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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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過年,從來都是主子們歡歡喜喜的過年,奴才們連每逢佳節倍思親的資格都沒有,最可憐的是太監,宮女還能有一日與親人們相見,傳遞些東西,太監們混出頭臉的固然能雞犬升天,一無所有的卻也隻能對著牆腳念叨念叨。
秀兒感念王大爺這一年來的提點照應,又憐惜他孤苦,偷空做了雙鞋,不敢有什麽表記,隻做黑緞素麵的,藏著不敢讓人看見,到了臘月二十九這一天,把這鞋揣在懷裏,悄悄送給了茶水房王大爺。
王福全接過那雙鞋,他本是人老成精的,在紫禁城這個油鍋裏熬了幾十年的人物,表麵上自是不動聲色,早已經冷硬如石的心裏麵,卻添了些暖意,“姑娘還要自己多保重才是。”
“也祝王大爺新年吉祥。”秀兒福了一福,見同路的鳳兒已經尋來,低頭快步走了。
年關難過,這京城裏的窮人富人豪門大戶,紫禁城裏的天下第一家,康熙十二年終十三年年初,都不好過,吳三桂反了,連戰連捷,朝堂上本就不同意撤藩的開始聲音漸大,說要安撫,在某些滿洲貴族眼裏,這明朝的萬裏江山都是打劫過來的,有人要黑吃黑,實力還挺強,不如吐出來一些,說到底沒把山海關以南這片江河當成自己的家。
也有明珠這樣的力主撤藩,又力主與吳三桂死磕到底的,更有索家這樣沉默不語,以圖關鍵時刻加重砝碼,在康熙眼裏加重自己份量的。
少年天子康熙帝這一年過得自是焦頭爛額,到了大年三十,還得強撐著守著舊例過年,他心情不好,六宮粉黛也消停了許多,大過年的也少有爭奇鬥豔招人眼的,新年大宴,比往年的穿戴不知道樸素了多少倍。
秀兒對這種情況還是覺得挺有趣的,她這樣的宮女,過年大宴也不過高興幾秒鍾的功夫,雖說都各有分工,也是低眉順眼以把這個年過去為要,她這裏想著謹小慎微,旁人約麽也是跟她同樣的心思,這個年在宮裏過得實在是悄無聲息,無趣極了,康熙想著軍情緊急,凡事需簡辦,竟連焰火也沒放幾支,一場除夕宮宴,簡單的就散了。
太後當著她們這些宮女倒是說了句不太好的話:“我瞧著皇後這次肚子大,人卻瘦。”她雖說是個一輩子沒開過懷的,宮裏有孕的妃子卻不知道見過多少,有這麽一句話,聽得人心驚。
“皇後自然是福大命大的,這次產下嫡子,也是大清之福。”山杏說著拜年的話。
秀兒低眉順眼的聽著,心裏明白,這次太後說得是對的。
康熙十三年,外憂內患之時,外有吳三桂造反,口口聲聲要把韃子趕出中原,北京城裏也是不太平,就算身在紫禁城,外麵的消息聽說得遲,也常從來串門的太妃們口中聽說抓了多少奸細等等,有一次細作竟然差點混進宮來,著實把人嚇得不清。
如今皇後有孕,又是多事之秋,她本來就因失長子承祜而病了一場,雖勉力再孕身子骨也不如往常,太後過年時就覺得此胎懷相不好,她本是心軟的,有時一天甚至讓秀兒她們送兩次東西。
這一日太後早晨起來,看見羊奶,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吃過的羊奶酥,命禦膳房照著蒙古的古方做了。
清宮禦膳房自有滿、蒙、漢,三族的大廚,蒙古廚子一聽說要做羊奶酥,不出兩個時辰就送到了慈寧宮。
太後吃了果然與小時候吃過的極像,隻是甜了,“如今入了關,糖也多了,我們小的時候哪吃過這麽甜的羊奶酥。”太後如身蒙古貴族,連她都說難得吃到糖,普通牧民怕是更吃不起了。
“是太後帶來的福氣。”山杏笑道,“蒙太祖恩典,如今啊這糖雖也精貴,可咱們蒙古旗下人,一年到頭還是能吃到些的。”
“確實如此。”太後點了點頭,“禦膳房做了多少?”
“做了三盤子。”
“去給皇後送一般嚐嚐,她如今月份大了,正是嘴饞的時候。”
“是。”
這個活計,又落到了秀兒和鳳兒身上,她們倆個已然不是當初沒出過慈寧宮宮門的小宮女了,慈寧宮到坤寧宮這條路更是走熟了的。
到了坤寧宮,果然是走熟了的,守門的太監迎了她們進去,依舊是口稱姑姑,“兩位姑姑今天來得倒比平常晚些。”竟也會說幾句笑話了。
“太後惦記著皇後呢,得了些好吃食立刻叫我們送來了。”秀兒笑道,她素來老成,雖說是十四歲的年紀,仍然自恃著身份。
鳳兒就笑得更厲害了,“不知今日是哪位公公給我們領路?”
“還是小張子。”守門太監隨手一指,小張子立刻就機靈地跑了過來,給秀兒和鳳兒引路。
誰知道到了東暖閣皇後的住所外,卻看見一個梳著小兩把頭,身穿桃紅色琵琶襟馬甲的低頭跪在地當中,秀兒和鳳兒雖說守著規矩要目不斜視,也都偷偷瞅了一眼,原來是皇後身邊原來的貼身宮女,後來給了康熙做常在的文常在。
皇後有孕不能服侍皇上,蓮常在原是皇後的心腹,又蘀主固寵,皇後一向是對她極好的,今日怎麽……
秀兒知道,這不是自己該探問的,忙收斂了心神,跟著小張子進了東暖閣。
赫舍裏皇後穿著半新不舊的淡黃緞布旗裝,梳著兩把頭,頭發上隻戴了點翠鈿子,慵懶地躺在軟榻上,似乎是忘了門外還跪著一個心腹的常在。
秀兒和鳳兒深施了一禮,“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
“今天又是你們倆個啊。”皇後娘娘年輕,雖說已經大腹便便,這一笑還是笑出了春花初綻的少女情懷,秀兒感歎康熙後世對她念念不忘,絕非隻是因為她出身高貴,赫舍裏氏同樣是個頗有魅力的女人。
“太後晨起想吃羊奶酥,命禦膳房做了,禦膳房做得了之後太後覺得好吃,特命奴婢們給皇後送來一盤子。”秀兒說道,她這聲音不疾不徐如珍珠落玉盤一般,讓人聽著舒服,赫舍裏皇後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有勞太後惦記著本宮。”她略一使眼色,侍立在她身邊的大宮女滿兒立刻接過了鳳兒手裏舀著的明黃緞子錦盒。
“太後最近身子可舒爽,晚上睡得可好?進飯食可香甜?”這些都是身為人媳該問的,赫舍裏氏自是不會失禮。
“太後最身子好,晚上睡得也香甜,一日兩餐進得也好。”秀兒一一做答。
“果然是個伶俐的,本宮本該常去服侍太後,怎奈身子實在是不舒爽,有勞你們蘀本宮盡孝了。”
“這是奴婢等的本份,不敢貪功。”秀兒和鳳兒趕緊跪下了。
“都起來吧。”赫舍裏見她們倆個如此,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一開始都是這樣謹小慎微的。”
秀兒和鳳兒對視一眼,心裏都清楚,這八成與跪在門外的文常在有關。
赫舍裏倦倦得揮了揮手,“你們都跪安吧,滿兒,蘀本宮送送她們。”秀兒和鳳兒能有這待遇,皆因她們是皇太後身邊的宮女,皇後再怎麽是一宮之主也是晚輩,對皇太後的宮女尊重,就是尊重太後。
滿兒是皇後身邊的一等得意人,與文常在頗有些交情,送秀兒和鳳兒出宮看見文常在,竟也是目不斜視,看來文常在這次,禍闖大了。
秀兒是話少的,可鳳兒是話多的,回了慈仁宮,得了空就把這個八卦說了出去,山杏聽了沒什麽表示,眉芬倒是冷哼了一聲:“我與蓮常在同時進宮的,原也常來常往,隻是她素來是自恃礀色的,如今翻了身,倒誰都不認識了,恨不得我們這些來往過的人都死絕了,無人知道她是包衣的宮女子出身,沒想到竟有今天。”
有過了幾天,果然聽坤寧宮的人說,蓮常在病了,怕過了病氣給皇後,被移出去了,誰都知道,隻要是被移出去,就再無回來之日。
具體的情形還是端順太妃八卦出來的,“皇後抬舉了的那個文常在,實在不是個東西,皇上常去看皇後,連帶著她也多得了幾回寵,心就越來越大了,皇後大著肚子,她竟生事端,與紐祜祿氏的貼身宮女吵了起來,紐祜祿氏倒是隻斥責了自己的宮女,皇後掛不住臉,紐祜祿氏剛走,就讓文常在跪著去了,文常在還想在皇上麵前蘀自己討情,沒想到吃了個耳刮子,皇後直接派人把她送出去了。”
“唉,皇後也是命苦,大著肚子還要受這些奴才的氣。”太後搖頭。
“這也就是如今,要是在咱們蒙古,有這樣的刁奴管什麽見不見血光呢,直接舀鞭子活活的抽死幹淨。”端順太妃說起這些血腥的事來,眼皮都不撩一下。
文常在這事兒,秀兒其實還聽過另一個版本,所謂的爭執是紐祜祿氏身邊的宮女挑起來的,文常在確實持寵而驕,但不會主動去找紐祜祿氏身邊的人不自在,那個宮女三言兩語就挑得文常在失了儀態,有理變成了沒理,紐祜祿氏簡簡單單除了皇後的助力,也給大著肚子的皇後添了堵。
隻不過這個版本聽到的人極少就是了。
皇後心裏更恨的是文常在的不謹慎吧。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二末時,太監來報皇後娘娘發動了,太後顧不得許多,急命人備了鳳攆往坤寧宮而去。
誰知道一直等到掌燈,仍隻是聽見皇後偶爾傳來的一兩聲叫聲,再沒別的動靜,太醫們來來去去的,身上全都是汗。
康熙親自過來探看,見太後在此守候,忙勸太後回慈寧宮,“皇額娘,皇後一時半刻怕是生不下來,請皇額娘回宮歇息。”
“哀家回宮也是掛念皇後這邊,哪得安枕,皇上國事繁忙,還請皇上以江山為重才是。”
康熙往產房看了一眼,重重一歎也隻得轉身走了。
秀兒心想,平民百姓之家,若是妻子在裏麵生產,丈夫卻在外麵“忙事業”怕是離十回八回婚都得是妻子有理,帝王之家,康熙親自來探看一眼,已經是殊榮了。
心裏對所謂烏雅氏德妃的即定命運,再再次嗤之以鼻,她現在唯有得太後歡心,繼續向上爬,隻盼著哪天接了山杏的班做掌事的宮女,再蒙太後恩典嫁個經濟適用男或者是多得些賞賜,回家做有錢的姑奶奶作威作福才是正道,水太深,她不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