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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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貴的馬車停下,車上的人伸了一隻腳出來,左右晃蕩了半天沒有找到落腳點,最後又把腳縮了回去,在車內大喊,“元宵!”元宵緩步過來,麵無表情的掀開簾子,在他麵前彎下了腰。
白衣勝雪的男子輕輕巧巧的爬上元宵的背,引來旁邊受災的難民好奇圍觀。看見他的臉又都眼睛不敢動,好俊俏的公子啊!
這是在城門口,元宵背著那富麗堂皇的男人進了城,那裏有人見過這樣華麗的男子,小孩圍做一圈追著元宵,明無月一臉驚恐的看著那些邋邋遢遢的小孩子,驚聲尖叫,“啊啊啊,元宵,快,快走!”
孩子們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物,越加鬧騰著不肯走,伴隨著慌叫,門外亂作一團,我擼著袖子,放下抬著的巨大粥桶,跨出了門。
遠遠就見那兩人被一圈孩子捉弄,再看那人衣著華貴,登時奇怪起來,這時候了,怎麽還會有這樣的人來?“別鬧了,發粥了,快去排隊”
小孩子門歡呼一聲,一哄而散,背上那人終於狼狽的呼出一口氣。我看他一眼,反身回去搬粥。背上的明無月手伸到一半,一個小兄弟還沒喊出口,阮清就回身走人了,嗚嗚嗚,難道我就這麽沒有吸引力?我可是長安第一美攻啊啊啊!
明無月滴汗,問元宵:“你且說, 我比那傅閑潭誰更好看?”元宵拖了一下身上的人,往縣衙走進去,救災期間,衙門連個看門的都沒有,“自然是主子漂亮!”嘿嘿,元宵說的是漂亮哦,某隻花孔雀還得意洋洋呢。
明無月鼻孔朝天,哼,說的沒錯,本攻天下第一!縣衙裏總算是幹淨多了,明無月落下幹淨的尊腳,往那忙活的人走過去,素袖高挽藕臂滑,香汗淋漓染青絲,明無月收起臉上的表情擺出一副高冷的模樣自以為眼神犀利的走上前,抱拳行禮,“在下”
“讓開讓開,沒看見我忙著嗎?”清泉聲響如黃鸝,明無月捂著胸口,一臉沉醉,啊啊啊,這是阮清和他說的第一句話,人美聲也美,醉了!
我撇嘴看一眼那白癡,手忙腳亂的伴著粥,幾個人一起搭了把手,用力抬了出去。小木輪車哐嘰哐嘰的響,那人在背後左蹦又跳的跟過來,嘴裏不停的抱怨,我忍住跳動的額角,這樣的公子哥沒事兒跑這來送死啊!
旁邊的小廝直接多了,看著那人猴子模樣一群人不加嘲諷的哈哈大笑,明無月惱羞成怒睜著桃花眼瞪過去,奈何這主風流的桃花眼,一嗔一怒間,盡是風情,那些人也不笑了,訕訕的收回目光,想著怎麽還有比阮大人還好看的男子。
背後多了一個養眼的美男子,就是前來領粥的老大娘都矜持了很多,這人彬彬有禮的溫和微笑,這做派和衛子端有的一拚啊。“阮公子啊,你每天都來嗎?”
這不是廢話嗎,我點點頭,喊著下一個!耗了半天,見了黃昏天,隻見良國急匆匆的回來了幾趟,也不見傅閑潭,我在縣衙拉住良國問:“怎麽了?他怎麽沒回來?”
良國臉上愁容密布的歎口氣,“發瘧疾了,昨天的人死了一個,傅大人下令封城。說不必擔心。”我的一顆心揪住一團,著急問,“那你們不能進來了?”
良國點點頭,“大人說除了送藥的窗口能開,誰都不能出去,阮大人我就不說了,我還要送藥呢!”我鬆開他的手,七上八下的總不安生。
當天晚上,城門關閉,城裏人議論紛紛,第二天一早,一大群人聚集在城門口要求放人出去,“大人呐,開門啊,我家兒子還在外邊呢!”“就是,開門”
劉縣官,伸出幹枯的手在半空中揮舞,希望鄉民冷靜,“各位!各位鄉親們稍安勿躁,且安心的呆上幾日,倒時沒事了就開門!”
雖然鄉民不肯離去,但還是冷靜下來,過了幾天,城門口的接頭士兵紛紛圍上了口鼻。傅閑潭下令,所有這邊裝藥送過來的袋子一律燒毀。但於事無補。城裏開始出現了類似瘧疾的病人。大家不敢掉以輕心。劉縣官下令送到寺廟裏救治,閑雜人等一律不準接近。
“哎呀,排隊排隊!哎呀,你的手不要伸那麽前啊!真是的!”“大家排隊,各家各戶領艾草回去燒啊。”忙了幾天,每個人身上都一團亂。我看一眼明無月,拿過旁邊的水壺到了杯水給他,“明公子喝口水吧!”
明無月放下手裏的艾草,拿出小帕子擦汗,吊著手指過來拿那碗,一臉嫌棄道,“這沒人喝過吧,本攻可不想得瘧疾!”
對他這樣,我早已熟悉,這幾天他一改往日的謙謙君子樣,越發暴露本性,雖然毛病不少,人卻是善良的,刀子嘴豆腐心嘛。至於他這樣的人為什麽來這,我卻是不想管的,即 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也無妨。
“喝吧喝吧,毒不死你。”我剛把水遞給他,人群突然一陣騷動,那人突然嘔吐,昏倒在地,人群受了驚嚇,自動空出一圈來,我皺眉,揮了揮手,侍衛拿來艾草灰掩埋嘔吐物,我走過去扶那老人。
“別碰他!”明無月一把拉開我的手拿出懷裏的帕子擦了擦我的手丟到一邊,我眉頭緊鎖,站到一邊,等著後勤隊過來抬人。我看過去,那渾濁的眼神裏滿是恐懼與渴求。我眼一閉,側開頭。
第十天,疫情終於是開始爆發了,城裏全員戒備,黃酒艾草一售而空,以至於臨近鄉鎮發了一筆橫財,源源不斷的屍體被拖出去焚燒,洵江天上空,灰煙幾日不絕。
人人自危,越來越多的後勤隊退出,人手緊張起來,不得已,縣衙全體人馬隻得一起替補,烏雲籠罩在城裏城外,死亡的氣息不斷蔓延。我端著一大盆艾草灰過來,額頭出了一沉細密的冷汗,頭昏腦漲,眼前的天空昏暗,耳邊是明無月和其他人的驚呼,“阮清!”
暈昏中被人抱著抬上了床,聽見其他人在說寺廟,以及其他人的反對,手上傳來劇痛,我迷蒙的睜開眼,熱!渾身疼痛,嘴唇沾上清涼的水,我難耐的汲取。
我清醒過來,眼睛依然迷蒙,我推開明無月的手,沙啞著說:“出去!”他手一僵,臉色一變,惱怒起來,“你他-媽的說什麽,都快死了,不知道嗎!”
“嗬,你若不出去,也是個死。”我虛晃出一抹笑,放下推他的手,聽見他不快的聲響,“本攻命長著呢,張嘴,吃了!”
我皺眉,張嘴咽下一口苦澀i,“什麽東西?”“回魂丹!”他百無聊賴的吐出幾個字,我一笑,“回魂?我還沒死呢,嗬嗬嗬。怎麽叫這名字,誰取的?”
明無月俊俏的臉一紅,羞怒,“本攻就喜歡取這樣的名字不行啊!”他吼我一句,喂口水給我,說道:“我已經把傅閑潭叫回來了,過一會你就能見他了。”
我爬起來,瞪著他,“你怎麽可以告訴他,我沒事兒,你,把他叫回來怎麽辦?”我一段話說的語無倫次,惱怒又傷心。他也怒了,“你以為我想叫他回來!要不你自己一直叫他,我還懶得見他,死在外麵最好!” 我疲憊的躺下,不跟著個毒舌說話。
國公府裏,桌上的茶杯被人用力的擲地,大廳裏的人身子一顫,頭垂的更低,衛子端看著手裏那封信,心中怒不可遏,他以為她真的病的嚴重,一天不來上朝,就擔心一天,過了這樣久 ,實在是忍不住了出宮來看她。得來卻是她離府追隨。她到底是有多不把他放在眼裏!
想著洵江的瘧疾,又氣又擔心,“長貴!火速派太醫去洵江!她要是死了,國公府陪葬!”
元宵無語的看著在一旁揪著帕子咬牙切齒的明無月,怎麽說呢,在追著阮清的時候無所不用其極,溫柔畢現,認識了人家阮清了,沒幾天就暴露本性,喜歡著人家呢,有機會接觸,又要交給情敵。元宵隻能說,活該你單身!
我張口喝過傅閑潭遞過來的苦藥,含一口,巴不得連勺子都咬斷,太苦了!他伸手拿來一顆蜜餞,我張口含住吸取甜味。“良藥苦口,宮裏太醫的藥總是苦的 。”
我咽下蜜餞,太醫怎麽會來?“太醫怎麽會來,皇上派過來救災的?”喂我喝完最後一口藥,他拿起帕子給我擦嘴,“或許是的。”
“喂,這麽多天了,該本攻照顧了吧!”元宵拉過一把凳子擦了幾遍移到我床前,明無月袍子一撩,優雅的翹著二郎腿坐到我麵前,拿鼻孔藐視傅閑潭。
傅閑潭冷冷的看他一眼,不做表情,伸手掖了掖我的被子,拉下紗簾,“走開,小清要睡覺!”明無月像是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炸毛起來,“你xx的,大白天的睡哪門子覺,本攻”
傅閑潭一把拉起他的後衣領子,提起,拖出去。明無月呆愣著表情,等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拖了出去,梨花木門啪嗒一下被關上,明無月指著傅閑潭的後背,叉腰大罵,“xx你個xx,要不是勞資叫你回來,你這會還在城外趴死人呢,本攻”
傅閑潭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明無月氣鼓鼓著一張臉,站在門口看著緊緊關閉的門扉,呆了一會,朝一邊發呆的元宵喊,“元宵!給本攻換衣服!”明無月萬分嫌棄傅閑潭拉過他的衣服。
“她怎麽樣?”老太醫恭敬的站在傅閑潭麵前,傅閑潭旋轉著手裏的茶蓋子,看著遠處的虛空,“丞相不必擔心,阮大人雖然傳染了疫情,好在發現的及時,又有藥物護體,喝些抗瘧疾的湯藥就好,當然,也還是需要好好修養。”
傅閑潭頷首,看著太醫,“劉大人此次為何突然前來,可是京中有什麽密旨?”老太醫彎了彎腰,笑著說,“皇上擔心疫情特地叫宮中太醫過來救災。”
傅閑潭看著城東上空揚起的黑煙,眉頭緊蹙,這疫情
睡了許久,見我爬起來,傅閑潭過來扶我,“起來了,可要吃東西?”我點點頭,桌上的清粥是早上燉好小火溫了許久的,我看著他疲憊憂愁的臉,拉住他的手,“我沒事,疫情要緊!”
他揉了揉我的發頂,抿嘴笑了笑,“外邊有良國,有事他會來告訴我。”
我看外邊的豔陽天,心情卻怎麽也好不起來,天越來越熱了,“死了多少人?”她放下手裏的粥,也抬頭看外邊的大太陽,“大概八十九人,這是城內有記載的,城外更多!”
“大人,大人!”良國急匆匆的從門外跑進來,來不及擦額頭上的汗,“艾草不夠了!”傅閑潭眉頭一緊,“黃酒呢?”良國一臉無奈,“也不多了。”
她回頭看我一眼,我朝他點頭,她過來給我蓋好被子,邊走邊說:“快馬加鞭,去上遊買,還有,天熱了 ,屍體要盡快焚燒處理!”“是。”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還是掀開被子起來了,穿好衣服,門口的小、小廝跑過來“大人有事?”我揮揮手,問他,“可看見明公子?”我想問問他那天的藥是什麽做的也許會有些用。小廝搖搖頭說:“一大早就出去幫忙了,縣衙裏就知縣大人還在。”
哦,我撐著腰,往劉縣令哪裏去,也好問問情況,總比幹坐著要強。一條長廊而已走到院子時已是滿頭大汗,縣令年紀大了,幫不上什麽忙,在院子裏搗鼓藥材,遠遠地見了我來,直起老腰笑嗬嗬的過來。花白胡子顯得麵目慈祥,也是個半百的老人家了守著這麽個縣城也是不容易。
“阮大人怎麽來啦,嗬嗬嗬,來坐!”我笑著接過他遞過來的矮凳子,看著他碾藥。“大人的這些藥都是要送出去的嗎?”
“是啊,本官幫不上什麽忙,就每天碾藥 ,晚間會有城外接藥的過來領。”她笑嗬嗬的,臉上滿是溝壑,我笑著幫他把藥收起來,“大人可是幫了大忙呢,怎麽會沒出力呢。”
她笑著搖頭,把收起來的要一包一包紮好,“老嘍,嗬嗬嗬!”我盯著地上的藥許久,然後翻開藥包仔細的看起來,發現隻是普通的草藥,與之前送來的沒什麽差別。
接藥的從城外過來,接觸的病患也不會少,死去的人裏小孩老人不會少,說明,這些人更容易感染,為什麽老縣令會沒事?“阮大人怎麽了?”我搖搖頭,問:“縣令可曾吃過什麽藥,或者帶藥包在身上?”
縣令糊塗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看著我:“不曾啊,大人是想起什麽了嗎?”我皺眉有些失望的坐下,“沒什麽?”看著老縣令種滿花草的院子,對他笑了笑,突然我眼睛一亮,花草!?
我激動的站起來,彎腰看著地上密密麻麻的花花草草。低頭一盆盆看過去,“大人這些可是驅蚊草!”老縣令迷迷瞪瞪的摸著白胡子說:“是啊,洵江多雨,蚊蟲自然多,種些驅蚊草也是正常。可是這怎麽了?”
我心中一動,激動的站不住,急急忙忙的就跑出去,喊道:“傅閑潭!來人,去叫傅閑潭!”小廝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麽大事,一路狂奔就跑出去叫人。
我在客廳裏走來走去,“來啦,來啦,大人來啦!”傅閑潭是一路回來的,臉上帶著緋紅和薄汗,喘著氣,擔心的走過來,“小清哪裏不舒服?”
我歡喜的拉著他,語無倫次的說:“是蚊子,蚊子啊,傅閑潭!”他不明所以的看著我,我靜下來,拉著他:“洵江多雨,蚊蟲肆虐,家家戶戶都種驅蚊草,往日發洪水,還有驅蚊草,可今年發了泥石流,毀了城東,這就是為什麽城東最先有瘧疾,因為是蚊子,蚊子咬了發瘧疾的人,在去咬別人,瘧疾就傳出去了,不是人傳人!”
傅閑潭眼睛一亮一把抱起我轉了一個圈,“我的小清,好聰明!”小廝呆呆傻傻的看著我們兩個,傅閑潭臉上的笑掩都掩飾不住,“良國!把染病的鄉民記錄下來,按病情嚴重與否規劃,清理淤泥積水,家家戶戶擺好驅蚊草,聚集鄉裏女子坐好驅蚊香包,屍體撒上黃酒焚燒,同時等藥材一道,熬藥浴,清灑街道!不出十日瘧疾可控也!”
良國一掃臉上陰霾歡喜道了身是,跑了出去,命令吩咐下去,兩天城東所有淤泥積水清理幹淨,巧手的婦人們在縣衙門口分發香包,驅蚊草。第四天死亡人數銳減,病患被隔離在幹淨的無人區,草藥運送到達洵江,熬藥浴,灑街道,洗澡。第六天,所有屍體焚燒幹淨。
城內傳到城外,大家一起行動,疫情在這幾天終於得到控製,城東的建設也在加緊。第十天疫情結束,青草遍地的山坡上藍色的天白色的閑雲,以及微微發熱的風拂過我們的臉,那連延一裏的空地上是一個個嶄新的墳包,一群人立在那山頭,老縣令到了一杯酒。
所有的人彎腰跪拜,我磕了一個頭,傅閑潭伸手拂去我手心上的泥土,我拉著他的手看著山下的洵江,微微一笑,“所有運去的人都會得到輪回,所有活著的人也會迎來新的祝福。”
他拉著我的手緊了緊,看著遠方一笑,“執子之手,不忘卿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