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去樓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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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去樓空(二)
鮑老夫子聽說江浪允婚,不由得大喜過望,仰天大笑起來。江浪見他笑得歡暢,也即陪著這位準嶽父在一旁傻笑。其時晚霞燦爛,暖風醉人,山林間回蕩起二人的大笑之聲,江浪耳畔甚至還依稀聽到一絲女子的笑聲。
當然,江浪也可能是聽錯了。
山林間隻有他一老一小兩個男子,如何會有女子之聲?
江浪反複回想著當時的情形,此時此刻,動也不動的悄立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馬陵山上,一時思潮翻湧,百感交集。
難道真的是嶽父欺騙自己?
這是為什麽?
嶽父說“我女兒雖然容貌平平”,他便信以為真。鮑老夫子生得尖嘴削腮,兩撇鼠須,幹黃麵皮,麵目雖非可憎,卻也令人不敢恭維。
江浪便認為,有鮑老夫子這麽醜的父親,鮑家閨女能好看到哪裏去?即便是中人之姿,也算不錯了。
豈料洞房之夜一見之下,竟爾是一位容貌婉孌、風姿綽約的絕世佳人!
試問鮑小曇若是“容貌平平”,天下還有哪個女人敢稱美女?
迎親的當天早晨,按照鮑老夫子事先叮囑,一切從簡,鮑家隻有父女在場,並無村民幫忙。
因為鮑老夫子一向不喜喧鬧,因此江浪對他嫁女場麵的過份冷清雖有些好奇,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當時鮑老夫子笑嗬嗬的送女出閣,並無常見的傷心不舍之情,反而談笑自如,甚至取出了十多個紅包,一一打賞跟隨江浪同來的一幹迎親人員。
連鮑小曇也娉娉婷婷的在喜娘攙扶下上了花轎,雖然她頭上罩了紅綢,但始終都安安靜靜的,卻哪裏像正在“哭嫁”的大姑娘?
隻不過,江浪實在不相信鮑家父女會欺騙自己。
倘若真的是欺騙,為什麽他們會欺騙一個貌不驚人、一無所有的山野村夫?
正在他憂慮煩躁的時候,忽感臉上一涼,一陣冰冷的山風之中,雜著數點水珠兒。天上開始下起了雨來。
秋風夜雨,寧不愁人?
江浪病了,病得不輕。
自從那天夜裏從小王村冒雨返回家裏,他被淋得渾身濕透了。
然後他便連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郭六嬸煎了葛大夫所開的又苦又澀的草藥,昏昏沉沉之中,他的嘴裏日夜不停的反複叫著“小曇”的名字。
葛大夫是另一個村的草頭郎中,附近幾個村的人生了病,都會求他診治。
這次是郭六叔去請葛大夫來的。
所以七日之後,江浪大病新愈,第一件事便是取出兩錠銀元寶,登門致謝。
出乎他意料的是,郭六叔夫婦竟然死活不肯收他的銀子,說道都是鄰居,相互幫助,是應該的。在江浪的堅持之下,方始勉強收了墊伏的診金。
郭六嬸兀自照例絮絮相勸,讓江浪好生照顧自己。
江浪心中感激,雖然其他鄰居也來探望過自己,但沒有一個能像郭六叔夫婦這麽熱心的。
更何況,他也知道,郭六叔夫婦的女兒早已遠嫁到別的村子,他們的兒子在宿遷城內的一家布莊做染布坊的夥計。這對老兩口手裏也沒多少銀子。
但饒是如此,這些日子老夫婦對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致,一如看待自己兒子一般,非但延醫診治,抑且還每日裏雞湯、魚湯、排骨湯的端給自己喝。
連日來,江浪常常癡癡的呆立柴門之外,於路過的鄉鄰視而不見,渾渾噩噩,幻想著妻子能突然出現。
但是,鮑小曇始終沒有出現。
這日陽光燦爛,秋高氣爽,空氣中浮動著桂花的香氣。
已近八月天時。
江浪想起數日前青龍鏢局的趟子手金六一早跑過來,通知自己副總鏢頭段振飛讓自己盡快回鏢局一趟。
金六和江浪一直交情不錯。江浪一入鏢局做趟子手時,二人便常常在一起吃酒賭錢。
在江浪的心目中,甚至把金六當成自己的大哥。
金六武功雖不高,喝道開路卻是一把好手,跑腿辦事,也十分能幹。
因此鏢局中許多雜務,多半便交給他去做。
他來尋江浪是專門轉達段副總鏢頭之意的,當然,順便也是想一睹新娘子“芳容”,也好回鏢局向眾人炫耀一下,卻沒料到江家會是這般光景。
那時候江浪仍在重病之中,臥床不起,多虧郭六叔夫婦在床前照顧。
因此金六聽郭六嬸說了江浪的遭遇後,皺眉歎息,安慰了幾句“好好養病,我去跟段副總鏢頭解釋”的話,便搖著頭徑自離去了。
現下江浪既然病愈,自然也該回鏢局一趟。
他因鮑家父女消失所引起的傷痛略已平複,更令他心情大佳的是,早晨他起來晾曬被褥的時候,從自己枕頭下發現一幅碧綠的鴛鴦錦帕。
這當然是鮑小曇留下來的。
江浪恨自己,為什麽如此粗心大意,直到此時此刻才找到這幅錦帕。
嬌妻忽然憑空消失,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
但她畢竟留下了東西給自己!
他緊緊握著這幅依稀殘留著淡淡馨香的錦帕,心裏漸漸生了個念頭,準備向鄧總鏢頭當麵稟報。
來到青龍鏢局大門口,抬頭望去,隻見左右石壇中豎起的兩根三丈來高的旗杆,杆頂的青旗飄揚。右首旗上黃色絲線繡著一條騰雲駕霧、神氣活現的青龍,旗子隨風招展,顯得青龍顧盼自雄,睥睨天下。左首旗上繡著“青龍鏢局”四個遒勁有力的黑字。
江浪暗想,自己入青龍鏢局已將近兩年了。
秋風陣陣,吹得兩麵旗子獵獵作響。
不知為何,江浪忽然隱隱覺得不大對勁。
他呆立大門外,向左邊的石獅子望望,又向右邊的石獅子瞧瞧。
鏢局進門處兩排長凳,分坐著四名雄雄赳赳、氣昂晚的勁裝漢子,個個挺胸凸肚,腰板筆挺。一瞥見江浪跨步進來,盡皆起立招呼,一個胖臉漢子笑嘻嘻的道:“啊喲,新郎倌來啦?”
江浪臉色倏變,咬了咬嘴唇。
這四名黑衣漢子之中,有一個恰好是趟子手金六。他向那胖子叱道:“王四,你他媽的作死是吧?”皺起眉頭,轉向江浪道:“江浪兄弟,你身子好些了吧?總鏢頭聽說你病了,過幾日有趟去姑蘇的鏢便不打算安排你去啦!”
江浪點點頭,道:“我好了。正要去見鄧總鏢頭。”
他走了幾步,剛要轉過照壁,忽聽金六叫道:“江兄弟,你,你小心些!”
江浪停步轉身,卻見金六神色古怪,欲言又止,擺了擺手,歎道:“鏢局變了,你小心些!”便不再語。江浪心下奇怪,又見另外三人臉色均甚古怪,卻不作聲。
江浪搖了搖頭,邁步往鏢局內走去。
院中空蕩蕩的,靜悄悄的,竟無一個人影。
偌大的鏢局,平日裏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幾時這般冷清過?
江浪愈發奇怪了。
他決定先去拜見鄧總鏢頭,再去向段副鏢頭問個明白。
踏過一條鵝卵石鋪成的石徑,來到後院,剛穿過月洞門,忽然眼前分花拂柳,轉出一個人來,卻是一個黃衫少女。
那少女忽見一個青年漢子大步闖進,微微一驚,睜大一雙杏目上下打量著江浪,眉間微有詫異之色。
江浪也是吃了一驚,沒料到鏢局之中會有如此俊俏的妙齡女郎。
隻見那少女削肩細腰,身材苗條,一張瓜子臉兒,雙眉彎彎,嘴角左邊點著一顆淡淡的美人痣,卻掩不了姿容秀美,容光照人。
江浪一驚之下,便即止步退在一旁,意欲讓那少女先行。
那少女卻不舉步,小嘴一撅,哼了一聲,道:“你是什麽人,來此何事?”
江浪聽這少女聲音清脆婉轉,但言語卻頗為無禮。當下抱拳道:“姑娘好,在下是青龍鏢局的鏢客,專門來見鄧總鏢頭的。”
那少女一怔,頗感意外,道:“你這個叫花子模樣的家夥,居然也是保鏢的?”
江浪聽她說得極不客氣,卻也不以為忤,搖了搖頭,黯然道:“也許做不了多久啦?”說到這裏,心中暗暗一歎。
他來見鄧總鏢頭,確實是想麵辭的。
他已有了打算,決計離開鏢局,去尋找自己的妻子。
那少女眼見這個後生蓬頭垢麵、衣衫破爛,本已起疑,又見他愁眉苦臉,神情落寞,越加疑竇叢生。她睜大一雙明澈的眼睛,不住的打量著江浪,默不作聲。
江浪等了片刻,不見那少女動靜,便道:“借光!”身形微側,跨步便行。
待他剛剛經過那少女身旁之時,突然間風聲颯然,左臂一緊,已被抓住,隨即身形一晃,已被一股大力掀得腳下一個踉蹌,立足不穩,砰的一聲,栽倒地上。
那少女隻是隨手一拉一推,登時將江浪掀了個筋鬥。
江浪猝不及防,竟被一個嬌小玲瓏的美貌少女打倒,登時又羞又怒,跳將起來,單掌護身,嚴加戒備,慍道:“你,你到底是什麽人,無端端的幹嗎偷襲我?”
那少女小嘴一撇,輕笑道:“連一招尋常之極的‘小擒拿手’都躲避不得,還敢說自己是個鏢師。臭叫花子,來乞討也不撿個好地方,還是快滾蛋吧!”
江浪怒道:“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怎地如此蠻橫無理?”
那少女聽江浪斥責自己蠻橫,柳眉一軒,道:“本想放你一馬的,你這小子既然不知死活,今兒姑娘心情不好,正想找人出氣。你既大言不慚的自稱鏢師,想必手底下有兩下子,且吃本姑娘一拳!”
倏地纖腰一晃,欺身而前,呼的一聲,揚掌往江浪左臉摑去。
江浪沒料到這大姑娘看似嬌怯怯的,拳腳功夫卻毫不含糊。他剛閃身避過這一巴掌,對方的攻勢忽變,挺肘斜撞,反打小腹。
江浪隻好連連後退,左躲右閃,他見過鏢局的錢通與強敵放對之時使過這套“推雲手”獨門功夫,端的厲害。隻是想不到,這少女竟也會這一招。
那少女接連攻了七八招,招招花樣翻新。不僅有“推雲手”,而且還有“通臂拳”、“四象掌”、“鴨形掌”,更有江浪見所未見的掌法拳法。
他自幼習練拳術,入鏢局兩年來,走南闖北,著實見識過不少武林門派的絕技。此刻忽見這少女年紀輕輕,竟能使出各門各派的拳腳功夫,不由得心下暗暗稱奇。
那少女飛拳踢腿,連施妙著,見江浪左支右絀,急閃避過,雖隻疲於應付,但跨步落足之際,馬步沉穩,頗有章法,顯見是個訓練有素的練家子。她嬌叱一聲:“看招!”驀地縱身而起,淩空發掌,一招“飛花入戶”,徑襲額頭。
江浪見她掌勢又變,當即凝神接招,錯步轉身,左回右旋,雙拳翻擊,還了一記“流星拳法”中的“雙星襲月”。
那少女微微一驚,啪啪兩聲,雙掌和江浪兩拳相交,她借勢一個淩空倒翻,斜斜飛了出去,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下。
那少女見江浪的拳法招式雖平平無奇,勁道卻不弱。她兩隻手臂兀自酸痛無力,一張俏臉脹得通紅,驚怒之下,踴身躍起,虛晃一拳,右足飛出,砰的一聲,踢了他一個筋鬥。江浪幾個翻身,滾到道旁花樹之下,這才挺身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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