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是北漠的一個邊塞小城。

    北漠和平了三十年，安陽也寧靜了三十年，城小，來的人自然也少。不過總有些一身華服的遷客騷人來到這個小城，說是要領略一下北漠豪情，看下金戈鐵馬。頭發花白的老城主倒也領會，帶著那些個文人騷客顫顫巍巍地圍著老城牆轉幾個圈，再去拿幾把破劍，一堆生鏽的馬蹄鐵，繪聲繪色地給那些文人騷客講一講先輩的英勇事跡。而那些文人也會在臨走前給老城主一點銀兩，算是感謝老城主的款待。文人都懂禮，老城主倒是知道，也樂得接受這些銀兩。而這些錢財，老城主也會一分不少地分發給城裏的鰥寡孤獨。

    老城門口有座鍾鼓樓，樓上鍾聲每一天淩晨都會照常響起。

    “鐺…鐺…鐺…”

    鍾聲帶著金屬的顫音，摻和著初升暖陽的晨光，緩緩地在這個小城裏擴散。

    而寧靜的小城，也仿佛一汪清泉被丟入了一個石子，開始人潮湧動。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這是北漠曆法新年第一天。

    “咚、咚、咚、莫北小娃，開門了”

    一個破舊草廬的房門前，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一隻手拿著個煙鬥，一隻手在輕輕地敲著破草廬的家門，背後跟著幾個隨從。

    “吱呀。”門開了，草廬裏走出一個清秀書生，手裏還拿著一本從一個老文生那借來的泛黃古書，穿著一身灰色的麻衣長袍，眼睛不大卻很清澈，個子不高卻站得挺拔。他叫莫北，是土生土長的北漠人，一家三代征戰邊疆，父親姓莫，給他取名莫北，希望他牢記這北漠故土。

    “老城主，莫北有理了”莫北對著老城主恭敬地微微彎腰，行了一個儒生禮。

    老城主見莫北走出家門，對著莫北瞅了幾眼，吸了一口嘴裏的煙鬥，然後嗬嗬一笑，哆嗦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往莫北遞去。

    “莫北小娃，拿著，這是今年朝廷給的撫恤金，你去添置一點被褥，春寒料峭啊，你爹娘死得早，這些年也難為你了”

    “老城主…這…這使不得”莫北急忙按住老城主的手，想把這些財物推回去。老城主每年的這兩天便會給莫北送來一些財物，莫北原本也以為是朝廷送的撫恤金，不過幾天前聽一老文生提起，說這財物是老城主自己掏的，朝廷早就忘記那些個鎮守邊疆犧牲的老士兵了。所以此刻莫北還是不願接受的。

    老城主本來笑嗬嗬的臉立刻一嚴，拿著錢袋的手又是往前一推，猛吸了一口煙鬥，“莫北小娃，拿著吧，你虛歲十五，過了今年以後也拿不到撫恤金了，過些天你也去學些活計，謀個生路”

    “唉…那莫北，承老城主照顧了”莫北眼中無奈之色一閃而過，歎了一口氣，還是接下了錢袋。受人救助的感覺很不好受，但是家中的米缸已見底幾天，這錢他如果不要就得餓死。

    “讀那麽多聖賢書，也敵不過口腹之欲”莫北心裏有些自嘲地想道。

    老城主見莫北接下了錢袋，臉色這才微微一喜，收回了皺巴巴的手，正了正衣襟，嘿嘿一笑，轉身便要離去，卻突然一個趔趄，身子有些站立不穩。

    莫北趕緊伸手扶住。

    老城主挺了挺身子，對著莫北擺了擺手，“老了…老了，路都走不穩了，這城主也做不了幾年了。”

    “莫北小娃，聖賢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啊！”老城主突然又大有深意地看了莫北一眼，然後帶著親衛轉身離去，晨光將眾人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

    莫北目送著老城主離去，直到那個蹣跚的身影從視線裏消失，許久之後搖了搖頭，又看了一眼手裏泛黃的書，眼睛裏露出了一點茫然。

    此刻的晨光照在莫北臉上，很刺眼，照的莫北眯起了眼睛。

    “是太久沒出來走動了”莫北微微一歎，轉頭看向破草廬，心裏突然有些悲傷，父親戰死沙場，母親因病早逝，五歲起便靠著老城主的照顧獨自生活至今，守著父親留下的草廬過著青燈古卷的生活，如今已經過了十年。

    “聖賢不為五鬥米折腰，我莫北卻受人捐贈而活。”莫北微微抬起頭，看著晨陽。初升的太陽，本該暖人，莫北卻感覺有絲絲冷意，而那冷意，又仿佛一根針刺進莫北的心裏，莫北忍不住感到一種冷冷的疼，對夢想和人生的疼。

    家門口的莫北，遲遲沒有再進家門，眼神茫然，默默地就佇立在家門外，直到陽光變得有些刺目。

    “也罷！”莫北突然收起了眼裏的茫然，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莫北讀書萬卷，自認才學不輸聖賢，我倒是要去會會那些文人墨客，也去走走那北漠山河！”莫北胸膛起伏，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目中堅定之色更濃，轉身向家中走去。

    莫北本來就不是一個軟弱的人，父母早亡，一個人獨自生活至今，青燈古卷的生活過了十年，若那送錢財的不是老城主，而是一個地痞無賴，莫北也是肯定不會接受的。

    隻是盞茶的工夫，莫北便將行囊收拾完畢，家中財物本就不多，隻是帶了幾件換洗的衣物，一把破傘，幾本珍藏的泛黃書卷。

    莫北在城中早已沒有親人，唯有一個老城主對他頗為照顧，決定離家之後，莫北自然要去向那老城主告別。

    城主府。

    此刻的老城主正在眼睛微眯地品著一盞剛出的新茶，一杯香茶讓老城主喜逐顏開。

    “這茶呀，就像人！不用沸水泡它，它就不會香！”老城主吹著杯中的熱氣，自顧自地對著旁邊的親衛說道。

    “城主說的是，當然好茶也需要城主您這樣的人來品”那負劍親衛彎腰答道，順便拍了一個馬屁。

    老城主倒是愛聽親衛這話，哈哈一笑說道：“城裏那莫北小娃，才是絕世好茶啊，從小看著他長大，城中的儒生都對他讚不絕口，可惜這小娃自小沒離過家，出不得門便沒人識，在這邊塞小城倒是埋沒了”

    “先前對他說了一番話，以莫北小娃這聰慧應該能領會一些吧，唉…人老了…能做得也不多了”老城主說著眯起了眼，似乎在回味入喉的香茶。

    “報…！府門有莫北求見”一瘦小傳訊兵小跑進門。

    眯著眼睛的老城主一聽，臉上一喜，“讓他在大廳等候，我隨後就來”。傳訊兵隨即離去，老城主正了正衣襟，將桌上的茶一口飲盡，晃悠悠往大廳走去。

    大廳內。

    莫北見老城主趕來，立刻起身相迎。

    老城主擺了擺手，撇了一眼莫北的行囊，似乎明白莫北的打算，臉上倒是露出笑容。

    “莫北小娃，你想清楚了？”老城主此刻的心情很好，連說話也多了幾分中氣。

    莫北挺了挺胸膛，目光堅定。

    “感謝老城主這些年的照料，莫北自覺有愧，七尺男兒，當頂天立地，今天特來向城主辭別去京城”

    老城主搓了搓手，倒也沒意外，玩味地看著莫北。

    “哦？那莫北小娃你打算去幹嘛呢？”

    莫北的眼神此時充滿了神采，“去大唐，作千古文！”

    老城主欣慰地點點頭，嘿嘿一笑。“你這小娃啊，自小就聰慧，否則我也不會對你說那些話。但是莫北，此去京城數千裏，路途艱辛，切記萬分小心，我這把老骨頭還想看著你作千古文呢！”

    “莫北謹記！”莫北突然對著老城主半跪抱拳，似乎感謝老城主這些年的照料。而老城主確實也像莫北的半個爺爺，禁得起這一跪。

    “去吧，去吧，七尺男兒，天下大可去得！”老城主對著莫北擺了擺手便不再管莫北，叼著煙鬥自顧自地往客房晃悠悠地走去，走到半途，又突然停住，也不轉身，放下了嘴裏的煙鬥，“孩子啊，出去了，也要記得再回來！安陽雖小，也是你的家。”

    而莫北一直半跪，聽到老城主的話心頭一暖，鼻子也有些發酸，急忙點頭稱是，而老城主也慢慢消失在莫北的視線裏。

    “別了，安陽城”

    莫北隨即起身背起行囊，整了整文生長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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