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字數:15973   加入書籤

A+A-


    午時跟著顧鳳的阿蛇抱了個箱子回來,阿蛇抱著箱子進屋,背著個包袱的顧鳳也跟了進去,張嬸在門口躊躇了片刻,去了絡晷前,訥訥不說話。

    “有話要說?”

    張嬸忙點頭。

    絡晷擱了手中畫畫的筆,沉吟了一下,道,“鳳姑的事?”

    “是。”

    絡晷坐了下來,喝了口手邊的茶,淡道,“說吧。”

    “鳳姑上午去了他們顧山的聯絡點,她,她……”

    絡晷抬頭,看向吱吱唔唔的張嬸。

    張嬸緊張地握著手,咽了咽口水,“她把人的頭砍了……”

    見主子僅是抬眉,張嬸又結結巴巴道,“這也沒啥,就,就是,鳳姑她把頭放進箱子裏帶回來了。”

    張嬸跟著顧鳳時,絡晷已在顧山,顧山涉及血腥的事都握在他手裏,顧鳳那裏無風也無雨,張嬸著實不知道她家小主母是個什麽樣的人,見她輕輕鬆鬆把人的頭砍了,細細致致地放在箱子裏擺好,還讓阿蛇抱了回來,路上還讓跟著的玄武衛的人去藥鋪買去臭的腐藥……

    張嬸不知她要如何作想才恭敬。

    “你可知顧山族堂上麵掛著的人頭?”絡晷看著不安的張嬸,道。

    “知,知道。”

    “那是她砍的,她掛上去的,”休息了片刻,絡晷又站了起來拿起了筆,“這是她的處置之法,往後她要是讓你們作甚,按她所說的辦就是。”

    說著,他抬眼,看著不走的張嬸,“懂?”

    “懂了,懂了。”張嬸這下是真懂了。

    她不是魯鈍之人,絡晷選她放到顧鳳身邊,一是她膽大,二是她老阿郎兒子都在武衛當中,她要是還想跟著他們,就是不懂也得懂,絡晷對她很放心,她再不懂,她老阿郎兒子那等聰敏之人,也會讓她懂的。

    “這等事,下次就不用特地來告訴我了,如有不解的,問鳳姑就是,她會答你。”絡晷淡道。

    他要的是一個對他的妻子盡心盡職之人,而不是背著她說她不是的。

    “是。”主子未發怒,但張嬸忐忑不已,看著地退了出去,原地呆了呆,一跺腳,沒先回屋,而是去找了她老阿郎。

    她老阿郎乃朱雀營當中的土獐,聞言摸了摸他婆娘的頭,道,“無甚緊要,你不必擔憂,至於……”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曾跟我出去過,看過我處置外山之人?”

    張嬸誒了一聲,歎了口氣。

    “主母是一族之長,”土獐摸了摸她的眉心,替她撫去驚憂,“你要記住,她先是一族之長,後才是咱們神主的妻子,不要背後跟任何人說她的事,哪怕咱們主子也不行,主子不會喜歡背後說他妻子不是的人。”

    她身為一族之長的威嚴,不容他等挑畔。

    “那,鳳姑要是知道了……”張嬸反應過來,這才知道害怕。

    “我們現在就去跟她說,”土獐拉著婆娘的手往前走,“沒事,有我。”

    有老阿郎為她出頭,張嬸也不怕了,隻是心裏難免苦澀,“我不是替你……”

    土獐哈哈一笑,拍了下她的頭,“沒事。”

    也是真的沒事,他們前去一次,顧鳳也沒當回事,她雖是顧山族長之女,但從小就是想吃個烤兔子,也是自己去挖陷阱去抓,這一路上張嬸她們也沒照顧她什麽,她還沒與她們親近起來。

    顧鳳向來不在乎不親近的人說她什麽,她不在意這個,遂土獐說罷,她也僅隻對土獐點了下頭,對張嬸道,“你要聽我阿郎哥的。”

    “我知道了。”張嬸忙說,隨即顧鳳轉過眼又去幫阿蛇配藥去了,見她是真不在意,張嬸朝她老阿郎苦笑了聲。

    慢慢來,土獐安撫地拍了拍他婆娘的背,心道回頭還是得讓兒子過來與阿蛇說說話,很多事情,他們還是得從阿蛇這裏得到明示。

    至於阿虎,什麽都不懂的阿虎,那是不能問了,否則問錯了,錯上加錯。

    **

    張嬸走後沒多時絡晷放下筆,去找了妻子,正顧鳳正在忙,他笑著問,“我的衣裳呢?”

    顧鳳轉過頭,看著他眼睛微亮,“放在床上,等會給你看。”

    絡晷看她捧著罐子,手中的木杵不停攪動的樣子,笑著挑了張椅子坐下,“可有我能做的?”

    “用不著你。”製藥這等事她得親自做,要不手生了,技藝就退了。

    “那我坐在這裏等你。”

    “嗯。”顧鳳點頭,她很喜歡她阿郎哥隻要在家就陪陪她,哪怕什麽都不說也好。

    “再用點硬木汁進去就好了。”顧鳳調好腐肉,讓阿蛇去倒到人頭上,她則拿了消水的硬木汁出來,等會塗上一層,頭骨就不會臭也不會壞了。

    這日下午,坤京順天府的人就找上了門來,官差在外頭敲了門,說要捉拿一行凶的女子。

    顧鳳殺人時沒讓阿蛇他們動手,她殺的是顧大鷹和顧懌來京時耍弄他們的顧山人。

    那是個油腔滑調的年輕人,見著顧鳳的時候就往顧鳳的脖子上伸,淫*笑著喊小娘子,顧鳳一問清楚他的名字就動了刀,把人割了回來。

    官差這種人,她隻在書裏見過,她父兄講與她的事裏聽過,聽到他們找上門來,與還在接著上午的畫還在作的絡晷道,“來抓我的嗎?”

    “是。”絡晷朝倒站著看書的妻子拉了一下手,顧鳳腰一彎,腰軟如蛇般轉了半圈就站在了他的跟前,偎在他的懷裏。

    絡晷摸著她柔軟的嘴,“世俗中不能亂殺人。”

    “我未。”

    “嗯,”絡晷看著她無垢幹淨的眼,笑了笑,“那頭顱入了坤京,就是世俗當中的人,在世俗生活,要守這世俗的規矩,如同你顧山裏的人,要守顧山的規矩。”

    “這倒是。”顧鳳承認這個,道,“那我出去讓他們抓?”

    絡晷啞然。

    “去了也沒什麽好的。”他啞笑道。

    “那他們的規矩?”

    “以後不要再殺他們的人就是。”

    “我要清理門戶,叛徒得拿回去掛著,以示後人。”叛徒還是要處理的,尤其因為這些人,他們死了那麽多的人。

    “不殺不是你們顧山的人就是。”

    “我隻處理我族的人,和有仇的人,”顧鳳搖頭,“別的,與我何幹。”

    前門那響動聲越來越大了,有官差在喊,“放我們進去,速速把凶手交出來!”

    “哇,哇!”他們的聲音過後,有絡棲生氣的叫喊聲,他叫後之後就是一片慌亂,甚至起了尖叫聲。

    絡晷摸摸顧鳳的頭,牽了她的手往外走。

    廊下,隻見夕峭無奈地看著站在大庭當中插著腰,生氣地指著蛇蠍嚇人的絡八斤。

    “回,回來。”有人褲襠下麵落下了黃漬,聞慣了花香草味的絡八斤嫌不好聞,怕他的蛇蛇蠍蠍不好受,說話不順的他又叫了蛇蠍回來。

    金蛇黑蠍恢複了原貌,一條金蛇近十丈,快的那點轉了個頭就到了絡棲麵前,把格棲頂到了它的腦袋上。

    “不聽話,”絡棲坐在他的寶貝蛇上還頗有幾氣生氣,小食指住前戳著,指責門口那幾個吵了他保父打坐的人,“啊啊啊……”

    他衝著天空喊了幾聲,示意這些人這樣亂叫是不行的,道,“這樣,壞,吵保父覺覺了。”

    背著手的夕峭站在廊下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孩子孝順,他也不好說什麽。

    那幾個官差連想昏都昏不過去,他們被嚇僵了,又被定住了型,動都不能動,有那嚇尿了的,更是有那後麵屎都嚇出來了的,一片惡臭。

    “還臭臭。”絡棲聞到,太煩惱了,一揮手,把這些站在門口的人揮出了一丈有餘,把門也揮上了。

    “臭臭,臭臭……”絡棲抱怨著,回過頭一看,看到了他的母親,頓時眼睛一亮,張開雙臂就往她飛,“呀呀。”

    母親在!

    顧鳳抱住了朝她一頭撞來的人,抱住了人後,把人往絡晷懷裏遞,淡道,“臭臭不要。”

    “唔……”絡八斤扁嘴,兩隻小胖手抱住了母親的白玉般的脖子,把小臉蛋往她臉上拱,讓她聞,“不臭,八斤香香,香香的。”

    絡晷甩手一招,把蛇蠍變小,套到了兒子的身上,眼見蛇蠍落窩八斤都隻管不管不顧地往他阿娘身上拱,像隻粘著人就不放的大胖蟲,他略想了想,硬生生把兒子強剝了下來,往為躲他們,已經不在廊下,行至了後院的夕峭處扔。

    絡八斤在親父的投擲下,躍上長空,飛過屋簷,落在了他保父手裏。

    夕峭半仙幾百年,頭一次收到被親父隔著幾十丈遠扔到手裏的孩子,一時之間情緒複雜,難以言喻,而絡八斤本來因被人強行與母親拆散要哭,飛了一段就落在了他保父手裏,他最喜玩高高,在愣了一下後隨即歡天喜地地手舞足蹈了起來,高興得啪啪地吐著口水泡,往他保父臉上噴。

    在絡棲的歡笑當中,夕峭少年如玉的臉上,漸漸地,漸漸地也浮起了笑。

    **

    “去布個迷陣,”把兒子扔了的絡晷負手而站,跟白虎衛的衛長木狼道,“往後有人要來,讓他們遞個帖子。”

    絡晷在坤京要尋人,本意欲在此處見客,但現在看來,客是要見,但不能不論是何人都可請進來。

    “是,我這就去帶人去。”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衛自決定跟了絡晷,就已打算回神山了的,除非對武絡族無意了的主子還要回去當族長,要是不回神山,最後他們回顧山也是挺好,顧山往後不會比他們的神山差,且等他們在世間曆練歸回,顧山那靈氣也是積厚多年了,對他們更是有益,那時的顧山不說比神山,比日之境還會好,且他們這一路來,修煉有夕仙長指點,還有主子賜下進階的丹藥,他們功力已勝前幾十年所修,木狼他們已比之前更為忠心,絡晷跟顧鳳的話,是說一就是一,這時他話一完,就轉身帶著人去布迷陣去了。

    白虎擅追蹤打獵布陷阱,更是擅五行,布個隻把房屋納入進去的迷陣不過一來個時辰的事,這廂還沒等絡晷把上午的那幅畫作完,布完迷陣的木狼就回來報,“回主子,迷陣我等已完成,剛才有人來訪,是坤國那老丞相,孫賓,還有天機道人師徒也在一邊候上半時了。”

    “天機也來了?”絡晷略一揚眉。

    “我們布陣的時候他們就過來了,又回去寫了帖子來,在這。”白虎衛當中的火猴把黃紙作殼,略顯寒酸的拜帖給了絡晷。

    木猴性子火爆又有些頑皮,幾十歲的人了還不正經,見鳳姑也湊過頭去看拜帖,他也湊過頭去看,還跟鳳姑說笑,“這道人名字起的好,比我們的都好。”

    “是好。”顧鳳也覺得好,連天機都敢取來當名的人,膽兒不是一般的大。

    絡晷把天機道人那封措辭恭敬的拜帖合上,側頭看著他妻,“要不要見孫賓?”

    “是為那些扔出去的官差而來?”顧鳳看著外麵那邊的天空思索,“還是因為我割了人的頭?”

    “讓他進來吧。”不管哪樣,顧鳳也覺得她阿郎說的是對的,在哪個地方都要講講當地的規矩,她也不願意有外有在她的顧山做些她不喜歡的事。

    “讓天機也進來。”絡晷把帖子給了木狼,有天機在旁,也能隔山震虎。

    “是。”

    白虎衛依言做事,在劈柴火的玄武衛的都有些不解,衛中的金牛就跟衛長木獬滴咕,“殺個把人怎麽了?還讓他們到我們麵前來示威不成?都殺了就是。”

    金牛有些小氣,覺得讓俗人到他們打掃的房屋裏來,髒了他們好好打掃幹淨的地,他一個人挑了數十擔的水才把地麵衝好。

    “剛才就不應該把門打開,小少主的蛇蠍一變大,他身上的氣都少了。”金龍越想心口就越疼,少主身上五行缺著木水火土就是不缺金,那兩蛇一蠍都是屬金的,天天貼著他不知道吸了多少,一變大,更是把少主身上外溢的那點金氣都吸光了,這幾天他就是把少主抱到懷裏也沾不了多少光,更何況少主哪是他想抱就能抱的,他要是搶了別人抱少主的活,首先,青龍衛當中的金龍就能把他打得找不著北,還有白虎衛當中狗娘養的金狗也不是好惹的,他本來就是隻能隔著距離沾沾光了,這幾天是連沾光都沾不上了,他心裏難受。

    木獬看金牛難過得下巴都要挨著地了,也是無法,隻能安慰道,“過幾天不就有了?這是外麵,大蛇大蠍他們都不能變大了,也就偶爾變一變,比在山中強。”

    “隻能這樣想了。”金牛垂頭喪氣,他手中刀往柴上劈,又見那柴細得沒比他大腿粗幾分,他一刀下去了這柴得碎成片,他幹脆扔了刀,把柴一扳,扳作了四塊扔到了一邊,沉重地歎了口氣。

    木獬見屬下比去年他丟了攢了一年的金子還難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就忍忍吧。”

    金牛在這傷心著,顧鳳正在拿著新衣裳讓絡晷換,這客人雖然是早上才見過的,但請人進來就是見客,顧鳳想讓她阿郎哥穿她上午出去給他買的新衣裳。

    她還買了幾匹從沒見過的布,打算親手給他做兩身。

    絡晷身上穿的一直是顧鳳拿天蠶絲做的外衣,這天蠶絲夏天穿是最好,輕若無物,又冰涼泌心脾,一匹天蠶絲,顧鳳除了給絡八斤做了幾身裏衣,別的都給絡晷做外裳了。

    顧鳳愛著布棉所製的衣裳,她親手給自己織的布,混著蠶絲和細棉織的布,她織的比家裏嫂子們的都密,也軟,她對絡晷是最好,她給自己織的布不多,但也拿出了幾尺的布給絡晷做了兩身裏衣,絡晷一路都是穿著這兩身在裏頭,不穿別的,這兩身換洗的多了,青白色的棉布都洗的黃了,顧鳳有心補償,這才一到坤京,就想著給愛郎買新衣裳。

    她買的衣裳,絡晷都換了一遍,都說好,等到末了,又拿了放在一邊的舊裳跟顧鳳笑道,“新的要穿兩天才舒服,我見客還是穿這個吧?”

    “不好嗎?”見他還想穿舊的,顧鳳問。

    “好,我明天穿。”她的一切事情絡晷都說好。

    顧鳳看著他,她眼睛是她身上美得最難以言喻的地方,哪怕是平凡的外表也難以掩飾它的光華,絡晷見自己的樣子都被映在她的眼裏,不由上前了一步,親著她的眼角,“明天穿,可好?”

    “我,”顧鳳給他解著身上的新裳,道,“等空了,我就去采庇麻,多給你做兩身。”

    “那我去幫你背簍子。”

    顧鳳笑,眼睛略彎,“好。”

    **

    早上才見的兩進出的小別院,現已藏在了一片霧蒙蒙當中,太陽升至長空偏西,眼見要落土,那白霧也越來越深了。

    孫賓負手而站,頭往前抬著,看著那處離他不遠不近的那叢恰好能蓋屋舍的白霧,如他早上來的不假,那其實他現在離那處白霧所在的屋舍也不過十幾丈遠,一百來步而已,但他自來已經不知走了幾個一百來步了,但他還是身處原地,那白霧依舊不遠不近。

    天機道人倒是老神在在,自木狼領人布陣,他上前搭了兩句話,回頭又讓徒弟去寫帖子去遞,他就一直站在那沒怎麽動,等著人見。

    孫賓跟他的人一直走動,天機道人挽著拂塵,一身仙風道骨站在那任由輕風吹得他道袍飄飄,等到孫賓又走回到他身邊,他朝著人就是慈愛一笑。

    孫賓站定後又走了幾步,回到了原本的地方,天機道人又是朝他一笑,。

    孫賓也不惱火,轉頭朝天機道人道,“不知道長可看出什麽門道來了?”

    三清觀是三十年前從玄清山上搬來的,這天機道人聽說三甲子有餘了,他四處行醫治人,在天下頗負盛名,隻是行蹤難覓,一般人很難見到他,他帶著徒弟搬來坤京,順天府當天就給他們送來了官諜,當時還在的治皇還賞賜了他不少東西,後來他油鹽不進不在朝為官為國盡力也沒奈他何,就是他們今上上位後,也在重大日子裏頭給三清觀行了一次賞賜,從頭到現在,坤國對他一直是挺為禮遇,孫賓見他現眼下又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是想讓這道長指點一二。

    天機道人一聽,又是慈祥一笑,他一臉的慈眉善目,可親得很,“這個老道從未見過,書經裏也沒見過,慚愧慚愧。”

    “你……”什麽老道?簡直就是老滑頭,孫賓被氣得一哽,袖子一甩,胡子都翹起來了。

    “你知道點什麽?”孫賓咬著牙道,“沽名釣譽!”

    孫賓是老讀書人,罵人罵的再狠也不過如此了,天機道人興味盎然地看著孫賓這個小子,撫著胡須道,“是然是然。”

    孫賓沒料老滑頭就是這般的不要臉,跟傳聞當中積善百年的道人完全不似,他被哽得臉都成了豬肝色,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好在沒多久,在他被氣死之前,木狼出來了,“我家主子有請,兩位,請跟我來。”

    木狼帶路,也沒叮囑什麽,孫賓跟天機道人卻走得很是小心,孫賓和他的護衛更是不安的很,等走了幾十步,他們身邊沒見白霧,而孫賓跟他的護衛也發現這條路跟他們剛才走的那條路明顯不同了,這條路他們早上走過的相差無幾,是一條鋪了石板的青石路。

    又幾步,孫賓跟護衛對了下眼神,護衛小心地往旁邊走了幾步,眼見離他們越來越遠,但走了一會,他又回到了走動的人群之後……

    這時,木狼轉過頭,朝著後麵沒跟上來的護衛就是一笑。

    護衛頓時臉也成了豬肝色,被人發現的他咬一牙,腳下一頓又悄著頭,迅速跑了過來跟在了孫賓的後麵。

    木狼回頭的時候,孫賓也微微動了下腦袋往後看了一看,等護衛跟了上來,他似是無知無覺地看著前麵,像什麽也不知道。

    天機道人跟他的弟子長寬道人是一人一臉的笑意吟吟看著前方,另一人,也就是白白胖胖的長寬道人卻在這時回過頭去,善意朝那護衛道,“小哥走慢點,就幾步路,別累著了。”

    這護衛乃禦前侍衛所扮,聞言忍不住狠狠瞪了這沒存好心的長寬道人一眼。

    長寬道人卻當沒看見似的,他是笑眯眯回的頭,這又笑眯眯轉過了頭。

    這一次隻走了一會,小別院就出現在了眾人的麵前,此時木門大打了開來,隔著點距離,依稀能聽到裏頭的說話聲,還有劈柴聲。

    “請。”木狼到了門口,手往裏頭一伸。

    “多謝。”

    “勞煩大師了。”

    天機道人跟長寬道人朝木狼作了揖,先於孫賓進了門,連客氣一下都沒有,孫賓看著這對不要臉的師徒進了門,臉色勉強地朝木狼虛拱了拱手,“多謝帶路。”

    木狼高大威武,孫賓隻及他的胸口高,見小老頭對著他勉強道謝,他低頭看了人一眼,不等孫賓跟他的護衛反應,他就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天機道人跟長寬道人先進的屋,木狼卻已經站在了坐於長堂的主子麵前,與他報,“人都帶來了,就在外麵。”

    “去忙吧,你去看看,把這些地方的府門都添上去。”絡晷給了他一張畫了半天的畫,他用神識把京城內城的富貴人家的地型都畫了出來,隻是神識能識房屋土地,府上的掛匾卻不能瞧的清楚。

    這事也不難,交給白虎做就是,不出兩天就能弄好。

    果然白虎一看,就差不多知道主子畫的地圖是哪片的地方了,“我這就去。”

    白虎再次消失,沒多時,就帶了他的人出了別院。

    這廂天機與長寬道人進了屋來,孫賓他們也是匆匆跟了上來,兩波人相繼一進門,就聽絡晷道,“都過來坐,我這水也正好要開了。”

    八仙桌上,小銅爐上架著的小銅壺確實冒出細微的白煙了。

    “武少族長有禮了。”孫賓拱手,這次他快於天機道人,一個箭步,先坐在了絡晷的左側,人坐下了,話才落音。

    天機道人看看他,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嗬嗬一笑,坐在了與絡晷坐在一道的顧鳳下首。

    “老道見過夫人。”

    “小道見過夫人。”天機道人一說話,跟師從師的長寬道人立馬跟上道。

    顧鳳因此多看了一眼臉胖到都瞅不見脖子的小道,這小道,看著歲數大了點……

    “白白胖胖,挺好。”顧鳳見小道看著她笑眯眯的樣子,她點了點頭,誇了人家一句。

    “是好,是好,之前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哥還說您覺得我這徒弟長的喜慶,還給了他賞賜呢。”天機道人又見機行事,打蛇上棍了。

    “是,是。”長寬道人又立馬跟上道。

    “哦,”他們一個一身道骨,一個一臉喜慶,阿諛得並不明顯,顧鳳看著他們也道,“那給過了,我就不給了。”

    天機道人跟長寬道人頓時就是一僵……

    絡晷恰時開了口,與孫賓微笑道,“孫相來得這般急,可是有事?”

    孫賓確是來得急,他回去在家中睡了不到半日就又被宮中來的人叫醒請去了宮中,與皇帝說了半會話就趕了過來,行動匆忙之中連飯都沒吃一口,如若不是途中喝的那杯參茶撐著,他這時都坐不穩。

    “不瞞武少族長,確是有事,”孫賓雙手接過絡晷泡來的茶,“老夫所來是為之前貴府所出之事……”

    他一口喝了杯中茶,放下茶杯,直視顧鳳,“我聽聞貴夫人一進坤京,手上就握有人命了!”

    顧鳳就著絡晷伸至她嘴邊的茶杯淺喝了口茶,聽她阿郎問她好不好喝,她嚐了嚐嘴裏的味道,搖頭,“再淡點,水不甜了。”

    茶有點濃了。

    “夫人說的真對,這茶是淡了點……”剛沉默下去的天機道人先是抿了口茶,這時候一口把茶喝完了把頭評理茶水壺那邊伸,“夫人不喜喝,就把這壺茶賞給老道喝喝罷,老道口重,濃茶也愛喝的緊!”

    孫賓瞠目結舌,看著這在人間傳說當中的活神仙,這人都活了兩百歲了,這是靠著厚臉皮活下來的嗎?

    絡晷笑著把剩下的喝了,看向孫賓,孫賓一杯茶下去,這老軀裏的疲憊一掃而光,精神是他自三旬後難得的清爽,這時候也顧不得跟這少族長夫人算帳,雙手奉上空杯,“還請武少族長再給老朽斟一杯。”

    入口為實,孫賓已經完全明了了那些人對得道成仙,對仙果仙丹的覷覦,長生不老不見得人人都愛,但對年漸老邁,積疾深重的人來說,脫胎換骨,煥然一新是隻要還活著一口氣就舍不了的渴望,在此麵前,誰不盼望新生?

    “若不,老朽自己來。”眼見天機道人的老手已經伸向了茶水壺,孫賓話一出,手已經先於天機道人握住了壺柄。

    天機道人深深地看了孫賓一眼,這老小子,活這麽多年還不死,確屬有一手。

    “原來孫相也愛喝濃茶啊,好,好,你倒啊,倒完了也給我們倒一杯……”天機道人毫不客氣地把他跟徒弟的兩個杯子放到了孫賓麵前。

    “嗬嗬。”孫賓皮笑肉不笑,但也沒別的辦法,他總不能鬆開手讓這兩人把水壺奪了去,那才叫有去無回。

    茶水壺乃小銅壺,一小壺茶水不過六七杯而已,給這兩不要臉的師徒倒完茶水,孫賓最終仗著臉皮厚,把最後剩下的那點茶水送進了肚子,然後他見絡晷在一邊但笑不語,他就死死把住壺柄不鬆手,打算帶回去,泡上讓皇帝也嚐一嚐。

    人間與天上,確是天壤之別,人是不一樣的。

    他們得再變一變方法。

    “夫人,這事是我們做的不對,我聽聞那死者是您顧山中人,您身為族長,出手想必有其因,這事下麵的人不知道,上門有所擾您家宅安靜,老朽在此,給您道個歉。”孫賓說著,把小銅壺放到了腿間放著,這才給顧鳳拱了拱手。

    天機道人跟他徒弟長寬,兩人都睜大了眼,看著一國之相的孫賓無恥厚顏卻泰然自若的樣子。

    先前他一臉要來算帳的樣子呢?

    顧鳳以為是來人抓她的,聽孫賓說完,她也默了片刻,才朝絡晷看去。

    她不知道怎麽應對這種情況。

    孫賓此態卻與絡晷估計的相差無幾,天宮之境裏的東西就是在北神山那座萬獸之林,得天獨厚的的靈境長大的他都把持不住,何況是孫賓這種被歲月侵襲得隻剩一具臭皮囊支撐的俗人。

    他沒想到的是,孫賓居然學了天機道人,學的還挺快的,渾然天成,不帶絲毫生澀,吃了還想兜著走。

    不過,看在孫賓的話上,絡晷沒有計較,再來,坤帝那頭他也不想通過出手讓人屈服,與他妻不同,他不便在這天地間造太多殺孽,在八斤身上五行平衡之前,他不能壞了世間循環,若不天道會對他出手。

    天道出手,他不死也必傷,能救他兒的,這世間也就無人了,便是夕峭也是無能為力。

    絡晷忌諱頗多,但這些都不是別人能知曉的,即便是夕峭身為半仙,也隻能猜出了一半來。

    “他們沒覺得你有做錯,那就算了?”絡晷稍稍低了頭,對上妻子的眼。

    顧鳳偏了偏頭,嗯了一聲,回過頭朝孫賓看去……

    孫賓原本還與她對看了一眼,但一望進她的眼睛,他胸口的心突然一沉,沉得他人都動不了,即刻他趕緊挪開了眼,這才覺得喘過了氣。

    此時,他額頭上都冒出了虛汗。

    顧鳳看著突然低下了頭,額頭冒汗的孫賓,看了幾眼,張口淡淡道,“我隻處置我的族人,還有,給我造成不便的人。”

    孫賓沒說話,頭上虛汗不斷。

    顧鳳又道,“我還有不少族人在你們所謂的仙宮。”

    “咳……”孫賓輕咳了一聲,抬頭看著桌子的一角勉強道,“不日就給夫人送來。”

    “嗯。”顧鳳點點頭,“多謝了。”

    她跟孫賓又說,“顧瑤那個人,心思太多,所求太多,她還活著,我是有些不解的,之前我放過他是因為她身邊還有孩子,就把她關住了等原王出來再說,哪想她現在成了你們皇帝的妃子,不過,這不重要,她能活下來,自有她活著的道理,她現在是乾坤太上□□後代的妃子,我暫也不處置她,但是,你們得讓她的手跟嘴關好了,別亂伸手,別亂說話,要不,顧山與你們皇帝所剩的那點情麵,我親手斬了。”

    她說罷,往銀袋裏掏出了一個瓶子,在耳邊搖了搖,聽出了動靜後又拿出個空瓶來,扯開瓶塞倒了兩粒進了空瓶。

    她動作之間,屋子裏靜得隻有炭火撲嗤跳著的聲音,她下首的天機道人跟長寬道人更是死死地盯著她的手不放,喉口直哽,咕咚咕咚地咽著口水。

    孫賓也是緊盯著一眼都沒動,眼睛滿是血絲,片刻之間就紅了。

    顧鳳倒了兩粒出來,聽到咽口水的聲音抬起了頭,看了身邊的天機道人兩人一眼,但不等兩人說什麽,就又低下了頭去塞瓶子,一塞好,就把瓶子給了孫賓,“你拿著,給皇帝。”

    孫賓想都沒想,一隻手就伸了過去,緊緊抓住了瓶子。

    “這是還生丹,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能救,他現下也能吃,吃了能多活個幾十年,”顧鳳淡淡道,“我來坤京,也是給你們添了麻煩,幫我給他道個歉,你也幫我跟他說一聲,我們顧山現在不欠坤國了,小皇帝讓我們顧山的父兄死於縷軍兵下,從那個時候,我們顧山就不欠皇室什麽了,就算欠,欠的也是因為太上太皇給我們造的那份機緣,這機緣,我會還,但怎麽還,看你們,也看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