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鳳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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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月涼已是涕泗橫流,全無往日高高在上的郡主模樣。看著這樣的她,梓汐想起了從別人口中聽到的那段故事——京城人口中關於這件事的流言。果然,人們永遠隻能看到他人人前的風光,卻不知道他們背後付出了多少。就像梓汐也人雲亦雲的隻看到了月涼在人前的恣意妄為,卻不知道她心中的痛苦和付出。
她從不知道這件事裏麵有這麽多的辛酸無奈,州王和州王妃對昭和的寵溺,楚詢枉和楚詢堯對她的偏疼,還有蘇遊朝,這個並不頂天立地,卻被她愛得癡狂的男子,還有那個來的不光明正大的孩子楚敕天,這是一個怎樣紛亂的故事啊。
梓汐無從下口安慰月涼,從來都說感同身受,其實別人永遠隻是看客而已,不可能真正的去感受到當事人的痛苦。
“汐兒,我來過這裏很多次,卻從來沒有勇氣見那個女人,他是那麽的愛她的,京城人都知我對他的癡纏,卻不知道他對她的愛戀。他為了保護她,不公然表示對她的愛,他們私下裏柔情蜜意,你儂我儂。如果不是我細致的觀察他,也不會知道那個女人的存在。據說他親自為她寫詩作畫,我曾派人偷回來一首,上麵寫著:卿卿憑欄念蘇郎,郎心似卿兩不忘。他叫她卿卿,這是妻子才有的稱呼啊。”
月涼已是憤怒至極,乃至於歇斯底裏了。她不管梓汐有沒有在聽,或許她隻是忍的太久了,想發泄罷了:“她是卿卿,我又是什麽呢?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可現在他卻又轉過頭來要與我和好,在這時——我差不多要放棄的時候。可是我終究是不忍心的,我決定最後賭一把,人生不就是一場豪賭嗎。我賭一生的快樂,所以我來看她,看那個讓他癡癡不忘的女子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月涼的話很混亂,他指代不明,梓汐卻聽懂了,也終於明白了她對蘇遊朝的眷戀有多深。對梓汐來說,可能終其一生也不可能這樣有其所愛了,當然,她也不想有。這樣強烈的感情,讓人害怕甚至恐懼,它會使人迷失自己,隻成為愛情的傀儡。在現代沒有談過戀愛的梓汐此生再沒有對愛的期許了。
梓汐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走,我陪你去找鳳棲。楚月涼,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勇敢的女子。如果你連站在她麵前的勇氣都沒有,你怎麽贏回他。如果你的美貌不如她,就和她比才華,才華不如她,就比氣質,如果氣質也不行的話,就比身份,我相信在這天盛朝除了宮中女子,沒有比你更高身份的了,總有一局是要扳回來的。”
月涼呆呆的看著她,明顯被她的言辭嚇到了,卻倏爾破涕為笑:“汐兒,我果然沒看錯你。是的,我是皇家女兒,不能給我的父王母妃蒙羞。我楚月涼,大不了再輸一次罷了。”她瞬間恢複成那個跋扈不羈的月涼郡主,淚痕未幹,卻明媚耀眼。
紅姑不讓見,兩個人隻能用別的法子了。梓汐小心的探出頭,除了來回行走的丫頭小二,姑娘們都在自己的房裏,不時能聽到隔壁的房間傳出來陣陣的絲竹管樂聲還有姑娘與客人調笑的聲音。
她囑咐月涼留下,自己則是輕盈的飛上了房頂,摸著路子去了後院丫頭的房間,趁著沒人偷出兩件衣服,拿給月涼。兩個人馬馬虎虎的套上,不太合身,但也差不多。這裏麵的丫頭穿的衣服除了紅色就是綠色,走的時候低下頭,還是可以掩飾一會兒的。
梓汐拿起了桌子上端酒的盤子,讓月涼跟在她身後,看著沒人的時候出去了。月涼明顯不適應這樣的低眉順眼,一直東張西望,還是梓汐出言提醒。
這個樓有五層,是按照客人的地位劃分的,給了一錠銀子的二人才隻在二樓,所以這裏麵消費水平不言而喻。梓汐暗歎果然這種秦樓楚館是最賺錢的了。
按道理,鳳棲是花魁,那就是是在五樓的,招待最尊貴的客人了。兩個人小心翼翼的上了五樓,一路上都是一樣裝扮的丫頭,不熟悉的人倒也看不出來什麽破綻。梓汐小心的觀察五樓有什麽特別之處,隻見這裏裝修風格和其他樓層大體一致,但是明顯奢華了許多,旁邊的柱子竟然都是琉璃的。要知道,這個朝代的琉璃一般人家都是用不上的,這鳳棲樓果然不簡單。
可惜二人剛到樓梯口就被兩個便裝小廝模樣的人攔住了:“站住,幹嘛的?”梓汐舉舉手中的托盤,小聲道:“我是來給鳳棲小姐送些吃食的。”其中一人麵無表情的問道:“你們是鳳棲的丫頭?”梓汐決定賭一把,囁嚅道:“不是,是紅姑讓我們來的。”那人困惑道:“紅姑不知道鳳棲住哪裏的嗎?”又懷疑的看著梓汐:“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梓汐心想完了,看來這鳳棲不是在五樓的啊。好在她靈機一動:“奴婢自幼受寒,腦子燒壞了,不太好用,記錯了。”說著還特意含了一口口水,順著嘴角緩緩淌下,作出一副傻子的模樣。
那人有些懵懂,又有些愧疚:“好了好了,鳳棲在三樓,五樓不是你們能來的,我心地善良放過你們了。記住下次不要再上來了,還有你。”他指指梓汐身後的月涼。“她腦子不好,你也不看著她。”月涼連連應是。
得到想要的消息,謝過這個人,兩個人準備跑路。這時隻聽屋裏有人問道:“寒山,誰在外麵?”聲音如寒冰直刺人心,梓汐聽著卻……有些熟悉。難道還是熟人?叫寒山的男子應道:“爺,沒什麽人。”屋中人不再說話了。
梓汐和月涼離開了五樓,二人不停的拍著自己的胸脯,真是有驚無險,還好那個寒山雖然是侍衛,腦子卻不靈光,不然兩個人怕是早就被砍成幾段了。梓汐回憶著剛剛聽到的聲音,很悅耳,應該是個成年男子,可是怎麽會感覺到熟悉呢?要說梓汐認識的成年男子也就那幾個,怎麽想也想不起來究竟是誰,算了,還是去找鳳棲吧。
到了三樓,就比較普通的裝潢了,也不知道這鳳棲是那間屋子。一間間望過去,挽香閣,漱玉閣……梧桐居。鳳棲梧桐,應該就是這裏了。月涼拉拉梓汐的胳膊,小聲道:“汐兒,要不我們回去吧。”梓汐怒氣不爭的點著她的額頭:“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敢愛敢恨的月涼嗎?我就問你想不想見她?”月涼低頭:“想。”“那就別廢話,走。”
梧桐居的門口站著一個粉衣丫頭,明顯等級比較高,滿臉都寫著:我是大丫頭,快來討好我吧。梓汐緩步上前:“姐姐,我們兩個是紅姑派來給姑娘送些吃食的。”這次她學聰明了,隻說姑娘,也不管是那個姑娘了。粉衣丫頭警惕的從上到下的打量她們兩個,眼神讓人十分不舒服,含著幾分優越感和輕視。意外的是月涼並沒有發怒,而是任她打量。
“好,進去吧。”言語中滿是輕慢之意。梓汐舒了口氣,能進去就好,管她什麽態度。二人進入內室,低頭仔細觀察屋中擺設,不愧是花魁的屋子,比二樓的竹軒可奢靡多了,也文雅多了。大大的屏風上麵提著字,飄逸俊秀,月涼呆呆的看著,還想伸手去觸碰,梓汐急忙拉回她的手。她才如同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汐兒,這是他的字。”不用說,梓汐也知道他是誰了,真是孽緣啊。
可這間屋子並沒有人,不知鳳棲在何處。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是個男子,溫柔和煦:“棲兒這手字真是越來越娟秀了。”原來這間屋子裏麵還有一間小室,在角落裏,位置隱蔽,兩個人並未注意到。這棲兒,說的自然不是梓汐了。
“公子謬讚了,這字……哪及得上您的萬分之一啊。”美人口含珠玉,聲音剔透,看來這就是風棲了。卻見旁邊的月涼好久未動,似是被定住了。
梓汐拉她的衣袖提醒:“姐姐?姐姐?”月涼回頭,卻已是淚流滿麵:“汐兒,是他。”最後一聲明顯驚動了屋中人。“誰?”男子的聲音傳來。
隻見一隻素手撩起了珠玉碧簾,簾子上的珠子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從後走出一男一女,儼然一對璧人模樣,男子的手甚至搭在女子的肩上。男子身高八尺以上,白衣烏發,細眉入鬢,眼含星子,是個俊秀兒郎。女子紅衫薄衣,長發及腰,唇上一點,真是花魁模樣,美豔卻不輕浮,比一些大家閨秀還要氣派幾分。
沒等梓汐說什麽,旁邊的月涼已經衝上去了,直接給了男子一巴掌,那白皙的臉上瞬間浮現紅痕。“蘇遊朝,這就是你說的要重新開始,在這裏與她廝混嗎,我楚月涼是瞎了眼,才會相信你的。”月涼狀若瘋癲,和旁邊那亭亭玉立的鳳棲對比鮮明。
“月涼,你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是真心的。”又一巴掌,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梓汐看著三個人有些頭疼,蘇遊朝……楚月涼……鳳棲——三角戀?
蘇遊朝連著被打兩次,臉色已是十分難看,鳳棲的手帕撫上了他的臉:“公子,我幫您上藥吧。”
孰輸孰贏,立見分曉。蘇遊朝卻沒理會鳳棲的話,而是緊盯月涼的雙眼:“你不信我?”言語中有哀傷,也有不解。月涼已是瀕臨爆發極限,哪還聽得進去。她指著那兩人怒道:“你們兩個人,嗬嗬,以為我稀罕嗎,一個"ji nv"和入幕之賓罷了。我今日不過是來看看你們的醜態,好讓自己死心而已,蘇遊朝,我不該相信你的,從此也不會再糾纏了,我累了。”
她漸漸的趨於平靜了:“從今日起,敕天就是我一個人的孩子,他姓楚,我不想他有個整日和"ji nv"廝混的父親,你好自為之,就這樣吧。”
蘇遊朝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袖:“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和鳳棲……”“你和鳳棲怎樣怎麽不說了?”“我和鳳棲……清清白白,鳳棲是個好姑娘的。”
梓汐扶額,這個人是傻子嗎,還好姑娘。果然,月涼更是怒不可遏:“清清白白,你當我是傻子嗎,棲兒,叫得多親熱啊,你叫我什麽,月涼,嗬嗬,你不用騙我了。”
“我輸了,輸給這個"ji nv"。”她扭頭指著鳳棲的方向,言語氣急敗壞的想侮辱這個情敵。
可這個鳳棲還真不是一般人,被罵之後還是臉色如舊,語氣平和:“請郡主不要妄言,我和蘇郎一向發乎情,止乎禮的。並無苟且。”
月涼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大滴的淚水從她的鳳眼流出,沉落到地上,無聲無息。“我要離開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她扯開蘇遊朝的手,拉著梓汐就要離開。
鳳棲卻擋在了她們的前麵,“郡主要走,也得問過我這個主人同不同意吧,你打了蘇郎,還辱我名聲,我鳳棲可是不依的。”說著這樣的話,還露出幾分嬌羞的以為,果然人間尤物。
月涼執意掙脫著要離開,卻被鳳棲死死的把住,動彈不得。梓汐看出來了——這鳳棲還是個練家子,青樓裏果然是臥虎藏龍的。她自然不能看著月涼受製於人,也出手拿住鳳棲的手,鳳棲出招,一眨眼已是過了幾招。她看向梓汐:“這是郡主的護衛?果然是個好手。”梓汐並不否認:“多謝姑娘誇讚。敢問我們能否離開了?”
鳳棲不依不饒:“郡主固然身份尊貴,可這鳳棲樓中一切都聽我的,且郡主還是第一個敢輕辱我之人,鳳棲不能讓你們走。”
看來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的了。梓汐尋問:“那姑娘想如何處置?”鳳棲莞爾一笑,風情萬種:“鳳棲也不為難二位了,隻需郡主道歉,再保證不和蘇郎牽扯便好。”梓汐大驚,好大的口氣,這京城裏的花魁都如此橫行霸道的嗎,敢挑釁郡主,還是說……她不隻是花魁。
月涼早就按捺不住了:“你就是個"ji nv",我說的沒錯,想讓我向你們這對狗男女低頭,做夢。”最後一句戾氣叢生,梓汐無奈,看雙方互不相讓的模樣,今日必有一戰了,對付鳳棲一個她還有幾分把握,可這是她的地盤,不能保證她沒有幫手,最重要的還有蘇遊朝的立場。
梓汐示意月涼平靜下來,對鳳棲說道:“姑娘還請寬容則個,給我點時間讓我勸勸郡主。”鳳棲滿意一笑:“姑娘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梓汐點著頭把月涼拉到了一邊:“月涼,一會兒要是情況不對,你就馬上跑下樓,然後出去找人回來救我。記住,快點出去。”月涼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緊張的拉著梓汐的手:“汐兒,可是會有危險,她不會把我們怎麽樣吧。”
“她的樣子好像不隻是花魁那麽簡單了,我怕她會私下解決我們,到時候是死無對證的,再說也沒有人知道我們今日來了這裏,所以,不得不防啊。”
月涼還從未如此直觀的感受到威脅,拉著梓汐的手更加用力:“要不,汐兒我就去向這對狗男女道個歉,我……小女子,能屈能伸。”
“姐姐,你是當朝郡主,代表的不隻是自己,所以,不能向一個花魁低頭的,沒事,記住我說的話就好。”
梓汐交代完回頭看向鳳棲,她正坐在那裏悠閑的喝著茶,蘇遊朝十分急切的和她說著什麽,她卻不為所動。
“姑娘,郡主想開了,請容我……”趁她不備,梓汐迅速的舉起右手邊的屏風砸向她,“月涼,快走。”
鳳棲沒想到她會突然出手,卻也反應極快,拍手,屋裏瞬間出現四個壯年男子。梓汐用餘光看到蘇遊朝把月涼掠走了,才放下心與幾人纏鬥起來。
月涼被蘇遊朝迅速掠走,雖然他看上去隻是一屆書生,輕功卻不弱。把月涼帶到郡主府外,才放下她,可卻反手就挨了一巴掌:“蘇遊朝,汐兒還在裏麵,我去救她。”蘇遊朝摸著自己被打的臉,他還沒被這樣羞辱過,眼中已有厲色:“楚月涼,這是你打我的第三巴掌了,我記住了。”月涼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瑟縮一下,又道:“咱們先不說這個,我要去救汐兒。”
“你救不了她的,鳳棲不是一般人,去找你大哥,帶兵過來。”月涼的大哥楚詢枉是京城禁軍首領,可以調動京城的全部兵士。二人急忙去搬救兵。
鳳棲樓裏,梓汐與四個壯漢的戰鬥漸漸的落了下風,這四個人都是頂級的高手,一個她都不能對付的了,何況是四個。鳳棲帶著笑容在椅子上靜靜的喝茶,又讓人拿出點心來,小口的吃著,如同看戲一般。梓汐還在奮力反抗著,後麵襲來一掌,喉嚨一陣腥甜,鮮血吐出,怕是傷了內髒了。
梓汐苦笑,她這功夫怕是隻能用在家宅了吧。又是一拳正中胸口,劇痛襲來,難道今天就要命喪於此?終於鳳棲開口了:“住手吧,你們幾個還是那麽不憐香惜玉,這小美人都被你們打傷了。”說著起身踱步到梓汐麵前,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臉,冰涼溫潤,卻如同蛇一般,蛇蠍美人,果然是蛇蠍美人。
梓汐實在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梓汐的神誌不是很清楚,隻感覺一個人抱著她,溫暖的大掌讓人十分有安全感,月涼驚慌的叫了一聲“汐兒”,梓汐微笑,終於安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