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端起茶盞淺淺的啜飲了一口，笑道：“有什麽話就直說吧，瞧你們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好像出了什麽大事似的。”

    雪雁神情嚴肅的說道：“就是出了大事，姑娘在聽之前，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黛玉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放下手中的茶盞，道：“你說說看。”

    雪雁看向站在一旁，臉上神情肅穆的墨香，道：“那些話是墨香姐姐聽見的，還是姐姐來告訴姑娘吧。”

    黛玉聞言，也看向了墨香。卻聽她默然了一下，開口說道：“前日，奴婢經過花園子，途經假山的時候，聽到後麵有兩個丫頭在說話。因為她們提到了姑娘，所以，奴婢便停下腳步，聽她們在說什麽。隻聽其中一個丫鬟說道，說起在咱們府裏寄居的兩位姑娘，我還是更喜歡寶姑娘一點。她為人寬和，性子大方，手底下又散漫，打起賞來從不吝嗇。不像那位林姑娘性子清高目中無人的。其實她有什麽好清高自傲的呢？說起來兩位姑娘都是寄住在這府上的，但是寶姑娘家卻是一應花用都靠自家，林姑娘卻是一草一紙都靠這府上供應，竟還如此小性子，真是叫人難以喜歡。”

    聽到這裏，黛玉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起來。墨香忙住了口，擔憂的看向她，道：“姑娘，你要不要緊……”

    黛玉伸手捂住胸口輕輕拍了兩下，而後搖頭道：“無妨，你繼續說吧。”

    墨香抿了抿嘴唇，道：“不然，奴婢還是不說了——”

    黛玉道：“哪有話說一半的道理？如此一來，我心裏記掛著，反倒是對身子不好了，你繼續說。”

    墨香見黛玉堅持，隻得繼續說道：“先前那個說姑娘小性子的丫頭說完了話，另外一個丫頭便壓低嗓子說道，你說林姑娘沒有銀錢，那可是看走了眼了。這話我隻對你一個人說，你可不要傳出去。聽那先開口說話的丫鬟保證不外傳了，這一個丫頭便接著說道，說前幾日我偶然在窗戶外麵聽二太太與璉二奶奶說了幾句話，話裏提到了林姑娘的財物，說是已經因建造園子花用得差不多了。你聽這話，可聽出來了？建造那麽大一個園子，竟然幾乎花用的是林姑娘的財產，可見這位林姑娘，並非你所說的那樣，一草一紙都是用的這府裏的。人家自己有錢著呢，可惜，被咱們家給花光了……”

    墨香越說，聲音便越低。而那一邊，黛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蒼白得看不出一點血色來了。待到墨香說完了，屋子裏沒有人開口說話，安靜得仿佛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墨香看著黛玉泫然欲泣的神色，心裏十分感慨。自己現在跟的這位主子姑娘，樣樣都好，就是這命不好……她如今孤身一人無父無母，官宦人家娶妻，幾乎就不會考慮她了，哪怕她本身的條件再好，奈何失了父母呢？她剩下的僅有的依仗，便是林如海給她留下來的偌大的財產了。可是如今，這僅有的依仗，也沒有了。她將來，可該怎麽辦才好呢……想到那無可依托的茫茫的未來，墨香的眼眶，濕潤了。

    過了許久之後，黛玉才喑啞著嗓子開口說道：“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兩個丫鬟答應著卻沒有挪步，非常擔心的看著黛玉。兩個人的眼圈都是紅紅的，仿佛兩隻兔子一般。看見兩人這幅模樣，黛玉反倒是笑了：“不必擔憂，我隻是想安靜一下，不會做什麽傻事的。”

    看到黛玉還能笑得出來，墨香和雪雁這才放心，一前一後的退了出去。待到她們離開了，黛玉便對飄在自己身邊的江飛雪說道：“原來，你估計的，一點兒也沒有錯……”說完，長長的歎息起來。“原本我還以為，就算是其他人並不將我放在心上，但至少，外祖母還是疼我的。卻沒料到，是我自己太過天真了……”

    “你的外祖母，自然是心疼你的。不為別的，就為你是她女兒唯一的後代，她就不會不疼你。”江飛雪說道：“但是，即便是疼愛你，在她心裏，卻有著更重要的東西。比如，賈寶玉，再比如，榮國府的前程和榮耀。與這兩樣相比，你就不得不靠後了。”

    黛玉苦笑了一下，道：“所以說，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人啊，還是得靠自己……”

    江飛雪笑了笑，說道：“我瞧著你的情緒，並沒有非常差。”

    黛玉道：“那都是因為你幫了我啊！那一半財產，他們花了就花了吧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我也沒有法子。至少，我還有你這裏的一半財產，不是嗎？”

    “不能這麽便宜了他們。”江飛雪道：“將來一定有法子，討回這個公道的。就算是他們拿不出錢財來補償你，這不是還有那個大園子麽？將那個園子賠給你，也就行了。”

    黛玉聽了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又說胡話了，那是娘娘的省親園子，皇家的東西，哪裏有賠償給我的道理呢？”

    江飛雪笑道：“將來的事情，哪裏說得準呢？風水輪流轉，一定會轉到你身上的。”說完，頓了頓，她又道：“還有另外一件事，你可不能忽略了啊！”

    黛玉奇道：“什麽事被我忽略了？”

    “那些下人們嚼舌頭的事啊！怎麽，這麽快就忘記了？那些人，真是可恨……”江飛雪憤憤不平的說道。

    黛玉聞言，道：“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要怎麽說，我怎麽管得了呢？”

    江飛雪道：“這不是還有我麽？我去幫你教訓他們，教訓到他們不敢亂說為止！”

    黛玉道：“你都不能離開我太遠，這個榮國府這麽大，你怎麽能去教訓他們？”

    江飛雪道：“說起來，這件事我還沒有跟你說過。”

    黛玉道：“什麽事你沒有跟我說？”

    江飛雪道：“自從那一日，就是你跟那賈寶玉在屋子裏說話，薛寶釵在外麵偷聽的那一日。那日過去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可以離開你一段不短的距離了。跑遍整個榮國府，完全沒有問題！”

    黛玉聞言，也很替江飛雪高興。畢竟一個人非得整日栓在另外一個人身邊，絕不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如此真是甚好，你這下子可自由多了！——不過，究竟為什麽，你突然就可以離開我這麽遠的距離了呢？”

    江飛雪聳肩攤手，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啊，總歸是好事就行了，我也懶得去尋根究底。”

    天氣晴好，積雪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美得耀眼。兩個婆子一邊拿著掃帚掃著道路上麵的積雪，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主子下人的閑話。說來說去，便說到了林黛玉身上：

    “……美人燈兒似的，風吹吹就跑了。”

    “……模樣兒可真是沒得挑，世間少有。就是啊，命不好。”

    “可不是麽，如今孤身一人寄居在我們府裏，偏偏還自命清高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底氣。”

    “偏咱們老太太疼她，那待遇，連正經的三位姑娘都要靠後了。”

    “真的是，一草一紙都靠著別人供應，不過是個寄居人下的孤女罷了——哎喲！”這婆子正說得口沫橫飛，忽然腳底下一滑，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冷硬的石子路上。上了年紀的人摔了跟頭可不比年輕人，半晌都爬不起來了。另一個婆子正要去攙扶她，忽然自己腳底下也跟著一滑，啊的一聲，也跟著摔倒在地了。這一塊地麵是她們已經打掃幹淨了的，照道理講，不應該會滑倒啊，這是怎麽了？

    兩個婆子一前一後的爬了起來，繼續一邊掃雪，一邊說林黛玉的是非。還沒說上幾句，再次先後摔倒。這下子，兩個人都有點怕了。於是，她們不再開口說話，隻是認真的掃起雪來。這下子，再沒有摔倒了。打掃完畢之後，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個婆子忍不住說道：“今兒個可是出了怪事了，怎麽會接連摔倒兩次呢？就像是，就像是，傳言中的鬼拉腳似的……”說著，她的臉色都嚇得白了起來。

    “哎喲老姐姐喲，你可不要胡說！這大白天的，哪裏來的什麽鬼？”另一個婆子嚇得左看右看，生怕會真的看到一個青麵獠牙的鬼怪。而此時，江飛雪正笑嘻嘻的飄在她們麵前，她們卻看不到。

    先開口說鬼拉腳的那個婆子想了想，又道：“莫非，是因為我們說了那林姑娘的壞話，所以，才遭了懲戒？”

    另一個婆子道：“不至於吧？”

    那婆子說道：“老姐姐，你想想看，那林姑娘生辰，不是花朝節的那一天麽？她又生得那般模樣，說不定，是有來曆的呢？”

    另一個婆子聞言，也嚇住了，道：“罷了罷了，以後，再不說她的閑話就是了。”

    那婆子點點頭道：“記住了，以後不再犯就是了。”說著雙手合十朝著天空拜了拜，嘴裏說道：“上天不要見怪，以後，我們絕不敢再說林姑娘的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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