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山中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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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潯不是愚笨之人,他起初沒想明白這男子的身份,見他身上纏著霧,奇奇怪怪。但回頭想想土地公滿口尊稱,再聯想蚌精幾次三番說的“祖宗”,就不難猜出來了。

    他對清光連環陣的法術確實不大熟練,之所以搶著做,著實存了幾分請教的意思,大約那位仙君也看出來了,因此每觀他走位有偏差,施法有遺漏,會淡淡提點一句。

    對遙光而言,這並不比他自己去布置更輕鬆。

    “你怎麽放心他?”安寧好奇的問道。

    遙光道:“因蜀山。”

    安寧不解這和蜀山有什麽關係,就聽遙光接著道:“蜀山創派之人因於世人有功,死後升天位列仙班,做了幾年無銜的仙君,後入北鬥七宮。”

    北鬥七宮不就是他的同僚,安寧於是問道:“他是什麽官職?”

    遙光道:“開陽宮武曲星君。”

    也就是一千五百年前在離山震懾塵鬼的武曲星君,怪不得他會以禁地法陣為中心布陣,畢竟那本身就是蜀山的東西,安寧又轉過視線看了眼遠處手忙腳亂的蘇潯,感歎道,原來有這麽一層淵源。

    安寧想了想,又問道:“他既是蜀山創派者,那當年蜀山和離山被滅門,他為何沒出手?”

    “蜀山滅門是內亂造成,要如何去救?” 遙光語氣未變,淡淡言道,“離山被滅時,他在另一處誅殺塵鬼,來不及施救。”

    流雲湧動,俗世變遷,沒有什麽是亙古不變的。

    他記得蜀山滅門的那天晚上,開陽獨自站在雲頭,看著一手建立的門派轟然倒塌,他提著酒去找他,就見他一張臉上似悲似喜,開陽掂著酒壺,忽然笑了一下,道:“當年我一心一意修仙,光大門楣,想讓蜀山千年萬年屹立不倒,成為眾派楷模。時至今日才知大錯特錯。”

    他問他,有何錯處。

    開陽目光有些飄忽,道:“門派,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人心呐。”

    言罷,他緩緩將酒傾注於天際,一滴不剩。

    在之後的數千年裏,他再沒有提起蜀山,直到一千五百年前那場災禍。

    或許就像他說的,蜀山已滅,但蜀山的人心沒有散,這才有了如曇花般壽命短卻堅韌的離山派,離山亡後,又有雲山、丘山、沂山仙派,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蜀山一脈始終沒有斷絕。

    收回思緒時,蘇潯正布完最後一處關卡。

    “哈,”他猴子樣的跳回來,拍著胸脯道,“這回準沒錯。”

    安寧無視他的厚臉皮,看遙光飛快的從街巷裏飄過,將所有要緊處都檢查過一遍。

    “今夜,等等看。”他道。

    安寧未語,那邊蘇潯則是頗為興奮的點了點頭。

    他這股興奮的勁頭,一直延續到午夜。

    三人藏身於隱蔽處,對於有道行的人來說,凝神沉氣等候這麽長時間,是小意思,唯一不和諧的是,蘇潯顯得過於興奮,上躥下跳,一會站著,一會坐下,下一刻又趴在地上,一張嘴也沒有停過,安寧覺著從前形容他像隻猴子實在不大對,猴子都比他安靜老實多了。

    “……別看我長得顯小,修道也有二十多年了,會得真挺多的,改日給你們露一手。”

    從蘇潯絮絮叨叨的話語裏,兩人才知道,他雖看起來像十幾歲的,其實已經二十五歲,在凡間,這個年紀早應學有小成,可蘇潯確是個實打實不靠譜之人,整日喜歡在外亂晃,美其名曰斬妖除魔,其實沒幹什麽實事。

    “你真的是大弟子?”安寧隨口一問,道。

    蘇潯咧著嘴,極自豪的道:“當然,小爺還能騙你?我是師父一手帶大的,可是見證沂山從無到有的全過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你師父沒打算把門派傳給你吧?”安寧瞥了他一眼,道。

    蘇潯撓了撓頭發,如實道:“小爺沒玩夠呢,要沂山做什麽,何況我師弟們道行很高的,選他們唄,這我師父心裏有數。”

    你師父太英明了,安寧心道。耳旁隱約聽到遙光似乎也呼出一口氣來。

    幸好,不然沂山派堪憂……

    蘇潯張了張口,繼續說叨起沂山派的事,諸如自己在門中學了多少個法術雲雲。直至月正中天,霧氣漸漸籠罩住這個小村子,遙光沉聲打斷他的話,他才閉上了嘴。

    他們猜得沒錯,濃霧裏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果然來了,由南漸漸向北飄去,經過三人藏身之地時,牆上有暗光飛快的閃了一下,紅色的眼眸沒有注意到這絲光亮。

    蘇潯蠢蠢欲動想跟上去,被遙光定住。

    “我去看看妖物要幹什麽。”

    遙光淡淡道:“此間最要緊是找到老巢,既施了清光連環陣,不必多此一舉。”

    蘇潯怔了怔,覺得有道理,就不動了。

    待清晨霧氣散去,他盤膝坐在泥土上,用木劍畫了一個太極八卦圖,口中念念有詞,八卦圖金光閃了閃,從地麵脫離而出,在他眼前形成一金色圖案,正中太極圖慢慢旋轉,隨著光芒漸強,旋轉速度快了些,中心射出一條金線,指向西北艮位。

    “找到了。”

    三人前後腳向西北處飛去,越過土地廟,追往密林。

    村子東西兩麵是樹林,因挨著連綿起伏的山脈,林木格外茂密,清晨時分,林間尚有白霧,落在葉子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幾人身上都沾了些露水。

    蘇潯手裏的太極圖在根據方位不停變化,金線穿梭在樹林間,為三人指引方向。

    往西北走數百步後,又往正北走了一炷香工夫,幾人在樹林裏越走越深,霧氣沒有減少,反倒越發厚重。

    蘇潯將背後木劍抽了出來。

    樹林一端,霧厚如石壁,從腳下一直展開,仿佛通向天穹。

    “霧障。”遙光微皺了一下眉,右手現出白色光華。

    霧障隔絕了他們的視線,蘇潯作勢要進去。

    忽聽身後女子道:“我在外麵。”

    遙光和蘇潯回頭看她,安寧笑了笑,重複了一遍,道:“我留在外麵。”

    蘇潯不屑的道:“果然是隻貪生怕死的水族妖精。”

    安寧笑問,道:“那又如何?”

    遙光眼眸深沉,他當然不會認為她有救人於水火之中的熱心腸。

    “需要你去。”

    需要?安寧一怔,這還是她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她心中微微一動,也隻是很輕微的動了一下,而後道:“不必。”

    遙光淡淡一笑,一顆龍眼般大小的珠子出現在他的手心。

    安寧下意識一摸錦囊,咬了咬牙道:“沒想到仙君慣會用下流手段。”

    蘇潯不知他二人在糾結什麽,隻聽“下流”兩個字格外引人遐想,他睜大眼睛,掃過安寧,又掃過遙光,試圖想到點子上。

    “原來是這樣?”也不知他說的是哪樣。

    兩人正暗下交鋒,眼風齊齊掃過去。

    蘇潯打了個哈哈,閉上了嘴,抱著劍向霧牆倚過去。

    隻怪霧氣太厚,確實像極了牆,他一個沒站穩,短促的“啊”了一聲,一腳跌進霧牆裏。

    遙光眸光沉沉,安寧眼裏帶著電光,兩人目光交織了一刻,遙光先將視線移了開,揮袖踏入霧牆,安寧調整呼吸,為了那顆保命的珠子,再次放棄原則,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進去就後悔了。

    霧氣裏一個可怖的幻境,和冥界地獄有的一拚。

    深山草木消失在眼前,腳旁燃燒著火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四麵怪石嶙峋,頭頂的岩石尖銳,如野獸的獠牙一般。

    蘇潯歪倒在地上,叫喚著蹦起來,道:“這裏是哪,這都是什麽玩意?”

    自然無人知曉。

    “八卦圖。”遙光提醒道。

    蘇潯“哦”了一下,搓了搓手,金色的八卦圖案飄浮在掌心之上,那條指路的金色的線再度出現,沿著腳下的路向前指去,三人並未走錯,而這個幻境,怕是不得不闖一闖了。

    “走吧。”遙光道。

    安寧翻了個白眼,蘇潯則叫了一句“等等”,抽出自己的木劍,握著劍柄探向前路,在地上敲敲打打,邊敲打邊向前邁步,仿佛一身有眼疾之人。

    “你在做什麽?”遙光皺了一下眉,問道。

    蘇潯道:“這麽奇怪的地方,萬一前路塌了,豈不是要葬身火海?”

    安寧和遙光一臉無語,此人顯然忘了自己是修仙之人。

    一陣掌風送出,腳下的地顫了顫,塵土飛揚,卻不見開裂,遙光扔下目瞪口呆的蘇潯,與安寧邁步而去。

    蘇潯快步追上。

    幻境像燃燒的鍋爐,除了腳下這條小路,所有的東西都被火焰包裹住了,火光通紅,越往裏走越熱。遙光走在最前麵,霧氣蒙蒙的身影都模糊起來。

    安寧本就是水裏的妖族,對酷熱不大耐受,她挽了個訣,將自己罩在一個水泡裏,前方,遙光的步子似乎微頓了一下,安寧轉眼想到,要命的珠子還在他手裏,於是勉為其難裝出一副好心腸,將水泡擴充成幾尺見方的水罩,把遙光仙君遮住。

    蘇潯也見縫插針的躲進來,安寧全當沒看見。

    三人一路無話。

    熾熱的火焰不停的燃燒,幻境裏劈啪作響,雜亂無章。

    走著走著,安寧目視前方吞吐的火舌,突然停住了腳,道了一句:“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蘇潯汗毛直立,咽了一口唾沫,道:“什……什麽聲音?”

    那是一種噬咬的聲響,且不是一個方向上傳來的,是很多細碎的聲音,聽久了讓人頭皮發麻。

    白色的光華如流水,卷在遙光右手上。

    妖紅的火焰舔舐著他們的身影,虛無的幻境裏,溫度卻格外真實,皮膚都像要被燒焦了一般疼痛。三人繼續迎著熱浪向前走,在紅光中尋覓聲音的來源,辨別八卦盤所指的方向。腳下那條原本就不寬的小路,邊緣如同被烤化了一般,漸漸消失在火裏,能走的地方越來越狹窄。

    忽的,他們眼前一暗,紅色的火焰變成漆黑的顏色,紅黑交接處,火焰像顫抖的鬼火零星飄浮在四周,直至陷入完全的黑暗,巨大的反差讓視線為之一空。

    蘇潯畢竟是個凡人,口幹舌燥在所難免,眼睛也一時發起花來,他揉了揉眼,腳步微踉蹌了一下,半隻腳踏出了小路。

    這一腳,無意中,卻是踏出了深淺,知道真相的他,眼淚差點掉下來。

    路邊哪裏是甚麽黑色火焰,明明就是一個不見底的深淵,黑暗無光的深淵。而他們走的這條路,則是一座窄橋,無人知其伸向何地,這座橋上唯一的光芒,就是他們手中的法寶。

    “你確定要繼續走下去?”安寧臉色沉了沉,對遙光道。

    蘇潯臉色也不好,同樣向他看去。

    遙光沉默著看了一眼蘇潯手上的八卦盤,那道金光依然堅定不移的向前指著。

    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點了點頭,腳步未停,向黑暗深處行去。

    蘇潯說不畏懼是假的,但他不願丟了師門的臉,於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安寧注視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為著自己坎坷的命運,重重哀歎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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