移動了。
花雉:“……”
他該說什麽,該說世道已經如此艱難,當狼的居然還能搶當人的活兒嗎?
真是嗬嗬噠。
瞥見大白居然主動劃船,無影道:“好了,接下來的路,就交給你了。”
花雉此時還沒回神:“憑什麽交給我?”
無影道:“你剛才說隻要能用腳劃船,接下來的路你就一個人包了。”
“哦,原來我說過這些話。”
“當然。”
於是花雉轉身就去劃船了。
大白張嘴鬆蹄,扔了船槳,蹭回大憨身邊,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接下來的路,果然被花雉一個人給包了。
紅衣的妖孽邊劃船邊想,自己當真有那麽傻,居然會說出隻要能用腳劃船,他就一個人包了剩下水路的話?
怎麽越想越不對勁呢?
無影麵無表情端坐於旁,楚雲裳一家三口則是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那妖孽平時看起來挺機靈的,半點虧都不吃。怎麽一到無影麵前,就這麽傻不拉唧的?當真是一物降一物,也就無影這麽個冰塊能鎮壓得住花雉這隻妖孽了。
海盜島離得並不遠,饒是花雉自己一個人劃船,也不過那麽一兩刻鍾,海盜島就已經近在咫尺了。
離得近了,隔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再看這海盜島,便是能發現,這座聚集了東洋諸多海盜的島嶼,當真已經是被羽離素所率領的“海鬼”將士給打下了,上回路過的時候還能見著島上插了不少表明各自勢力團夥的旗幟,如今這一看,那些旗幟統統都已經沒有了,戰事已然也是過去了一個多月,當日戰火所留下來的痕跡,也早都不見了。
這座算得上是龐大的島嶼,沒有了盤亙在其上的海盜,也沒了人煙,越發顯得荒涼了。
上回來的時候有霧,這回則是沒有霧。楚喻正四處望著,陡然看到了什麽,小手一指,啊啊呀呀地叫出聲來。
【娘親娘親,你看那裏,那裏都是船。】
順著楚喻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海盜島的另一邊,應該是東北和正北方向的岸邊,有著許多的船擱淺在那裏。其中最小的一艘船都是有著三四層船艙,最大的船當屬那飄著“九”字旗幟的貨船,簡直就是一座小山包,大得嚇人。
而打著“九”旗號的貨船,卻不止這麽一艘,楚雲裳記得被當人質放回去的謝管事說,九方家此次被劫的貨船總共兩大三小五艘貨船,楚雲裳眯眼看了看,果然除了最大的那一艘外,還有一艘同樣大的,旁邊圍著三艘小上一些的貨船,都是九方長淵的船隊。
不過離得太遠了,而且他們現在坐的船又是在沿著海盜島的南岸往西走,並不能看清貨船上是否有人。
等船隻再往前行進了一會兒,九方長淵吩咐道:“準備靠岸,他們應該都在島上等我們。”
“好嘞,少主。”
花雉應了一聲,目光在海岸上梭巡了一番,終於瞥見一處海灘地勢較為平坦,往島上走也沒什麽雜七雜八的山坡樹木,這才讓船慢慢地靠過去。然後背了不少行囊的大憨率先跳下船,腦袋一低,就推著船繼續靠岸。
大白這時候也是跳了下去,雪白的蹄子踏進蔚藍的海水裏,倒也不覺得涼。它跟大憨一起,用腦袋去推船,把船推得更加靠岸,到了再也推不動的地方,這才雙雙停了,等船上的人下來。
這船是狼島準備的船,並不是去往狼島時候乘坐的那一隻。他們才剛下了船,站到沙灘上,還沒找繩子把船給綁著,就聽“哢嚓哢嚓”幾聲響,扭頭定睛一看,這隻載了他們好一會兒的船,竟是自發的解體,變成一堆破木板了。
見狀,九方長淵微微搖頭:“狼島就是狼島,自以為是個世外桃源,其實根本就是一座囚牢,困著裏麵的人不出去,也阻著外麵的人進不來。”
連船隻都不願被外人留下,狼島竟是封閉到了如此,也難怪矛盾陡一爆發,會造成那麽個混亂的局麵。
楚雲裳道:“狼島大亂,勢必是要重新建立起各種製度的。它怎樣發展我們管不著,反正到時候,要是能見到天策,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嗎?行了,咱們走吧,在狼島呆了那麽久,羽離素他們該等急了。”
說起羽離素,九方長淵忍不住斜睨:“我看是你等急了,馬不停蹄要去見前未婚夫吧。”
楚雲裳無語,末了隻說了一個字:“酸。”
真酸。
酸得牙都要掉了。
瞥見自家老爹那陡然就黑了的臉,楚喻咯咯直笑,笑得見牙不見眼。
爹爹又吃醋了。
前未婚夫,還有青梅竹馬什麽的,真的是讓人酸得不要不要的。
咦咦咦,等一下,前未婚夫現在就在這裏,那青梅竹馬呢,是還在懿都,還是也已經要千裏迢迢從懿都趕來風晚城?
他可是記得,娘親的那隻竹馬,可不是個一般的竹馬……
小孩兒兀自想著,暗搓搓地眉開眼笑。
花雉也是沒能忍住,揚眉一笑,十分開懷:“少主,明明是您馬不停蹄想要去見前未婚夫,哪裏關七小姐的事?要麵子也不是這麽個要法。”
九方長淵眼刀一掃:“你再說一遍?”
花雉立即仰頭看天:“啊,今天天氣真好,正好適合去見前未婚夫。”
九方長淵被噎住,臉色更是黑如鍋底。
於是楚喻笑得更歡了。
對對,先見前未婚夫,以後再去見竹馬。
楚喻在心裏頭盤算,自家娘親爛桃花不少,可其中長得比較好的桃花,也就前未婚夫和青梅竹馬這麽兩朵了。
他相信,隻要爹爹幹掉這兩朵桃花,那麽想要娶到娘親,那絕對是唾手可得!
哎喲不錯哦,爹爹,加油,我看好你喲!
花雉選的這條路挺好,一路登島,都是沒有耗費多大的力氣。
翻過一個矮矮的小土坡,還沒再往前走,就聽“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有“海鬼”的士兵突然從灌木叢裏跳出來,手中長刀一亮:“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寒刀在前,走在最前頭探路的花雉毫不吃驚,道:“去通知南陽王,九方少主和楚老板回來了。”
……
出海的時候是五月初六,如今已然是六月十七了。
等處理好一切啟程返航,也差不多該是月底,要是能再磨蹭些,就是下月初了。
這個時節,風晚城那裏正是最熱的時候,不過東洋這裏卻是寒冷無比。至於海盜島,這島上有火山,常年地熱,所以越深入海盜島,就越是感到熱。
跟著“海鬼”士兵一路朝主將寢營而去,楚雲裳避嫌,隻脫了穿在最外頭的大氅,餘下的再熱也不脫。不過卻是隨手給楚喻脫衣服,走一段路脫一件,再走一段路再脫一件。
脫到最後,連帶路的士兵都是忍不住扭頭笑:“楚老板,幹脆把小少爺身上的棉襖全脫掉得了,這島上熱得很,小少爺光屁股到處跑都沒事。”
楚喻聽了,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瞪,你才光屁股到處跑呢。
人間連開襠褲都沒穿過,哼!
見小少爺破有誌氣地扭頭發小脾氣,士兵繼續笑,就聽楚雲裳問道:“島上現在都是什麽情況?海盜是死光了,還是逃去別處了?”
這問的也不是什麽機密,士兵張口就道:“能殺的都殺了,不能殺的都抓了起來,將軍要把收押起來的當俘虜帶回去,由陛下處置。不過小的估計,到時候陛下應該會下令直接處死,海盜們作惡多端,害了不少人,沿海的百姓們都巴不得看他們死呢。”
此番出海攻打海盜,兵是“海鬼”,師是周先生,將是南陽王,器則是產自鳳鳴城的火藥。
如此配對,當初也不過打了四五天,羽離素就輕而易舉地攻下了海盜島,結束了東洋海盜的猖狂興盛時期。
此後,將島上海盜殺的殺抓的抓,力求不放過任意一個。等將海盜島上的戰事給處理好了,解救出了眾多人質,羽離素就率領著“海鬼”在島上正式安營紮寨,等楚雲裳和九方長淵回來。
不過羽離素願意等,周先生願意等,“海鬼”也願意等,可人質們不一定願意等。
被關押在海盜島數月,人質們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甫一被救出來,都是嚷嚷著要回東山港。羽離素也大度,沒讓這些人質陪自己一起等,大手一揮就放他們走。
結果誰料他們的貨船擱淺太久,貨物堆積著,貨船也沒修理保養,這幾個月下來,貨物壞掉爛掉的不少,貨船不能再用的也不少,這可就愁壞了商人們,當即又哭著喊著去找羽離素,請王爺派人送口信回去,教人開新船過來接收還沒壞的貨物和還沒壞的他們。
羽離素對此很是無奈,隨他前來的戰船並不能帶更多的貨物更多的人,也隻好應了他們的請求,派人回東山港,給風晚城裏的各位老板說一聲,讓大老板們派遣新船來接貨接人。
有的大老板闊氣,二話不說直接派了新船去,領了貨領了人回來,還給羽離素孝敬了不少好東西。也有的老板窮,沒錢,全部家當都押在了被海盜給扣的貨船上,但貨船已經壞了,貨物也沒法帶回來,資金根本運轉不開,隻能東湊湊西湊湊,借足了銀子,這才或購買或租賃了船,耽擱了許久功夫才去海盜島。
這樣一來,你來我往,就很是麻煩。今兒你的船過來接人,明兒他的船過來接人,後個兒你的船又跑來一趟繼續接人,大後個兒他的船也跑過來繼續接人……
總之在海盜島上駐紮的這一個月以來,海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從東山港那邊過來的船,特別熱鬧。
“海鬼”士兵告訴楚雲裳,就在早晨的時候,秋家的大公子笙公子還親自坐船來了一趟,要帶回貨物和人,現在不知道走沒走,應該還在將軍那裏說話。
秋以笙也來了?
楚雲裳微一挑眉,初始的詫異過去後,她便又恢複了平靜。
秋以笙來也是正常,海盜島扣押貨船扣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加上已經過去的五月,總共是扣了四個多月,裏麵剛好也有秋家的貨船。之前還在風晚城裏的時候,秋家在城裏的資金就已經有些周轉不開了,秋以笙又是個好麵子的人,不願意從別的城市挪錢過來用,加之選美的時候,楚雲裳又用計逼得他散了不少錢財,導致秋家在風晚城裏的資金運轉更加緊張,若是再不采取些什麽手段,秋以笙當真能在風晚城裏狠狠栽個跟頭。
不肯從別的城市裏挪用銀兩,風晚城裏生意大頭現在又都是在楚雲裳名下的鋪子上,短時間內很難將生意搶過來,秋以笙便也隻得將重心放到被海盜扣押的貨船上——所以他才會親自來跑一趟,為的就是看一看秋家的貨船在這扣押的四五個月裏,到底是損失了多少,沒有損失的又能為他帶來多少利潤,他好以此來推算未來一段時間裏,秋家在風晚城裏的生意,能否東山再起。
倘若不能東山再起,這在商場上素來都是立於不敗之地的笙公子,就要頭一次灰溜溜地被人給逼出風晚城了。
若到時候真的會出現此等局麵,想來笙公子在繼承秋家的道路上,要遇到不少阻礙了。
不過這一點,楚雲裳想,應該會有不少人都是樂見其成的。比如她,更是會在暗中推波助瀾,不逼死秋家,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而想要逼死秋家,那麽她的著重點,就首先要放到風晚城上。
早先說過,風晚城地理位置本就十分重要,地處東南,又沿海,還有專門用來進行海外貿易的港口,著實是個極繁華的城市。秋家現在在風晚城裏的生意,已經是被打壓得宛如秋後黃花,又殘又敗,快要枯萎了,等她回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將秋以笙,給逼出風晚城!
隻要讓秋以笙先在東南最重要的風晚城裏失利,那麽秋家對於他,定是會十分失望的。失望之餘,一邊讓他將功贖罪,一邊則是會收攏他手中的生意,打一棒子再給一顆棗,楚雲裳完全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在風晚城,或是其他於秋家而言同樣重要的城市,繼續打壓他!
一次不行,那就兩次,兩次不行,那就三次。
秋家總會為著他的失敗將他手中權力徹底回收,那個時候,就是真正能夠痛打落水狗的好時機。
而秋以笙倒了,那麽秋家,也就能倒了大半了。
穿過無數營帳,前方最大的那一頂,便是主將寢營,已然是近在咫尺。
領路的“海鬼”士兵在往裏頭通報,楚雲裳站在那裏,單手抱著楚喻,抬手按了按眉心。
秋以笙在和羽離素聊天是麽。
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這時候,通報完畢,裏麵的將軍發話,請少主和楚七小姐進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