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拿著褥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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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亮,福旺就起來了。他心裏有事,自然睡不穩,還做一夜的噩夢。

    福旺媳婦睡得淺,聽他起身還問,“可是有早客要離店?”

    福旺支吾兩聲,披衣到院裏,胡手洗了把冷水臉,開門走進正院。

    值夜夥計從灶間拎了大吊壺熱水出來,看見他也詫異,“掌櫃的,今兒起這麽早?”

    “我怕有客要早走,就早點起來幫他們結帳。”福旺搬來他媳婦的話,又狀似隨意問道,“昨晚沒什麽特別的事吧?”

    夥計生嫩得很,半點沒看出來那兩個官差對采蘩有什麽異樣,但聽掌櫃問,就有點丈二摸不著頭,“沒什麽特別的。”而且,他後半夜也睡死了,一睜眼天亮。

    福旺瞄了瞄南院拱門邊,湊近夥計,低著嗓子又問,“不吵?沒有怪聲?”

    “沒……沒啊。”夥計心虛。別說怪聲,他要睡著的話,不到點,打雷都不醒。但他不知道這是啥情況,所以嘴強絕不承認。

    福旺有些摸不準,心道,莫非他刻意給的那個位置派上了用場。他既希望那姑娘沒事,也希望官差沒看出他的用意而來找麻煩。

    吱啊——通鋪的門開了。

    孤客走出來,反身關上門,轉頭就對福旺說,“掌櫃的,給我一碗粥,四個大包子,再準備二十張烙餅,五斤牛肉幹,帶走的。吃完就結帳,把我的馬也喂飽了。”

    福旺看不清鬥笠下那張臉,連聲應著,吩咐夥計趕緊準備,再去叫廚子做飯。

    送走孤客,南院的客人又起了身,也說吃過早飯要走。這方圓幾十裏就福來客棧一家做吃食的,所以都囑咐福旺備足幹糧。

    好不容易忙過這陣兒,福旺將銀子放回自家屋裏收妥上鎖,就在大院裏對著那道門納悶。太陽都老高了,屋裏卻一點動靜沒有,不會是那姑娘最終遭遇不幸了吧?

    老好人踱來踱去,地都快蹭出煙來,實在忍不住抓了昨偷夜的夥計,吩咐道,“你去敲門,問他們要不要用早膳,不然廚房就熄火頭了。”

    夥計不明所以,問一句,“掌櫃的,咱廚房什麽時候還有這規矩?”

    福旺沒好氣,“讓你去就去,廢話那麽多。”

    夥計沒法子,就算認為吵醒客人是不應該的,也不能得罪給自己發工錢的老板。走到門口,硬著頭皮敲了敲。

    沒人應門。

    他回頭對掌櫃小聲說道,“沒人回我。”

    “再敲。”福旺還不信了。

    夥計又敲一次,因為用了點勁,門居然給拍開了。於是,他趴上門縫往裏看了一小會兒。

    “裏麵沒人。”他回頭對福旺說。

    福旺欸了一聲,快步走上前去,推大了門縫,又抬高了聲,“兩位官爺,小的進來了。”一張嘴,一口白氣兒。

    屋裏冰涼,銅爐裏焦木已冷,兩張床鋪空空落落。桌上翻著兩個杯子,留著淺棕色茶漬。真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包袱之類的也不見,好像已經離開了。

    夥計其他沒上心,指著桌麵說道,“掌櫃的,有銀子。”

    福旺早瞧見了,拿到手裏掂了掂,七八兩沉,要是付賬,隻多不少。也許他們一大早就走了,但不知怎麽,他覺得事情透著古怪。一般押解囚犯的官差,品階不大派頭大,恨不得白吃白住,哪有多給銀子的道理。而且,因為離燼地還有大半日的腳程,不會再著急趕路,一定吃飽喝足了才走。就他看來,黃牙和鼠臉這兩人,比起其他官差有過之而無不及。

    “人呢?”福旺問值夜的夥計。

    夥計僵著笑,“走了吧。”

    福旺作勢要拍他,“你肯定又睡著了。”

    夥計連忙跑到桌子對麵,“掌櫃的,我就睡著了一小會兒。真的。這不是天太冷,裹著被子舒服,才不小心打了個盹。”

    “所以,三個人從你麵前過,你連一點動靜都沒聽見。這要是賊,整個店讓人搬空了,你還做夢呢。”福旺裝凶,心中歎口氣,那姑娘會如何,看來隻能求老天爺憐憫。“罰你多做半日工,把屋子給我拾掇幹淨。”

    夥計不甘不願應著,到床鋪那兒疊被子,不由奇道,“掌櫃的,墊褥子不見了。啊,那床也是。”

    福旺擔著心思,沒太在意就往外走,“銀子給足了,隨便他們拿吧。”

    就剩夥計一人嘟嘟囔囔,“哪來的官差,連墊褥子都拿?給得起銀子,也不是窮瘋了。莫非怕冷,要裹著擋大風大雪?可怎麽走路啊?躺著滾不成?”說著,他嘿嘿傻笑,疊完被子,將這樁小事拋之腦後。

    雪開始收勢了。烏雲與天空剝離,一片片浮散開來,露出明亮的藍。

    一道纖細的人影蹣跚走著,經過幾棵禿樹,扶著歇口氣。如銀粉般的細雪,又像金沙,落在她的肩,她的發。她一仰頭,蒼白的雙頰便貼上了它。冰的感覺,但她已經不畏冷。

    攤開雙手,采蘩還清晰記得血濺上來的熱燙。她殺了人,還是兩個。雖然他們該死,為了錢財,活活打死了她爹,不但毫無愧疚,還想施辱於她,取她性命。可是,刀子插進他們的心窩之後,她跌坐在地,渾身顫抖,半晌爬不起來。

    她怕!很怕!

    她被罵成壞女人惡女人,但她至今做得最壞的事,不過就是拋幾個媚眼說幾句嬌話,然後就勾到了東葛青雲的半縷魂,給了她一個輕飄飄的承諾。至今她才明白,人有七魂六魄,半縷委實太輕了。所以,殺了人她卻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好像身陷萬劫不複的黑暗,迷失了方向。

    但奇怪的是,她在慌不擇路的時候,還能找到父親的遺體,並有力氣挖了個淺坑,堆了個矮墳,用那把浸過血的匕首想刻父親的名字,又怕引人注意,所以刻了梅枝。爹愛梅樹,每到冬日就盼梅花開。他是個連姓都沒有的家奴,卻喜歡貴族喜賞的花,這大概是他窮苦一生唯一的奢侈。

    父親入土的瞬間,她突然眼明心亮。殺了人,她怕,但她不悔。孑然一身,天下很大,她還要繼續走下去。北周不能呆,那就去南陳。聽說那裏花香百裏,山如畫,水有靈。

    采蘩長籲一口氣,懷裏的匕首和她宛如一體,提醒她不要走老路,從此腳踏實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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