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橋歸橋 路歸路(加3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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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彥知道現在返回去,一來他麵上掛不住,二來以桑為霜的性格也不會再向他透露什麽。

    “十日前瀛北營失火一事有蹊蹺,我命你查的如何?”薄彥低冷著聲音問道。

    聶慎側眼看四下,低聲說道:“座上,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座上若不折回去,還是先回府再說。”

    薄彥聞言沉聲道:“回府。”

    聶慎放下車布,吩咐馬夫離開這裏。

    他離開時寒澈的目側眼一掃風華門處的樓宇,他長年軍旅自來不習慣聲色犬馬之境,極不舒服的收回目光騎馬離開了。

    薄彥知道有人想故意支開他接近桑為霜。在一世到這一點後,他處理完軍營的事情後就快馬回城了,清晨趕至徵羽鏢局竟然發現鏢局內桑為霜的房裏空無一人,而孔周竟然毫不知情。

    桑為霜想瞞著他們,他們當然會毫不知情。

    今日見到那婁四公子,他立刻想到瀛北軍營失火一事……

    可是要他如何相信,一個傻子?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傻子能夠做出這種事來?瀛北營失火之事實另有其人,還是就是那傻子所為?

    “聶慎,你怎麽看?”

    護國將軍府思人居內薄彥還未走至茶榻,便轉身問聶慎。

    “這婁四安公子為何會在這個時候來洛陽?還有婁四公子不是林少保名義上的四弟嗎?”

    聶慎注視著薄彥問道。

    薄彥微點頭道:“是。林景臣那裏應該不知道婁四公子回來了。”

    隔了片刻,薄彥腳蹬掉鞋子,將外袍脫了,才說道:“你去趟林府,同林景臣說他四弟找回來了,看他是什麽反應!這婁四來得蹊蹺,而且早年在淮州他走的就蹊蹺……”薄彥眉目陰寒今日是他一時激動恐誤了大事。

    薄彥往茶榻上一趟,聶慎領了命令正要往外頭走,他突然坐了起來。

    “你去把秦陽給我叫來!”他聲音很大,氣息很急迫,聶慎心口一驚,不知薄彥為何這麽慌亂,“座上?”

    “快去!”薄彥一衝茶榻上站起,赤腳走至淨室,胡亂打了一盆水洗了一把臉,又至衣櫃裏翻出幾件新衣,穿衣的速度極其的快。

    秦陽被聶慎匆匆忙忙的找來,薄彥已開始係腰帶。

    “座上?”秦陽一臉緊張的站在薄彥身後,“不知座上有何事要吩咐?”

    “你,帶上幾個人,隨我走一趟。”

    “……”秦陽想問薄彥去哪裏,又為什麽這麽急忙。座上找他來就是不想驚動別人……

    秦陽當即去找幾十個精兵,幾十人著一身普通衣裳,跟著薄彥去了。

    薄彥騎著馬一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個婁四有問題!當年淮州川翁閣桃林死亡的西秦的暗殺,還有婁四失蹤,之後婁四的失蹤方向指向了西秦……

    再之後……

    薄彥的眼神變得凜冽而又桀驁。

    *

    桑為霜坐在魏己前幾日給她買回來的輪椅上,前幾日她不用輪椅,更多的是想同婁蒹葭親昵,而現在不行了……

    她將輪椅移動至衣櫃處,將早些時給婁蒹葭準備的衣裳都挪了出來,不過十幾套,可是有一些分量的。

    然後她從衣櫃裏取出一個檀木盒子,裏麵有約莫五張一千兩的銀票,悉數塞到了衣裳裏。

    秦王不會缺錢,但她必須得給婁蒹葭準備銀票,他從蜀地到東姚,一定是帶著銀子不會帶西秦的銀票,而到了姚國後一定是極難交易的,況且銀子又重也不方便攜帶,桑為霜給他準備這個,是為了方便他出入東姚。

    “時間不早了,你們走吧……”桑為霜將一大包東西交到燕丙手中。

    燕丙無措地伸手去接,剛才趕至的秦庚,了解了大致的情況,自然是讚同今日便離開洛陽,他期待的望向秦王。

    秦王清澈絕豔的雙目始終凝視著桑為霜,明知姚國不得久待,總是要分別的,說好了牡丹花謝了再走,竟然連這個小小的願望也滿足不了她。

    桑為霜輪椅滑動至婁蒹葭麵前,她如水流淌的眸子注視著他,柔聲勸說道:“此地不宜久留,薄彥那人慧黠精明,且受我三分氣後,一定會在半個時辰內就清醒過來,隻要他將當年的事情在心裏思考一番,就能分析出來……”

    她說的自然是當年婁蒹葭失蹤之事,甚至更可怕的是薄彥已經猜測出了婁蒹葭的身份。

    婁蒹葭淒冷的眸裏閃爍著沉澈的幽光,琥珀色瞳仁四周已泛起了金銀的色彩。他伸出手握住她冰涼的手,他想告訴她,他並不害怕。可是他沒有這個勇氣丟下她,一個人,在這座陰謀沉淪的城池裏獨自沉吟獨自行……

    我放不下你。他說。

    桑為霜感受到,伴隨著他的一字一字,她的胸口酸痛無比。

    而她卻隻能緩緩地甩開他的手,揚臉一笑道:“你走吧,我很好,我希望你更好。”

    桑為霜說話間秦庚和燕丙已抓住秦王,秦王作勢要掙紮,卻在桑為霜轉身的那刻,手臂緩緩的鬆懈下來。他不哭不鬧,很乖很輕的跟著秦庚和燕丙走了。

    為霜一直低著頭,背對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直到院子裏再無動靜,直到屋內的焚香涼透,直到坐在那裏渾身浸染上一股濃厚的涼意。

    直到滿園春風卷起婁蒹葭曾打理的花花草草,直到小院的門又被人大力踢開。

    “桑為霜,那個婁四呢!”

    那人冷傲的雙眼像利刃一樣朝她直射過來,他高大的身影極具壓迫感。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中被人戲弄,被人不信任的怒火。他可是想動手掐死她?

    “我問你那個婁四呢?”他寬大的手果真朝桑為霜的脖頸移去,將她的衣領狠狠地提起,咬牙切齒的說道。

    站在門外的秦陽都忍不住的驚呼:“將軍!”

    “都別進來!”冷冷地一吼,就像刮著冰渣的北地寒風,秦陽和門外的士兵們猛打了一個哆嗦,自覺的低下頭站在原地。

    “本座問你話!”

    他紅著眼,凝視著桑為霜。

    桑為霜毫不懼怕的迎上他鋒利的眼刀:“小婁他本想投奔我的,可是我趕走了他,我不想養一隻小白,所以趕走了他,你明白嗎?……他走了!”

    “桑為霜,你可真會扯。”怒極反笑,甚至有點哭笑不得,他將桑為霜重重的摔在地上。卻在聽到地上的女人沉痛的嚶嚀聲時,方才意識到她還有腿傷在身。

    再低頭朝她走去的時候,她的右腿竟然有血色……

    他心中一驚,快手抱桑為霜起來,朝著床榻走去。

    “這是你自找的。”他邊幫桑為霜打理傷口,一邊咬牙切齒的說道。

    桑為霜慘白著臉將自己的右腿往床榻內側挪了挪,勉強笑道:“請將軍出去一會兒,這點小傷不勞駕將軍費神。”

    薄彥惡狠地看了她一眼,“給你半盞茶的時間,本座有話要問你!今日若是不說本座拔光你的牙齒。”

    “嗬嗬……”桑為霜一笑,“座上還是拔光我的牙齒吧……”

    “你……”

    “我是不會說的,一個字也不會。”她低頭望著右腿,眉目幽寒。

    他眉峰的皺蹙之間,蘊生出一股殺機,眼裏也閃過一抹深邃的幽寒,“你以為我不敢把他怎樣?你以為我還會三番四次的縱容你?……秦陽!”

    被點到名字的秦陽先是一愣,立刻半跪,低著頭顱恭敬道:“卑職在。”

    薄彥似風雷一般轉身,血紅著雙眼,冷然如冰道:“立刻帶五千精騎封鎖洛陽城門,尋秦王蒹葭下落!”

    “薄彥!”顧不得疼痛桑為霜從床榻上爬起來,清淺的冷目不再冷靜。

    薄彥絲毫不管她的腿傷,轉身望向她,“桑為霜,這是你糊弄我的代價,我要他死……你害怕了嗎?”

    他如刀削的薄唇微微抿起一道優美的弧線,寒冷又嘲諷。

    他凝視著她充滿驚懼與不解的眼睛,心中說不出是悲是喜,煩躁之間他對身後的秦陽吼道:“還不快去?!”

    秦陽額頭上早已冷汗淋漓,他跪在地上,聲音晦澀的說道:“座上,茲事體大,還望座上……”

    男子聞言似風雷般迅猛轉身,猛地抬起一腳秦陽的肩膀上,秦陽當即吐了血。

    薄彥冷笑暗袖之中,一銀色物體飛落在秦陽的麵前。

    秦陽屏住呼吸,凝神一看,見令牌之上一麵光鮮亮麗的銀虎……

    秦陽大驚失色:“座上……恕卑職不敢接此令……此令一出,不光徵羽大人性命難保,而且將軍你也會受到……”

    桑為霜驚訝之中已失去了重心,歪坐在地。

    薄彥竟敢以銀虎令下令捉拿小婁!

    銀虎令一出,薄彥豈不是要逼死秦王,也逼死她?

    秦陽撕下身上的戰袍,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銀質牌子包起,顫抖著手遞給薄彥,澀聲道:“將軍……三思。請將軍收回此令。”

    “三思?”薄彥冷笑,“本座何嚐不曾三思四思五思?”

    他轉身望向坐在冰冷的地麵上的桑為霜,“桑為霜,你呢?你的心裏可曾正眼瞧過我薄彥,或者……你可長了心?”

    他玄色的袖子一揚轉過身去,“本再護你最後一次。今日之後桑為霜與薄彥,橋歸橋,路歸路。”

    春風吹過她蒼白的臉,冰冷的發梢,不悲不喜。她如何不明白薄彥的心思,他是明白人,他今日想追殺秦王,是想斷她一念;他今日不追殺秦王,便也注定他二人終歸形同陌路。

    老容與侯教導薄彥必定是無論天下是在禹主之手,還是在傅畫磬之手,薄彥都要全心全意輔佐,他不做迂腐“節臣”,定要做開創盛世的“良臣”。

    為了薄家與容與侯有關聯的族人,薄彥不會做叛臣。這一點桑為霜很清楚,這一點無關華陽帝姬在薄彥心中的地位,隻是薄彥的一生可以為華陽帝姬難過傷懷,但他更會為保全薄氏族人而周旋於局勢之中。這正是即使朝代更迭,帝王算計不斷,而容與侯府不盛亦不衰的緣由。

    凝望那人遠去的背影,桑為霜淡聲道:“為霜謹記……將軍今日恩情……願將軍長盛不衰,福祿永駐……”

    她的聲音或淡或遠的鑽進薄彥的耳朵裏,他玄袖中的手緊握起。

    *

    秦陽被人扶著離開桑為霜的院子,院中的花花草草自那群人走後更顯寂寥。

    薄彥一路急走,似風一般,他一出小院一跨上馬,就飛奔著離開了。

    薄彥的麾下都不敢去追,秦陽吩咐眾人跟著他打道回府。

    薄彥一路狂奔,經過風華門,從林間道繞了過去,直入風華門內。

    他仍然記得四季園的大致路線,大禹後主還在的時侯,他們容與侯一家還住在洛陽別府,是後來才搬回容與去的。那個時候他經常和偷偷跑出來的華陽四處遊玩,四季園也不下來過五六次,這裏他是熟悉的,從溪水的上遊可以不看路的走到下遊去。

    就這樣牽著馬,他都能回憶起當初和華陽一起遊玩的場景。

    說他沒有喜歡過,那是假話,華陽那麽美麗,全天下最美麗最高貴的帝姬,他也曾有過年少時候的虛榮,他喜歡那種被同性仇視的感覺,那個時候他等同於華陽的陪讀,他和她一起上課,學習,騎馬,射箭,練功,玩耍……關於年少時侯的記憶,就是他和她……再也沒有其他的人……

    隻是這份喜歡是不純粹的,他喜歡她,是因為她是帝姬,他是容與侯嫡子,一個年幼失去母親的嫡子,而且母族勢力微弱,家中姨娘又頗多……

    他迫切的需要一個能讓他提高身份的依靠,所以他不得不想方設法的“巴結”華陽。

    那個時候華陽眼裏的他,是純淨陽光的……可是那不過是他偽裝的一麵,偽善的一麵……

    他的喜歡,對華陽的喜歡並不多,可是再怎麽少,也終歸是比傅畫磬多!

    而華陽的死,又成了他心口的傷痛,那種傷痛更多的是愧疚,帶著一種“紅顏薄命”的惋惜……

    他一直知道自己對華陽的感情,是比愛人少三分,比朋友多三分的一種喜歡。

    直到遇見和華陽神似的桑為霜,他將這種喜歡潛移默化的轉移到她的身上,嘴上厭惡著她,心裏又憐惜著她。

    如此的矛盾。

    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原因來。得知桑為霜在乎的人是小婁,是秦王,當想通了這一點的時候,他有憤怒過,但更多的是釋然。

    就像他可以放下華陽的手一樣,他同樣可以放下桑為霜。隻是和當年不一樣的是他需要知道那個桑為霜心底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她托付終身。

    秦王蒹葭……他的薄唇輕輕一動,手一鬆,一片花瓣落入潺潺的溪水之中。

    他目送著那片花瓣離去,回憶起他匆匆走過,如走馬觀花一般的年少。

    如果華陽還在,他多想用一份赤誠,陪他再活一次……

    所以他可以一次一次原諒桑為霜,就像原諒當初那個年少時候的自己。

    如果可以回到從前,他多想對那個年少時候的自己說:“薄彥,請用心做自己,不然多年以後你會遺憾,會後悔……”

    所以他並不責怪桑為霜。

    他緩緩蹲在溪水邊,伸手掬起一點溪水,涼涼的,清清的,他仿佛從中看到了華陽的影子,透過年少靜謐的時光同他淺笑,她歪著腦袋同他說:“母後又罰我抄寫《列女傳》了,薄彥你幫我寫好不好?”

    *

    牡丹花開的時候,桑為霜一個人坐在院子裏,那些綿長的回憶讓她覺得“心老”。

    她學著婁蒹葭在的時候的樣子,給花兒梳理,澆水。然後默默的想這個時候的婁蒹葭是否已經抵達了蜀中。或者他該是在別宮陪燕丙口中所說的“銀熊”瘋鬧玩耍。或者該是坐在紫金書案前用心批閱各地呈上來的奏折……他一定很忙才對,哪裏有功夫陪那些“銀熊”玩耍?不過她就是想不明白燕丙口中的“銀熊”到底是什麽呢?

    從午後的酣睡中醒來,桑為霜看日頭西移,覺得腹中饑餓,她坐上輪椅,準備出門。

    正巧這時胖嬸匆匆忙忙地趕來,還帶來了許多的生菜。胖嬸見她在門口坐著,便放下菜籃要推她進屋。

    桑為霜一笑:“我正想出門走走,已快一個多月沒出門了……”

    一個字“悶”。再不出去走走,一整天又沒一個說話的人,她會瘋掉的。

    胖嬸明白了,推著她往外走。鎖了門問她,“姑娘想要去哪裏?”

    桑為霜想了想道:“帶我去老洛城街。”

    胖嬸聽她說想去老洛城街,於是就知道桑為霜是想要去吃小吃。

    胖嬸動作麻利又沉穩,推著桑為霜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老街,老街那裏人來人往很熱鬧,胖嬸時刻注意著不讓桑為霜被人磕碰著了。

    “姑娘你要什麽我去給你買。”胖嬸彎下身子問為霜。

    “把我放寶林店那裏排隊,你再去涼州餅鋪給我稱兩斤油餅。”為霜答道。

    街邊的鋪麵很嘲雜,但於連日來心情陰鬱的為霜,無疑是最好的調節劑。她傷感於她和薄彥的一段“前緣”,更傷感和小婁的分別。

    隻覺得世間有太多的不得已。

    她歪著頭注視著大口吃乳鴿、烤肉,大口喝著酒、茶的路邊大漢,心裏有些羨慕。

    午後的太陽有點刺眼,桑為霜等到了烤乳鴿於是將輪椅移動至一旁陰涼處,幾個吃肉喝酒的大漢也沒有注意到她邊吃邊喝。

    “聽說有大軍去陝州一帶了,是不是馬上又要打仗了?”一個膘肥大漢小聲問道。

    另一個大漢撞了下他色肘子道:“西秦分裂了兩年了,皇上給他們時間緩解了,前些日子西秦又送了貢品,一時半會兒打不了。”

    “而且今年有喜事,皇上要立後,這仗近年還打不起來。”

    “也不一定……”膘肥大漢心裏不這麽覺得,低聲說道。

    胖嬸從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來手裏拿著兩斤的油餅。

    “姑娘這油餅買來了,您看還要買些什麽我去給姑娘買。”胖嬸笑著將一紙袋油餅遞給桑為霜,桑為霜將手裏的乳鴿遞給她一隻。

    “罷了,回去吧。”

    為霜淡淡道,落寞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傷腿。已經熬過了一個多月,還有兩個月要她如何去熬?

    胖嬸將一件白裳罩在桑為霜頭上,推著桑為霜走了不到一刻鍾,突然停下,為霜本吃著油餅,突然覺得光線一暗。再抬頭就見一個高大的少年擋在她麵前。

    陽光刺眼,而少年逆著光,桑為霜眼睛不好不得直視陽光,是以看不清少年的臉。

    “還真是你,桑為霜。”

    高個的少年神采飛揚,一身淩厲桀驁的寒冷氣度。

    桑為霜辨別了一下聲音,又皺著眉頭抬起頭眯眼打量這人,這才認出這人是誰。

    “趙六意?”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幾年不見的趙六意竟然長這麽高了,而且剛才第一眼是真的沒有認出來。

    “你怎麽在這裏?”桑為霜皺眉問道。

    趙六意微彎下身子,那張冷峻的臉與桑為霜隻有一尺相隔的時候胖嬸立刻攔住了他。

    “這位爺,您和姑娘既然認識可以好好說話嗎?”胖嬸顯然懼怕趙六意。

    趙六意聞言抬起臉,與為霜拉開距離,冷聲道:“桑姑娘,我們多年未見,給個機會前麵茶樓一聚。”

    為霜眉頭一皺,疑惑的望著他,不理解他眼裏的深沉意味,還有他的似笑非笑。

    “為什麽?我為什麽要跟你去?”桑為霜低下頭,示意胖嬸推她離開。卻見趙六意一雙大手摁住她的輪椅木扶手。

    “這位爺,請你放手!”胖嬸不怒而威的說道。

    趙六意壓根沒有看胖嬸,內力一動,桑為霜的輪椅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若不想當街出醜就乖乖隨我去,我不想為難你的。隻是這等重要的事,你不去不行。”

    他推著桑為霜朝前麵的茶樓走去,胖嬸晃動著胖胖的身體跟在他的後麵。

    *

    趙六意推著她從雕花木門處穿過,水晶雕刻的玉簾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雅間裏,座椅精雕華美,就連小方桌上的花鳥瓷壺也很養眼,從小方桌望過去,漆紅桃木靠椅上坐著兩人,一人著素雅白衣,另一人玄黑衣裳,如墨般深沉。

    桑為霜定睛一看,竟是容楨和林景臣。

    她以往早知他們認識,而今天卻是第一次見他二人同時出現在她麵前。

    容楨見到桑為霜露出意外的神情,而林景臣目光陰森,顯然告訴為霜這是林景臣和趙六意的預謀。

    桑為霜心裏,陡然一驚。莫不是為了小婁的事?

    屋外聽到林家的人攔下胖嬸,胖嬸的哀嚎,恐四周的人發現什麽異常林家的人已準備要動手了。桑為霜大聲同外麵吩咐了一句,才見胖嬸安靜下來,隨那幾個林家家丁離開了。

    趙六意將幾個侍衛趕了出去,又將門窗關好。為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壓抑的感覺。

    容楨顯然不知今日林景臣和趙六意為什麽請桑為霜來,但見為霜這麽一副拘謹謹慎的神情,不忍道:“這是我家的茶樓,林大人不必擔心說的話會泄露出去。”

    容楨給為霜遞了茶。方桌上除了茶水,還簡簡單單擺了兩盞茶果,是粉翠的佛果,綠色的那種,容楨將那盤佛果朝為霜的方向移了移。

    “這是店新做的茶品,是第一批上市的,聽說在北方很受人喜歡。”容楨笑道。

    為霜不曾用茶,而是等著林景臣和趙六意開口。

    沉靜了很久,趙六意端起桌上的茶輕抿一口,嘴角似笑非笑:“桑姑娘,不知四公子是上個月什麽時候回來的,現在又在何處?”

    桑為霜微微的凝眉,她不露聲色,早知道他們會問她這個,可是她並不覺得他們會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隻是“拋磚引玉”罷了。

    “我已命人帶小婁去邵水一帶尋找他失散的家人,林大人和趙公子不必憂心。”她這一句暗地裏說明了好幾點,告知了小婁的去向,還告誡他們小婁不是林家的人,他是有親人的。

    趙六意放下茶杯,冷眼一掃桑為霜:“桑為霜四公子之事我且不再逼問你。但你得告訴我一件事。”

    桑為霜一眯眼疑惑地望向趙六意:“有什麽事,我還不得不告訴你?……”

    她尾音剛止,趙六意的俊臉就已在咫尺之間,隻消桑為霜再動一下,就能接觸到他的氣息,她隻覺得一股冰涼的感覺順著尾骨從背脊上竄過。縱使她冷靜自持,也不得不在他冷然的直視下慌張。

    “辛者殿。”

    他臉上的微笑凍結,臉色很陰沉,一字一字的說出,而他的餘光卻在不經意間打量著身後側的容楨。

    辛……者……殿。

    桑為霜頓時小臉慘白,身子微微發抖。她雙眼驚恐地凝視著趙六意,聲音裏帶著顫抖,薄唇輕喃:“你……你怎麽知道?”

    她突然從輪椅上坐直了身板,聲音加大了許多,問道:“你怎麽會知道辛者殿?!”

    她看著趙六意沉靜的臉,得不到答案她又望向林景臣,望向容楨,三人一致沉默,一致望著她,用一種鋒利的眼刀,恨不得想從她的心裏挖出更多的答案……

    桑為霜冰涼的手摁了一下額頭,垂眸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們是為辛者殿把我‘請’來的。那想必我在找辛者殿的事情你們也是一清二楚的?”

    她見林景臣身子動了動,坐得比剛才更筆直了些。

    “林大人我們來做個交易,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找‘辛者殿’,我就將關於‘辛者殿’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桑為霜側過臉,犀利的眼刀望向林景臣。

    林景臣聞言驀然怔了怔,“你什麽意思?你知道辛者殿在哪裏?”

    “林大人你回複我的問題,這個交易做還是不做?”她臉色白中帶著黃,顯然是因為有傷在身氣血不足所致,所以此刻的她顯得威嚴不足,但與生俱來的氣場仍然在。她的聲音不大,卻不容別人討價還價。

    “如果林大人不告知我你為什麽要找辛者殿,恕我接下來的話無可奉告。”她就是不坦言她知不知道辛者殿的秘密,或者即便他們用武力逼迫她坦白,她想他們也不一定能進辛者殿。

    要找辛者殿無非是跟前朝有關,但林景臣不會承認,桑為霜直視著林景臣的雙眼,恍然間還真有幾分刻骨的熟悉,一陣恐慌感從心底升起,她竟然有些害怕知道這個答案。

    連容楨都有些緊張這兩人的僵持,林景臣是不會透露他為什麽會找辛者殿的,而他們自然又是想知道辛者殿的下落的。

    容楨望著桑為霜,見桑為霜低頭在沉思。好久,才見她突然抬頭望向林景臣:“我可以告訴你辛者殿的下落。”

    三個男人不禁呼吸一重,卻聽為霜繼續道:“但是你們不得追問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也不得幹預我的一切。”

    趙六意望向林景臣,兩人眼神交流了一瞬,最終達成共識,目前得知辛者殿的下落是重中之重,不必和桑為霜多糾結什麽。

    “行。”趙六意點頭道,他雙目仍寒光不退,“但是你得保證你給的消息是對的。”他們尋找辛者殿兩年無果,桑為霜這個女人真的知道辛者殿的下落嗎?

    桑為霜望向容楨笑道:“容三公子請借筆墨紙硯一用,”

    容楨聞言親自去室內取來筆墨紙硯,將花鳥瓷壺、瓷杯和茶果移走。

    桑為霜將紙張鋪平整,拿起毛筆的時候,三個男人已站至桌前,隻見為霜在紙張上畫下一北鬥七星的形狀,勺柄朝北,勺口朝北,勺底朝南。

    “這……”趙六意正要出聲詢問,給忍住了。

    隻見為霜將洛陽城西璿璣府標識出來,然後將權衡府也標識出來,隻見三人之中林景臣的麵色愈來愈深沉,當為霜將權衡府與搖光殿相連接的時候,林景臣已經明白了。

    桑為霜將搖光與玉衡分成三等分,在玉衡之上三分之一處用朱筆圈出。此刻三人一致明白了。

    “找了兩年的辛者殿竟然在這裏……”趙六意一聲長歎,不禁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起桑為霜。

    桑為霜放下筆對趙六意道:“趙公子且記住先前答應我的話,為霜已將辛者殿的具體位置透露了,現在為霜可以走了吧?哦,還有,為霜不得不提醒各位辛者殿所在的湖泊四周全是暗衛和死士,如果想硬闖,勸各位省省力氣!”

    “湖泊?”林景臣蹙著眉,嘴角微微下沉,“你去過?”

    桑為霜一震笑道:“不怕死的蹲過一次,還好有命回來,奉勸各位萬事慎重,告辭了!”

    桑為霜轉過身,移動著輪椅而去。

    如果她才的沒錯……林景臣……

    她目光一黯。

    如果是這樣借林景臣之手救出辛者殿的小姑姑……至少林景臣比她好,他的手上應該還有他父親留給他的人力。

    那麽容楨,想到那張近似於太傅年輕時候的臉,桑為霜心裏,陡然一驚。

    朝代更迭,帝業算計……這其中牽涉的人、世家、可不是一個兩個那麽簡單。為霜剛走至水晶精雕細琢的玉簾處,就見一個黑衣侍衛進來,他看了一眼桑為霜快步朝雅間內走。

    “主子爺,那個胖女人……”他看了一眼林景臣方道,“是易了容的……”

    “什麽?”屋內三個人一致一驚,當然還有簾子處的桑為霜。

    桑為霜轉過身望向那侍衛。

    林景臣示意那侍衛說下去。

    “我剛才趕那個胖女人走,上去抓她的手臂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勁,人軟,軟的不像是肉,而且還一點肉的韌性都沒有,就覺得奇怪……”侍衛邊說著臉微紅,“所以我就命疏影進去檢查,等一刻鍾後疏影出來,就得到了答案,那個女人果然是易容的,她穿著顯得她形體肥胖的衣服,再在自己臉上做了手腳……”

    “帶她上來!”林景臣同那個侍衛說道。

    任何一個人想要改變自己原來的形象或多或少都是不想別人認出過去的自己。

    這個胖女人這種行為更是古怪。

    一男一女的兩個侍衛領著一個中等身材的婦人從桑為霜身邊走過,桑為霜不錯眼的盯著那個女人瞧著,她簡直難以想象這個女人就是伺候了她很久的胖嬸?

    完全認不出來,這和胖嬸的形象簡直天壤之別。

    那個意氣風發的女侍衛押著婦人走至林景臣跟前。一腳踹在婦人身上,婦人一痛,跪在了林景臣身前。

    “大人,這婦人身上有開皇末年的官奴印記,是經由高祖時期的低階女官充盈後主時掖庭的官奴,後來估計是因為表現出色或者給人賄賂進了禦醫院。紋了禦醫院的女官的紋身樣式……”

    “原來是大禹的宮中女官……”趙六意低聲嗬斥道,“你潛伏在徵羽鏢局是何居心?”

    那婦人聽這些人稱前朝為“大禹”心中頓覺得異樣,她原先想過事情敗露了打不了一死,如今又微微察覺到是不是還有轉機?她是不是還可以活一命?

    那婦人一直不安的低著頭,匍匐在地誠誠懇懇地說道:“婦人本是禦醫院指派給華陽殿的女官,當年隨醫事尚宮照顧公主的藥膳……”

    眾人聞言一陣,又望向玉簾處的桑為霜,顯然已經明白了什麽。

    “禹亡帝姬殉國後,姚……主將含光、乾康、太極三殿的尚宮女官焚……殺,以殉國主……華陽殿和其他殿內了女官都隨之寧陽公主幾人去了辛者殿……隻有禦醫院院中三十高階女官被安置在禦醫院裏繼續做事,而不到一年三十女官死的死,病的病,而我就是四年前詐死逃出來的,四年來我走過很多地方,最終還是選擇待在洛陽,直至遇到長得酷似華陽公主……的桑當家……”

    婦人說完,這才敢抬頭看向問她話的林景臣,不禁心中一震,她在大禹高祖執政的最後一段時期以官奴身份被運送到洛陽,那時才十四歲,做著禹宮中的苦力活,直到後主即位,她被分到掖庭,曾有幾個月的時間,照顧過某個做質子的王爺和世子……

    婦人瞪大雙眼,滿臉驚駭,她似乎是知道了什麽。

    林景臣也從婦人的臉上察覺到了什麽,一屋子人竟然彼此心照不宣。

    唯有女侍衛疏影打破了此刻的僵局,她冷冷的同婦人說道:“剛才給你吃的藥叫半月丸,每半月發作一次,第十四天我會給你解藥……”她彎下身子同婦人冷冷道:“前提是如果你乖乖的……將你所知道的,所聽到的,所見到的,都爛在肚子裏!”

    婦人臉色慘白的望著疏影,顫抖著唇瓣道:“婦人謹記……”

    好久,玉簾處才傳來動靜,桑為霜已沉默著離開了。

    始終未開口說話的林景臣看了婦人一眼,道:“你隨你家當家回去吧。”

    疏影將那婦人的“易容工具”丟給了婦人。

    婦人接過工具看著桑為霜孤絕的背影,心裏焦急的揣測著,她以為她欺騙了桑當家,桑當家的在生她的氣。

    桑為霜一路沉默的回到小院裏,並沒有生氣,隻是有一種曆經滄桑的蒼老感受,那種感受就像沉積多年的史冊,帶著曆史的厚重感,她不知道該如何評說,按照上世華陽活到今日也不過二十三歲的年紀,為什麽會覺得自己活了很久很久?

    “當家……你可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婦人終於鼓起勇氣對桑為霜說話了。

    桑為霜淡眉一揚,卻是說了句不著邊的話。

    “你以前在宮裏叫什麽?”

    婦人一愣。

    為霜知道她已是詐死過一次的人,以前的名字是她的忌諱。

    可是那個婦人沒有驚訝多久,誠懇道:“婦人以前名喚雪茹。”

    “我以後喚你茹姨吧。”

    “多謝當家賜名。”婦人笑道,心裏的不安也漸漸散開了,笑問道,“姑娘想吃什麽,我去給姑娘做。”

    桑為霜搖搖頭,顯然是先前吃的太多了。

    “茹姨給我沏壺茶吧,我有話問你。”

    茹姨將桑為霜推進屋子裏,沏了茶端來,“當家有什麽話要問茹姨,茹姨知道的一定相告。”

    桑為霜喝了一杯茶後,又捧起桌上的茶壺,小心翼翼的蓄了一杯。方笑道:“茹姨可知道姚主建國後華陽殿內的一些事情?”

    茹姨聞言微微驚訝地望向桑為霜,“姑娘是說華陽殿?”

    “對,華陽帝姬住過的華陽殿,寧安元年至你出宮時華陽殿可有什麽怪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