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女畫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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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美女畫像(一)
江浪辭出了鏢局,緩步來到宿遷大街之上。佇立於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回望青龍鏢局那兩麵威風凜凜、迎風招展的大旗,忖道:“我若離開了鏢局,從此天地之大,卻不知該往哪裏安身?”
他本擬替師父守孝滿期後,便即搬入青龍鏢局去住,好好幹上幾年,積攢一些銀兩,也好成個家,娶妻生子,終老是鄉。豈知三個月前巧遇鮑老夫子後,竟爾發生一連串始料不及的變化……
現下自己非但已成了家,還娶了個天仙化身的美麗妻子。但是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又這般殘忍將他夫妻分開?
一時縹渺恍惚,在街道上漫步而行。
正行之間,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我不要,我不要撥浪鼓,不要炒栗子,不要冰糖葫蘆,我偏要吃桃酥,偏要吃桃酥嗎!”
前麵街角一個梳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正哇哇大哭。小女孩兒**歲年紀,一張白白淨淨的小圓臉,十分的討人喜歡。
小姑娘的脾氣不小。隻見她扯著嗓子大哭大叫,雙足亂頓,一雙粉嫩的小手兒掩著眼睛。至於眼中有沒有淚水,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小女孩的父親是個青衫儒巾的中年人,見閨女越哄哭得越凶,既不要布娃娃,也不要棉花糖,引得路人紛紛側目。無奈之下,他歎了口氣,道:“好吧,爹爹帶你去買桃酥,這樣你可別亂發脾氣的啦!”說的卻是江南口音。
那小女孩登時破泣為笑,雙手一拍,喜道:“好啊!爹爹,你可不許騙人!”
那中年書生微笑道:“爹爹幾時騙過你了?”伸手將小女孩抱起,正欲舉步,忽又皺了皺眉頭,喃喃自語:“卻不知偌大的宿遷城,哪裏有賣桃酥的?”東張西望,一時不知該往哪兒去。
正自猶豫不決,忽見一個蓬頭垢麵的少年走近,道:“先生是想買桃酥給你女兒吧?城西有家‘宏興果店’,那裏的糕點做得最好吃!”
那書生見這少年雖則形容落魄,但神情真摯,料來不會誆騙自己。當即問明途徑,稱謝去了。
那少年正是江浪。他怔怔的望著那父女消失在人群之中,想起妻子鮑小曇也是愛吃桃酥之人,一時觸動心緒,潸然落淚。
他呆立良久,忽然想起:“小曇既然愛吃桃酥,多半會去過‘宏興果店’。我何不去打聽打聽?”
言念及此,精神一振,伸袖抹幹了眼淚,邁開大步,逕往城西而去。
他剛到宏興果店門口,恰見那對外地父女轉身出門。小女孩手中拿著半塊金黃色的桃酥正自開懷大嚼。那中年書生見江浪進來,也即笑眯眯的拱手稱謝。
江浪客氣了幾句,待得目送那書生攜著小女孩的手離去,轉身進入店中。
櫃台內掌櫃一直留意江浪,又聽那書生感謝他的言語,知是他推薦來此買桃酥的,心下甚喜,問道:“客官想買些什麽?”
江浪道:“勞駕,給稱半斤桃酥,半斤綠豆餅!”
那掌櫃依言稱好了兩樣糕點,用黃皮紙包了。江浪付了十文銅錢,問道:“老掌櫃的,店裏生意不錯吧?”
那掌櫃的微笑道:“托客官的福,小號生意還差不多。”
江浪稍一遲疑,問道:“請問前些日子有沒有一位年輕姑娘來寶號買過桃酥和綠豆餅?”
那掌櫃的一愣,望著江浪的臉,忽然皺起眉頭,似乎在思索什麽。江浪向他點點頭,笑道:“不錯,前幾日在這裏買過桃酥和綠豆餅的,便是在下!”那掌櫃的也即想起,連連點頭,笑道:“是你,我認出你啦。客官,你又來買桃酥和綠豆餅給尊夫人吃啊。小老兒記得清楚,那天你是說要買來給自己的新婚夫人吃的!”
江浪臉現淒然之色,伸袖一拭眼角,澀然道:“不怕你老人家見笑。我娘子她,她不見啦!”
那掌櫃的又是一愣,見江浪僅僅數日未見,較之上次來買糕點之時,明顯消瘦憔悴了許多。他是個閱曆極豐的生意人,心知此中必有隱情,略一沉思,道:“客官適才問小老兒有沒見過一位年輕姑娘來買過桃酥和綠豆餅?難道……”
江浪點點頭,黯然道:“我娘子新婚三日之後不辭而別。那日我離家之時,她對我說,很喜歡吃貴寶號的桃酥和綠豆餅。我回家後,她便不見了。我到處打聽,卻始終沒有半點消息。”
那掌櫃的臉色鄭重,緩緩道:“原來客官是想打聽你妻子下落的?”
江浪點頭道:“無論上天下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即便是她不要我了,我也要親口聽她說清楚。希望天可憐見,能讓我夫婦重聚!”
那掌櫃的不置可否,道:“你妻子容貌如何?”
江浪道:“她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便在這時,忽聽一人冷冷的道:“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哼,胡吹大氣,隻怕是‘"qing ren"眼裏出西施’吧?”
小店之中本來隻有江浪和店掌櫃,忽然間多了一個灰袍虯髯的中年漢子。那漢子中等身材,腰粗背窄,臉上星星點點的盡是麻子,容貌好生醜陋。
江浪不滿這漢子打斷自己的話頭,但想到這是在別人店中,不便發作,於是默不作聲,隻是斜眼側睨。
那掌櫃的滿臉堆歡,對那紫袍漢子點頭道:“客官想買些什麽?”
那漢子神色甚是傲慢,大喇喇的向店中四下環顧,問道:“老掌櫃的,你這間‘宏興果店’又小又舊,可不怎麽樣啊?”
江浪聽他喉音渾濁,粗聲粗氣,不似本地口音,心道:“這人的年紀不大,怎地這般說話。嗯,想來他是外地人,口音才這般古怪。”
掌櫃的點頭陪笑道:“是啊。小店雖是老字號,但門麵著實不大,令客官您見笑啦!”
紫袍漢子嘿嘿一笑,問道:“老掌櫃的貴姓?你這店中可有夥計啊?”
那掌櫃的微笑道:“不敢,小老兒姓呂。小號兒是小本生意,隻小老兒老兩口經營,並未請過夥計。卻不知這位爺台您究竟想買些什麽點心啊?”
紫袍漢子望了望江浪手上的兩包點心,下巴一揚,道:“喂,你怎麽還不走啊,現下輪到我啦?”
江浪強忍怒氣,閃身退在一旁,道:“兄台,請!”
紫袍漢子不再理他,向那掌櫃的道:“呂掌櫃,你這裏都有哪些好吃的點心啊?”
呂掌櫃微笑道:“小號的糕點樣式不少,不知客官您喜歡什麽口味的?”
紫袍漢子不答,乜斜了側立一旁的江浪一眼,陰陽怪氣的道:“喂,臭叫花子,你怎麽還不走啊?煩也煩死啦?”
江浪臉色微變,咬了咬牙,強自按捺,道:“兄台,在下來找呂掌櫃另有要事相問。你若看在下不順眼,我稍後再來便是!得罪啦!”提著兩包點心向呂掌櫃雙手一拱,轉身邁步。
紫袍漢子擺擺手,叫道:“罷了。點心我也不買啦。叫花子,你快問你的要事吧!隻是‘當世最美麗的女人’之語,就不要胡亂說了。你一個村夫野漢,幾時見過真正的美人兒?沒的讓人聽後笑掉了牙齒!”
他一麵說,一麵抱臂而立,施施然的退在牆角,卻不離去。
呂掌櫃和江浪這時俱已瞧出這紫袍漢子確實不像來買點心的,卻又搞不清楚此人來意。江浪急於打聽到鮑小曇的消息,便耐著心把她的身形麵貌細細給呂掌櫃說了。
其實他也知道呂掌櫃未必見過鮑小曇,即使以前見過,也未必還記得,隻是聊勝於無的碰運氣而已。
不料呂掌櫃聽他說完,側頭思索,隔了一陣,忽道:“難道當真是她?”鬥聞此言,江浪心中驀地升起了指望,胸口一熱,臉泛紅潮,顫聲道:“你見過我娘子!她,她在哪兒?”
呂掌櫃瞧了瞧江浪,又瞧了瞧那紫袍漢子,微笑道:“若真如這位客官所說,前些日子確有一個長得這般標致模樣的姑娘光臨過小店多次。而且,碰巧有一次她來買點心時,被這條街斜對麵的那間‘毛記畫館’的畫師毛老秀才見到。當時毛秀才還誇這位姑娘容貌出眾,堪比昭君,還想懇求替她作畫兒呢!”
那紫袍漢子呸了一聲,撇了撇嘴,插嘴道:“‘容貌出眾,堪比昭君’,又一個沒見識的鄉下土老兒!”
他不住的冷嘲熱諷,初時江浪隻道是衝著自己來的。此時聽他對呂掌櫃轉述別人之語也出言譏刺,心想此人多半便是這副脾氣。
呂掌櫃心頭微微有氣,淡然道:“王昭君長得什麽模樣,咱們都沒親眼見過。但那位姑娘若真是這位客官的妻子,決計是跟王昭君一般美麗的俏佳人!”江浪對自己妻子容顏更無半點懷疑,點了點頭,有意無意的望了望紫袍漢子。
紫袍漢子一呆,見呂、江二人都瞧著自己,不由得微微發窘,雙手連搖,支吾道:“你們幹嗎這般看我?”突然間惱羞成怒,冷笑道:“我,我是說那個姓毛的酸秀才,他又沒見過昭君。胡亂比喻什麽,倒不如說什麽嫦娥啊,織女啊,貂蟬啊,西施啊,哼,橫豎這幾位大家誰都沒見過!”
呂掌櫃一本正經的道:“那倒不然!”
他此話一出口,紫袍漢子固然又是一呆,連江浪也不禁怔住了。
呂掌櫃的捋著胡須,甚是得意,道:“眾所周知,當年那個名叫毛延壽的宮廷畫匠,受了皇後的指使,把身為待詔嬪妃的昭君容貌畫的平平無奇。漢元帝看到昭君的圖像後,便棄之未見。後來昭君決計遠嫁匈奴的呼韓邪單於,臨別之時,盛妝以辭元帝。元帝一見之下,驚為天人,隻可惜悔之晚矣。昭君出塞已成定局。因此,他一怒之下,便把毛延壽給殺了。”
江浪識字不多,於這段前朝典故所知有限,心下不以為意。他急於追問妻子的下落,正待開口,卻聽那紫袍漢子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道:“喂,呂掌櫃,你扯來扯去,該不會是說,那姓毛的秀才便是漢朝宮廷畫匠的後人吧?”
呂掌櫃淡淡的道:“不錯!這宿遷街上的人都知道,毛秀才雖是個屢第不中的老秀才,功名無望,但他的畫工卻是大大的有名,有個綽號叫‘江北畫仙’,因為他的的確確是毛延壽的第十六代嫡係傳人!”
他見紫袍漢子又要反唇相譏,顯然不信,便道:“聽說當年那個毛延壽私下裏對昭君容貌其實也很癡迷,便暗中在自己家中留下一幅昭君畫像,秘不示人。他被殺之後,那畫像自然留給了他的家人。”
紫袍漢子聳然動容,失聲道:“你的意思是說,如今這位毛秀才家中,便有當年的那幅昭君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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