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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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玉瓶,孫賓忍不住有點發抖,他緊緊握著瓶子,等顧鳳的話一完,他拿起腿上的小銅壺,起身彎了下腰,含糊道,“好,老朽定會轉告。”
他轉過背走了兩步,這才想起沒告辭,又急急轉過身來,“老朽告辭。”
說著也不等這神族夫婦說話,他快步去了門邊,與護衛擦身而過扔下了句話,“回宮!”
他口氣嚴厲,又透著幾分緊張,幾個護衛不明所以,快步跟在了他身後。
等孫賓走到門邊,看見大霧又堵住了來時的路,這一次他長歎了一聲,回過頭,去了當庭站著的神族人麵前,拱手,“還請壯士與我等帶一程。”
孫賓乃一代謀士,是當今今上最為看重之人,是他幫著宸帝取了這天下,已是非同尋常人可比,這一開口說話情之切切,已全無架子,與前態可謂是截然不同。
站於孫賓麵前的是朱雀衛當中的衛長木犴,木犴乃狂放倨傲之人,麵對孫賓的有禮,他連看都未多看一眼,掃了人一眼,就負手走在了前麵。
孫賓這次也沒再心忖這行人連下仆都如此無禮高傲了,跟在人的身後,眼裏心裏隻有他放於袖下的兩物。
孫賓很快到了皇宮,一見到宸帝就跟宸地下跪,深深地磕了兩個頭,他喝了仙茶身體已精力充沛無比,在路上穩了又穩,才穩住了些心神,現下一見到皇帝他又激動了起來,磕完頭跟宸帝道,“皇上,請容老臣近身稟告!”
“準。”孫賓一進來就是滿臉通紅,雙眼放光,氣息急躁,宸帝也被這與平時完全不同的老忠臣帶得心浮氣躁了起來,孫賓一說,他就準了。
內侍搬來凳子,放在了宸帝的身邊,孫賓看了他一眼,內侍識趣,躬身道,“奴婢這就退下。”
孫賓一落坐,頭就靠近了宸帝,宸帝被他嚇了一跳。
君臣倆再親近,也從未這麽近過,就算說悄悄話,君臣之間也不可能這般的近到近乎耳語。
可孫賓就是這麽靠了過來,宸帝往後退了一退,也沒讓他收回身子,反倒是更往前近了點,快快地把他剛才所見之事說道了出來。
“老臣喝完那茶,不過眨眼之間,身上那沉疾就已沒了泰半,老臣,老臣……”孫賓激動地伸出手給宸帝,更是把君臣之禮忘了,“您現在摸摸老臣的脈就可知了!”
宸帝沒摸,一臉五味雜陳地看著他這失態了的謀士,老臣。
孫賓不是看不懂宸帝的臉,隻是這時候他全然顧不上這個了,又接著極快地把接下來的事說了,又把小銅壺和丹藥拿了出來,痛快地與宸帝道,“這茶,老臣先喝一杯,皇上您看了再說。”
說著,他把銅壺放到一邊,把丹藥雙手往宸帝身前一獻。
宸帝沒動,孫賓自是懂他,說道,“您就收著罷,依老臣所見,那顧山女族長乃愛恨分明之人,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萬沒有那等暗渡成倉之心,且,她等之人,翻手為雲,覆手可雨,比之原王,她更在那高嶺之上,瑤池當中。”
孫賓這走一趟,已是大失常態了,宸帝見他這時還是激動不已,他沉吟了一下,緩緩接過了那玉瓶,這玉瓶一握到手中,他手心就一陣暖熱,熱到了他常年冰冷的心間。
宸帝也有常年暗傷,早成頑疾了。
這玉瓶到手,宸帝心口才燙了起來,孫賓看到他臉色大變,也是知道他這帝王跟他一樣,非眼見才為實,握到手裏的才當真……
“皇上,讓他們送水進來吧。”
宸帝握著玉瓶站了起來,“打清世井的井水,把紫砂壺拿出來。”
他一站,孫賓也站了起來,已往門邊走,“老臣這就去吩咐。”
井水打來,爐火已旺,紫砂壺的水一開,孫賓一倒過銅壺就倒了一杯茶出來,“老臣先喝。”
不等宸帝言說,孫賓就已經喝完了,宸帝靜坐了一會,見孫賓朝他笑個不停,臉頰發紅,那張滿是陳皮皺紋的臉年輕了不知多少,他輕歎了口氣,拿過孫賓倒上那杯茶,喝了。
喝完,他坐著不動,坐了好一會,他拿出一直握在手中的丹瓶放在眼下看了看,慢慢地拔出了塞子……
刹那,清香滿室。
丹藥未入口,但那香味已讓人精神一振了。
此時,“咕咚”一聲,煽爐火的貼身老太監咽了一大口口水,打破了一室的安靜。
“皇上恕罪。”老太監一下就誠惶誠恐地跪到地上。
宸帝沒理會他,他很快就把瓶塞塞了回去,把丹瓶栓進了袖內暗袋,死死地打了個結才看向孫賓,“朕聽瑤妃說過,那靈山出來的靈果靈食,就是年老體衰者吃了也能活龍生虎,尤如新生。”
孫賓誒了一聲,歎了口氣。
這等好東西,聽是聽說過,但皇宮沒得過,沒人獻上來,他們有那探子得了一枚靈果,還死於了半途中。
那不是個能得到的好東西。
“依丞相看,這茶……”宸帝看著銅壺。
孫賓也看著那小銅壺,輕言道,“是那神族少族長拿出來的茶葉,想來……”
都是他喝的茶汗了,想來不凡,隻好不差。
“朕啊……”宸帝握了握手,握成了拳手,閉上眼感覺了一下手腕間的力道,“也覺得這不是尋常靈食。”
他重重地握了下手,再睜開眼,眼內精光四射,“你再跟朕說一遍,那顧山女族長是怎麽跟你說的,托你轉告朕的……”
孫賓眼睛看著銅壺轉了個圈,宸帝視而不見,道,“說。”
孫賓見皇帝不賞,在心裏歎了口氣,麵上卻不顯,靠近宸帝把顧鳳的話隻字不錯地重述了一遍。
宸帝這次未閃未避,聽完,嘴裏玩味地道,“這機緣,她會還,怎麽還,看我們,也看她。”
“是。”孫賓不停地看著桌上的銅壺。
見他如此失態,宸帝遲疑了一下,一想他連丹藥都給他帶回來了,心下突然就釋然了一些,把茶壺往孫賓那邊推了推。
孫賓狂喜抬頭。
“是想給你老母親也喝一杯罷?”宸帝笑道。
“老母,老妻,皆有。”孫賓喜得胡子亂翹。
“帶回去罷。”
“謝皇上賞!”孫賓揚高了嗓子,起身朝宸帝大拜。
宸帝這下連那點不舍也沒有了,扶了孫賓起來,“該你的,這麽多年,虧了你陪著朕。”
宸帝確實待下不薄,孫賓此時心間也大悅,宸帝所做所說,不枉他拉下老臉,連這張老臉皮都沒要了。
“臣呐,也是活到老學到老,臣到現在也是明白了那天機道長是怎麽活出三甲子來的……”孫賓真心真意地道,“臣往後就跟他學,他能做到的,臣也能做到。”
宸帝愣然,又哈哈大笑了起來,拍了拍孫賓手臂,這帝王也是被他老臣子這番話說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笑罷,宸帝收了笑容,掃了那還跪在地上的老內侍一眼,淡道,“今日之事,還是你知,朕知的好。”
“臣,遵旨。”孫賓兩手一揖到底,道。
**
這廂孫賓走後,天機道人跟長寬道人坐在那不動,長寬道人還拿著他那雙細得隻見縫的眼睛委屈地瞥了顧鳳一眼。
那樣子,著實難看。
顧鳳養的絡八斤雖也是白白胖胖,但眼睛又大又亮,就是顧山山頂的星空也亮不過它們,顧鳳被老大歲數的長寬道人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後……
她開了口,好心地說,“餓了?”
長寬道人身為天機道人的弟子,雖說現在還未青出於藍勝於藍,但他怎麽說也是天機道人的徒弟,還是三清觀的觀主,見的人多,見多識廣,臉皮也不是一般的厚,聽此猛點頭,道,“夫人果然是天人之姿,就連眼光都是一等一好,凡人難以望之。”
顧鳳嗯了一聲,受了盛讚,道,“那回家吃飯去吧,我不留你們了。”
天也快黑了。
長寬道人一聽,愣是把眯眯眼瞪成了小大眼,不敢置信他所聽到的。
“秋花,”顧鳳往門邊喊,“在嗎?”
“鳳姑,在的。”秋花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送客人出去。”
“來了。”
秋花一下子就到了兩位道人麵前,清秀討喜的秋花姑娘朝兩位道長嫣然一笑,“我送你們出去。”
兩位道長聽言,齊齊朝絡晷看去。
絡晷被他們逗笑了,指著門,“回罷,啊。”
這下別說長寬道人,就是天機道人的臉也是嗖地一下,暗了。
兩師徒如喪考妣地站了起來,“那我們先回,改日再來拜訪。”
兩個人,難以難舍,一步兩回頭地走了,尤其走到門口,見這兩夫婦真不打算賞他們點東西,就是連個泡過一道的茶壺也不給,他們連眼睛都暗了,茫茫然然地出了門去,直回到觀裏,看著往裏能吃一海碗的菜粥,連吃十個都不停的奶包子也是食不下咽,勉勉強強喝了半碗粥,六七個包子,嚇得他們的徒子徒孫排著隊磕著瓜子來問他們師祖師傅怎麽了。
吃恁個少,這要是天天這樣吃,他們一個月都要少出幾趟門去裝神弄鬼了,舒舒服服呆在觀裏睡大覺。
兩位道長一走,絡晷臉上的笑就沒退,顧鳳看她阿郎笑個不停,道,“你以前認識那個天機時,他就這樣了?”
老道長挺不正經的。
“初見還頗為,嗯,頗有幾分長者之氣。”絡晷笑道,“就是跟我要身上物什,彼時眼睛亮了些。”
“他眼睛著實厲害。”顧鳳想了想,誇了一句。
絡晷更是笑出了聲,“是不錯,這鼻子也不錯。”
顧鳳一想那咽口水的聲音,咕咚咕咚的,比冒泡的泉水還響亮,也讚同,“饞了點。”
絡晷哼哼悶笑了起來。
“這修仙之法,不錯,就是不能老饞別人的東西,”顧鳳淡道,“咱們不是要找人打探那南方之境,可是能?”
沒料到她會這般說,絡晷收起了臉上的笑,過了一會,他道,“先等等,讓我算算。”
去木之秘境探路的人,絡晷要找一個有木係天賦絕高的,能有去有回,才是他想找的人,這天機道人跟他的徒弟,有可能是?
絡晷不討厭他們,但也從來沒如此想過他們,別說長寬道人那等凡身俗體,就是活了三甲子的天機在他跟前,也是一介即將化為泥土的肉身。
天賦絕高之人,天生就是半個修仙人,但如此一算,能在世俗當中靠著五欲雜糧就能活三甲子的天機倒有點像。
“嗯,”才到坤京一天,顧鳳也不許自己在第一天就著急,她應了一聲,道,“聽你的。”
絡晷看著她淡然無波的臉,把她的手拉到了手中握著,低下頭沉思了起來。
這坤京,神官說,至少能找到兩個替他前往南之木,東之水的人……
他們就在這裏頭,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兩個人找出來,有了他們,他才能盡快進入木之秘境與水之海境,那兩個人,是引子。
“丫頭……”絡晷突然開口叫了顧鳳一聲。
右手放在絡晷手中,一手放到膝上,盤腿靜靜坐著打坐的顧鳳睜開了眼,看向他。
“此處是木狼找的地方,離三清觀甚近,我之前在屋上看了一眼,三清觀那片竹林是長得格外茂盛,長可參天了……”
絡晷言畢,手中握著的手就不見了,不過,片刻之後,回來的顧鳳又把手放到了他那隻沒收回去的手裏,淡道,“是,好幾百棵都入高空了。”
“神官隻給我們指了方向,”絡晷說到這,沉吟了一下,道,“人還得我們找,剛才你那麽一說,其實……”
“木狼覺得此地好,那三清觀離的也不遠,竹子也長得的不錯,改天我去他們觀裏看看。”顧鳳說到這,嗯了一聲,“我帶點吃的去,應該會請我進門。”
絡晷笑了起來,隻見他笑歎了口氣,道,“會的,你就帶點吃的去看看罷。”
不管是不是,都試試。
如果不是,再找就是,如果是,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
是夜,夜遊的夕峭歸巢,正要往他屋裏行去,卻見屋頂坐著他摯友,正孤影掌壇喝著酒。
“怎麽在這,有事?”夕峭以為是有事找他,在等他回來。
“給,鳳姑給我釀的郎酒,不多,才幾壇,給你一小壇。”絡晷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小瓶酒。
青色的小玉瓶巴掌大,不過十幾口就喝完了,還壇……
夕峭接過那所謂的一壇酒,坐在了絡晷身邊,道,“你專門等著我,不是僅為了給我一‘小壇’鳳姑給你釀的酒罷?”
他雖無愛妻為他釀酒,但他也從無豔羨別人有就是。
絡晷一笑,又往嘴裏灌了一口郎酒,倚著屋簷淡道,“不是專門等你。”
看他說得甚是淡然,連臉孔都像蒙著一層灰,讓人看不清真實麵孔來,夕峭頓了頓,打開了玉瓶,抬頭長喝了一口酒,咽著道,“八斤出事了?”
“嗯,之前睡了下了,喊都喊不醒,他那蛇蠍圍著他嗤嗤叫也沒吵醒他,”絡晷說著一笑,“換平時,它們要是這樣亂叫,得挨他兩掌。”
夕峭沒說話,抬頭看著那銀亮的月亮不語。
“鳳丫頭氣不過,把他摔到地上,地都鬆動了,這小子也沒醒,把他阿娘給氣得……”絡晷說著笑歎了口氣,低頭喝了半口苦酒強咽了下去,道,“他阿娘哭了,我出來避避,那是個倔丫頭,我要是在,她一滴眼淚都不會掉,倔慣了。”
“讓他們娘倆一塊睡一會罷。”絡晷輕歎了口氣,看著酒壇的口子連笑了好幾聲,“當初我聽聞她有孩子了嚇得腦袋都懵了,我是不知死過幾回的人,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有個孩子,懷的時候她就不對頭了,力大無窮,吃多少都不夠……”
想起他那丫頭懷孩子時木納的臉,絡晷笑個不停,孩子懷得不對頭,她可能睡一覺就永遠都睡過去了,可她就是什麽都不懂地把孩子懷了下來,不知這是不是叫癡人有癡福。
“我族神官以前就跟我說過,我能在北神山活下來,是因我身體裏有金龍返祖之血,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誰知道事事神準的神官也有說錯話的時候,一聽丫頭懷了我的孩子,神官嚇的進了神廟,出來後把他那給丫頭找麻煩的女兒都關了起來……”酒喝的多了,絡晷覺得自己的廢話也多了起來,“他那天晚上跟我說,我兒子要是能活下來,我們就有進入大虛之境的辦法了,活不下來,不過是九,十歲間的事,我聽了差點把教養我長大的神官一把掐死……”
絡晷伸出當初掐神官的那隻手看了看,笑了一下,搖頭道,“就是把他掐死了又如何?沒用。”
“所以你一進天宮秘境,不擇手段就往前衝,東西到手,不顧所有後果就衝了出來?”夕峭這時接了話。
“算是吧。”絡晷把壇子裏最後一口酒倒盡了口裏,擦了擦嘴,淡道。
算是,但也是歸心似箭,他更是想盡快出來看一看他的妻兒,是不是都還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