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相逢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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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在蜿蜒曲折又泥濘難走的路上行了有十天,終於在元宵佳節的前一天到了餘州城外的豐賢鎮,過了餘州府城八十裏外便是礫州,而穿過礫州再趕兩日的路程便是峰州了。

    隻是,安玉善一行人到了豐賢鎮卻再也無法前行,因為此刻餘州府城內北朝皇室遺孤自立為王正與大晉朝的官兵對持著。

    “兩位公子,前麵過不去了,鎮外有大軍駐紮,這個地方亂的很,咱們還是退出去,等到太平了再來。”前去打探消息的車夫滿頭大汗地回來說道,“前兩日餘州剛經過一場大戰,現在大晉朝的傷兵都在豐賢鎮上,小的還打聽到這裏的水也被人下了毒,再不走,咱們也得死在這裏。”

    進入豐賢鎮之前,安玉善就已經得知這裏不太平,隻是她要回峰州就必須要經過餘州,回家的路她是一刻也不想再等。

    “小弟,咱們怎麽辦?”這一路上簡兒都聽安玉善的安排,她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此刻,豐賢鎮大街上到處都是慌亂的百姓和大晉朝的兵士,這裏也算是駐紮在餘州城外的大晉朝士兵的補給站,所以各式店鋪裏也十分熱鬧。

    不過,因為早上有人喝了鎮外河裏的水中毒身亡,所以現在此地飲水也出了問題,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很多百姓已經攜家帶口準備離開這裏。

    “簡兒姐,你怕嗎?”安玉善湊近簡兒低聲問道。

    “我不怕,隻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簡兒笑著說道。

    “那好,我們先在豐賢鎮找個地方住下來,先看看形勢再做決定!”安玉善想了一下說道。

    簡兒點點頭,而車夫知道她們的決定之後很無奈,打算等她們找到住的地方,這趟生意自己就不做了。

    安玉善也不難為他,正巧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還有空房間,她付了車錢、房錢,這才和簡兒進了客房,讓夥計給她們端一些飯菜上來。

    “這位客官,實在是不好意思,飯菜可能要等一會兒了!”現在退房的客人很多,好不容易這樣的情況下還有客人要住下來,店小二自然希望留下二人。

    “小二,怎麽回事?你們這裏可是鎮上最大的客棧,不會沒有東西吃吧?”安玉善不解地問道。

    “客官,不是這樣的!唉,實不相瞞,想必您也知道豐賢鎮上的水被人下了毒,真沒想到那惡人心腸這麽歹毒的連水井都不放過,現在掌櫃的正派人去附近的山上拉泉水,所以會晚些。”店小二很抱歉地看著安玉善說道,又恐怕她生氣,言語中還有些怯意。

    “原來是這樣!小二,你能不能先端一碗有毒的井水給我!”安玉善此刻沒什麽政治立場,她隻想趕快回家,而且在她看來,使用下毒這種手段連百姓的命也不放過,實非光明磊落之徒。

    她是北朝舊民不假,但此刻在餘州城裏那些妄想複國的北朝舊部們,試圖以全城百姓的性命威脅大晉朝的官兵不許進攻,讓她十分不喜。

    “客官,您要毒水幹什麽?”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問道。

    “別管那麽多,去端來就是,我保證不會害人的!”安玉善笑了。

    趕了這麽久的路,她還真有些餓了,總不能再傻等下去吧。

    店小二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遵照她的吩咐端來一碗看起來十分幹淨的井水,然後搖著頭退了出去。

    客房的門關上之後,安玉善掏出銀針試了一下,果然銀針變黑了。

    “這人太壞了!”一路走來,簡兒看到的越多越覺得外邊的世界並沒有她原先想象的那麽美好。

    尤其是靠近正在發生戰亂的餘州,她越覺得坤月穀的平靜與寧和比外麵好太多了,就連那無邊無際的孤寂也變得不那麽讓人難以忍受了。

    “的確是挺壞的!”安玉善想著這毒今天早上肯定害了不少人。

    “玉善妹妹,你可有法子解?”簡兒充滿期望地看向安玉善。

    “有!”她可是醫毒雙絕的怪老頭教出來的得意門生,這些中藥煉製的毒藥她靈敏的鼻子聞一聞,便能猜出幾分來。

    安玉善從包袱裏取出一小瓶藥水,往水裏滴了一小滴,再拿銀針試的時候,毒性已經沒有了。

    “嗬嗬,還是玉善妹妹你最厲害,這些毒對你來說真是不堪一擊!”三年來,簡兒對於安玉善的崇拜早就累積的比山還高。

    “別太崇拜我,我隻是個傳說!”心情變好的安玉善開起了玩笑。

    很快,店小二又被安玉善叫進了房間,然後讓他把那碗他剛才端進來的水再倒進井裏,再讓廚房的大師傅用井水裏的水做飯就行了。

    “客官,剛才小的已經說過了,這水是有毒的!”看眼前這兩位小公子也不像是故意找事的,難道是一心尋死的?店小二整個人都迷糊了。

    “小二,這水沒毒了,已經解了,不信你看!”簡兒調皮地拿銀針在碗裏試了試,銀針沒有任何反應。

    “客官,這……”店小二是知道銀針能試毒的。

    “小二,照我說的去做,你要是不放心,待會兒做好飯菜,隻讓我們吃就是!”安玉善揮手說道。

    “客官,這毒您真的解了?”店小二半信半疑起來。

    “真的解了,你把這碗水倒進水井裏,井水裏的毒便會解掉,然後再讓解毒之後的水倒進有毒的水裏,那有毒的水也會變得沒毒,去辦吧!”安玉善笑著說道。

    “客官,您……您到底是誰?”店小二再看那碗水就覺得十分地神奇。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趕緊給井水解毒,給我們做頓飯吃!”安玉善不想和店小二多費口舌。

    “是,客官,小的這就去!”店小二也是個聰明的,他小心翼翼地端著水到了客棧後院倒進去,之後又舀了一碗端去醫館讓醫館的大夫用銀針又試了一下,最後終於確定水裏的毒解了。

    安玉善和簡兒都以為再看到店小二的時候,她們的飯菜就會好了,結果隨著惴惴不安店小二進來的是兩個身穿鎧甲的衛士。

    而其中一個安玉善還很熟悉,竟然是程景初的貼身護衛蕭林,他怎麽在這裏?

    “你就是解了水毒的那位小公子?”蕭林並沒有認出改變易容的安玉善,三年多未見,兩個人都變了許多。

    安玉善點點頭,抬眼打量著蕭林,他比三年前看起來多了幾分淩厲和冷酷。

    “請小公子跟我們去一趟大營,我家少將軍要見您!”蕭林公式化又客氣地看著安玉善說道,不過語氣裏帶著不容拒絕。

    他家少將軍?不會是程景初吧?可是來之前,安玉善聽逃亡的百姓們說,與餘州城內的兵對持的少將軍姓季。

    “你們要幹什麽?”簡兒有些緊張,她覺得眼前的人帶著殺氣,而且有點兒來者不善的意思。

    “兩位別害怕,我家少將軍隻是想感謝你們解了水毒,不會對你們怎樣的!”蕭林覺得眼前這兩個瘦弱的少年有些特別,他們的眸子太明亮了,與他們身上的衣著和麵容都有些不太相稱。

    這時候的豐賢鎮說不定也已經混進了外來的奸細,所以任何風吹草動他都要查探清楚。

    “好,我們跟你走!”安玉善拍拍簡兒的手,讓她別緊張,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熟人,她還想從蕭林嘴裏打探一些消息呢。

    隻是,從客棧出來之後,安玉善越走越覺得不對勁,蕭林帶她們走進了一條暗巷,然後突然轉身帶著冷意說道:“兩位,對不起了!”

    “你想做什麽?打暈我們?”安玉善臉上也有了冷意,這個蕭林,幾年不見,本事倒是見漲的快,“我們雖然是北朝人,但不是什麽奸細,你們沒必要如此緊張!”

    蕭林沒想到在他眼中瘦弱平凡的少年眼光會這樣毒辣,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他想要做什麽。

    “很抱歉,那我也不能冒險!也請小公子放心,隻要你們老老實實,我也不會傷害你們。”蕭林保證道。

    “我能相信你嗎?”安玉善斜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他以前帶自己經常去懸璧山後山的份上,這會兒早就讓他動彈不得了。

    “能信!”蕭林點頭說道。

    “那就走吧,我能信你,你也能放心信我!”安玉善定定地看向蕭林。

    蕭林認真地看著她有一小會兒,腦中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最後答應不打暈她們,但要給二人眼睛上蒙上黑布。

    “隨你吧!”安玉善對於蕭林如此的小心也能理解些,畢竟現在兩軍對陣,她也沒表明身份,防著她是應該的。

    蒙上黑布之後,蕭林和另一名侍衛夾帶著二人飛躍屋脊,很快便到了鎮上一個十分偏僻的宅院。

    領著二人進了一個房間,拿下黑布適應光線之後,安玉善看到房內床上躺著一個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男子。

    “你不是會解毒嗎?就麻煩你給他解毒吧!”如果不是活馬當成死馬醫,蕭林也不會帶著一個全然不了解的陌生人進來這裏,眼前這位可是主帥副將,更是自家主子的左膀右臂。

    安玉善看了一眼蕭林,走到了那名男子的床邊,先給他診了脈,又查看了他的傷口,然後驚訝地“咦——”了一聲。

    “怎麽了?”蕭林和簡兒都有些緊張不解地看向她。

    “這傷口是誰縫的?”安玉善轉頭詫異地看向蕭林。

    難道自家堂哥也在這裏嗎?這種縫合傷口的方式與她教給安齊傑幾人的很像,而且用的是易溶的羊腸線。要不然就是又有穿越人士來了?

    “是軍醫縫合的,有問題嗎?”蕭林反問道。

    “沒什麽問題,隻是覺得有些奇怪罷了!”安玉善淡笑轉身,繼續給那人診治,“他中毒已經好多天了,應該是吃了些緩解毒性的東西,所以才堅持到現在,再晚些命就完了。”

    “不錯,他之前喝了解毒的藥酒,還吃了解毒的藥丸,不過毒性猛烈也隻是緩了幾日性命,小公子,你可有辦法救?”蕭林有些急切地看向安玉善。

    “能!”看蕭林對此人的重視程度,就當還他一個人情好了,安玉善拿出了銀針給那人解毒,又給他喝了三滴解毒的藥水,“傷口有些化膿了,需要把化膿的腐肉處理掉,重新包紮傷口,不然也會有生命危險。”

    “你的意思是說,他身上的毒解了?”看到安玉善拿出銀針,蕭林不知為何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似乎這樣的情形他之前也看過。

    “沒錯,毒是解了,不過身體還要仔細調養,藥酒溫熱了再給他喝!”坤月穀三年,安玉善的醫術可又精進不少。

    “多謝小公子救命之恩!”蕭林的敵意和戒備少了許多。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輕聲問道:“蕭侍衛,少將軍想知道林副將如何了?”

    “回稟少將軍,林副將毒已經解了,立即派軍醫過來給他重新縫合傷口。”蕭林說道。

    “是!”門外之人離開了。

    “小公子,請到客房暫歇!”現在林副將還沒有醒,蕭林還不放心把二人放走,“我這就讓人給你們準備一些飯菜!”

    “那就麻煩了!”安玉善並沒有急著表明身份。

    三年的時間其實可以改變很多,尤其是現在的蕭林變得有些讓她不認識了,誰知道人心會走向何方呢!

    安玉善和簡兒被人領進這所宅院的東廂房,外邊有兩個侍衛把守著,安玉善清楚,蕭林還沒有對她完全放下戒心,外麵的侍衛說是保護實則是監視。

    很快,有人端來一桌還算豐盛的飯菜,安玉善也沒客氣,招呼簡兒一同坐下吃了起來。

    到了這天傍晚,太陽剛剛落山,殘存的夕陽餘暉染紅了天際,豐賢鎮上空飄著一層淡淡的喜悅,水毒解了,百姓們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等到夜幕漸漸在寬廣的天空四散拉扯開來,吃過晚飯的安玉善想要出去走走,但侍衛攔住了她。

    “蕭侍衛說了,沒有他的命令,你們不準離開!”恪盡職守的門衛麵無表情地說道。

    “他呢?我現在要見他!”好你個蕭林,膽子真是肥了,安玉善冷笑一聲。

    “無可奉告!”門衛淡淡地說道。

    好心救人還被幽禁在此,而且還是被自己熟悉的人,如果不是耐心夠足,安玉善早就怒氣衝衝了。

    “告訴蕭林,今天的事情我可是記下了!”安玉善轉身回了屋子。

    半個時辰後,有人從外邊推開了門走了進來,躺在床上假寐的安玉善睜開眼瞧了一下,是蕭林。

    “原來大晉朝的人請人治病都是這樣請的,真是見識了!”安玉善此刻反而冷靜淡定下來。

    蕭林似乎沒聽出安玉善的諷刺一樣,略微歉意地說道:“這位小公子,在下此舉也是情非得已,還請見諒。我家少將軍在客廳,請二位過去!”

    “好,我就見見你家那位少將軍!”安玉善起身穿鞋,簡兒安靜地跟在她身後,兩個人往客廳走去。

    踏進客廳之前,安玉善還在猜想這位少將軍是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如果是,為什麽他不姓程改姓季了呢?

    看到端坐在客廳主位那位身披戰甲威嚴冷峻的男子,安玉善心中有了一半的答案,隻是三年而已,她變了,他更是變了。

    在山下村的時候,他還是個大病初愈略顯憔悴憂鬱的少年,外冷內熱像天將山裏的深潭一樣藏著無人探知的心思。

    如今的他臉上早已經沒了病態,眉宇之間的堅毅、沉著和冷酷似乎成了他最堅強的盔甲,沒有任何東西能刺破他那顆冷硬如鐵的心。

    英俊迷人的五官分明好似鬼斧神工雕刻出來的一般,鋒利的眼神看得人心裏怯怯的,緊抿的唇顯示著它的主人此刻心情並不是特別好。

    說實話,看到程景初的那一瞬間,安玉善心中是有些激動的,不過當她看到程景初看向自己那陌生審視的眼神時,沒來由地心中又有了一絲怒氣。

    就算三年未見,就算她略微易了容,兩個人也相處快兩年了,他竟然完全認不出自己。

    此刻的安玉善哪裏知道,三年來的經曆加上自己當初突然的失蹤,讓程景初變得更善於隱藏自己的內心。

    事實上,此刻,麵對眼前那張陌生而又覺得熟悉的臉,程景初是疑惑的,甚或是藏著他自己都不知的期待,可這種感覺很快就被他壓了下來。

    三年來,他在尋找安玉善的過程中失望了太多次,也被人算計了太多次,就算眼前的人真的和安玉善長得有幾分相似,他也不會草率地做出決定。

    更何況除了那雙眼睛,眼前女扮男裝的姑娘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實在無法重合在一起。

    此時的程景初又哪裏知道,在坤月穀的三年裏,安玉善的氣質已經發生了完全的變化,她在思家和絕望中度過了無數的日夜,怎麽還和三年前會一樣呢。

    “你會醫術?”程景初說話的語氣裏都像夾著冰,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安玉善點了一下頭,看起來有些不高興,她也不知道這不高興是因為程景初沒有認出她,還是因為他的性子變得更加陰鬱和不近人情。

    曾經,她多麽希望被她看為朋友的程景初能變得陽光一些,可她失蹤的這三年,他似乎走進了更加密集的陰影裏,讓她完全不認識他了。

    這三年,他究竟經曆了什麽?為什麽看起來像是心結沒解開,反而更多了呢?

    兩個各懷心思的人快速地打量對方之後都轉移開目光,接著安玉善聽到程景初那絲毫不帶感情的話語:“我會讓人帶你去鎮上的濟民醫館,你既然會醫術,就代替醫館的大夫坐診,診金我會額外給你,不過,沒有我的命令,你們不準離開豐賢鎮!”

    程景初,不,此時他應該稱之為季景初,並沒有問安玉善和簡兒的名字或者有關她們的任何來曆,因為在他看來,很多人說起謊話來就連說謊者本人也會以為是真的。

    別人都不可信,別人嘴裏說出口的話也不能信,能讓他相信的人並不多。

    程景初的霸道安玉善早就領教過,隻不過那時候他對她的霸道帶著讓人難以察覺的善意和關愛,而如今的霸道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威嚴和冷酷。

    雖然他沒有說出任何實質性威脅的話,但是安玉善依舊能夠感覺出來,如果她帶著簡兒離開這裏,那後果一定很慘,說不定他還真敢殺了她。

    當記憶中的病弱少年變身殺伐果斷的男人,安玉善覺得她必須要重新認識眼前的人才行。

    或許剛才還有幾許激動想要對程景初表明自己的身份,但看到他眼中的陌生還有他三年來的“成長”,安玉善提起的那口氣鬆掉了。

    或許程景初早就把她從自己的記憶中清除掉了,還是做個陌生人好了。

    “我可以不離開豐賢鎮,也可以留在這裏給人治病,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既然是陌生人,她付出了就總要有些回報吧。

    季景初並沒有回答她,隻是略有不滿地看向她,這個人膽子可夠大了,當場就要和他講條件。

    安玉善才不管他心裏在想什麽,接著說道:“我要盡快到礫州去,如果少將軍能盡快破城讓我通過,在下感激不盡!”

    程景初依舊沒有回答她,不過安玉善就當他的沉默是答應了,她不能一直耗在餘州城外,再不濟也要讓家人先知道她還活著的消息。

    安玉善和簡兒被人領出去之後,程景初才站了起來,就在剛才安玉善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什麽珍貴的東西與他擦肩而過了,那種明明存在卻又沒有抓住的憋悶感覺讓他本就不好的心情變得更糟了。

    依舊是蒙著眼睛被帶了出去,安玉善和簡兒被安排在濟民醫館的後院廂房,這次程景初還是留下兩個侍衛跟著她們。

    “玉善,咱們真的要在這裏呆下去嗎?”簡兒覺得那個冰塊似的男人讓安玉善心情變差了,雖然安玉善沒有表現出來,但她就是能感覺得到。

    “簡兒姐,現在隻有通過餘州才能到峰州,我等不及要回家了。”安玉善並沒有告訴簡兒她認識程景初,說與不說也沒什麽區別。

    就在這天半夜,有人哐哐敲門,一戶農家的兒子從山上跌下來磕破了頭,現在血流不止,眼看就不行了。

    “這……這人是不行了,你們還是準備後事吧!”現在濟民醫館隻有一個眼睛不好的老大夫,另外一個較年輕一些的已經被叫去軍營充當軍醫去了。

    “大夫,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兒子,求求你呀,你要多少錢都行!”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跪下給老大夫磕頭,另一個婦人哭得臉都白了。

    “快把病人抬到床上我看看!”安玉善聽到響動就起身到了醫館,簡兒也跟著她。

    老大夫不敢說什麽,這可是季少將軍特別安排在此處的大夫,雖然看起來年輕的很,也不知道醫術如何,但他卻不敢得罪。

    安玉善先給流血不止的病人吃了一顆藥丸,又扒開他的頭頂,發現上麵有個大口子,可以看到裏麵的血肉,必須要馬上進行頭皮縫合手術。

    但即便這樣也存在很大的冒險,畢竟這裏沒有手術工具,這時她靈機一動,想起了那位林副將身上的傷口,或許程景初有辦法。

    於是,她趕緊叫來看守她的侍衛,對他說道:“你立即去找你們的少將軍,就說我需要一套縫合傷口的工具和羊腸線,再為我準備一些棉布和烈酒,快,騎快馬去!”

    接著,她又轉身看著病人家屬——那對農家夫婦說道:“即便這些東西以最快的速度送來,我幫你的兒子縫合了傷口,他也很可能會因為術後感染失去性命,又因為傷口在頭部,所以還存在腦部神經受損的現象,換句話說,他也可能變成個傻子,這樣你們還要救嗎?”

    聽到安玉善這樣說,那對夫妻淚流滿麵地跪在她麵前,堅定地說道:“求您救救我們的兒子,無論這孩子能不能救活,我們都感激您,就算救活了是個傻子,他也是我們的兒子!”

    “那好,來人,多點幾盞燈,再準備熱水、布巾,還有給我一把剪刀,我要把這孩子的頭發先剪掉一些!”安玉善也不知道要吩咐誰去做這些事情,她隻是很急切地說了出來。

    簡兒第一個先行動,她問了老大夫廚房在哪兒,然後就去燒熱水。

    醫館的夥計也抹了一把惺忪的睡眼,打起精神去準備棉布和烈酒,老大夫則是幫忙點了好幾根蠟燭。

    這邊一切都準備好之後,那名侍衛還沒有帶著工具來,安玉善有些著急了,她能等但是病人不能等,雖然有她的銀針和藥丸在,但情況危險維持不了太久。

    好在,她事先多做了一手準備,讓簡兒用熱水煮了針和線。

    當她聚精會神地用繡花針和普通消毒之後的麻線給那個孩子縫合頭皮的時候,去找程景初的侍衛才遲遲歸來,而他身後跟著想要一探究竟的蕭林。

    醫館內鴉雀無聲,靜的眾人似乎都能聽到安玉善在頭皮間拉扯麻線的聲音,她嫻熟鎮定的動作那麽優雅,就像技藝高超的繡娘在繡一幅世上最美麗的繡品,而圍觀的人則是頭皮都跟著發麻,他們從未見過有人這樣給病人治傷的。

    蕭林進入醫館之後看得更為仔細,而且心內極為震撼,這個世上拿著繡花針在人的皮膚上如此肆意自由穿行的,他此生隻見過一個,那人就是治好自己的主子並令其念念不忘的安玉善。

    可他不敢妄下結論,這三年來冒充安玉善的人太多了,她們有的容貌相似,有的也會醫術,隻是山下村的女神醫隻有一個,能被自家主子放在心上的也隻有一個,看眼前之人的麵容是不像的。

    蕭林很怕這又是一個陰謀,一個知道他家主子的弱點而特意進行的陰謀,所以他也變得十分謹慎。

    同樣的,此刻已經回到營帳之內的季景初還沒有入睡,白天見到的那一雙眸子讓他久久無法入眠,這是三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披衣而起,他坐在了大帳內的椅子上,餘州叛亂已經一個多月了,他必須要盡快結束這裏的戰爭,時間拖得越久,其實對他越不利。

    餘州易守難攻,本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那些北朝舊部選擇此地做都城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在皇帝麵前立了軍令狀,勢要三個月之內攻下餘州,剿滅叛黨,如今一半時間過去了,他還在城外,並且還差點損失了一位得力副將。

    是他低估了城內叛軍的實力,沒想到他們會有一位善於下毒的能人異士,不僅如此,聽說那人還會奇門遁甲之術,擺下了四門龍虎陣,這也是他久攻不下餘州的最重要原因。

    他現在更不怕死了,隻是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失敗而死,更不想在死之前沒有見到他想見到的那個人,無論她在哪裏,無論她是不是還活著,他都一定要找到她!

    “少將軍,蕭侍衛回來了!”又過了一個時辰,夜色更深之前,季景初在大帳內聽到侍衛的稟告聲。

    “讓他進來!”蕭林主要負責豐賢鎮的一切事務,季景初擔心鎮上又出事。

    很快,蕭林進了大帳,行了禮,然後說自己剛從濟民醫館回來。

    “是不是那兩個人出了什麽事情?他們逃跑了?”季景初眼睛眯了起來,透出危險的氣息。

    蕭林搖搖頭,帶著一些疑惑地說道:“沒有,那位給林副將解毒的小公子還救了一個腦袋磕破的孩子,隻不過她使用的方法和屬下曾經在峰州看到的很像。”

    “和峰州很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季景初心裏一緊地追問道。

    “公子,屬下也不敢確定,隻是那位小公子給人醫病十分沉著熟練,那孩子放在別的大夫手裏怕是隻有死路一條,但是此人卻敢在人的頭皮上動針線,其醫術絕非一般大夫可比。”蕭林如實說道。

    “現在大晉朝會用針線縫合傷口的大夫早就變多了,有些人技藝出色膽量過人,也是有可能的。”自從峰州的便民醫館開業之後,安玉善曾經教給安家人的醫術有些已經廣為人知,其中用羊腸線和縫針、持針器縫合傷口更是風靡大小醫館,季景初覺得並沒什麽特別。

    隻是,為何他的心髒還是砰砰的亂跳,他還以為自己的心根本不會亂。

    三年來,無數的難眠之夜他都在自我反問,他怎麽可能對一個*歲的孩子有什麽特別的心思,即便那時的他也隻有十四五歲。

    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說不清楚,或許是青梅竹馬的情誼,或許是救命之恩的感激,或許是彼此沒有說破的那份默契與知心,如此多的複雜情感像涓涓細流混進大海一樣,最後變成了讓他篤定的情愛。

    隻是,他確定了自己的心,那人卻不見了,像抓不到的風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三年來,無論是他,還是安家,還是惠王夫婦,還是那些急需神醫的病人,都沒有找到她在哪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現在,就在這樣靜寂的暗夜裏,因為一個可能像她的人他在激動,這可能嗎?

    不,不可能!因為不是沒有人冒充過她,可他就是能一眼篤定那些人不是她,但如果真實的她出現在自己麵前,那他內心的感覺又會是什麽樣的呢?

    季景初決定再去確認一下,他有些等不及了,能夠輕易牽動他情緒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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