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儒家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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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北漠的帝都。
亦是這北漠大地無數文人武士的向往。
它傍江而建,江水寒冬不凍,奔流不止。
北漠皇帝開國之初曾站在江頭,用劍指著這江水對身後的百官大笑,“看看這江水,多像咱北漠,有血性!就在這江邊上建一座這片土地上最高的樓!朕就住在這樓頂之上,看朕的江山!”
這樓便是望天樓。
樓有多高?坊間曾有個笑話,說一個鄉下來的窮秀才,想望一望這樓有多高,這一望就望掉了自己頭上的文生帽。
若說大唐的繁華是聚集了整個北漠大地的神秀,那望天樓就是大唐城內一顆璀璨的明珠。
因為那是北漠皇帝的寢宮,亦是北漠帝國儒學、道學、佛學、音律、武術、玄學等各派學說的匯聚之地。
而此時的望天樓竟是一年中最熱鬧的一天,因為今天是望天樓大儒講道的日子,於是數十萬文人如同著朝聖般從邊塞小鎮,從塞北江南,從南瞻平原,甚至從塞外鄰國匯聚而來,隨著這數十萬人來的還有無數的商賈小販,帶著珍貴的珠寶,帶著天南地北的物產,一齊湧向大唐。
在這密集人群裏,有個清秀的書生模樣的少年,穿著一身麻布文士長袍,背著一個書生背簍,正在人群裏張望著。他正是來到皇都大唐已經一月有餘的莫北。莫北從邊塞安陽懷著夢想跋涉萬裏來到皇都大唐,一路靠著作些墨寶出售而生活,經曆了太多書卷上沒有的東西。也因為萬裏跋涉的經曆,此時的莫北,已經少了很多離開安陽時的青澀,反而多了一種胸懷廣博之人才具有的大氣。
莫北在狂熱人流裏緩緩地移動,想盡量地靠前,和周圍的人不同,莫北的眼裏並沒有過多的激動,反而堅定且平靜。從小獨自生活的莫北,一直過著青燈古卷的生活,性格早已變得淡泊,大唐的繁華也好,靈秀也罷,並沒有激起莫北心中多大的波瀾。而莫北來到這望天樓下,也隻是想見識一下這北漠大地最負盛名的望天樓講道會,看看被天下文人奉為神靈的望天樓大儒生。
莫北往樓台上望去,寬敞的樓台上放著四把四尺見寬的太師椅,太師椅上坐著四人,而莫北隻是望了一眼,就感覺心中一凜,周身都感覺到輕微的壓迫。那四人身上似乎有著一種文人之勢,讓莫北仿佛麵對高山。
莫北定了定神,看向了端坐在樓台中央的一個蒼老得不成樣子的老人,莫北估摸著他得過百歲了。他閉著眼睛,似乎在養神,又好像這天下沒人值得他睜眼。雖然樓上四人各有神采,但這個老人隻是坐在那,便讓莫北覺得他才是這場講道會的主角。
百歲老人旁邊椅子上卻是一個模樣不到三十歲的青年,手裏捧著一本不知內容的古卷,絲毫不顧這樓門下沸騰的人群,似乎天下之大,隻有手裏的那本古書能入他的眼,而莫北看見他卻有一種登臨高山而看盡天下的錯覺。
還有一個年近花甲的老者,須發皆白,隻是坐在那,就讓莫北感覺像是麵對一棵萬古不化的青鬆!不畏寒暑,不畏上天!
青鬆老者旁邊坐的是一個中年文生,頭戴華美金色錦帽,身披白色精美貂衣,眼神睥睨,望著樓門下數十萬的文生佛徒,就像出征前的將軍望著自己的士兵。
莫北隻是看著他們,就知道今天這趟沒白來,古書上說,具有大學問的人,身上會有無形的大勢,而這台上的四人都讓莫北感覺到了那種大勢,這四人無一不是當時大儒生。
莫北的心裏有些期待講道會的開始,卻也不焦急,隻是在人群裏不時地聽天南海北的人交談,而在這些不同地方的人交談之中,莫北也收益良多。
…
“鐺…鐺…鐺…”鍾響三聲,鍾音綿長。
三聲鍾鳴止住了鼎沸的人聲,數十萬人一同噤聲,天地俱靜。
講道會開始了!
青鬆老者緩緩起身,對著那百歲老人躬身一拜,然後三步走上樓門,對著台下幾十萬文人躬身再拜。
“天佑我北漠,集萬千豪傑於大唐!”
青鬆老者朗聲開口,衣袍無風而動,而空氣中似乎憑空生出一股無形之氣,使這聲音清晰地傳遞給樓門下的數十萬文生,而眾人在那無形之氣下,神朗氣清,眾人狂熱之意更濃。
而莫北此時也暗暗稱奇,不過一想天下之大,能人眾多,倒是也釋然了。
“我墨鬆子,修儒三十載,讀盡大唐萬千藏書,終成大儒生!我曾有兩問,願問與諸君”樓門上的青鬆老者負手而立,聲音不大且平淡,但莫北卻從這平淡的聲音裏感到了仿佛一棵青鬆立於天地的自傲。
數十萬文人的目光匯聚在青鬆老者這裏,老者麵色不變,平靜地說道:“四十年前,我乘舟渡河,遇到一個釣魚老叟,老叟每釣起來一隻魚,便立刻把它放生,我很疑惑地問老叟為什麽,老叟隻是淡笑,說修身養性而已”
“我曾一直在思考,漁翁釣魚尚修身,我輩儒生,讀盡聖賢書,論盡古今道,到底修的又是什麽?”青鬆老者朗聲發問,樓門下寂靜無聲。
數十萬人陷入沉思,人群裏不時傳出低語。莫北也眉頭緊皺,雖然一直過著青燈古卷的生活,但是若問為何修他卻答不上來,幼年修文是父親的期望,父親死後,青燈古卷的生活成了一種習慣。在安陽時,老城主的一番話便讓莫北有了一絲茫然,決定靠著十年的才學來這大唐謀個官職,如今青鬆老者再問為何修文,讓莫北不由得再次思考從文便為官是不是自己想到的。
樓台之下的人群在竊竊私語,在相互辯證,這是無數個文人有過的迷茫,如同曾經年少的青鬆老者一樣,未曾真正地深入地去思考自己從文的目的,而老者的話就像是一個引子,讓無數文人去反思自身。
樓台之上百歲老人依舊閉目養神,古卷青年依舊翻看舊書,仿佛這個問題早已想明白。
青鬆老人不等眾人解惑,又緩緩開口。
“十三年前,我府門來了個小乞丐”
“小乞丐衣服破爛,麵目汙濁,向我討要一些口糧,我見他可憐,便送給他一些粗麵饅頭。哪知半個時辰之後我的府門前聚集了數十個乞丐孩童,於是我施齋布粥,那幾十個孩童倒是也開心離去。哪知我第二天打開府門,門外是密密麻麻要飯的難民,遠遠超出了我的救助範圍”
“看著那些難民充滿希望的眼睛,我有無能為力的愧疚!”青鬆老者陷入回憶,神色有些黯然。
“我一直問我自己,我府門的第一個小乞丐,我該不該救?若不救,是斷了一個人的希望,如今我救了,卻斷了數百難民的希望!而我輩儒生,救與不救皆愧於心,我當如何?”
老者問完便沉默了,似乎自己也在再一次地思考。而伴著老者提問,人群再次開始低語。
“我應該會救吧,既然都有愧於心,那便隨心而做吧,做了便是善,善小亦可為”莫北暗暗道。
這不是講道,而是問道!
青鬆老者沒有說自己的答案,每個文人都需要這樣一次問心,問心之後,才有成大儒的可能,青鬆老者不過是想拋磚引玉罷了。隻是在那負手站立,任人群喧囂辯論。
百息之後,青鬆老人對台下壓了壓手,示意大家安靜。
“前麵的兩個問題我的內心已有了我自己的答案,如今我尚且有一惑不能解答!在此問諸君”
“我曾去過塞北邊疆,看過那金戈鐵馬,我曾斟酒為那邊疆戰士敬上,敬他們為國戎馬沙場!我捫心自問,修文較修武如何?修武者,能戎馬一生,護家護國,武功修至大成,甚至萬人群中能取敵將首級,更有傳言,塞外邊陲往南百萬裏,有修武大能,能移山倒海!我輩修文,較修武又如何?”青鬆老者厲聲發問,甚至聲音都有些嘶啞。
看著古卷的青年手頓了頓,又繼續翻看。百歲老人依然閉著眼,一隻手卻在另一隻手上戴著的白玉戒指上劃來劃去,顯示著內心的一點波瀾。
從文當如何?難道隻能一生伏案古燈前,做些文墨之事?
數十萬人在沉思,在內心發問。
莫北聽見青鬆老者談起塞北邊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故土安陽,想起了早亡的父親。在莫北小時候,父親常對他說:“娃呀,長大了就去當個文生吧,我真佩服那些個文弱書生,他們體質弱小,卻擁有改變人心的力量,讓我等熱血將士甘願為國戰,為國死”
“改變心靈的力量”莫北呆呆地想著。
“煉心!”莫北腦海中突然蹦出這個詞,不由得脫口喊出。
兩個字打破了人群的低語,而莫北周圍的人也紛紛散開。比肩接踵的樓門下,莫北周圍卻有一大片空地,讓莫北在這人群裏格外的顯眼。
青鬆老人神色一凜,疾步向前,遙遙對著莫北大聲發問:“修文者,當如何?”
莫北沒想到由於自己解惑一時興奮便失言了。
不過少兒郎,即使在這大唐望天樓下,萬人矚目,又有何懼?!
莫北挺了挺胸膛,今天,他便要站出來,為天下文人解惑!
“修武者,經百次劫,可修不滅體!修文者,曆千重罪,可煉不死心!”莫北朗聲答道。拿著古卷的青年放下了手裏的書,看向了莫北這裏,百歲老人睜開了眼,看向莫北,微微歎了一口氣,目光望著天空,似乎陷入回憶裏。
“所以在我看來,修文便是煉心!修文,便具有了心的力量,而這力量,不僅可以改變自我,還可以改變他人,改變事物。誰又敢說,修文至深處,不能如修武者一般移山倒海!”
“修文者,能逆人思想,為何不能逆天!?”
“修武者最初隻是強身健體,為何會有後人武破蒼天!?”
“而我輩儒生,納江山於胸,又憑什麽隻能伏案古燈前!”
“我輩文士,何懼蒼天?”
莫北質問不斷,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有這些感觸。
隻是從小獨自一人生活,受人捐贈而活,書讀了萬卷,成了邊塞有名的大才儒生,卻常挨餓受凍。
每到饑寒交迫的夜晚,他就不斷問自己,書生何用?莫北的心裏藏著一股戾氣!對這蒼天的不滿,為何修武能飛天逍遙,修文卻不能!
如今青鬆老者三連問,激起了年少雄心的莫北心中藏了十年的戾氣,於是莫北近乎咆哮地接連質問。
樓台上四人怔住了,樓台下數十萬人安靜了。
數息而已,卻又全場嘩然。
樓台上翻古卷的青年起身站起,胸膛起伏。百歲老者眼睛裏突然迸發了神采,看向莫北,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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