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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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原,和林王城。

    市集上熙熙攘攘,一派繁榮景象。市集當中巍然聳立著一座高入雲端的祭壇,巨大的雄鷹塑像展翼欲飛。

    這祭壇的所在原本也是一片連綿的鋪子,二十多年前被推倒改建後,人們也漸漸看慣了這處景象,有什麽祈求,還會備好貢品前去祭拜。據說靈驗得很呢!有一年遭逢大旱,數月不雨,草木盡皆枯黃,接下來隻怕要餓死牲畜,鬧起饑荒……那時他們的汗王珠舍裏親自率領著官員們,在這座祭壇舉行了祭天儀式。第二天,一直炎陽高照的天空,就湧來了濃雲,雨水傾盆而下!

    從那之後,前來祭祀的百姓更是絡繹不絕。

    “小心點走,別踏空,”和林城的平民朝魯一手提著盛放祭品的草籃子,一手牽著自家幼子,登上祭壇前的長階,“待會兒要恭敬點,知道嗎?鷹神會聽見我們的祈求,你阿媽的病就能早日治好了!”

    幼子阿日昔懵懂地點點頭:“阿媽這麽好,鷹神一定會保佑她的吧?”

    他們倆爬了好一會兒,才上了雄鷹塑像所在的平台。朝魯拉著兒子尋了個空地,把祭祀用的青稞酒和牛羊肉都一一擺好,和阿日昔跪下,向塑像虔誠叩拜起來。

    “鷹神大人在上,汗王大人在上,望您們降下慈悲,治好孩子他娘的病……”

    阿日昔也有樣學樣,念念有詞。

    祭祀之禮還沒進行到一半,原本的朗朗晴空,陡然昏暗了下去。似是夜晚提前來臨。

    要落雨了?

    朝魯不想在祭祀時分心,惹鷹神大人生氣,他正要繼續叩拜,就聽旁邊的人群如燒開的水一樣喧嚷起來……

    “怪物、怪物出現在天空上了!”

    一聲雷鳴般的轟隆巨響,蓋住了人們恐慌的呼叫聲。就連祭壇腳下的大地,都震了兩震。

    阿日昔被嚇得大哭起來,朝魯也顧不得再祭拜了,慌忙把他護在懷裏,抬頭往天空看去。

    怪物,果真是怪物!他不禁瞪圓了眼睛,整個天空中都是那條盤著身軀的烏黑巨蛇,背後還長著兩隻雄鷹的翅膀,那血紅的瞳子,簡直就像是兩個太陽……天啊,這怪物一張嘴,隻怕連半個城的人都能吞下去!

    朝魯腳下發軟,瑟瑟發抖起來。

    鷹神大人保佑,汗王大人保佑……將這怪物趕走吧!

    似乎是聽見了他的祈求,下一刻,從他跟前的雄鷹塑像體內,竟飛出了一頭純白的鳳凰,扶搖而上,迎上了那頭長著翅膀的巨蛇!鳳鳥矯捷優美,身軀之龐大,卻不亞於巨蛇。雙翼一展,也能遮天蔽日。

    鷹神大人顯靈了嗎?朝魯眼露狂喜,更加虔誠地叩起首來。

    亦有許多百姓和他一樣,如夢初醒地向鷹神連連叩謝。

    天空中,一龍一鳳已纏鬥起來。

    黑炎與寒光相撞在一處,又同時湮滅。

    雪白的鳳羽和暗紅的龍血,如雨般淅瀝飄落。

    應龍長尾一甩,擊落無數鳳羽;鳳鳥的尖喙利爪,也在龍身上劃出血淋淋的創口。

    每一擊,都聲勢驚人!這座城池卻似被什麽力量籠罩住了,全沒有受到殃及。仿佛空中那驚心動魄的搏鬥,不過是場有聲有色的表演。

    任外界鬧翻了天,祭壇地底的密室裏,一個俊秀男子正合著雙眸,沉靜地盤腿而坐。他自然就是這座王城,也是整個北原的主人珠舍裏。

    他身上的氣息,也在飛快地增長。從原本的元嬰境界,一舉突破了化神之檻,一劫,二劫,三劫……迅速回升到了他轉世之前的修為。他也不再加以遮掩,這應龍便是嗅到了他的氣息,才追蹤而來。

    他在轉世之時散去了絕大部分功力,就算如此,新生的身體和意識海也還承受不住,隻能將神魂封印,直到金丹期才初步解開。利用上一世帶來的那極為微弱的一絲化神靈力,日夜不斷地滋養丹田、淬煉肉身,才讓他重返化神之路,要比第一次修煉的人快上幾十倍。

    別看他此際神色寧靜,那頭雪白的鳳鳥,便是由他心念指引,凝聚而成的。

    也是他操縱著鳳鳥,與應龍生死搏鬥!

    他身在的這間密室,就是玄陰大陣的核心。冥泉的力量,就從此處被玄陰大陣抽取,用以維持那威能絕倫的白鳳。淩漣在建造陣法之時,也融合了神道的法則,外界百姓的祝頌聲和香火願力,亦能增添鳳鳥的力量!

    一輪皓月般的廣寒精魄,高懸於這處幽深的地底密室中央,幾不可辨地徐徐轉動,鎮壓住了這座大陣。隨著時間推移,廣寒精魄也在逐漸削減大小,仿佛陽光下漸漸融化的冰珠——要全力發動大陣,自然需要不小的代價,原本要付出的,是城中上千人的性命。

    激鬥一直持續了三天三夜。

    應龍已逐漸衰弱,但鳳鳥的力量源自地底冥泉和百姓願力,卻是源源不斷。

    那應龍早已覺得不妙,想要竄逃,又為白鳳所阻,脫不了身。

    好不容易布下大陣,正要將它一舉擊殺,淩漣豈會將它放跑?

    垂死掙紮之際,應龍煞氣狂暴,戰力暴漲,黑炎所至,幾乎燒融了白鳳的半邊身軀,亦摧毀了下方那尊高聳入雲的雄鷹塑像。滿城之中,頓時都是驚惶哭叫之聲!

    但百姓們所擔憂的“鷹神”,並未消散,反而又幻出一個化身,將應龍前後包圍。

    又苦戰半日,終於分出了結果。

    一聲蒼涼的龍吟聲中,應龍血紅的瞳子如燈盞熄滅,龐大的身軀也從半空墜落。

    還沒落上地麵,就忽而消失不見。就像那占據了天空的身軀隻是個幻影一般。

    祭壇地底,淩漣陡然睜開了雙眼。他所散發的氣息,也在一瞬間,衝破了關隘,漲到了四劫境界!

    一枚閃爍著幽光的空間法器,也飛到了他麵前。應龍這種高階妖獸,血液骨骼,鱗爪筋肉,都是上等的煉丹材料,自然不可浪費。

    “陛下還在閉關嗎?”寢宮之外,慶格爾問了侍立兩旁的宮人一句,略覺失望地搖搖頭。他和巴彥每日都來求見,從天空出現異變以來,卻一次也沒見到汗王陛下的身影。好在,這異變看上去也快結束了,龍鳳的鏖戰即將分出勝負。

    正要轉身離去,宮人忽然齊聲道:“陛下!”

    兩人連忙回頭望去,驚喜地躬身行禮。

    一人正從殿內走出。

    二十年過去,兩人已經從英挺的青年將軍,變作了微微發福的中年人,而珠舍裏卻還是年輕的模樣,比之當年的“少主”,隻不過氣度上更為沉穩。

    “陛下,這幾日城中異常,屬下派人調查,卻……”慶格爾還待匯報,就見珠舍裏微微一笑,打斷了他。

    卻讓慶格爾看得一怔。汗王陛下散發的威壓,又變化了!望著他,就仿佛在望著山嶽河川,時光流轉……他怎會有這樣的錯覺?

    “我已決定遜位,這王城就留給你們吧,遜位書我也寫好了。”珠舍裏道。

    聽到這話,兩個人都是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的手中忽而憑空多了一隻卷軸,而汗王陛下的身影,已自他們的麵前消失。

    慶格爾和巴彥還沒意識到,此後的北原,再沒有一個人見過這位在曆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雄主。

    這時候的淩漣已掠過了王城上空,即將穿越整個北原,往遙遠的西荒飛去。

    他沒有再回頭望上一眼。在北原的四十年,也不過是他漫長生命中的一小段。

    ……

    入西荒,經埋骨沙漠,越過此方世界的邊界,而後踏入茫茫星穹,往鴻蒙境而去。

    鴻蒙境的外圍,依舊有許多化神修士來來往往,不時有人悄悄打量著擦肩而過的這個白衣修士——居然是四劫境界!在這片區域,已是鳳毛麟角了。

    一進入鴻蒙境,淩漣就放出神識,仔細搜尋。花費了半個月功夫,終於感知到了從虛空中傳來的那一絲微弱的氣息。

    是從一棵根深葉茂的老樹下傳來。樹叢附近,還殘有防禦陣法的遺跡。

    瘋長的雜草灌木已經將那人掩埋,淩漣細心地將草葉撥開,露出了裏麵那人的身形。他伸手輕輕撫上謝曉清的側臉。

    他已經全然變成了木頭的塑像,眉目雖還栩栩如生,卻幾乎沒有了活人的氣息……還餘有最後一絲靈智,仿佛一陣風便能吹滅。

    “你想對我說什麽?”感受到了那股遊絲般衰弱的氣息,這時劇烈地波動了一下,淩漣輕聲呢喃。

    謝曉清的氣息似乎急切地想對他說什麽,卻無法分辨。

    淩漣在心中輕輕歎息。

    這一趟他是不得不走的,謝曉清是為了他才身陷此地,他若是拋下不管,隻怕道心便會有瑕疵,最後的心魔劫難過。想不到……他本來以為謝曉清代表的是第五劫,起源於與自己因果最深的事物的那一劫,誰知,也有可能變作心劫。

    他的行事一向不論正邪,隻問本性,就算造下再多的殺業,辜負再多人心,也不會讓他道心受損。唯獨這件事不同。就好比一個作惡多端,仍有一絲良心未泯的魔頭,也會因他曾殺害過一個小女孩而愧疚,並在心魔劫發作時,死於這絲愧疚之中。盡管他心裏,也未必對那個小女孩有多深厚的感情……

    沒有人告知他,但他冥冥中,已經感知到了這一點。他久已沒有什麽凡人的感情,但不知何時起的這絲情意,卻不難確認。

    上輩子他為了開啟某處傳送陣,將年少時的記憶全都割舍。看來他也忘了,他的本性隻是薄情寡義,而非徹底的無情。

    淩漣的手緩緩下滑,拂開纏繞在謝曉清軀體上的草莖,將他穩穩抱在了懷中,站起身來。

    “什麽人?”察覺到了什麽,他忽而皺了皺眉,猝然轉身。

    一個虛幻的身形,正從前方樹林中凝結出來,卻是個衣飾華麗的倜儻公子。

    “想不到還能在這兒見到你,元修。好久不見,你竟有四劫修為了!你的風姿,卻還像以往那般瀟灑飄逸,令人心折呢。”那人笑道,語聲爽朗,聽起來也令人愉悅。

    淩漣也淡淡一笑:“好久不見,封煜。不過這兒,似乎不是個敘舊的好地方?”

    說話間,也不避諱,出手迅疾如電,在懷裏的謝曉清身上連點了幾處,紅光在指下漾開,正是結了個防禦術。他有靈力護體,謝曉清周身卻是靈力枯竭,身體也極為脆弱,若是稍後動起手來,謝曉清很容易被殃及受創。

    “你我數百年的交情,你這般態度,真是讓人傷心!”封煜搖頭,惋惜歎道,“我們三人再見到你,可是高興得很呢。尤其是左丘道友,你也知道的,他對你向來……”

    相識了幾百年,那是有的。所謂的交情,自然是萬萬沒有的。

    他話音未落,又有兩個身影浮現出來,將淩漣圍在其中。倒也都是他認識的人,其中那個陰鬱蒼白的黑衣人,就是封煜口中提到的左丘駿。

    設下了埋伏?

    “廢話少敘。”淩漣笑了笑,帶著淡淡的冷嘲之意,“你們究竟有何事找我?”他不動聲色地移動身形,果然,圍住他的三人,也隨之他的腳步而動,隱隱結成了陣勢,將他困在其中。

    這三人都是地縛之靈,雖然不能離開這片山林,但在林子中,心念一動便可出現在任意一處所在,他們結成的陣勢,看來是極難闖破的。

    “實不相瞞,我們是有一事相求。”封煜也不再假意寒暄,“你也看到了我們如今的狀況,當年我們為了尋一寶物,結伴進入此地——若不是當初聯絡不上你,也會叫上你走這一遭的。不幸遭逢了意外,一起隕落於此。好在我們事先做了安排,借助秘術,可以再度複活,需要一個人替我們來辦此事。”

    淩漣已經奪舍重生過,改換了身份,他們自然是聯係不上的。不過就算加入了這一行人,恐怕也不是什麽幸事。

    “要令生死逆轉,無非是要剝奪他人的生機,將死氣渡給旁人……”淩漣不置可否。

    他能感知到,懷裏謝曉清的氣息,又有些躁動。

    “你猜得不錯,”封煜道,“我這秘法雖然有些麻煩,對四劫修為的你來說,卻不是什麽難事。事成之後,我們三人自當奉上重禮!想來你也猜得出,這事隻能托付給來自同一個大千世界的修士去辦,我們等了許久,才終於等來了元道友你,誠意自不會缺的。”

    封煜不止是聽說過淩漣的聲名,也的確和淩漣聯手,做過一樁大案。

    當年的封煜,亦是個聲名顯赫、修為高深的魔頭。就算同為正道人士,也常有恩怨紛爭、門戶歧見的,而魔道的巨擘們,就往往不會互相招惹,畢竟,不是迫不得已,誰都不想有一個手段過人、心狠手辣的仇敵!甚至在有一筆大生意可做,單憑自己的實力又吞不下的時候,他們還會去找同為魔道中人結盟。兩人聯手,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淩漣眸光閃爍,稍作沉吟便道:“我很快就要準備渡第六劫孽業之劫,卻是不宜多造殺業了。”

    “大家都心中明白,又何必拿這個推脫?”封煜朗聲大笑,“你從前殺的人,哪裏少過?孽業之劫我魔道中人確是難渡一些,做幾件善事消減罪業,可讓天劫威力削減,至於能不能渡過,還得看自身氣運了。你不肯貿然答應……是在等我說出謝禮為何吧?我可發下心魔誓,你若成功複活了我們,一件六劫秘寶就歸你,好教你渡劫再無後顧之憂!”

    淩漣為人如何,他還是清楚的,絕非能夠隨便糊弄的人。想當年他們那一票做得頗為成功,兩人都得了不少好處,卻也沒有再繼續合作。

    或許是由於他們都發覺,對方太過精明,若是接觸多了,難免會令自己的把柄落入對方手中。一道行事之時,雖會發下心魔誓約,但鑽空子的辦法,也不是沒有的。

    “渡劫秘寶,雖然越多越好,但我手頭的也已夠用。看來這筆交易,是做不成了。”淩漣道。

    封煜一怔,他這表情,倒也不似作偽。

    渡劫秘寶,已是他們能拿得出的最好的東西了。而對於一個化神修士,法寶靈丹都是其次,頭頂高懸著利劍般的九重天劫,最為需要的也是此物!

    “看來我之前有句話說錯了,你已經和從前變了個人。否則,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何理由拒絕?既然交易做不成,那也隻能得罪了,我們就先奪了你的身體,再去施行秘術吧——”

    他一抬手,樹木繁密的白日山林,頓時變作幽暗虛空,星辰閃爍。

    星屑如狂沙,往淩漣席卷而來!

    從剛才起就沒有出聲的另兩人也動起了手,一個凝結出無數冰刃,另一個則在麵前浮現卷軸,墨筆一畫,一頭水墨猛虎躍了出去。

    淩漣冷哼一聲。

    “若是以往,你們三人對付我一個,我還要掂量掂量。如今你們三人都成了鬼魂,還想阻得了我?”

    他原本已將靈力調度起來,陡然外放,渾身裹著火焰的鳳鳥飛掠而出,昂首清鳴。

    “真的麽?”封煜也傲然一笑。

    ……師父……

    ……小心!!

    就在這一刻,原本一直在隱約波動著的謝曉清的神識,終於掙脫了禁錮,在他的意識中響起。聲音急切。

    陰邪氣息暴漲,漆黑的毒氣從謝曉清僵死的身軀上浮現,被防禦術的紅光阻了片刻,再一瞬間,就蔓延上了淩漣的手臂和胸前。

    好在他早有防備,濃鬱的火靈立刻抗住了毒氣的上湧。

    全力催動著星砂的封煜也不禁暗中皺眉。元修懷中的那個小子……當初在林子裏垂死之際,還在一聲聲喃喃念著“師父”,這二十年來他的一絲靈智堅持不滅,似乎也在等著那“師父”將他帶走。封煜等人成了地縛靈後,對山林中的事了如指掌,自然不會忽略此事。他們早已提前在謝曉清身上做了手腳,若是真的有人來救他回去,正好能派上用場。

    釣上的這條大魚竟是元修,倒真是意想不到!若他同意合作,的確是個極好的人選,元修的手段,也足夠讓人放心。可惜,他卻拒絕了,要強迫他辦事,也頗為麻煩。

    元修隻怕有所警覺,提前在他懷裏的那小子身上下了封印。雖不能完全避免中毒,卻也克製了毒性,否則剛才那一下,就能讓他毒氣攻心。

    對戰片刻,矯健輝煌的火鳳之中,漸漸摻雜了黑氣。

    淩漣的身上也漸漸多出傷口。

    他仍氣定神閑,那三人,也不好受!

    渺淡的木靈氣息,從懷中僵硬的塑像上散發出來,似乎極力想治療他的傷勢。但如此微弱的氣息……又如何能做到?

    漆黑的毒氣,還在透過淩漣抱住他的手臂,緩緩滲入淩漣的身體。

    淩漣忽而身形一頓,一枚冰錐沒入了他的肩頭。

    那三人似乎也看出了他在著意維護著謝曉清,每每出手,都狠辣無比地往謝曉清身上招呼。

    “師父……我又拖累你了嗎?”謝曉清的神識顫抖,“你不用…顧忌我了,把我拋下吧……”剛才一時急切衝破了禁錮後,他已經可以發聲了。

    師父說要帶他回去,他想要相信,卻又有些不敢相信……但他還是苦苦堅守了二十多年,真的等來了師父。師父還拒絕了與他人一同為惡。

    他已經足夠了,就算是死他也願意了,隻求不要連累師父一同去死!

    “你不必擔心,”淩漣周身都燃起了殺伐鬥氣,神識之中,卻依然溫和鎮靜,“我有把握能擊敗他們。我行事但求盡力而為,無愧於心,若是我的能力救不下你,又會累及自己的性命,我自然會丟下你離去的。”

    “好,師父。”

    劇烈的消耗之下,身形又虛幻了好幾分。封煜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還真是紮手!

    四劫的修為倒也罷了,元修的戰鬥技巧,也是他所見過最為頂尖的人選之一。就算身中劇毒,不論是反應速度,還是靈力的拿捏運使,也隻比他原先的水準稍稍遜色!

    這一戰他也隻有四成把握,但他們苦等多年才等來的機會,又豈能輕易放過?

    而且,事到如今,也沒了退路——

    “元道友,我們又何必拚得你死我活?你若是不滿意我們的謝禮,我們自當奉上其他,有話好說麽!”封煜又揚聲勸道。

    “你錯了,”淩漣出手,沒有慢下半分,“就算你們要罷手,我又豈會放過你們?把那渡劫秘寶的所在告知我,我還會考慮收手,好叫你們不徹底魂飛魄散!”

    凜然殺氣,從他身上散發而出。

    與這樣的人為敵……隻怕是誰都要後悔的!

    星河幻界漸漸消散,暗紫色的天穹被撕開,重新露出了蒼翠山林的模樣。

    方圓十裏,已化作廢墟焦土。

    “哧”的一聲,一滴腐血落在謝曉清身上,籠罩在他身上的紅光頓時大作,將那腐血焚盡。

    “這小子究竟藏著什麽秘密,讓你如此看重?”封煜道,“你自從遭人背叛,屠殺滄海派滿門,而後又改換姓名潛入了風火派、連源城,沒見你對誰上過心……看來,左丘道友真是冤枉得很,早知道你也不是堅冰一塊,他就能出手了。”

    他這麽說,自然是要激一激左丘駿。

    淩漣沒有搭理他。

    半晌沒有做聲的陰鬱男子,卻忽而冷冷開口道:“你錯了,我喜歡的是無情無義的他,就同我自己一般!像現在這個絆手絆腳的樣子,我可看不上眼的。”

    淩漣聽著還未怎樣,謝曉清的氣息又不穩起來。

    眼見淩漣又一次吐血,他的氣息陡然暴漲。

    一瞬間,明亮的綠光,從他身上擴散開來……如一顆初生的星辰般亮起。

    無比純正的木係靈力,飽含著淨化之力——可淨化一切汙穢陰邪!

    綠光所及之處,淩漣隻覺周身一輕,阻塞了他靈力運轉的毒氣,消融一空。而封煜等人的地縛靈,避之不及,竟也如沃雪遇上陽光,瞬間消散。

    被強行送入了輪回!

    謝曉清血脈特異,直到了此時,才真正發揮了他潛藏的力量。

    “師父……”

    謝曉清化作木質的僵死身體,也重新變回了柔軟的血肉之軀。

    他抱住淩漣,濃鬱的靈力也隨即溫柔地裹住了他,淩漣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片刻間就已全部愈合。

    “師父……你為何會拒絕了那三人的提議?”謝曉清輕聲問。

    “若是我答應了,隻怕你心劫難過。”淩漣道。

    謝曉清在臨死之際已放下了他從前所做的事,但不代表對他以後的所為,也能坦然接受。

    謝曉清一愕,眼裏浮出喜色。

    “師父,我……”

    他話到一半,忽而扶了扶額頭,他才剛剛蘇醒,不知為何,又有些昏昏欲睡。

    “你身體損傷過劇,看來會陷入沉眠,好自行修複。”淩漣將他的動作看在眼中,道。

    謝曉清一怔,神色黯然。

    “那我……還能再醒過來吧,師父?”

    “自然。”淩漣笑著頷首。

    “那就好,”謝曉清一下子又高興起來,捉住淩漣的手,似乎再也不肯放開,“師父,我剛才將他們淨化之際,還感知到了他們的記憶,那件渡劫秘寶就藏在這山林裏,我們去取來吧。還得知了墜星穀中幾樣天材地寶的產出地,元磁、弱水、息壤、冰魄、南明離火……供你煉製秘寶,有的你雖然有了,也可以防萬一煉製失敗。”

    他一口氣說出好幾種天材地寶的名稱,笑意盈盈,雙眸明亮:“我們都去收集起來吧,那地方我去過一次也熟悉了,也趁著我現在靈力充沛……一定不會讓你有什麽危險的!”

    他身體的潛力剛剛被催發,此時的實力有多深,的確連淩漣都看不透。

    看到他這副積極的樣子,淩漣反倒笑了,溫柔道:“你……幾時有了收集的癖好?”

    謝曉清還沒回過神來,淩漣就道:“走吧。”

    謝曉清也還有七重天劫要渡,也該替他準備起來。

    他們倆果真取完了封煜等人埋藏的秘寶,又進了墜星穀搜刮了一番。

    快要臨近鴻蒙境出口的地方,謝曉清搖晃了一下身體,被淩漣扶住。

    濃濃的倦意,湧了上來……

    “師父,看來我要睡過去了……我送你出去吧。”謝曉清低低道。

    “好好休息吧,”淩漣道,“這時候強撐,隻會傷了你的元氣,就要沉睡更久才能醒來了。這地方對我來說已經安全得很,你不必擔心,我自會將你帶回去的。”

    “……好。”謝曉清也不再堅持。他的神智已開始混沌起來。

    他抱住淩漣的腰,最後又吻了他一下。

    ……

    瀛洲派兩儀峰,鳳鳴府前。

    “庶務堂執事弟子楊景,來送仙長要的丹藥。”一名俏麗的女修,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外。

    片刻,石門敞開,從中走出一名風姿卓然的白衣修士。

    他接過楊景雙手捧住的包裹,笑道:“有勞。”

    “替前輩送藥,是……是晚輩的榮幸。”楊景臉頰微紅。她接下這個跑腿任務以來,前三次都是個小道童來收,這一回居然見到了正主。這可是瀛洲派一門中,境界修為比掌門還要高深的太上長老……氣度也是如此不凡!

    眼見白衣修士消失在了麵前,楊景發了會兒呆,才轉身離去。

    回到府中,淩漣心念一動,送來的那些藥材便飛入了丹房,分門別類地擺好。這丹房也是他讓瀛洲派擴建的。一尊藥爐上火正旺,微苦的藥香散發出來。

    淩漣等了片刻,就熄滅了爐火,以一隻玉碗將藥湯盛起。

    外間的床榻上,一個人靜靜臥著。淩漣在床沿坐下,一手扶起他上半身,將藥湯一口口喂下。

    這混元凝氣湯有助他修複身體,隻是每日煎熬,需要耗費大量的材料。

    若是自己去搜集,就要多費不少麻煩,這也是他帶著謝曉清回到瀛洲派的原因。反正在瀛洲派賬冊上所欠的貢獻點,隻需他定時開壇講道,便足夠了。

    謝曉清還在沉睡之中,隻是氣息愈發綿長,這一碗藥湯下去,臉色似乎又好了一些。

    淩漣能感覺到,就在這幾日,他便能醒過來了。

    他將喝空的玉碗收起,輕輕放平謝曉清的身體,忽而見謝曉清緊閉的雙眸上,睫毛動了一動。

    而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師父?”他有些茫然的眼神,很快凝聚在了淩漣臉上。

    “嗯,你醒了。”淩漣微微一笑。

    “師父……”喜色浮上,他猛地一撐床板,坐了起來,伸手抱住了淩漣的腰。

    淩漣還背著他坐在床沿,他就將腦袋擱在淩漣的肩上,輕聲道:“我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

    “你睡了五十年。”

    謝曉清聽得一怔,師父照看了自己五十年嗎?

    心裏不禁湧起暖意,又有些歉疚。隻覺得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一句都說不上來,隻好偷偷舔了舔師父因束起道冠而露出的白皙後頸。

    淩漣隻覺後頸癢癢的,也不製止,隻道:“算上你在鴻蒙境中的二十年,你足足耽擱了七十年時間,還需要勤勉修煉,否則第三劫難過。”

    謝曉清氣運過人,淩漣倒也不是很擔心,隻不過,抱有僥幸之心總是不行的。

    “是,師父。”謝曉清也正經了一下,乖乖地道。

    從師父身上散發的,是潔淨而溫暖的火靈氣息……這是他最為熟悉,也最為貪戀的一股氣息……謝曉清到底按捺不住,將道冠解下,讓一頭烏黑的發絲滑落在自己手背,又繞到淩漣胸前,輕輕解開了他的衣襟……

    被淩漣按住了他那隻不安分的手。

    “不急,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淩漣笑道。

    “什麽事?”謝曉清好奇地問。

    “你沉睡之際,我給你收了個師弟。”淩漣又朝門外淡淡叫了一聲,“進來吧。”

    一個紮著小髻、五六歲模樣的小童聞聲走了進來。從一走進,就直勾勾地盯著謝曉清看,雙眸閃亮,滿臉都是熱切的歡喜。見到謝曉清醒來,他似乎比謝曉清自己還要高興。藍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頗為可愛。

    這小童他此前並未見過……卻不知為何,竟有一絲眼熟。

    謝曉清沉睡太久,神識已變得遲鈍許多,他方才察覺到了似乎有個孩子在偷偷望向裏麵,以為是瀛洲派派來侍奉師父的弟子,便沒有在意。原來是師父收的新徒弟麽?

    謝曉清心頭浮起些酸澀,又有些欣慰。其實很早以前他就想過,師父再收幾個弟子,壯大師門也好,他自會盡心盡力地當個大師兄……若是自己出了什麽岔子,也有其他人能侍奉師父。

    “向你師兄問好。”淩漣道。

    小童乖巧地點點頭,奶聲奶氣道:“師兄好,你總算醒啦……嗚嗷!”

    說到最後,忍不住透出的尾音讓謝曉清一怔。

    下一刻,小童已變回了一隻毛茸茸的幼狼,小短腿一蹬,如一道閃電般撲上了床。

    “小狼崽?”謝曉清這才明白過來,笑著摸摸它柔軟的絨毛。小狼崽也歡喜地舔他的手。

    獸類化形,就能修習人族修士的功法了,修行速度也能快上許多。在他沉睡的五十年裏,看來小狼崽也有了不少長進。

    至於成了他的師弟……也不知道師父是真收了它為徒,還隻是在逗自己?人族與妖獸一直涇渭分明,就算有化形獸類想學功法也多是偷師,沒有聽說過誰真的收下妖獸弟子的。不過,所謂的門戶之見……師父似乎也向來沒有的。

    陪小狼崽玩了一會兒,謝曉清拍了拍它的小腦袋道:“你先出去吧,我……和師父還有事要做。”

    “嗚嗷!”小狼崽聽懂他的話自然是毫無問題,又舔了舔他的手,就乖乖地跳下床,跑出去了。

    謝曉清的手又撫上了他師父的胸口,慢慢下滑,係好的腰帶,也在他手中鬆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