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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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樹除去,我也沒有在陳州待下去的心情,隻一心想著早些前往蜀山。有期十分理解我的歸心似箭,隻是晉南鬆還有師命要在陳州多待一陣子,最終出發的便隻有我與有期。
我不會禦劍,卻從未催促有期禦劍得這麽急。
我還記得師父給我的信和紅豆。此刻將信從衣祍裏拿出來,手都是抖的,心也是抖的,連小黑都差點沒抱住。信紙上麵每一個字,都逐一撫摸一遍,看得恍恍惚惚,甚至連有期隱隱在喚我的話都沒聽清。
之前還未除掉魔樹,事務繁雜,我已是很少去想他。
我知道他從不會寫這麽多如此肉麻的話,我知道他寫這些句子別有所求,我知道他不喜歡待在蜀山,我知道他喜歡閑雲野鶴、隱居一方,我知道他……是想我。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從小到大,離開他最久的時間就是三個月,他去東海的那三個月。那三個月裏,我整日嗜睡沉於夢中,因為在夢裏,他回來了,他再也不會走。此次我不過離開月餘,卻已忍受不了那樣日月顛倒的日子,我……想見到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甫一落在蜀山山門,我跳下劍來,便迎著千級石梯奔上去。匆匆中好像經過了許多人,好像跑過了許多地方,好像錯過了許多風景,甚至腿腳麻木,不知是因為累、還是已什麽都不曉得。
手裏的信紙已握得汗濕了,卻找不到去的路,我從未來過蜀山,更不知道他在哪裏。待冷靜了些,問了一位師兄,才跌跌撞撞地往蜀山西北望星台的方向跑去。
望星台上,雲煙縈繞,仙光渺渺,似落星辰。
在那裏,立著白衣飄渺得一塵不染的仙人,輕風拂動墨發,拂動衣絛,似水流動。
他嘴角微揚,笑著看著我。
就好像剛剛從畫中走出一般。
畫中,沒有別的聲音,也沒有別的風景,隻有如畫的人,隻有他。
手腳好像被束縛,我甚至聽不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再如何想跑過去都不得。隻能從遠遠的地方走近他,看到他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看清了他漆黑的眼,看清了他春風般的笑,看清了他早已勝過一切的容顏。
他伸手,溫柔地撫上我的眼角,喚我:“阿湄。”
我下意識拭拭眼角,原來早已潤了。
他抬手,用力將我攬入懷中,緊緊地:“阿湄,我想你。”
在蜀山咫尺相對是亂了輩分,可我已顧不了這些,隻將頭埋在他胸前:“師父。”
“師父在這。”
“阿湄除掉魔樹了,阿湄不要離開師父了。”
“嗯。”
“不許扔下我。”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歎息一般:“好。”
我微微仰起頭,凝著他好看的臉廓,想張口說些什麽,卻不知該說什麽話。
“身為弟子,如此胡鬧,無視長幼尊卑,成何體統?”冷冷的話在身後響起,我心中一凜,回頭看去,果真是幾位蜀山長老服飾的人,正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不遠處,還有竊竊私語的其餘蜀山弟子。
我隻覺心裏有一角驀地空了,慢慢放開晗幽,愧疚地退到一邊。
原本就有謠言,這下還被蜀山那麽多人看見,愛情真是個害人的東西,現在整條街的智商都被拉低了。
我表現得夠謙卑、夠賢惠,可那為首的一臉白胡子的蜀山長老壓根不領情,捋了捋他那幾根白胡子,道:“晗幽上仙,之前是來往信件內容的謠言也就罷了,此番你作何解釋?”整句話泛著一股酸味,也不知在嫉妒誰。
還好師父不為所動,笑了笑:“我願意讓誰抱,是我增城的事,還要跟你們蜀山作解釋?”
“仙門各派同仇敵愾,我們不過是想提點上仙,仙途路遠,蒼生皆苦。上仙心懷蒼生不假,為世間仙門之楷模,但上仙應知,上仙的一舉一動,都牽扯到仙門弟子的言行舉止。”那不要命的長老莫名一笑,“恒夜師弟亦有名氣,術法雖不如上仙,但心中明淨、猶如止水,受眾弟子所景仰。身為修道之人,上仙應該明白。”
這蜀山的長老果然很欠揍,居然把他們家恒夜和我師父比,還說我家師父比不過他們家恒夜?我抬頭看看,虧得師父還淡定,不過是眉心擰了擰。
我雖不曾親眼見到,可聽說,百年前沒有恒夜的時候,師父僅憑以靈氣凝成的念劍之術,修為便已無人可敵,甚至還有“劍為心刃,一念一劍,一念一人”的美稱;現在竄出了個恒夜,也會兩三下念劍之術,師父的名譽竟就被搶了一半。現在師父還能泰然在蜀山待著,頂多在信裏發發牢騷,心理素質不知有多強。
我待在一旁屏息不言,看晗幽忽然嘲弄似的一笑:“心如止水?他也會心如止水?這世上,怕是沒人比他野心更大了吧。”
那群蜀山長老立馬炸毛:“你——!”一人怒道:“你竟敢汙蔑恒夜師兄?”
“汙蔑?”晗幽攤了攤手,“若本上仙沒記錯,貴派恒夜上仙乃前隋朝煬帝楊廣第三子楊杲(gao)。人身幸存,卻家國不存,居然還有心修仙,這是想幹什麽呢……?”
我清楚地看見,那幾個蜀山長老的臉瞬間拉得黑漆漆。
這一場口舌之戰撕得簡直都快飛起來。我拉了拉師父的袖,別接著撕了,好歹都是仙門,撕壞了得出大事。
他似乎是明白,頗有仙姿、頗有風采地作了個揖:“諸位若是來觀星的,請便。在下徒兒奔波勞碌,身體不適,這便告辭,省得礙各位的眼。”
平日裏師父吊兒郎當,正經起來絲毫不落下乘,這次像是要宣揚什麽,還有意過來牽住我的手,攜手離開,直取蜀山最氣派的客房瑤光宮。
蜀山的長老雖討厭,這瑤光宮還是不錯,亮堂,整潔,宮外一樹桃花,樹下一處石桌、三張石凳,是個度假休閑的好地。可在蜀山這種地方,我委實沒有度假休閑的心情。
晗幽拉我坐在床頭,歎了口氣:“阿湄,這些天萬不可離開我,小心那些人借題發揮,對你不利。”
我明白他說的是傳得到處都是的師徒戀,蜀山希望捧紅自家恒夜,想踩師父已很久了。我低下頭去:“要不,這些天我還是離開蜀山,先躲一躲……”
“萬一你被找出來又該如何?”他極為認真地看著我。
“我……”我隻是不想毀了他的名譽。
他撫弄著我的頭發,發髻中簪子被抽出,長發披散下來。
“阿湄,”他喚道,“我不在意什麽名譽,我隻是在意你的安危。我明白蒼生皆苦,為了護佑蒼生,我才需要暫時和蜀山合作;但我也是你師父,我絕不容許他人對我徒兒有所覬覦,這種事情解釋不清楚,待在我身邊就不會有人敢動你,你明白麽?”
我覺到眼角又有些許液體流出,忙眨了眨,才生生把淚水逼回去。
淚眼朦朧中看到他柔柔一笑,伸手來拭我的眼:“你看,都快哭成小花貓了。”
我往前趴在他懷裏悄悄落淚,感受著仙人特有的清冷和師父特有的溫暖。
修長的手指捋過我的發絲,又在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溫潤的吻在眉心處落下。
我聽到他說:“放心,隻要有我在,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不久之前,我以為他對我說這句話不過是奢望罷了,從來不曾想過,他會真的這樣對我說。
我鑽在他懷裏,靜靜地待著。真希望時光不要流逝,定在這一刻就好。
不過……似乎又覺得忘了什麽事情。
不過,應該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