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半路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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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玉善還記得自己離開山下村的那個清晨,峰州變得有些陰冷,天微亮便飄起一個個白色的雪粒子,打在人的臉上涼涼的。

    派來護衛她的惠王府兵馬整齊地排列成兩隊,氣勢威嚴,侍衛腰間的佩刀雖未出鞘依舊讓人能感覺到蝕骨的寒意。

    娘親、伯娘、嬸娘、姐姐們還有紫草那些丫鬟全都落淚了,而她臉上始終掛著笑。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明明不是生離死別,寵愛她的家人們卻還是難舍難分。

    相比較家裏的女人們,安家的男人們就表現得很正常,或許是此行由安子洵和他送給自己的下人陪同前往,讓人放心不少。

    小堂叔和堂哥們還跟她開玩笑,讓她回來的時候帶些京城的好玩意兒。

    最終,她還是坐上了馬車放下了車簾,耳邊傳來自家娘親那壓抑不舍的聲音,讓她離家的愁緒又添了一層。

    後來,隊伍行駛到府城外的官道上,惠王夫婦也特意來送行,因為天冷,安玉善拒絕他們要遠送一段路程的好意,讓蘇瑾兒早點兒回去。

    馬車足足走了三天才走到峰州通往京城的邊界——一個略有些荒涼的偏僻小鎮外,坐在馬車上的安玉善掀開擋風車簾,遠遠的她看到了峰州的界碑。

    “姑娘,過了界碑咱們就真正離開峰州了!”木槿正開心地說這話的時候,馬車猛地一停,趕車的安正神色緊繃起來。

    “保護好姑娘,別讓她出馬車!”馬車是本家機關師傅做出來的,選用了最堅固的木材,而且車上還有機關能禦敵。

    也就轉瞬間的事情,喊殺聲便震天地四麵響起,先是迎麵衝進來一夥長相凶惡的山匪,接著又出來兩撥蒙麵黑衣人,巧的就像是事先排練好一樣。

    “你們是什麽人?!”惠王府的侍衛將安玉善的馬車保護在中間,領頭的侍衛總兵大喝道。

    “哈哈哈,爺是要你們命的人,今天運氣真不錯,還有人幫助爺,看來你們得罪的人不少!”山匪頭子狂妄地大笑說道,手裏明晃晃的大刀泛著血腥味。

    “安正,帶著玉善衝出去!”安子洵隻是很輕蔑地看了一眼那些山匪和黑衣人,真正令他緊張的不是這些人,而是這四周還暗藏著難纏的武功高手。

    不管今日這些人出現的目的是什麽,安玉善都不可以有任何事情,哪怕是他要付出性命。

    “想走,可沒那麽簡單,兄弟們,給我殺!”土匪頭子一聲令下,幾十號膀大腰圓的悍匪提著刀劍就朝著安玉善一行人衝了過來。

    安玉善經曆過手槍抵在腦門和子彈劃過麵頰的凶險,所以麵對這樣突發的危險狀況她並沒有慌亂,而是摸了摸她身上那些防身的毒藥,同時將銀針巧妙地隱藏在袖子裏。

    經過一段時間慘烈的廝殺,兩邊都有傷亡,而此時蟄伏許久的高手從天而降,他們各個出手狠辣,全是衝著馬車裏的安玉善而來。

    殺戮的氣息越來越緊張,安玉善這一方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正在眾人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道比閃電還要快的影子輕巧而又穩當地落在安玉善的馬車上方。

    緊接著,一股強大的氣流不但把馬車頂震碎了,還把馬車裏身懷武功的木槿和臘梅傷的連吐兩口血,而沒有內力的安玉善華麗麗地昏了過去,無論是毒藥還是銀針,根本就沒給她出手的機會。

    等到她再次有清醒意識的時候,就是此刻,躺在一間陌生的竹屋裏,床邊站著一個水靈靈的和她年紀差不多的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

    “你……你是誰?”安玉善的嗓子有些沙啞,全身沒勁兒,隻覺得餓得很,像是好幾天沒吃飯一樣。

    “你醒了,太好了,我剛煮的野菜粥,很香呢!”小姑娘答非所問興高采烈地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粥。

    看到食物,安玉善更餓了,可她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我喂你!”

    小姑娘很會照顧人,她把安玉善扶起來,然後一口一口喂她喝粥,怕她燙著,還小心翼翼地吹吹勺中的粥,然後再給她喝。

    安玉善一連喝了三碗粥才作罷,她實在是太餓了。

    “我叫安玉善,你叫什麽名字?這裏是哪兒?”安玉善發現自己身上並沒有蓋任何東西,但她還是覺得有些熱。

    在她語氣柔和地問眼前小姑娘話的時候,也趁機給自己把了一下脈,一切正常,隻是有些虛弱。

    “我叫簡兒,這裏是坤月穀,是瘋爺爺把你帶回來的,他說你是小神醫,能治好寧婆婆的病。”性格單純的簡兒看著安玉善又是懷疑又是希冀,“你真的能治好寧婆婆嗎?”

    坤月穀?安玉善從未聽人提起過,而這什麽瘋爺爺請大夫的“方式”真有些不敢恭維。

    唉,也不知道安子洵和安正、木槿他們都怎麽樣了,家裏人知道自己還沒出峰州就被人半路劫走,一定很擔心,她娘肯定會哭的肝腸寸斷。

    思緒有些煩亂的安玉善在簡兒的攙扶下走出竹屋外,入目的綠意蔥蘢給她一種撲麵而來的異世之感,明明該是寒冷的冬季,這裏卻給她溫暖如春的感覺。

    抬頭打量一下,自己前方是一汪碧綠色的小湖泊,倒映著對麵高山的雄偉影子和岸邊五彩繽紛的野花,蝴蝶翩翩起舞飛在花叢和湖泊之間,留下美麗的身影。

    自己身後是一幢凹形建築的二層小竹樓,剛才她就呆在一層左側的房間裏。

    竹樓小院裏還種著新鮮的蔬菜和小麥,養著幾隻兔子和野雞,兩棵湖邊青柳中間拴著一根麻繩,上麵曬著衣服和動物毛皮拚接而成的小毯子。

    陽光暖暖地照耀著這片略顯寧靜祥和的地方,頗有些世外桃源之地的感覺,但安玉善無心多欣賞美景,她必須想辦法趕緊離開這裏。

    “簡兒,其他人呢?”安玉善往前走了幾步問道。

    “寧婆婆在屋裏躺著,瘋爺爺……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簡兒指了指竹樓中間的房子說道。

    “那你先扶我過去!”眼前這個叫簡兒的姑娘看起來不諳世事單純的很,有些話待會兒問也可以。

    簡兒點點頭,扶著安玉善進了中間的房子。

    裏麵的光線略有些昏暗,安玉善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瘦弱嶙峋地躺在竹床上,如果不是她胸口微微的起伏,還以為躺在那裏的是個死人。

    安玉善走近之後給床上的老人認真地診脈,她的脈象和她的麵容一樣暮氣沉沉沒有生氣。

    “寧婆婆會死嗎?”簡兒有些緊張地睜著她那雙小鹿般清亮的眼睛問道。

    安玉善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是人就都會死的,尤其是人至暮年還得了那麽多的老年病,能撐到現在也是奇跡,即便調養的好,最多活個二三年。

    “暫時不會!”有她這個真才實學的小神醫在,閻王爺一時半刻也要不了床上之人的性命,“不過我現在身體虛弱,不適宜給這位婆婆針灸,等到我身上有些力氣再施針,現在把這瓶子裏的藥丸喂她吃一顆,以後每天都要吃。”安玉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簡兒。

    “你真好!”簡兒笑顏如花地接過小瓷瓶趕緊倒出一顆喂給寧婆婆,心裏對安玉善更是感激。

    瘋爺爺把她從外邊帶進穀裏,她不但不生氣,還給寧婆婆治病,真是個大好人。

    此時的安玉善哪知道她接下來要麵對的是什麽,如果知道,她早就開始罵人了!

    安玉善又躺回竹屋休息,晚飯的時候簡兒給她燉了一隻小野雞,味道雖有些淡,不過餓極的安玉善還是吃了不少,而她也一直沒見到簡兒口中的瘋爺爺。

    事實上,不止這一天她沒有看到,往後的很多天她都沒有見到。

    第二天一大早,恢複些力氣的安玉善就問簡兒出穀的路在哪兒,不管怎樣,她要先送消息到穀外讓人知道她還活著。

    沒想到簡兒支支吾吾不知道怎樣說的樣子,而且還一臉歉意地看向她。

    “簡兒,怎麽了?你是不是不知道出穀的方向?”安玉善有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簡兒看了她一眼,抿著唇,點點頭。

    安玉善無奈一歎,滿懷希望地問道:“那寧婆婆知道嗎?”

    簡兒又搖搖頭,寧婆婆比她呆在坤月穀的時間還長,已經有近四十年沒有出去過了。

    “那瘋爺爺呢?”強烈的挫敗感讓安玉善又歎了一口氣。

    這次簡兒倒是點頭了,可很快又搖了搖頭。

    安玉善以為她是擔心自己不給寧婆婆治病,馬上解釋說:“簡兒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給寧婆婆治病,隻是我突然來到這裏,我家人會很擔心的,我必須要讓他們知道我此刻安然無事,否則我在這裏也不會安心的。”

    “對不起,我……我不是不想幫你,隻是寧婆婆說過,坤月穀被瘋爺爺用陣法鎖住了所有出口,隻有他知道怎樣到穀外,可是瘋爺爺瘋了好多年了,第一次清醒的時候,他把我帶進來陪寧婆婆,這一次清醒的時候,他把你帶了進來!”說完這些,簡兒趕緊低下頭,她怕看到安玉善生氣的麵容。

    雖然她和安玉善相處的時間很短,但穀裏除了寧婆婆和瘋爺爺再也沒其他人,現在進了一個同齡人,讓她好奇、興奮和激動之外,還產生了憐憫、愧疚和同病相憐的複雜感情。

    沒有簡兒想象中的憤怒,安玉善隻是腦袋空白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還是淡定的。

    陣法?她覺得簡兒說的太玄幻了,她是個大夫,她是相信科學的,不過自己都能借屍還魂,似乎一切又在可接受範圍內。

    “那你說的瘋爺爺在哪兒?他現在應該是清醒的吧?”安玉善又問道。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自從把你帶進穀裏之後,他看到寧婆婆身體不好又瘋了,這次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清醒。”聽得出,簡兒也有些失望。

    “那他上次什麽時候清醒的?”

    “十年前!”

    安玉善真想兩眼一翻昏過去,這時間也太長了吧。

    不過,倍受打擊之後,安玉善很快振作精神,要走出這裏還是隻能靠自己。

    接下來的兩三天,她一邊調養自己的身體,一邊給寧婆婆施針治病,好在這穀裏也有藥草,竹樓裏也有晾曬的地方。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安玉善估摸著寧婆婆會醒,就先準備了一些幹糧,讓簡兒留下照顧寧婆婆,她則去找出路。

    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有十裏山路,安玉善悲催地發現,她竟然在原地打轉。

    不信邪的繼續走,還綁上了布條當標記,結果走來走去累得氣喘籲籲,她還是站在高處便能看到竹樓。

    這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到了晚上繁星滿天的時候,安玉善雙腿都快走腫了,出去的路還沒找到,隻剩下懊喪感。

    “你在哪裏?你在哪裏?”很快,簡兒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當她看到累得躺在地上的安玉善時,搖搖頭說,“你別費力氣了,寧婆婆走了四十年都沒走出去。”

    麵對簡兒的“打擊”,安玉善隻剩下苦笑,她可不想在這裏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太婆。

    老天爺重新給了她一次生命,也不是讓她浪費在這裏的,無論如何她都要盡快走出去。

    重整旗鼓的安玉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一個月後,麵對永遠無法穿過去的樹林,她不得不選擇放棄。

    十次失敗之後的堅持可能會帶來希望,百次、千次的嚐試依舊原地打轉,或許證明她的方法是不對的。

    簡兒口中的瘋爺爺還沒有出現,寧婆婆也已經恢複了意識,她們都在勸安玉善放棄,或許這次瘋爺爺清醒的時間會變短,耐心等耐會有機會出去的。

    機會從來不是平白無故便有的,在安玉善看來,簡兒和寧婆婆都想出去看看外邊的世界,但這次機會她們都沒有抓住,還讓瘋爺爺把自己抓進了穀裏。

    所以,她要自己創造機會出去,首先她要找到好多天不見蹤影的瘋爺爺,無論他是真瘋還是假瘋,都要問出有關陣法的相關消息。

    其次,她要讀完竹樓二層那三間房屋裏有關奇門遁甲的所有書籍,這樣即便從瘋爺爺嘴裏什麽都問不出,說不定她也能找到破解之法。

    比起急躁中又有著章法的安玉善,已經習慣了坤月穀的寧婆婆和簡兒對出去都沒抱希望,因為就算瘋爺爺清醒了,他也不會讓她們離開的。

    坤月穀四季如春,景色幾乎沒什麽變化,在這裏呆著就像時間被禁錮了一樣,好在寬廣的天幕會黑白交替,日月星辰也不會缺席。

    有了書籍相伴的安玉善覺得在穀裏的日子好過了一些,她開始試圖讓自己平靜和忍耐下來。

    而在第二個月的月末,她終於看到了瘋瘋癲癲的瘋爺爺。

    看著那個在小湖上歡快地像個孩子一樣飛來飛去的身影,安玉善最初的憤怒與不甘突然又升騰起來,但很快又變得平靜。

    這段時間她時常在想,如果當初瘋爺爺沒把她在那種情況下抓走,那麽她的命運又該如何呢?是當場殞命還是安全到了京城?如果到了京城又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想到有可能瘋爺爺歪打正著救了她的命,對於他的怨恨安玉善便減少許多,可被困在這裏也非她所願。

    終於,瘋爺爺安靜下來,十分警惕地看向安玉善,似乎她是個外來侵入者。

    而簡兒緊緊地牽著她的手,用溫柔青嫩的語氣像哄小孩一樣告訴瘋爺爺,安玉善是她的妹妹,不會傷害他。

    瘋爺爺似是聽懂了簡兒的話,臉色溫和了些,但他眸中依舊狂亂,看起來就不像個正常人。

    安玉善衝簡兒使了個眼色,這兩個月從簡兒和寧婆婆嘴裏,她已經知道很多有關瘋爺爺的事情,也知道現在隻有簡兒和寧婆婆能讓他放鬆戒心。

    “瘋爺爺,我妹妹今天要做非常好吃的烤雞,你想不想吃?”簡兒誘哄著瘋爺爺說道。

    瘋爺爺先是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嘴巴一咧笑著點點頭。

    論武力值,再來三個安玉善也不是瘋爺爺的對手,所以安玉善決定智取。

    她烤了一隻香味濃鬱的小野雞,而且不著痕跡地在上麵撒了讓人昏睡的藥物,那是她在附近發現的藥草自己炮製而成的。

    “瘋爺爺,烤雞好了,你吃吧!”安玉善沒敢輕舉妄動,讓簡兒遞給一直離她們遠遠站著的瘋爺爺。

    或許是真餓了,也可能是饞的,總之,瘋爺爺拿起整隻雞胡亂而瘋狂地啃了起來。

    在昏睡藥物發作之後,瘋爺爺搖搖晃晃地站不穩,最後終於倒了下去。

    “玉善,瘋爺爺不會有事吧?”簡兒嚇了一跳,她沒想到安玉善做出來的藥這樣厲害。

    “沒事,睡到明天就會醒!”不過據寧婆婆說,瘋爺爺輕功極高而且內力超強,為以防萬一,安玉善還是給他補了一針,然後才把手放在他的手腕上診脈。

    簡兒一直專注地看著安玉善的臉色,發現她診脈之後,皺了皺眉頭。

    “怎麽樣?”簡兒問道。

    “不太好,脈象錯亂,時強時弱,內部肝髒因鬱結而受創嚴重,但因為有內力護著,倒也不至於出什麽大問題,隻是他精神狀況不好,即便配合藥物和針灸的治療,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安玉善緩緩站了起來,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瘋爺爺。

    也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老天爺的奇跡,沒有大夫給他診治,兩個月前他竟然能清醒過來。

    聽簡兒說,瘋爺爺是看到寧婆婆突然倒下便開始癲狂,之後就不見了蹤影,半個月後才帶著昏迷不醒的安玉善回來,接著又瘋了。

    “玉善妹妹,那咱們接下來要怎麽辦?”現在有個商量的人,簡兒不覺得孤單了。

    “先給兩位老人治病吧!不過,也不能一直讓瘋爺爺昏睡著,你有辦法讓他聽話乖乖讓我治病嗎?”兩個小姑娘、一個病弱的老婆婆想製服武功高強的瘋老頭,可不是那麽容易的,更何況眼前的瘋爺爺動不動就幾個月不見人影。

    “我沒有,不過寧婆婆有,隻要寧婆婆對瘋爺爺笑,瘋爺爺就會很聽話!”簡兒點著頭趕緊說道。

    “可是……”安玉善沒有把話說完。

    這兩個月她從單純的簡兒嘴裏套取了很多寧婆婆和瘋爺爺之間的事情,尤其是兩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還有這坤月穀的由來。

    在曾經無數孤寂的日子裏,寧婆婆常常對簡兒說,眼前的這片地方叫坤月穀,不知是幾千年前還是幾百年前,有一位酷愛奇門遁甲之術的老人找到了這裏,並從山外帶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教他一身所學。

    等到老人死後,他的徒弟會再找一個孤兒當徒弟,依舊日日年年住在坤月穀,直到他也死了,徒弟再去找徒弟,循環往複。

    瘋爺爺也是個孤兒,年少時的他聰穎俊雅,文武兼修,是個很讓女子心動的少年郎君。

    十六歲貪玩出山遇到了跟著家人回鄉省親的大家閨秀寧婆婆,而且英雄救美博得了佳人歡心,那時兩個人也過了一段郎情妾意的美好日子。

    當瘋爺爺回坤月穀告訴他師父要娶山下女子為妻時,瘋爺爺的師父勃然大怒,訓斥他忘了本門規矩,坤月穀的人是不準成親生子的,一生所學隻許找個根骨品行不錯的孤兒傳下去。

    但情根深種的瘋爺爺心有不甘,還要廢去武功,永遠不回坤月穀,氣得他師父重新換了陣法,想將他困在穀裏。

    沒想到瘋爺爺對於破解陣法很有天賦,不到三天就又出去了。

    可他再見到寧婆婆的時候,竟是在寧婆婆出嫁的當天,深覺被心愛之人背叛的瘋爺爺不但把新娘搶了,還把要來阻止自己的寧婆婆的父親打了一掌,結果他憤怒之下手勁過大,失手把人給打死了。

    殺父之仇如鯁在喉,即便彼此深愛,哪怕當初她出嫁那日已經決定自盡殉情,寧婆婆也無法原諒瘋爺爺。

    知道此事的瘋爺爺的師父也被他氣死了,從那之後,寧婆婆和瘋爺爺就沒有離開過坤月穀,彼此折磨著過了這麽多年。

    現在要讓寧婆婆對瘋爺爺溫言笑對,安玉善覺得有些難,剛才一看到瘋爺爺的身影,寧婆婆硬是讓簡兒扶著進了屋,還把門給緊緊關上,明顯是不想見他。

    “玉善妹妹,你別擔心,寧婆婆她會同意的。”曾經寧婆婆就用這種方法想要從瘋爺爺那裏套取出去的辦法,可瘋了的瘋爺爺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但是現在卻能用這種辦法讓他乖乖接受安玉善的治療。

    果然,當簡兒和安玉善把此事告訴寧婆婆之後,寧婆婆並沒有猶豫。

    “我出不出去已經沒什麽意義,可是不能再讓你們兩個孩子跟著浪費大好時光,不過玉善,婆婆要讓你發誓,如果你們出穀,你一定要善待簡兒,不能讓她被人欺負。”寧婆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簡兒,兩個人相依為命住在這穀裏,她早就把簡兒當成自己的親孫女。

    “婆婆,我發誓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會把簡兒當成我親姐姐一樣照顧,如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不超生!”就算寧婆婆不說,就算沒有這誓言,安玉善也喜歡善良、單純又很照顧她的簡兒。

    沒想到,簡兒也跪下發誓,“我簡兒也發誓,無論何時都會把玉善當成親妹妹一樣照顧,如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不超生!”

    “好,好,兩個好孩子!”寧婆婆彎腰扶起安玉善和簡兒,現在她身體依舊很虛弱,也知道自己這幅身子拖不了太長的時間,“那老家夥在哪兒?”

    等到瘋爺爺醒過來的時候,還躺在地上,不過他一睜眼就看到寧婆婆淡淡的笑容,自己也跟著笑起來,覺得滿心歡悅,似乎隻為這一個笑容,讓他做什麽都願意。

    從這天之後,安玉善除了給寧婆婆和瘋爺爺診病,就是帶著簡兒去穀裏采藥,同時還要好好照料院子裏的菜地和小麥,那可是他們四人的口糧來源。

    最開始,安玉善想著最多也就半年她治療瘋爺爺便會有成效,誰知春去秋來三載輪回,窮盡她一生所學,嚐試了千百種方法,瘋爺爺的神智還是沒有清醒,而寧婆婆也即將走到她生命的盡頭。

    站在依舊清澈的湖邊,安玉善的身上早已經褪去初到坤月穀的焦躁,時間與孤寂還有對親人的思念已經將她打磨的更加內斂沉穩,沒人再能從她熠熠閃光猶如星辰的眸子裏看到她在想什麽。

    曾經身姿略微瘦小的小姑娘如今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即便穿著破舊似野蠻人的衣服,也掩蓋不住她周身的風華。

    同樣成長為明媚少女的簡兒就靜靜地站在安玉善的身後,有些心疼地看著她。

    三年來,安玉善雖表麵平靜,但骨子裏卻像發瘋一樣地看那些二樓的書冊,現在拿出任何一本她都能倒背如流,但最後還是失敗了,她們依舊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玉善妹妹,寧婆婆還能活多久?”最終還是簡兒打破了沉默。

    “也就這兩天了!”安玉善淡淡地說道。

    這三年來寧婆婆對她們很關愛,她像一位真正慈愛的長輩那樣,竭盡全力幫助她們能讓瘋爺爺變好。

    就在這天晚上,寧婆婆單獨留下了瘋爺爺說話,或許是回光返照,她的精神看起來出奇的好。

    安玉善和簡兒在夜色中坐在湖邊仰望滿天星空,她們聽不清屋內的兩個老人在說些什麽,或許是曾經的恩怨,或許是死前最後的救贖,也或許是回憶那段改變他們命運的美好相戀。

    次日清晨,同往常一樣,安玉善比簡兒早起了半個時辰,一打開房門,她就看到瘋爺爺像石雕一樣蹲在湖邊那塊簡兒用來洗衣服的大石頭上。

    看到安玉善出現,瘋爺爺動了動,然後緩緩站起來,走向她,“你跟我來!”

    還沒等安玉善反應過來,瘋爺爺像一陣沒有預兆的颶風把她刮了起來,然後在山林間跳躍,最後到了她走了千百次也沒有走出去的那片樹林。

    “我隻帶你走一遍,你記清楚了!”瘋爺爺不由分說地拽著安玉善走進樹林裏,他的步伐刻意放慢了些,以便安玉善能記住。

    如果是三年前,安玉善一定不明白瘋爺爺此刻雜亂的腳步,可苦心研讀了三年坤月穀裏那些奇門遁甲的書冊,她能輕易地理解並牢記。

    一刻鍾的時間都不到,安玉善就在瘋爺爺的帶領下走出了樹林,然後又被他帶了進來。

    “瘋爺爺,你好了?”現在安玉善可以確定,瘋爺爺神智已經清醒了。

    “丫頭,跪下!”瘋爺爺用一種銳利的眼光看向安玉善,“我雖然有辱師門,但卻不能任由師父和祖師爺他們傳承下來的東西在這世間消失,那些書冊你已經熟讀,現在我就收你為徒。”

    接著,沒有給安玉善拒絕的機會,瘋爺爺拿手按著她的肩膀強迫她跪了下來,而安玉善不敢掙紮,因為瘋爺爺雙掌忽然熱的嚇人,似乎有一股強大的氣流正緩緩流進她的身體裏,支撐不住的她最後倒了下來。

    再醒來時,安玉善已經躺在自己的竹床上,簡兒有些緊張慌亂地守著她。

    “玉善妹妹,你沒事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簡兒問道。

    “瘋爺爺呢?”安玉善撐著頭疼的腦袋半坐起身。

    “瘋爺爺在寧婆婆屋裏,他把我趕了出來,還說等你醒來,讓咱們趕緊離開坤月穀,以後都不要再回來,而且,而且瘋爺爺的頭發全白了,人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歲!”簡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她醒過來的時候就沒找到安玉善和瘋爺爺,而寧婆婆就剩下一口氣了。

    安玉善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勉強撐著身子跑到寧婆婆的屋前,推開門之後,就看到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和諧甜笑地依偎在一起,可整間屋子卻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隨後跑來的簡兒看到這一幕,似乎一下子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放聲大哭起來。

    安玉善以為自己不會哭,可她的臉上早已經是淚痕,三年的朝夕相處,他們早就親如一家人。

    安玉善和簡兒將兩位老人合葬在湖邊的柳樹下,將二樓的書冊全都整理好放進竹樓後的墓室裏,也許坤月穀她們不會再來了,但這些珍貴的書冊她們卻不忍心付之一炬。

    收拾些簡單的行囊,給埋葬在湖邊的瘋爺爺和寧婆婆磕了三個頭,兩個人起身離開。

    安玉善牽著簡兒的手讓她跟著自己的步伐往前走,而想到身後是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簡兒極為不舍,又轉念一想,終於踏出穀外,她又興奮激動得連腳步都有些顫抖了。

    走出了樹林,穿過山坡、小河,安玉善仔細地尋找著人類的痕跡,終於在快入夜的時候,兩個人找到了一條通往山下的小路。

    “我們是終於出來了嗎?”穀裏穀外仿佛兩個世界,一個四季如春,溫暖異常,而另一個陰沉密布,寒風凜冽,簡兒一時有些不適應。

    “簡兒,你把衣服都穿上,下山咱們找個地方買兩件厚衣服!”眺望遠方山頂還有很厚的積雪,安玉善想著現在可能是冬季。

    兩個人不敢耽誤時間,晚上山裏會有野獸出沒,她們點燃了火把,匆匆往山下而去。

    半夜的時候,住在仙女山山腳下的高獵戶正和妻子萬氏夜不能寐地照顧著生病的小女兒,突然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相公,有人在外邊!”萬氏正拿熱巾給小女兒敷著額頭。

    “沒有呀,是風吹得吧!”高獵戶豎起耳朵聽了聽,並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不過,緊接著敲門的聲音更大了些,還聽到一個婉轉柔和的女子聲音:“打擾了,夜深寒涼,可否請好心人收留我們一晚?”

    “誰呀?”高獵戶起身走到了門邊。

    他膽子並不小,不過自家住在偏僻的山腳下,平時很少有人經過這裏,更別說是深更半夜有女子出沒了,心中不免有些疑慮,現在外邊可不太平。

    “主人家,我們姐妹迷路了,還請行個方便!”高獵戶聽到門外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顯得沉穩有力,又略帶一絲撩人,他忍不住就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有些狼狽的少女,年紀看起來不大,十三四歲的樣子,麵如皎月,眸似星辰,讓高獵戶一愣,難道這是仙女山上的仙女下凡了,可看她們的衣著又不像。

    “兩位姑娘快請進!”一打開門強勁的風就吹進來,想起屋內病重的小女兒,高獵戶趕緊讓她們進來,又快速地關上門。

    這兩位姑娘便是下山之後的安玉善和簡兒,她們還以為今夜無地落腳,沒想到山下會有一個茅草屋,屋子裏還亮著燈光。

    “兩位姑娘是打哪裏來?難道你們也是附近的獵戶家的女兒?”萬氏走出來見安玉善和簡兒穿著獸皮縫製的外衣,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們是從峰州來的,不小心在這裏迷了路,還請大哥大嫂能好心收留一晚,明日清晨一早我們就走!”還有兩三個時辰天就快亮了,安玉善決定早上再出發。

    “原來是這樣,那你們安心在這裏呆著,我家也沒什麽能招待你們的,我先給你們燒點熱水喝。”萬氏熱情地笑了一下說道。

    “多謝大嫂!”簡兒笑著說道。

    “兩位姑娘不必客氣,這下山的路白天都不好走,更別說是晚上了。正好,明日清晨我要帶著小女兒去鎮上看病,你們就跟著我一起去吧,這片兒我還比較熟悉!”高獵戶也熱情地笑著說道。

    “你女兒生病了?實不相瞞,我略懂醫術,不如先讓我看看!”人家好心收留自己,自然要回報一二。

    “姑娘是大夫?”高獵戶和萬氏都驚喜地看向安玉善。

    “我妹妹醫術高著呢!”簡兒頗有些自豪地說道。

    高獵戶和萬氏趕緊領安玉善和簡兒去看自己的小女兒,安玉善見屋內的床上並排躺了三個孩子,兩個小男孩正睡得沉,而一旁的小女孩滿臉潮紅。

    快速地診了脈,安玉善拿了一顆在坤月穀製的退燒丹給小女孩服下,又給她紮了兩針。

    “燒一會兒就能退,比起吃藥你們應該給孩子補補,她有些營養不良,蔬菜和肉類都要多吃。”安玉善起身說道。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高獵戶和萬氏差點喜極而泣。

    萬氏去廚房燒熱水的時候,高獵戶見小女兒臉上的紅潮已經神奇般地退了下去,小臉上沒了痛苦之色,很快就睡著了。

    從高獵戶的嘴裏,安玉善得知現在是大晉朝元武四十七年的初春,新年剛剛過去才兩天,此地是大神山脈的仙女山下,再走十裏山路便是暘州大平鎮。

    至於暘州離峰州和大晉朝的京城有多遠,高獵戶並不知道,他去的最遠的地方也隻有六十裏外的暘州府城。

    天一亮,安玉善和簡兒就跟著高獵戶去了大平鎮,而一路上簡兒看什麽都是好奇的,安玉善卻歸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山下村。

    大平鎮還沒有安玉善家外的半裏鎮大,而且因為今天是大年初三,鎮上越發的冷清。

    別看安玉善呆在深山穀裏三年了,可她此時並不缺銀子。

    還記得那天她離開山下村的時候,尹雲娘特意在她中衣裏麵封了一個貼身的布兜,裏麵裝了十張一百兩的銀票,那還是當初程景初給她的一部分。

    不僅如此,尹雲娘還往她的荷包裏放了不少的碎銀子,這些銀票、銀兩如今都好好地在她身上放著,所以她並不擔心自己和簡兒在外邊的生活沒著落,就是回家也有銀子。

    可站在大平鎮的街道上,看著本就少還都關門的店鋪,她就是有錢也花不出去。

    還好,高獵戶對大平鎮很熟悉,帶著她們找到一家成衣鋪掌櫃的家裏,買了兩套禦寒的衣物,之後又找到鎮上有驢車的車夫,讓他把安玉善二人送到府城。

    “兩位姑娘別擔心,驢六爺是好人,一定會把你們送到府城的。”高獵戶很感激安玉善救了自己的女兒,因此對她們的事情也辦得很盡心。

    “高大哥,謝謝你!”安玉善和簡兒真誠道謝,安玉善還把萬氏借給她們穿的衣服還給他。

    等到安玉善和簡兒的身影在大平鎮街上連影子都看不到的時候,高獵戶才抱著妻子的衣服轉身回家。

    當萬氏打算將自己唯一好點的外衣疊好放進丈夫為她做的木箱子裏時,卻從衣服裏“啪嗒”掉出兩個小銀錠,每一個都足有十兩重。

    “相公,你看……”萬氏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這肯定是那兩個姑娘放的,她們真是好人!”高獵戶也是感慨至極。

    有了這些銀子就可以給三個孩子添點衣服,再多買些糧食回來了。

    驢車晃晃悠悠的走得並不快,他們剛進城沒多久,城門就關了。

    在驢六爺的指引下,安玉善低調地選擇了一間小客棧,第二天又去成衣鋪買了幾件男裝。

    她和簡兒兩個妙齡少女出門,不應該太引人注目,為了不顯眼,安玉善甚至在兩個人的絕美容貌上動了手腳,然後才雇了一輛馬車,邊打聽邊往峰州方向而去。

    坐在幹淨舒適的馬車上,簡兒久久不能平靜心情,在坤月穀的時候,她對外邊的世界充滿了向往和無限的想象,等到自己真的見到了,那感覺又是不同的。

    “小弟,咱們這是往你家鄉的方向去嗎?”簡兒不時地撩開車簾看著外邊還有些荒涼蕭瑟的春景,連這些都讓她覺得新奇有趣。

    “對!以後我的家便是你的家,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咱們回家!”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回家的這一刻,安玉善激動過後是淡淡的歡悅和發自心底的平靜。

    三年未見,她的家人還好嗎?瑾兒姐姐又如何了呢?程景初知不知道她失蹤了呢?安氏本家的人在她不見後又是如何對待自己家人的呢?

    一切的一切對於此時的安玉善來說都是待解的謎團,但不管怎樣,這一世無論她走到何方走得有多遠,有一個地方一定會是她魂牽夢繞割舍不下的,那就是——家。

    你們都還好嗎?我就要回來了!安玉善在心底深處動情地呐喊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