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音公子 邪惡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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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有暗去的跡象,太陽落山了,西窗一片晚霞,黃昏的遠山處偶爾傳來幾聲鍾聲。
“對,華陽帝姬住過的華陽殿,寧安元年至你出宮時華陽殿可有什麽怪事?”為霜清冷如月的眼眸似映了一沉水光,她的氣色也比先前好了許多。
茹姨聽她問起華陽殿,想了想,為難的神色爬上眉梢:“當家……那個時候我常在禦醫院中,和被看管的犯人一樣不能出去,不能出禦醫院一步,隻能埋頭做事……”
“我想也是,畢竟你是前朝的人,宮裏避著你們,不會讓你們自由走動,你後來詐死出宮更不會知道宮裏的事了……”桑為霜一手捏著茶杯,見底的茶水在茶杯裏蕩漾了幾下,她才將茶杯放在桌子上。
茹姨麵露不忍,回想起那段往事,她在大禹高祖執政的最後一段時期以官奴身份被運送到洛陽,那時才十四歲,那個時候她對洛陽對皇城充滿了恐懼。在禹宮中做著苦力活,直到後主即位,她被分到掖庭,在掖庭裏她照顧一個做質子的王爺和世子……後來她用積攢下來的所有積蓄賄賂了宮人在那個質子王爺回封地後,她才被分到宮裏,因為熟知草藥後來她得以進了禦醫院,後來又被分配去給華陽公主打理藥膳……那個時候年幼恭德的公主給她許多的溫暖,與華陽有關的大小事她是不會忘記的,她會記得她與華陽帝姬相處的每一幕。
她幾得與帝姬的初見,她端著藥膳走在華陽殿尚宮的身後,那時候她是那樣的緊張,全天下最尊貴的帝姬,她高貴美麗,卻又恭德仁和,真是難以想象,她以為所有位高者都是高傲的,卻不曾想這個公主高傲冷漠的外表下,竟然是這麽隨意淡泊又親和。
後來禹亡帝姬殉國後,姚主將含光、乾康、太極三殿的尚宮女官焚殺以殉國主。華陽殿和其他殿內了女官都隨之寧陽公主幾人去了辛者殿。隻有她們禦醫院院中三十高階女官被安置在禦醫院裏繼續做事,她在四年前詐死逃出來宮,四年來跋山涉水顛沛流離,最終還是選擇待在洛陽,她將自己掩藏在肥胖的軀殼之下,成了徵羽鏢局後院管家的續弦,後院管家不能人道,隻是需要一個管家婆子,她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答應做那管家的續弦,可是沒有想到會在徵羽鏢局遇到與華陽帝姬神似的徵羽老板,也就是桑當家。
桑為霜見茹姨凝望著她出神。指著茶壺道:“再去將茶水熱一下吧。”
茹姨這才反應過來提著瓷壺離開了。茹姨曾是宮中的禦醫院的高階女官,藥膳、沏茶、這些都不再話下。
等茹姨提著熱茶出現在桑為霜房裏,為霜見西窗太陽已完全落山了,她才將想起一件事,“茹姨,給外麵的花花草草灑點溫涼的水。”
茹姨放下茶壺,朝院子裏走去,看著院中護理的極好的花卉,有一瞬的心驚,院中的幾盆牡丹花也開的正好,一朵是白中帶著一點粉嫩,另外幾朵是豔紅的……
暮春的晚風是涼中帶著煦暖的,桑為霜很舒服的閉上眼睛,她不去想那些關於林景臣、趙六意和容楨的事,也不想再去糾結與薄彥的“決裂”。
不過才幾年而已,在翻手覆手之間,人生的棋局就是這樣變幻莫測,她與最喜歡的人分開,她與最好的朋友散夥,她還要和最不想見到的人合作……
人生就是這麽變換莫測,根本不給人思考的機會。
“呀!”茹姨拿著洗好的衣裳走進為霜的房間,在將衣裳整理好放入衣櫃的時候突然發現為霜一件月牙白的衣裳上有一點血漬。
為霜自然聽到了茹姨的驚呼,目光悠悠的飄了過去,問道“怎麽了?”
茹姨將那白裳遞給了為霜,糾結道:“這可如何是好?怎麽會沾上這種東西?”
為霜將那衣裳拿過來一瞧,見是一滴殷紅的血漬,笑了笑道:“估計是晾在外麵的時候沾了血,是鳥的血,不礙事。”大禹商氏以飛羽做圖騰,凡鳥內之物都是好物,鳥類之血,更是祥瑞,故為霜才這麽說。
茹姨一聽是鳥類的血,臉一白的同時突然想起一件事!
茹姨顧不得將那白裳放下,關上了門窗,疾步朝桑為霜走去。
桑為霜見茹姨這麽慌亂心知她應該是有什麽事情要告之她,難道茹姨想起一些宮中的往事?
為霜眉目一沉,果然見茹姨在她身旁的藤木凳上坐下,神色緊張的說道:“若不是這白裳染血我還記不起來,是的,有一件事也許和華陽宮有關。”
為霜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那是寧安元年,姚主即位之初,聽說姚主生母長莊夫人被封為太後住在昭仁殿中,後來一日一個與我相熟識的醫女告知我那日她隨禦醫給太後問診,原來是太後常年喜穿的白裳上有飛血,才招來了禦醫,而太後本無礙,可是那日後沒幾日太後就病死了,後來傳聞是飛鳥吐血,來報複姚帝奪禹朝疆土……這飛鳥是禹朝的圖騰所化……隻是這是傳聞而已。”茹姨心中惴惴不安的望向桑為霜的白裳,又恍然意識道她似乎說錯了話。“當家的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是說……哎。”她可不是想詛咒桑當家啊。
桑為霜搖搖頭道:“不過是傳聞罷了,我才不會當真呢,再說了這血滴在白裳上的事情我以前也遇到過,到底還活得好好的……”
茹姨見桑為霜說的如此坦蕩,心中原是一驚,笑了笑道:“當家的不放在心上就好,茹姨隻是想起這事,不知道對當家的有沒有幫助。”
茹姨不過問桑為霜到底想知道什麽,而是盡力去回想,告訴桑為霜一些或許有用的事情。
桑為霜撐著下巴,也沒有多想什麽,漫不經心的問道:“也不知那太後本名什麽?姓什麽?”
茹姨一聽,很認真的回想了一下搖搖頭:“這太後自打做老姚陽侯夫人的時候就被人們稱作‘長莊夫人’,嘿,還真沒人問過她姓什麽叫什麽,我那個時候在華陽殿當差也沒注意過……”
不光茹姨如此,就連桑為霜自己也是這樣,她隻知道傅畫磬,對傅畫磬的娘親知之甚少,隻知道傅畫磬是姚陽侯和長莊夫人生的,傅畫磬還有個弟弟叫傅畫硯也是長莊夫人所出,從小性情乖張又古怪,是姚陽一帶的紈絝小霸王,小時候就沒少被他老子和大哥教訓,隻是那孩子頗有繪畫天賦,連畫聖微君的啟蒙老師八十歲高齡的石翁都曾讚歎過傅畫硯年少時的畫技,若不是因為這一點她為華陽帝姬的時候還不會注意到傅家,說來也怪異,她竟然是因為先注意到傅畫硯才注意到傅家的。
長莊夫人,好像世人知道她的時候就是長莊夫人了,原來傅畫磬的娘親也死了,在他即位當年就死了,她就說為何不曾聽到“姚國太後”的傳聞。
茹姨為難地撓額頭:“我想這個應該不難打聽的,除非就是一開始姚主就有意隱瞞……”
為霜驀然一怔,茹姨說的沒錯,是傅畫磬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母親的事,連捕風捉影都不想,所以順理成章的別人隻知長莊夫人和長莊太後的頭銜罷了。
桑為霜動了動坐的僵硬的身體,目光突然深幽,她抬起頭問道:“不知茹姨可知道‘公儀音’這個人?”
桑為霜想不如直接開門見山的問了。
茹姨一愣,見桑為霜神情幽深,於是認真想了想後搖頭說:“‘龔姓妃嬪’?好像沒有……”
桑為霜搖頭:“是‘公儀’,他姓‘公儀’不是妃子,住在……”桑為霜突然停下了,想起這婦人已經被林景臣喂下了“半月丸”這種藥,雖然跟在她身旁,也是被林景臣控製住的。她暫時還不能將公儀音住在華陽殿的事情透露出去。
“罷了,我就知道是別人騙我的。”桑為霜搖搖頭說道,“累了一天,茹姨給我備熱湯沐浴吧。”
茹姨見她突然不提了,便也隻好作罷,連“龔”姓都很少聽見,何況“公儀”?估計是桑當家聽錯了吧。
*
聶慎端著一盤酒菜靜寂無聲的走至薄彥身後。
薄彥授命陝州屯兵,在陝州逗留至帝後大婚之月再啟程回洛陽。
這處是陝州城最美的別府,曾經曆代的王侯路過陝州都會下榻此處,如今成了護國將軍薄彥的暫住之地。
這別院裏有不下幾百種的花卉奇草。可比洛都聞名大姚的四季園。
正值牡丹花開的季節,別院中的牡丹花圃裏紅白黃綠的一片,甚是眼花繚亂。
聶慎將酒菜放在薄彥手邊,還未開口之時,薄彥已拿起酒壺笑道:“慎兒,什麽都不要說,陪我喝酒……”
他說著已仰起頭,溫涼的酒穿腸入腹。
聶慎見薄彥將一整壺的酒喝完,又推搡著他叫他再去取。
薄彥並不嗜酒,甚至因為向來自律所以平時滴酒不沾。
“座上,你不能再喝了。”聶慎皺起眉峰說道。
薄彥俊美的臉上染著一抹酒後的紅暈,他站起身,搖搖晃晃的朝著牡丹花圃走去,腳下一滑,整個人就朝牡丹花中倒去。
無疑是痛的,就像有硬刺刺入胸口的疼痛,他的心也疼痛著。
“座上!”聶慎見狀閃身走至薄彥身前,他伸手想要扶住薄彥,卻被薄彥的手揮開。
“不要扶我起來……”他靜躺在花圃上,望著頭頂的繁星,本來醉意滋生的眼眸竟然有一瞬的晶亮,那樣的亮麗是驚心的,仿若讓聶慎看到了星辰。
“這麽多年過去我仍然記得去四季園的路線,記得當初牽著馬,與華陽一起遊玩的情形……如果沒有喜歡過,那都是騙人的,騙人騙己……全天下最美麗最高貴的帝姬,我也曾有過年少時候的虛榮,我喜歡和華陽走過含光殿,即使我跟在她的身後,也會有很多人同齡的異性朝我投來羨慕又仇視的目光……”他咧嘴笑,笑得張揚又孩子氣,這樣的笑容讓聶慎心驚,讓聶慎覺得奇異。
“可是能給華陽陪讀的隻有我,而華陽也隻會對容與侯家的小公子一個人說‘母後又罰我抄寫《列女傳》了,薄彥你幫我寫好不好?’我和她一起上課,學習,騎馬,射箭,練功,玩耍……關於彼此年少時的記憶,華陽隻有薄彥,薄彥隻有華陽,再也沒有其他的人。別人誰都不會進入那段記憶裏,不會有傅畫磬,不會有桑為霜。”
那晶亮的目光突然變得憂傷深沉起來,他的眼神又恢複了清冷如月:“隻是這份喜歡是不純粹的,薄彥喜歡她,是因為她是帝姬,薄彥是容與侯嫡子,一個年幼失去母親的嫡子,而且母族勢力微弱,家中姨娘又頗多……庶出的哥哥姐姐都可以欺負他,拿走他的玩具,輪番霸占他僅有的父親,在年關的時候他們還想方設法的通過他們的娘親,得到比薄彥更多的禮物……薄彥沒有母親,所以他們欺負沒有母親的薄彥……而薄彥母族在世的親人隻會一再的逼迫他,記住母族的榮耀,記住母親的心願,記住他是母親留在世上的唯一孩子,他要為母親爭來一份榮耀……”
“所以薄彥迫切的需要一個能讓他提高身份的依靠,所以他不得不想方設法的去接近華陽。他可以在冬天裏跳下湖水為華陽救起落水的小兔,他可以為華陽將小鳥兒放回鳥巢裏磕掉牙齒……可是那不過是他偽裝的一麵,偽善的一麵。他一直覺得自己不會快樂,一直在華陽麵前演戲,所以到後來,當十幾年過去,往事如煙,牡丹開開謝謝,幾度春秋……當他終於明白,年少時候的那段時光是他一生中最接近幸福的時候……隻是遇到了不曾珍惜……”
聶慎突然蹲下,在薄彥身旁低聲淒哀的說道:“座上不要再說了。”
薄彥有一瞬很是詫異,他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聶慎,因為聶慎從來都是冷傲的,不曾傷感過。
聶慎望著薄彥的眼神很是複雜,他突然起身道:“座上要醉,慎兒去給座上取酒。”
聶慎取了兩壇酒過來,他遞給薄彥一壇道:“今日我陪你喝,隨便你如何吐‘真言’,隻是今日過後,這些話師兄不要再說了!”
聶慎眸光凜冽燦若星辰。
薄彥一怔接過聶慎遞來的酒水,也不知是清醒還不清醒,他仰起頭灌下大半壇酒後,大笑道:“我喜歡,對!我對華陽的喜歡並不多,可是再怎麽少,也終歸是比姓傅的多!”
聶慎聽到那聲“姓傅的”心一驚,倉皇看了眼四下。
不過聶慎能明白那一種喜歡,薄彥對前朝華陽帝姬的感情,是比愛人少幾分,比兄弟多幾分的一種喜歡。薄彥會對華陽的帝姬的死感到難過,這種難過是愧疚,是“紅顏薄命”的惋惜。
“走馬觀花的年少啊……”薄彥伸出手將身下的牡丹摘下一朵,“我也曾想過重新來過,如果可以回到從前,我想用一份赤子之心陪華陽再重新走一遍,我多想對那個年少時候的自己說一番話……”
牡丹的花瓣在他的手中化成飛舞的粉末,“所以我為何不能原諒桑為霜?就像原諒當初那個年少時帶著麵具的自己?”
他終於將四季園內的所思所想,壓抑了他足足一個月的所思所想,通通傾訴出來!他不怨桑為霜的隱瞞,真的不怨,那句“橋歸橋,路歸路”他不想真的不想。
聶慎盯著薄彥俊秀的臉,眸中深沉,心裏暗道:可是在家族麵前,薄彥終究是“負”了華陽,也“負”了桑為霜。
他放下了華陽,與桑為霜決裂。他一麵心傷自責,又一麵已孤傲蒼涼的心態說服自己不得不這麽做。這就是身在世家的悲劇,永遠不能安心做自己!
聶慎見薄彥將一壇酒水喝幹淨了,酒壇在他的腳邊轉了幾圈,打了幾個滾後撞在了牡丹花圃旁的石頭上停下了。
聲音很清脆悅耳。
聶慎將一壇酒喝完的時候,再抬起頭看薄彥,薄彥已躺在花圃之中沉睡過去。
他俊逸的臉照在月光下,劍眉微蹙,緊閉的眉眼之間有神傷之色。
聶慎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朝薄彥伸出大手,將薄彥抱起,將他緩緩地靠在自己的肩背上,朝薄彥的寢宮走去。
*
“桑為霜說的沒錯,我帶了幾個人去那個湖泊那裏,果然看到了異樣,那個湖泊處竟然隱藏著一股奇異的力量,而且那裏氣場極強,可以想象有很多絕頂高手藏匿在那裏。”
“這麽說來桑為霜不光說的是真的,而且辛者殿就是禹朝新陵的所在!就在那個湖泊中?!”
林景臣眼眸裏麵閃過一道寒光,臉上卻並無波動。
趙六意上前幾步,走到林景臣所在的書案處,“那麽寧陽公主和……他們都應該在裏麵。”
趙六意一拳擊打在書案上:“在前朝流放唐朝貴族的地方修建後主的陵寢又讓寧陽姑姑去不見天日的地方守陵……傅畫磬……”
趙六意咬牙停住了接下來要說的話。
林景臣睨了他一眼,搖頭道:“寧陽公主和其他族內在辛者殿無疑,隻是……太傅,容楨叔父,想找到恐怕不是那麽簡單……”
“什麽意思?難道太傅不在辛者殿?”趙六意不禁問道。
林景臣搖頭,目光幽深:“我懷疑太傅不在辛者殿。”
“可是若是太傅不在辛者殿,這七年來為何不曾和容家有一絲半點的聯係?他為什麽不和容家聯係?”
“你忘記了當年太傅離開容家的時候才七八歲,而且說到底容家當時沒認太傅這個庶子,若不是容楨的父親做了容家家主,容家家主重情重義,誓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容家哪裏會滿世界海底撈針的找容家的六叔?哪裏會有容家不怕死的和我們這些人勾結在一起?”
趙六意目光呆滯了一下,垂下眉眼默認了。隻是太傅若是逃過那一場劫難,流落天涯,那他們該去哪裏找他呢?如果太傅還在世會不會也在找辛者殿?可是若是太傅真的在找辛者殿,一定會比桑為霜更早發現“辛者殿”的秘密,或者太傅根本不用去發現。
“難道太傅已遇到不測?”趙六意突然抬起頭雙目緊張的望向林景臣,這才發現他們從來沒有正視過這個結論。
然而林景臣的目光卻告訴趙六意,這個結論林景臣早就想到了。
趙六意深吸一口氣,一時半會兒有些無法緩解,他想景臣比他更難受,當年的景臣是受過太傅的指導的,當年在太傅未發跡的時候曾為景臣西席,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太傅於景臣,亦如太傅於華陽帝姬。
“也許隻是我們毫無根據的猜測罷了,我們不要多想,若是真的有那個緣分,無論過多少年都一定會再見麵的。”
趙六意出言安慰,不過是緩解自己與林景臣的擔憂罷了。
書案上的蠟燭燒掉了小半截,趙六意才再度開口。
“我們該什麽時候營救寧陽公主他們?”
“先行準備,我們要考慮將人救出來後,能否立刻離開洛陽,。要知道潛進辛者殿將人救出來的那一刻,便是我們身份暴露之時,若是沒有周全的準備,將會是全軍覆沒。”
趙六意吞了一口唾沫,小聲道:“如今我們在暗中訓練出來的精兵不過三千人,要逃自然是往遼洲逃,我們帶著寧陽姑姑他們回遼陽去,然後……”
自然是自立為王,占據他們的根本之地遼洲。遼洲百姓若還銘記遼陽王當年的恩情,自然會擁護他們。
輾轉十幾年……十幾年前他不過六七八歲的年紀,自遼陽王死後就被母族的遠親趙氏夫婦抱去安縣撫養,幾經輾轉過了三年才見到同在安縣的大哥。
十幾年若不是大禹皇族的血脈裏的傲氣支撐著他們,他想一個普通沒落的貴族是不會這麽輕易的撐過來的。
十幾年前他是為了父王離開遼洲,七年後他為禹亡隱姓埋名。
大禹商氏,無論親聚,無論苦難,無論親痛恨仇,不棄不離。
當年遼陽王為質子,死時母妃問他恨不恨後主,遼陽王答不恨。他本無心皇位,不過形式之舉。
禹朝亡,他們為複辟禹業,輾轉飄零,為救族內同胞,曆經艱難,這就是大禹商氏。無論經曆什麽都不會放下自己的族人。
“嗯,回遼洲讓老爺帶著二弟,三妹和三弟先行。再拿著父王的印牌去聯絡遼東舊部。”林景臣宛若深潭的黑眸裏終於泛起一絲精光。
“我們可以趁著帝後大婚,全城歡呼高興的時刻……”林景臣幽沉的眼眸一眯,“潛進辛者殿……”
“八月十五,皇宮中,洛陽城中,幾乎人人都在慶祝帝後大婚,也隻有這個時候我們可以潛伏進辛者殿,還安排好洛陽城外接待的船隻……”趙六意接著林景臣的話說的道。
林景臣麵向趙六意:“正是如此。”
*
與桑為霜那日從容家茶樓後所想的一樣,林景臣會救辛者殿中的族人,而且一定會選定帝後大婚之日。
所以從四月到八月,她不光要養好腿傷還要為林景臣順利救出寧陽姑姑他們規劃。
四月末牡丹花謝了,為霜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腿在逐漸的恢複。
於是在四月的最後一天又住回了徵羽鏢局,五月的第一天宮裏竟然遣來了禦醫,也不知是誰指派來的,傅畫磬會想到她,她不覺得。她想莫非是那個公儀音?
同孔周說讓那個禦醫進來,孔周領著那禦醫進來,還向她說明了這是那日給她治療腿傷的禦醫。
“本官是奉皇上之命前來給桑當家複診的。”
“皇上?”沒有比這個更讓桑為霜覺得奇怪的事。
傅畫磬會想到她的腿傷還指派禦醫來給她複診?
“當家的將手臂伸出來吧。”
禦醫一直低垂著頭,不敢拿目光“唐突”她。
為霜疑惑了一下,伸出手來:“既然是皇上派大人來的,小人自然不敢違背聖命。”
禦醫沒說話,動手給桑為霜把脈,約莫過了一會兒,禦醫手指抖了一下。
“怎麽了?”桑為霜皺著眉頭問道。
她是不理解禦醫臉上的表情。
那禦醫手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搖搖頭,又開始檢查桑為霜的傷腿。
然後才道:“姑娘的腿傷複原的很好,估計再靜養一個月就能下床走路了。”
桑為霜一驚,“還要一個月?”明眸眨巴了兩下不可思議的望著老禦醫。
“是的,桑當家還需要靜養一個月。”禦醫誠誠懇懇地回答道:“還冒昧的問一句桑當家如今芳齡多少?”
為霜籠煙淡眉一聚,疑惑道:“過了十七。”
老禦醫一聽似乎是震驚了一下,耳後才勉強笑道:“桑當家如花似玉的年紀不應該太過勞累,以後還應該適當放鬆心情。”
“你想說什麽?”
桑為霜皺眉問道。
老禦醫一聽連忙擺手說道:“老夫沒其他的意思,隻是隨口說說,姑桑當家的能記住自然是最好。”他彎了彎腰,拱手道:“就不打擾桑當家的休息了,老夫回去回命了。”
*
老禦醫一回禦醫院就被一個黑衣侍衛攔下了。
他心裏奇了一下,想著黑衣侍衛也該是皇上的人。
“那桑當家的腿傷複原的很好,應該五月末就能下床走路了,還請皇上不要多憂心。”
那黑衣侍衛不知聽到哪兒微皺起眉,冷聲問道:“還有其他的嗎?”
那老禦醫正想說沒有,突然想到一事,方老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見無人靠近才同那黑衣侍衛道:“下官今日為那桑姑娘仔細把脈,方發現她體內氣滯血瘀,是年方十七仍未來天癸(經水)之兆!……”
那黑衣侍衛聞言後也未曾有多大的波動,麵色不改,隻道:“我知道了。”
說完黑衣侍衛已消失在禦醫院中。
老禦醫卻不像這黑衣侍衛一樣輕鬆,年方十七還未來天癸,這種情況若是發生在鄉裏,會被人們說成是“石女”。是不能找婆家的,這種女人無論是真石還是假石,都是“有問題”,總之都是不能懷孕生子的……
希望隻是他初步的判斷,還不是定論,畢竟這種事情放在哪個姑娘身上都不是好話。或者隻要藥劑調理一下,說不定那桑姑娘就能治好了。
磬音台,那個黑衣人將太醫的話帶給公儀音的時候,公儀音正橫躺在華清池外的藤木長椅上。
已至五月,池邊的風涼爽,日頭又暖,這兩種溫度交匯處,是那樣的舒適。
盡管華清池四周戒備深嚴,黑衣侍衛以往也不曾見過主子大白天的躺在華清池旁。
所以當黑衣侍衛進磬音台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小小的驚訝過。
“桑為霜年十七而天癸未至?”
聽侍衛說完後,公儀音從藤木長椅上坐起,他冷然目光落在華清池的湖麵上,神色未改。
“是的,禦醫說他今日給桑為霜仔細把脈,發現她體內氣滯血瘀,是年方十七仍未來天癸之兆!……”
黑衣侍衛說完此番話麵色不改,更無羞澀之意態,如同隻是在談很平常的事情。
“是石女嗎?”公儀音玩味的勾起唇角,“在姚陽的時候我聽人說起過這種女子,在淮東時更見過這種被鄉裏稱作‘石女’的女人,在鄉裏人排斥嘲諷的目光中,自己為自己梳起了婦人的頭發,在淮東這一類女子被鄉裏人稱為‘自梳婦’她們還沒有結婚沒有成家就已向世人宣布,自己‘嫁了’並且終生都不會結婚……”
夜梧很驚奇,主子以往半年麵對他不會說十句話,今日竟然同他講起了“自梳婦”……
公儀音身體動了一下,應該是坐得有些僵硬了,他突然站起來,玉麵下他的臉平靜無波,即使曬足了半日的太陽膚色仍然可見蒼白。
“我隻是聽過卻不曾見過?”
夜梧發現他家主子唇角竟然揚起,公儀音竟然在笑,而且笑得那樣邪魅!
“是不是真的如傳言一樣,是像石頭一樣塵封住的?不能來天癸,也不能生育呢?”
明明是豔陽高照,明明是和風清婉,明明是暖煦無波,可當公儀音用這樣玩味的口吻,低沉帶著戲謔的嗓音說出這樣一番話,讓夜梧這個身經百戰的人也不免一震。
“哦……你去禦書房裏取一張黃布,就寫請她進宮……然後將她帶到我這兒來……”
夜梧聞言又猛打了一個寒顫。
“……”他有些無措地跪在地上,從牙縫擠出一個“是”字。
公儀音壓根沒有看他,他冷狠的目一直望向華清池的對岸,突然覺得初夏的風,暖煦清婉,似乎宮裏的世界並不是那麽無聊。
或許還能找到一些樂子,比方說接下來他可以逗弄一下桑為霜。
夜梧剛要從地上爬起,便聽到公儀音繼續吩咐道:“你再去請花尚宮過來。”
“啊?”夜梧竟然不怕死的“啊”了一聲,“是,卑職這就去。”
花尚宮就是當年伺候長莊夫人也就是長莊太後的貼身婢女更是傅畫磬的奶娘,長莊太後死後花尚宮一直守護著昭仁殿,明裏不說暗地裏各宮裏的人都將這個“老資質”的女人當皇上的半個娘看待。
夜梧去請花尚宮,從昭仁殿出來又鬼鬼祟祟的去了禦書房。
夜梧辦完了事,又鬼鬼祟祟的回磬音台換了一身公公的衣裳。然後才帶著聖詔出宮。
在離華陽殿很遠的某一處花園裏。
“原來安大人也喜歡荷花池啊。”一個年歲二十六七歲的女官同一個比她年輕許多的女官笑道。
集櫻殿後有一個大池子,裏麵也種有少許荷花,這個時候正是正午時,午時宮中女官用膳完後大多是自在的。因為入夏,這個時候幾個女官坐在一起談論起一些關於花卉的喜好來。
安湄之微低下頭笑道:“湄之是俗人,就不借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句子了。”
那個年長的女官杜鵑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的低階女官崔鈺,聞言後唇不禁一沉,心道:“這等被人用爛的句子,也隻有你這等人翻來覆去的拿來賣弄。”
安湄之放下茶杯笑道:“聽說皇宮裏最好看的荷花池不在我們集櫻殿?”
杜鵑聞言後笑道:“安妹妹可是說對了,這最好看的荷花並不在這裏。”
安湄之聞言,心覺魚兒就要上鉤可,抬起頭望向杜鵑:“不在這裏那在哪裏?”
杜鵑聞言笑道:“早些時候我還在太後宮裏伺候的時候,見昭仁殿東邊有一處開著荷花,因為山石和屋宇相隔並沒有看清楚,但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那一眼太過震撼了,我還曾為那一眼的荷花,爬到昭仁殿最高處去,討了一頓板子,卻隻為了看那零星半點的荷花啊……不過那真是太讓人震撼了,這麽多年回憶起來我竟然不曾後悔,碧波之上白荷舞動,哎,豈是我這種俗人能形容的出來的……”
杜鵑說著纖細白皙塗著鳳仙花汁的手撫上額頭,顯然是因為方才太過激動了,以致於說得太快有些頭昏吧。
安湄之聞言驀然怔了怔。趙六意的信中說要她打聽華陽殿,說至於華陽殿在哪,自然是在內宮之中,而集櫻殿不過一宮中女官和侍衛借書的書閣。她雖然是集櫻殿的高階女官,可也終究隻是一個外宮人。
趙六意說華陽殿內荷花美名,曾名動幾代,那自然是姚國宮中最美的荷花池,今日一試竟然就試出來了。這些女官不知道華陽殿,更不知道華陽殿的荷花,但她知道啊。
她出生時算命的高僧就說她這一生雖不是一定能大富大貴,心想事成。卻擁有很好的運氣,她的運氣也是真的很好,三年來順風順水的成為高階女官,今日一問就能得到答案。
如此可以斷定華陽殿和昭仁殿很近。
雖然知道華陽殿的具體位置的宮人到現在她還沒有遇上一個,但是知道昭仁殿的人大概是有的吧!
昭仁殿上能看到華陽殿的荷花,那等荷花開了,她憑借著她靈敏的嗅覺就能找到華陽殿的所在了……
於是安湄之就這麽暗自決定了,六月荷花盛開之前,她要先打聽到昭仁殿,再想方設法命人將她調到昭仁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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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來的禦醫才走了半日,為霜剛吃完藥躺下,就聽說一個公公帶著皇上的聖詔來了。
夜梧帶著聖詔往徵羽鏢局一站,徵羽鏢局的上上下下都放下手上的活計出來迎駕。
夜梧冷臉難以維持平靜,咳嗽了兩嗓子說道:“本……我……咱家奉皇上的命來見桑當家,其餘閑雜人等一律閃開。”
他說著竟然輕車熟路似的上樓,朝桑為霜的房間直奔而去。
這公公真是身手矯捷……眾人心想。
夜梧宣完聖旨就將桑為霜連著輪椅扛下樓梯。
這公公真是力大無比……眾人目瞪口呆。
若不是外麵停靠的馬車千真萬確是皇家的馬車,他們一定不敢相信這個人是個公公。
桑為霜簡直無語,若不是看在千真萬確的是聖旨,就要對這個古怪的公公出手了!
上了禦車,桑為霜才望向那個公公道:“皇上找我所為何事?”
那公公不說話,卻在過了兩刻鍾,禦車走過宮門後,他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脫下一身太監衣裳。
“你……”
“姑娘,你就不知道閉著眼不看嗎?”
夜梧麵不改色心不跳,臉不紅氣不喘的說道。
為霜索性別過臉去:“你就不會不在女人麵前脫,你強脫,不是強迫著我看?……”
縱使夜梧是個鐵骨錚錚的冷漢子,也被為霜此句弄得俊臉微紅。夜梧快速的穿好準備好的侍衛衣裳。想到主子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突然對桑為霜產生一點同情心。
桑為霜冷眼望向他,冷靜地問道:“皇上要見我,為的是何事?”
夜梧麵色無波,冷笑道:“現在問這個是不是太遲了?”
不知道禦車走到哪裏停下了,突然一個黑色的布袋子罩在了為霜的頭上。
“喂,王八蛋!你們做什麽?”驚恐終於浮現在為霜的心頭。
他們要做什麽?傅畫磬要做什麽?
“姑娘最好別叫,否則吵得主子失去了興致,主子一定會殺了你!”夜梧還是第一次見到主子對一個女人感、興、趣!他家主子爺是從來不碰女人的!而如今主子竟然要他去偷聖旨將這個女人弄進宮裏來!
不過主子爺真是品位獨特!他能對女人感興趣是好事,可是……麻煩主子爺您能不能對一個正常點的女人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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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不得不說小桑是正常的,隻是比較晚……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