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宮宴單槍遛馬 一場獨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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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婁蒹葭捂住她的唇,當她的身上充斥著他的氣息的那一刻。

    桑為霜清楚的意識到剛才那一刻有多麽的凶險……剛才走過的這些人就算是十個商引素在世也不可能敵得過。

    若不是婁蒹葭眼疾手快的拉住她,興許前一刻她還沒有找到姑姑和太傅,她就會沒命了。

    桑為霜錯開眼,慌亂之中對婁蒹葭淺淺一笑。

    反之婁蒹葭琥珀色的眼睛閃爍著驚懼的光芒,他示意她屏住呼吸不要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猶如磁場一般強大深厚的氣息才逐漸地消失遠去,直至完全沒有了危險,婁蒹葭才鬆開捂著桑為霜唇的手,茫然不覺間已驚出一身的冷汗。

    他們沒有走幾步路,那股深厚的內力又逐漸回來了。

    似觸電一樣,身體一震,婁蒹葭摟住桑為霜,飛奔著離開這裏。隻留下一陣風聲……

    剛才從這裏經過的那兩人顯然察覺到有什麽不對的氣息或者是風聲,在這四周轉了轉,沒有看到可疑的東西,才安心離開。

    婁蒹葭帶著桑為霜跑了沒多久,就覺得胸口震動,頭腦中傳來一絲劇痛。

    桑為霜也感受到他的不大正常,慢下步子,反牽住他的手,問道:“你怎麽了?沒事吧?”

    婁蒹葭搖搖頭,示意她快走。

    桑為霜才回神,那些人又折回來了,顯然是他們發現了有什麽不對勁!

    為霜拉著蒹葭朝官道所在的方向上跑,雖然人現在已過了子夜,但至少官道上有人氣的地方,會比這陰森森的地方呆著舒服點……

    桑為霜的跑路姿態簡直能用狂奔亂逐來形容,好久沒這麽愜意過了,等完全遠離的危險,看到了官道,她依舊瘋跑著,隻是不再壓抑,爽朗的大笑出聲。

    “哈哈哈……”她笑是因為她獲悉了辛者殿的秘密,不久的將來,她一定會踏平那裏。

    與為霜的愜意相比,婁蒹葭顯得很安靜,因為前一刻情緒的波動影響到了他的身體,好久他才緩過來那口氣息,隻是頭腦依舊昏沉。他是受過重創的人,經曆過穿心之苦,是從死亡邊緣爬回來的人,也注定這一生不會再擁有七年前一樣的身體。

    可他不想讓桑為霜看出什麽,在為霜大笑的時候他上前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他將她大笑的臉擺正,絕豔的眸凝視著她的,緩緩動唇說:帶我去你的莊子,聽楊焉說你在風華門後有一處小宅院,我想去。

    他擺正她的臉,就是給她指示,在他捧起她的臉的那一刻,桑為霜就不錯眼地凝視向他的唇,他們之間的這種交流,注定兩個人都不能分神,注定都要用一份全心全意來對待,所以時日已久,這般無聲的交談成了兩人默契的養成最好的培養過程。

    為霜淺笑:“那宅子我好久沒有去了,不過小婁要去,我自然遵命。”

    她牽著他的手往來時的方向走,一聲口哨,她的小烏踏著矯健優雅的步伐朝他們奔來。

    她自然知道婁蒹葭有話要問她,是關於今天的事情。而且她知道,他隻是需要一個解釋,一個她的解釋,無論她解釋的全或不全,他都一定會相信。

    二人相擁騎馬桑為霜坐在他的身前,兩人的氣息交匯在彼此的呼吸裏,兩個人的臉頰都泛起絲絲酡紅。

    夜間的春風有點涼,蒹葭將烏黑的鬥篷往前麵拉扯了一下,又將桑為霜往自己懷裏摟了摟,這樣的親昵讓為霜有些不知所措。

    “婁蒹葭……”她喚他的名字。

    男子不能做聲,但也沒有要鬆開她的意思。

    “婁蒹葭……”她紅著臉再喚他的名字。

    他依舊不為所動。

    終於她忍不住了,一絲惱怒由心而生,掙紮了一下抬起頭,恰是此刻那傾世男兒低下頭來……

    冰涼的唇與溫熱的下巴相觸,還帶著一絲香甜的味道……

    “……”桑為霜錯愕地望向男子,而那男子卻神采飛揚間,朝她淺淡一笑,那一笑張揚自信,溫柔寵溺。

    他似乎並不覺得剛才那一幕“難堪”。他的眼神如此坦蕩,坦蕩到讓人覺得驚心動魄,就像一切合該如此,一切不過是一場兩情相悅。

    或者該說他對情愛之事實茫然的?

    桑為霜不安地伸手撫上婁蒹葭的衣領,那日四季園內他尚且知“輕薄”二字,此刻緣何一無尷尬,二無羞惱,坦蕩又懵懂?

    “婁蒹葭,你怎麽了?”

    她用複雜的,又不解的目光凝視著他,心驚之下手緊握住他的衣領,雖知他在騎馬,但她想逼迫他正視她。

    而那男子仿若少年人一般的神色,低頭望向懷中的女孩,淺笑之中亦如當初安縣時的懵懂無畏,隻是多了幾分坦蕩的自信與張揚。

    風在耳邊化作刺耳的裂帛,馬蹄的噠噠聲變成空穀裏的回音。

    桑為霜似乎是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明白……

    為什麽……

    如果沒有猜錯婁蒹葭的症狀並非是失憶,這算什麽?

    為什麽……

    上天何其殘忍,要這麽對他?

    “婁蒹葭……”嗚咽一聲,她猛地撲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摟住他,這一刻她發誓,不會拒絕他的緊緊相擁,不會拋棄他,更不會嫌棄他……

    一行熱淚滑落麵頰,她凝視著他慌張的臉,不禁笑道:“婁蒹葭,你何苦這麽傻……”

    他清醒的時候不忘商引素,迷茫、“糊塗”的時候不忘桑為霜。

    無論是清醒還是糊塗,都是需要一份刻骨的銘記啊,他何其傻,又何其癡……他用生命去銘記,用一份青春的熱忱去喚醒過去不忘的記憶,他撿起了阿素,又放不下為霜,何等的癡戀才得以讓他“病入膏肓”。

    這世間有兩個他,一個冷漠孤苦,張狂果決,可以無情可以冷血卻唯對阿素癡情至死;這世間還有一個他茫然懵懂,陽光開懷,淺笑之下溫柔似水,這個他依戀著桑為霜,有時候這二人會重疊,有時候他會控製不住維持任何一個“他”。

    難怪,每當看著他靜處的時候,總會覺得,他周身散發著一股難言的悲寂,甚至是卑微的哀戚,原來他是在為這樣一個自己感到“不堪”。

    原來她知他少之又少。想來在出使姚國的時候他就得知自己的“身體狀況”了吧……那這分離的十七個月裏,他是如何獨自挨過來的?

    風華門長街,這裏徹夜歡唱,通宵達旦,從這處燈火長街走去,再往南行半裏路就是桑為霜的小宅。

    不知不覺中她已在他懷中哭過睡過一場。

    小烏是“識途”小馬駒,在臨近小宅的時候馬蹄子緩了下來。婁蒹葭便知是到了。

    小烏在小宅前停下,緩緩的叩了兩下馬蹄,示意馬背上的主人們到家了。

    婁蒹葭怕弄醒桑為霜,以極輕的姿態下馬,著地後也不敢走快。他不知桑為霜早就醒來了。

    “你不打算叫醒我?”她睜開一眼瞧她,“那你沒有鑰匙,是想翻牆嗎?哈……”

    她輕笑出聲,索性睜大雙眼,然後從他懷中跳下,而婁蒹葭一直緊張的看著她安然著地後才鬆手。

    “瞧你緊張的,我可不是那些嬌滴滴的大小姐,我可是習過武的,那些硬功夫我從小也沒少練……”她邊說邊朝大門處走,從懷裏摸出鑰匙後,將門鎖打開。

    “進來吧,婁公子,奴奴這廂有禮了……”她學著普通的小婦人,彎腰行禮,聽說淮洲一帶的客家女都自稱“奴奴”。

    想到淮州那裏,不免會想起王嫣然,也許那時王嫣然與傅畫磬的相逢,就是使於那一聲吳儂軟語的“奴奴……”。

    為霜不免為自己想到此處惡寒了一把,緣何要去想那一對“奸人夫婦”?

    為霜笑著將婁蒹葭引至大堂。

    “嗬嗬,都一層厚灰了。”桑為霜用袖子拭了下藤木椅子才讓婁蒹葭坐下。

    將桌椅板凳擦洗了一番後,桑為霜有去廚房燒熱水,出來的時候大堂裏已不見婁蒹葭的身影。

    為霜在宅子裏一陣好找,才瞧見一間房裏燃著燈,微微錯愕的注視那間房許久,才反應過來,那是十幾個月前楊焉按照以往在安縣時婁蒹葭住的房間打理出的一間房。

    為霜任蒹葭“沉湎”,她想起廚房裏的熱水,提了堂裏的水壺去取。

    燒了一鍋茶水,又開始燒沐浴的水。真當她“親躬”之時,她才體會到阿旺的苦累。

    也不禁回憶起很多年前,婁蒹葭“回到”她身邊的次日清晨,燒穿了一口大鍋的笑聞,那個時候這一件事,被左鄰右舍裏笑話了許久她也是知道的。

    每當經曆了無數年後,再回憶起以往那些人,狗娃子,幺兒,還有張家妞妞,李家大丫,竟然發現歲月的烙印不痛不癢,那些曾經鮮活過的人和事,再回首時隻能一笑間任西風吹拂,往事亦如煙色。即便是那柳寡婦也不過是一個命裏相逢過的可憐人罷了……

    原來愛恨親痛,不過是一時的感悟。此一時彼一時後,時過境遷竟然回憶不起當初為何怨懟,為何傷神。

    終於沏好一壺雪桃,黑紗袖口擦了一把汗水,將茶壺拎去婁蒹葭房裏。

    推開門,卻見青燈如豆之中,那男子褪去黑色鬥篷,在一麵空白的屏風上作畫。

    許久,桑為霜才想起這麵空白的屏風是那時她命楊焉買來的,本來是想閑暇下來再來塗畫,卻未曾想到被這男子“捷足先登”了。

    為霜拎著茶壺倒下一杯茶水,茶香漂浮間她靜立其後,看他勾筆細繪,他在畫荷花,工筆的荷花不是一日一夜就能畫好的。

    為霜輕笑,將茶杯奉上,她命他先潤喉,再去給他準備沐浴的水。

    這間房裏還有清洗的幹淨的他的新衣,是她以往安置的,按照他兩年前所穿每一處加大兩至三寸,足足做了十件,件件都是挑選的頂級的裁縫。

    當然這也是她有了銀子後的事了。

    她總傷懷於寧安四年那一件遼洲商人所賣錯過的狐裘,所以在賺了銀子後,她暗自下定決心不讓自己在小婁身上有任何的後悔……於是她所遇見的,她喜歡的都會買來。

    一口氣將衣櫃裏買的十幾件約莫值八千多兩銀子的衣物全部抱出來。

    還好這些衣物還保持著幹淨清新,可是至她花錢請人洗護過一次後都沒拿出來過,如今好了,這些藏匿了快十幾個月,短的也有半年的寶貝們,就要派上用處了。

    沐浴一番後為霜坐在藤木椅上,而婁蒹葭坐在她身側的椅子上,二人間隔了一張桌子。

    為霜望向那麵屏風,“竟然這麽快就勾好了線稿,以往我勾一麵屏風至少得兩日……”

    她輕笑,手支著下巴,她身穿一件白色的長褂,烏黑中帶著黛青色的頭發濕漉漉的披散在肩背後。

    “嗯,我以往覺得自己畫藝了得,自命高雅,覺得除了畫聖微君的畫可以評說外,其他的都不曾入眼,想不到小婁的線稿也能讓我如此心醉……”她這番話說的極其傲慢,其實不然,她隻是像在誇一個孩子一樣誇婁蒹葭……

    婁蒹葭聽出她話裏的意思,隻是甜甜澀澀的輕笑。

    然後在桑為霜端起茶杯的時候他輕輕伸出手阻止了一下。

    為霜一愣,凝視著他一瞬,明白了,他是在阻止她夜裏喝茶,這樣傷脾胃不說,還影響睡眠?可是她是一個相當嗜飲的人……而且這些年因為某些“沉重的負擔”,借飲茶舒暢心情已成為“家常便飯”,已經改不掉這一點了。

    為霜微揚唇放下茶杯,眉宇間少許輕愁。

    好久,等她轉過臉再望向他的時候,發現婁蒹葭盯著她瞧得出神。

    他的目光深邃,有幾分凜冽的意味。

    她突然想起,在那個湖邊,他想問她的話。心口猛地一震,心道即便他時而清醒時而懵懂,他的意識也無一分錯亂了?她甚至有些奇怪的望向婁蒹葭,那他到底算不算“正常”?或者她更想知道在他心中他清醒的時候桑為霜於他而言和阿素相比誰更重要?在他懵懂的那一刻他又是否還記得阿素這個人?

    “我在找的一個親人,還有我師父,就在昨夜生辰我才想通那一切……那個湖的中心是前朝辛者殿,我要找的人也許被關在那裏。”

    “在此之前我要小錦取來了《洛都鉤沉》翻看了好久無從下手,就是小婁在舉起那顆夜明珠的時候指點了我。”

    見婁蒹葭聽得很認真,她繼續說了下去。

    “北鬥第二陰精巨門星君為天璿;北鬥第三真人祿存星君為天璣;陰精巨門與真人祿存正好構成璿璣,是洛陽城西璿璣府的命名。北鬥第四玄冥文曲星君為天權;北鬥第五丹元廉貞星君為玉衡。是洛陽城東權衡府的命名。北鬥第七天關破軍星君為搖光,是洛陽城極北搖光殿的命名。我按照這個順序來定義北鬥七星陣。那北鬥第一陽明貪狼星君天樞;和北鬥第六北極武曲星君開陽……天樞在洛陽城南,開陽應該在權衡府與搖光殿之間。若大禹高主北陵葬在搖光殿所在洛陽極北。那麽……那麽辛者殿應該正是開陽所在,於是我找到了那個湖泊……”

    桑為霜凝視著婁蒹葭說道。她的確沒有詳盡的透露給他過去的一切,但她字字真切,沒有半句虛言。

    籲……

    為霜長歎一聲。他隻是輕點了下頭,沒有繼續追問她。反而還動唇同她說:我會幫你的。

    無論她要做什麽,他都會幫她。

    為霜輕輕頷首:“謝謝你小婁。”

    她重新撐起了下巴,恢複了爽朗,望向那麵屏風,她又笑道:“婁蒹葭,我也想待在這裏三天五日的,等你將這麵荷花屏風畫完,可是天不遂人願啊,那皇帝老兒要我進宮赴宴,三月三的宮宴呢,現在已經在三月二了,就是明日未時,哎,不知那人葫蘆裏又賣的什麽藥,隻要不弄死我就成……”

    皇宮宮宴一般宴請的都是三品以上大臣,就連正值三品的都很少宴請,而傅畫磬卻宴請了一個連品階都沒有的薄彥坐下的軍師。

    是因為她軍師之名在外,當年一計破了邵西,如果是這個理由還好說,以傅畫磬的才識,確實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良才”,這一點從他重用薄彥就可以看出。

    如果不是出於這個原因,其他的,無論是什麽原因都於她不利,非但不利,還讓她難以保全。

    反正這宮宴比鴻門宴可怕,鴻門宴尚且能知敵人動機,還有項伯相助,尚且得以身退。而她,此刻想到明日宮宴便渾身不得自在,總覺得不安煩躁,甚至……

    她袖子一甩,姑且不再去想,就算這張臉讓傅畫磬認出來又怎樣?她且死不承認,他隻能當自己撞了鬼,或者覺得隻是一個長得像華陽的女人。

    桑為霜也不多想了,望向婁蒹葭賞心悅目的臉,竟然發現他眉間的那粒朱砂痣奇跡般的又回來了?

    眨巴了兩下眼睛,又柔了兩下,發現自己沒有花眼,想來這人塗了麵脂,難怪在馬上她的嘴唇接觸到他的下巴的時候會有很自然清爽的花香……原來是塗了麵脂!

    哦,看來是麵脂遮住了那粒小紅痣。

    說來她覺得他這粒紅痣生的討喜極了,就像一粒淡如煙色的紅米粒,淡在煙色山水裏,又如月季花的花刺一般紮在肉心裏,又淡又疼,就是他的人給人的感覺,如此傾世容顏,卻又帶著幾分淡如煙色的茫然,他美得動人心魄,卻又淡雅的融入煙雨,他如此絕美卻又顯山不露水,如此低調,如此淡雅……

    在沉思之中她的手已伸向他的雙眉之間,微涼的指尖接觸到那一粒沒有起伏的胭脂痣,心頭一凜。

    這樣平整無起伏的印記,讓她想起無數年前那一粒滴在她玉臂上朱砂,那麽輕柔,就像淡入煙雨裏的一點血色。

    “這不會是你貞潔的象征吧?”

    她竟然毫不遮掩的問出口。

    如此的唐突。

    等話已出口,才知道自己說了怎樣輕薄的話,這樣的想法也隻有她這個“古怪”的女人才能想出來。

    胭脂痣,守宮砂。

    嗬嗬,他是男子,豈能和女子的宮砂相比?有哪個男子需要點這種東西“守身”?

    卻沒有想到對桌的男子,緩緩點頭。

    “啊?”她一驚,失聲叫出。

    婁蒹葭握住她的手,笑著動唇:我的清白就在兩眉之間……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他在守身如玉。

    至於為誰守身,聰明如桑為霜,你該知道?

    羞惱,至心底升起的羞惱,讓桑為霜氣不得,罵不得,吼不得,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懵懂的男兒竟然會有這樣“痞氣無賴”的一麵。

    “我不和你說了,我回房睡去了,困死我了。”桑為霜甩開他的手,披著一件毛絨外袍離開這裏。

    初二晌午過後為霜去鏢局,聽見孔周說護國將軍府的人來過。

    桑為霜便知道是薄彥有事找她。

    桑為霜稍微收拾了一下,出了鏢局。

    這幾日難得清靜,那些無聊的公子哥兒們沒有來煩她,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賭局又改了?

    桑為霜快步朝外走,走過徵羽鏢局門前的那一條街,突然一個轎子擋在她麵前。

    “桑姑娘,我家主子請你。”

    轎子裏頭飄來詭異幽冷的男聲。

    桑為霜一震,緩緩抬起頭,“你家主子?你既不肯透露你家主子名姓,就是不誠,我為何要同你去?”

    她冷麵高揚,冷聲回複,轉身欲繞開此轎。

    轎內人微愕,心道好一個自負的女人,唇角一揚道:“辰家家主。”

    桑為霜步子一頓,轉過幽深的目,“辰家家主?”

    她認識的不過一個辰二爺,何時與那辰家家主有了交集?

    “你沒搞錯?”桑為霜冷聲道。

    轎內人仿佛知道她是為什麽這麽問,冷笑道:“姑娘隨我來吧,百米遠東街有一轎,姑娘請上。”

    說著那轎子被轎夫抬起,搖搖晃晃的離開了。

    桑為霜心知不該糾纏此事,但又人不知對那辰家家主的好奇之心,她竟然往東街而去。

    百米遠東街的確有一轎,她走到的後,往那轎子前一站,轎夫竟然替她掀起車布。

    認得她?

    桑為霜愈發驚奇,走上了轎子。

    也不知繞了多久,桑為霜覺得心煩氣亂,欲掀起車布,手還未接觸到車布,就被一個冷淡的聲音逼了回去。

    “姑娘,坐好別動。”

    桑為霜明白了,這些人不願透露她去處。

    “還有多久?”不耐煩的問道。

    “就快到了。”不鹹不淡的回答。

    *

    桑為霜被人引進了一個很大的園子裏,小溪石橋,假山怪石、花台走廊、樓閣還有小亭……

    沉浸在湖光煙雨裏亭中站著幾人,桑為霜走至石橋前就被人攔下。

    “姑娘此處回話。”那侍衛模樣的人冷然說道。

    她沒有再向前走,心中腹誹,不知是不是這辰家家主知道她眼力不好,於是她站在這一處,是根本瞧不起那涼亭裏的人麵,眼睛鼻子全都是模糊的一片……

    “咳……”那辰家家主似乎是輕嗽了一聲,很低沉,聽著還很熟悉,不是讓人反感惡心的病態咳嗽,還有些悅耳?

    “桑姑娘可知今日我請你來,為的是何事?”

    那病懨懨的人開口問她。

    她微覺得不舒服的皺眉,被人當街攔道,還被人禁步問話,現在請她來的人還問她請她來是為了何事?

    “嗬嗬,我不知。”她冷冷地笑了兩聲。

    似乎是早料到她會這麽說,那病懨懨的人微扭動了下身子,沒有不高興,反而笑道:“姑娘知道的,姑娘比一般女子聰明,若是不能猜到我的用意,此刻也不會站在這裏。”

    為霜眼一眯,“家主以為為霜會在乎‘聰明’二字?女子還是愚笨的好,還請家主恕罪,家主的心願,為霜辦不到,告辭了。”

    辰家家主微怔,早知道她聰明,卻不料她竟然還有這等氣魄,看來他還是知她甚少。

    “桑姑娘留步。”

    他喚住她。

    而她微疑惑一瞬後駐足。

    此刻她見一個一身月牙白衣袍的男子朝她走來,走近了她才認出這人。

    “白鳩?”

    “故人多年未見,桑姑娘別來無恙?”他臉無波動,將一封褐黃信封遞給她。

    她淡笑接過,輕道:“無恙。”

    撕開信封,散開一看,怔在當場。

    驚惶的望向涼亭那方,又看了一眼白鳩。

    冷笑:“嗬嗬,家主願護我周全?家主就料定明日宮宴是為霜之死期?”

    涼亭處那人無聲,而白鳩冷然的目直視桑為霜,“家主的意思,桑姑娘心中很明白,何苦處處曲解?”

    桑為霜掃他一眼:“我不明白。桑為霜生死與辰家無關,辰家女為後與否與桑為霜亦無關。一切,隻是你等苦心孤詣。”

    白鳩冷靜的麵上神情微改,冷道:“小姐需要一個有心計的女人陪在她身邊,而家主看重了你,桑為霜你能成為未來皇後的女官,這是你的榮幸,別不識抬舉!”

    “嗬嗬嗬……”桑為霜簡直要笑哭了,“白鳩大人,我原不知你這般可愛。”

    “你!——”白鳩麵頰微紅,自然是被她氣的,被一個比他年幼的少女說可愛,無疑是恥辱。

    “我不識抬舉?”桑為霜點點頭,袖一揚轉身道,“是我不識抬舉,為霜告辭了。”

    簡直就是笑話!薄彥的軍師她都不曾想,她稀罕屁大的女官?榮幸?見鬼的榮幸!

    若是榮幸,有本事讓辰家女先成為皇後再說?從寧安四年拖到寧安七年,那辰家女現今和她一般年紀了吧?

    “你……”白鳩欲出手攔下桑為霜。

    涼亭處傳來男子的病懨懨的音色:“讓她走……”

    清水碧色籠煙白的身影從石橋處消失了,那女子走的無比瀟灑。

    “主子。”白鳩飛奔至涼亭處,“主子,那宮中才狼虎豹之地,若無一個有遠見能控局的女人在小姐身邊……”白鳩冷靜的神色在提及辰家二小姐的時候會很快瓦解,他道:“若是問玉、贖蝶她們我想主子也不會放心……”

    是的,沒有比桑為霜更好的選擇。

    而且他們還查到了有利的證據,證明桑為霜在暗地裏對付嫣然殿的女主人……這一點於他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

    今日請她來便是交易,明日宮宴無論發生什麽辰家保他,一不會讓她成為皇上的女人,而不會讓她被皇上給除了。雖然這些都隻是設想。

    辰家家主搖搖頭,或許一開始就錯了,桑為霜她並不想參與其中?那她為什麽要對付王美人?

    辰家家主墨澈眼眸微眯起,“無論如何明日宛伊之事我要像畫磬攤牌,給他的時間夠多了……”

    宛伊經不起一再的推托,蹉跎年華,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讓人惋惜的事情,他不想讓宛伊和自己後悔。

    他等著嫁妹,足足等了七八年。

    傅畫磬他給的承諾該兌現了。

    “是……”白鳩冷然的聲色裏有幾分落寞。

    *

    桑為霜被轎子重新送回東街,氣騰騰的下轎,頭也不回的往將軍府的方向走,簡直是要被剛才的事情氣瘋了。

    才走沒幾步,一個花盆就從天而降,在她麵前墜落。

    四周的人都嚇傻了眼望向她。

    而她自己渾然不覺,因為在想事,所以等她反應過來驚出了一身冷汗。

    陰沉著比鬼還難看的臉,低著頭走開了。

    路人用無比怪異的眼神望向她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古怪,哪裏有遇到這種事情還像沒事的人似的,若是換了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指著賊老天大吼大罵,或者幹脆嚇得腿發軟坐在地上。

    可他們不知道桑為霜早已火冒三丈,隻是咬牙壓抑著自己想要“拆牆掀瓦”的情緒。

    如今全洛陽城的人都欺負她是不是?!

    哪裏有這麽瞧的事情,真當她不知道剛才那個花盆是被人“有意”扔下來的?看著她的步伐,不傷到她,又不落一分的落在她的麵前!她不計較是因為感受到扔這花盆的人的力度,那是極好的內力才能控製的……

    藏龍臥虎的洛陽,她若是剛才大吼一聲,所有看熱鬧的人都來了,幹脆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就讓別人以為她是個“瘋子”吧。

    “嗬,有意思。”老東街一間臨街樓閣雅室裏,一個黑衣少年輕笑道。

    *

    “你怎麽搞的胖了一大圈?!”英俊冷傲的男子那雙冷漠如冰的眼打量著桑為霜。

    “嘎?!”桑為霜聞言微愕,低頭打量了自己幾眼,“有嗎?你可別騙我!”

    她可是做夢都想將這破身板養好一點。昨天睡在床板上還磕疼骨頭……

    “讓本座驗證一下就知道了。”薄彥唇一勾,疾步上前。

    單手將桑為霜拎起。

    “……”桑為霜臉上的溫度立刻燃燒起,“薄彥你個蠢豬!你放本姑娘下來!”

    “哦……還是和老子離開前一樣不承稱手……”他勾唇,了然一笑。

    “……”桑為霜已氣得沒話說了。

    薄彥又低頭望向桑為霜的胸前,眉峰皺蹙,“哎,前麵也平了……”

    “你怎麽不去死啊?”桑為霜咬牙,揚腿一腳,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是要氣死她嗎?

    是她今天出門沒看黃曆?是諸事不宜還是餘事勿取?

    “嗯,我要死也得拉上你,我怎麽舍得你一個人在這世上寂寞?”他貼著她的耳說道,眼裏滿是笑意,不悲不喜的笑意。

    桑為霜渾身一震,不明白他的意思,隻見他已將她輕輕放回地上,臉上還是似笑非笑的樣子。

    薄彥見她傻看著他,道:“明日宮宴傅畫磬請你前去,你有何想法?”

    說道這裏桑為霜恢複了一本正經,走到茶榻處坐下:“我懷疑有人將我的畫像送給了傅畫磬。”

    “嗬嗬……”薄彥輕笑,也走至茶榻坐下,“若不是你太高估了自己,就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桑為霜眼睛眨巴了兩下,點點頭,淡定道:“沒錯,確實是我‘自作孽’了,鐵麵被箭射裂後我也沒再做一個,如此看來若是‘不可活’也是我咎由自取。隻是我更希望是我太高估了自己。”

    薄彥保持著慣常的似笑非笑,“明日宮宴,別太緊張。”

    不知是安慰,還是篤信。

    桑為霜詫異第望向他。不像是安慰,他在篤信什麽?篤信傅畫磬不會殺了她?不會殺了一個長的像華陽帝姬的女人?

    “我不會緊張,生死於我何幸?何懼?”死過一次,她才不會輕易再死一次。

    “最好是這樣。”他笑著望向她,這一笑直達眼底,直達眉梢,看得出來是真心的笑。

    薄彥突然站起,“帶你去看我從容與帶來的一株寒簫。”

    “不去。今日心情不大好,興致全無。”

    “我以為你會感興趣的。”他淡淡的說道。

    為霜微訝異的抬頭望向他,突然從茶榻上站起,“我去。”

    他笑:“哦,這麽快就改變了主意?”

    “我早就想看看容與的寒簫了,剛才是我矯情了。”她爽朗的笑,示意他給她帶路。

    “走吧,本座這就帶桑姑娘去參觀。”他舉止優雅,一秒又變回了翩翩君子。

    *

    次日夜裏的宮宴。乾康殿皇上的寢宮,傅畫磬喜靜,所以乾康殿也以清幽著稱,而含光殿則不同符合了帝王的大氣磅礴,也符合權貴的金碧輝煌,三月三這日的宮宴正是在含光殿裏舉行。

    用桑為霜的話來說含光殿的路她閉著眼睛都能走。所以她不擔心去得晚了,沒有宮人或者女官給她指路,反正她不過是一個無品階的小角色。可是她去的時候並未見到傅畫磬的到來。

    *

    好多大人都翹首注目著那位傳言中的徵羽大人,聽說俗家名字換作桑為霜。聽名字就像是個冷冰冰的古怪女人。

    宮宴從皇上攜德妃王美人入殿開始。看到王美人出場又推翻了一些宮外近期的傳言,很多大人們腹誹:看來這王美人還是得巴結著,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嗯,絕不可小覷,什麽不孕的傳言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全放在心上,更何況還是沒有得到證實的傳言?

    皇上借此次宮宴又升遷了幾個朝中三品,將禮品發下去,又一一念到那些臣子的名字當麵訓話,而林少保始終未等到他的重用之期。

    當皇上念到桑為霜的名字時,殿內安靜了,好多人都像突然擦亮雙眼似的注視著殿中。

    當時桑為霜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的手掩藏在衣袖內,強裝鄭定。

    這是她重生以來,初次與他“正麵交鋒”。

    她不想輸,她想即便不拿首勝,也該是旗鼓相當……

    可是,原來隻有她一個人將這裏當做“戰場”,她打了一場單人仗,單槍遛馬,不過如此——

    她的出場既不驚豔又不矚目,她一身雲煙碧染色並不均勻的白袍,白袍雲煙碧染之處有顏色稍深點的竹紋,她腰間一白色腰帶輕束,烏黑中帶著黛藍青的長發隨意紮了一點點,其餘的發絲披散至腰部以下。當殿外的風吹至殿中,眾人似乎還能聞到青竹的氣息……

    很清雅的裝束,不會搶任何人的光鮮。她不與爭春,淡然冷然,絕世孤立,格調清幽。

    然而與桑為霜所想截然不同的是——

    ——即便她不覆麵,不易容,不喬裝!傅畫磬看向的眼神竟然……

    沒有任何一點波動……

    就像在看一個普通人,連煙雨紅塵中的過客都不是!

    不是!

    都不是!

    華陽帝姬在他的記憶裏什麽也不是,連一丁點回憶都不是!

    他的眼神陌生,幽靜冷淡的就像麵對在場的任意一個大人。無情無緒,不過是生命中一個不足為提的女人。

    連他皇位的“墊腳石”都不是。因為他不會承認那一塊“墊腳石”!所有的算計都是他自己贏來的,他不會承認他的“豐功偉業”是經由一個女人之手!

    他親手奪走了他未婚妻子,不,是妻子的江山?不,這些他不會承認!浩瀚青史,記錄的將是他的惶惶帝業,而這些將會淹沒在史冊!

    而史冊上關於華陽公主的記憶,是自甘墮落,是追比南朝山陰,是*宮闈,是萬夫所指!

    所以,他不必記憶華陽,不必虧欠,不必愧疚,他的皇位坐得如此心、安、理、得!

    ——嗬嗬,薄彥說的沒錯,她,高、看、了、自、己。

    這樣也好!他都不在意,她還在意什麽?

    一個人演一場獨角戲,再將他拉下九重之高!

    這樣可真好!

    她會等著,等著和他同歸於盡!她就為這一天活著,笑看春花,靜觀雪落……

    酒水一杯一杯的往肚子裏灌。

    刺骨的恨意,讓她的骨髓都發寒,為什麽不甘心的人隻有她一個?

    為什麽她要記憶的如此深刻,兩生兩世,生生世世,世世生生,因果輪回,不忘那從城牆上墜落的一瞬,刻骨銘心的痛,焚心刻骨的恨……

    為什麽要讓她重生。為什麽要讓她在這麽狼狽的時刻看到傅畫磬這張高傲的,孤絕的,嘴!臉!

    他是什麽東西?用得著她一恨兩生?用得著她七年憎恨!

    她醉眼微醺,因為座位靠後,而且就剛才皇上對她的態度來看,那些大人顯然是覺得皇上對這個女人沒有“興致”,於是索性也沒有人再管她了。

    過了不知多久,任瓊瑜樓的美人的歌舞跳得再歡脫,她也沒再去觀看,她心中的恨意與寒苦已快將她的心髒吞掉了。

    她想大醉一場的……

    可是,為什麽隻有她一個人喝酒?剛才她不是看到薄彥還有林景臣也在喝酒的嗎?

    咦,為什麽那些人都在道喜?

    為什麽連薄彥也不在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吾皇萬歲!”

    “吾皇喜得龍子,臣等恭喜皇上,恭喜王美人了……”

    什麽?

    王美人懷上了龍種?!

    簡直如晴天霹靂一般將她劈得渾身焦黑!

    她不是每年在固定送進宮中的幾批……做過手腳,全是浸泡在麝香、藏紅花還有……之中!不單是神不知鬼不覺,連太醫都不可能檢查的出來,而且每個月都會親自過目一遍,為什麽王嫣然還會懷上孩子?!

    不,這絕對不可能!哪裏出了問題?她一直都很謹慎的籌劃著……

    難道被人發現了?

    她想她得去靜一靜,趁著這個時候去外麵醒酒。對!醒酒!

    她不知她昏昏沉沉的走偏殿離開含光殿,有幾個身影也隨她而出……

    含光殿的路她閉著眼睛都能走,她昏昏沉沉的哪裏管得了那麽多?這一刻她竟然無比想念她住了十幾年的華陽宮……

    好想去那裏看一看,再看華清池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啊……

    “嘔……”她扶著一株含光殿外的竹子大吐了一口。

    ------題外話------

    小桑應該是難受了,又矛盾了,對自己的過往產生了質疑,一個人的戰場隻有親身經曆才能體會啊。

    單槍遛馬卻是一個人的冷笑話……後麵會發生什麽呢?求美人們支持訂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