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八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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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嬴政為成蟜舉行了出征踐行,座下有丞相呂不韋,客卿李斯,副將樊於期,軍師浮丘伯,將軍王翦,另有幾名侍從宮女。座上乃是秦王嬴政,長安君成蟜,二人同席,此時的他們不是君臣,而是兄弟。
“王兄,你可不要忘了應了王弟什麽事啊?這宴會可就快完了,王兄你莫不是舍不得佳人吧?”此時的成蟜微微有些醉意,衣衫隨意,兩頰微紅,一頭墨發輕輕攏起,卻更帶出幾分瀟灑俊逸。
“王弟,寡人豈是言而無信之人,來人,有請秦姑娘。”此時的嬴政也有些微醉,寬大的玄色衣袍不似往日,卻更加襯得整個人豐神俊朗,似九天的神祗,談笑間縱橫天下。
嬴政話音剛落,眾人但見一女子著一淡青色曳地曲裾,一條純白色絲帶繞於腰間,雙手抱一琵琶,自內殿款款而出···
眾人的酒早已飲得差不多,梓笙一出似是一陣涼風為這炎炎夏日帶去幾分爽意。
---“原來是她。”座下的王翦褪下了平日的戎裝,換上了一件深褐色長袍,更添幾分儒雅,王翦心中一驚,沒想到,竟還有機會見到她,--“原來她姓秦,還好看樣子她的傷勢已無大礙,那就好。”
行至王翦身旁,梓笙禮貌的衝著王翦淺淺一笑,也算是再次感激上次的救命之恩,王翦也報以微微一笑,但眼裏卻比上次多了幾分好奇和被吸引。
“拜見陛下,拜見公子,拜見各位大人。”梓笙小心的向眾人行了禮,隨後淡淡的開口道:“今日,民女有幸為長安君踐行,特地送上一曲,聊表心意,若是彈得不好,還請陛下、公子和各位大人多多包涵。”
說罷,梓笙便落了座,一雙素手輕攏琴弦,猶如天外之音自遠處飄來,隻見梓笙撚之,按之,挑之,滑之,緩緩琴音自指間傾斜而出,饒是聽得眾人如癡如醉···
“好,秦姑娘果然好琴藝,隻是這曲子我倒是從未聽過,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一二?”成蟜好奇的問道。
“謝公子誇獎,此曲名為《春江花月夜》,乃是梓笙家鄉的名曲,今日,梓笙獻醜了。願以此曲能夠拂去公子之憂,早日凱旋而歸。”梓笙抱著琵琶,微曲了腰身。
“哈哈,如此想來,能有秦姑娘這樣不可多得的女子,想必,你的家鄉定是人傑地靈之地啊。出征之前,我的心願也算是了了,今日,多謝王兄為我踐行,王弟定當早日大破敵軍,乘勝而歸。”成蟜起身向嬴政說道。
“王弟,除了這個,寡人今日還有一份禮物相贈與你。”嬴政邊說邊扶起成蟜。一麵又以眼色示意梓笙。
“哦,那是什麽?”成蟜饒有興趣的問道
“嫣兒,上來吧。”梓笙偏過頭輕聲叫道。
“王弟,寡人念你第一次帶兵打仗,行軍途中多有不便,這有一伶俐的侍女,今日便賜予你,你帶在身邊,也好侍候你的生活起居,以便專心軍務。”
“王兄真是想得周到,既然如此,王弟恭敬不如從命。”成蟜見那丫頭也好生乖巧便應了,正好自己也缺這樣一個侍女。
此時梓笙看著身邊的嫣兒,看著她臉上幸福的笑,梓笙那一瞬間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她不知道嫣兒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在這裏,她終究是局外人。
半晌之後宴席就散了,梓笙出於禮節便待眾人退下之後再走,本欲轉身離去,隻聽後麵一個聲音不大不小卻清晰有力:“留下。”
梓笙一愣,突然有點不知所措,隻得轉身:“陛下還有何吩咐?”
嬴政沒有答話,反而一步一步從座上走下來,一點一點走向梓笙。
“請問陛下還有何吩咐?”梓笙對於嬴政的走近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隻得一點一點慢慢後退,不想嬴政突然上前,把梓笙逼到角落裏,用雙臂撐著牆使得梓笙怎麽也逃不出去。“你,是不是害怕寡人?”
梓笙隻覺得此時嬴政離得自己好近,那聲音極其輕柔的在頭頂盤旋,周圍的一切梓笙都看不見,聽不見,隻剩下眼前嬴政近在咫尺的臉和那句話,當然還有自己劇烈的心跳,梓笙不想讓嬴政看到自己的異常。隻能深深的埋著頭:“陛下貴為大秦君主,梓笙豈有不敬之禮。”
“那為什麽你從未看過寡人,從未對寡人笑過,就連剛才,你對著王翦笑,對著成蟜笑,都自始至終沒有看過寡人一眼,秦梓笙,你好大的膽子。”嬴政定定的看著眼前低著頭的人兒,用著從未有過的語氣,一想起剛才的宴會嬴政便沒來由的心中一悶。
梓笙聽到這,愈加害怕和慌亂,“陛下,梓笙深知自己相貌普通,行為言語古怪,更是身無長處,像梓笙這種粗鄙小民又怎麽敢正視陛下,深怕自己折辱了陛下。”
“秦梓笙,此話當真?”嬴政托起梓笙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更加湊近,幾乎是鼻尖抵著鼻尖說道:“你以為寡人會相信麽?”
嬴政的身上帶著淡淡的酒香,灼熱的呼吸縈繞在二人鼻間,梓笙手一抖,隻聽琵琶啪的一聲落了地,霎時間隻覺唇上被一片冰涼覆住,唇齒間夾著酒後的餘香,下巴上的手不知何時移到自己後頸,反複摩挲,一陣酥麻瞬間傳遍四肢,梓笙大驚,倏爾用力推開嬴政,轉身從他的桎梏下掙紮出來。
“陛下,您喝醉了,不要再戲弄梓笙了,若無事,梓笙這就退下了。”她跪在地上,整個身子都在發抖,臉上熱的足足可以煮熟一個雞蛋。
“至今為止,還從沒有一個女人敢拒絕寡人,寡人隻不過看你與其他女子不同,一時好奇罷了,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等哪一天寡人膩了,說不要便不要,你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嬴政看著從自己身下逃跑的梓笙,也不知哪來的怒氣,全發泄在剛才那番話裏。
聽到這,梓笙一時也不知哪根弦搭錯了,一時緊張全無,騰地站起身來,對著嬴政說:“是,我是無法選擇,就連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我都無法選擇,就連我自己能不能回去我都無法選擇,即使是我最愛的大秦朝又怎麽樣,即使是我心裏最崇拜的偉大君主又怎樣,這裏始終不是我想要待得地方,這裏的所有人始終都不會是我想要一起生活的人,我以前不屬於這裏,現在仍然不屬於這裏,將來更不會屬於這裏,既然陛下膩了,就請陛下放我出去,我想回家···”最後一句,梓笙幾乎哽在喉嚨裏,帶著隱忍的哭聲,轉身便要往門外跑,卻被用力扯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還沒等梓笙反應過來,嬴政扳過她的肩膀:“秦梓笙,不要惹寡人!”梓笙哪裏看的到嬴政眼裏那一絲慌亂和無措,還有那隱隱的擔憂。
“惹?我從來都沒有惹過誰,是命運惹了我,讓我撞上這麽難以置信的事。嬴政,既然你說我惹了你,那好,我就告訴你,不久之後,你的王弟,將會發起兵變,向你倒戈。”梓笙也是一時賭氣,竟沒想到,把未來之事不小心告訴了嬴政。
嬴政聽到這,不怒也怒了,一手推開梓笙,大聲說道:“秦梓笙,寡人的事何時輪到你在這信口開河,今日,寡人暫且饒你不死,若有下次,立斬之。”
“謝陛下不殺之恩,民女方才多有得罪,日後,還請陛下好自為之。民女這就退下。”梓笙漸漸恢複了理智,也有些慶幸自己能撿回一條命,不然,公然侮辱王室成員,自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得。
嬴政看著梓笙離去的背影,複雜的心情一湧而上,自己剛才是怎麽了,許是當真醉了,可是心裏的那股感覺怎麽從未有過,聽到她說出那麽大逆不道的話,自己竟然沒有殺了她,為什麽?想到她在宴會上從未在自己身上停留過目光,為什麽會生氣?聽到她以為自己是在戲弄她,為什麽會憤怒?看到她眼裏的淚水,又為什麽會慌亂?一萬個‘為什麽’盤踞在嬴政的腦海,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映著皎潔的月光,梓笙一路小跑回到住處,又是懊惱,又是悔恨,又是擔憂,想起剛才與嬴政親昵的一幕,又不禁打了個冷顫,覺得自己剛才還真是英勇無畏啊,想到這,梓笙摸摸了自己的脖子,還好,腦袋還在,隻是,被嬴政觸碰過的地方還在隱隱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