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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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灝走進一看,才發現此棋乃是一盤殘局,待一細看,不免歎道:“此局妙也。”

    他心血來潮,撐著銀傘立在一旁,沉思了許久,情不自禁地在腦海中模擬兩人,廝殺起來,時而喃喃自語:“炮二進四……卒五……”時而又愁眉低語:“不可不可,如此,豈非陷入僵局?”

    他一時興起,竟忘了老先生站在一旁,隻聽耳邊一陣笑聲傳來:“小兄弟想不到成了棋迷!”

    岑灝頓時麵上泛紅,心中極是自責,懊惱道:“老先生……”

    老先生仰天一笑,拉著他的手,道:“你我遇見即是有緣,再見便是有分,你來得不早不晚,剛剛好!老天待我果然不薄!”

    岑灝聽得迷糊,跟著老先生在小路上走了一會兒,轉了幾個彎,便見到一片竹林與一間茅草屋,他喜道:“老先生對於竹的喜愛真是一點沒變。”

    老先生扶須道:“生平酷愛竹,這種愛意,是隨著時間愈發濃烈的。”

    岑灝頷首,心想:生活在鬆柏竹林之間,難怪身兼豪邁灑脫之氣與謙謙君子之風,但倘若人非如此,又怎能懂得其間的妙趣呢?世間之物,本是良性循環,惡性循環,因生果,果成因。

    兩人在茅屋前站住,老先生推開門,道:“小兄弟,你覺得這兒怎樣?”

    岑灝走進一看,整間草屋擺的都是書籍,他大步邁進,從左往右仔細一瞧,史書典故,奇門遁甲,五行八卦,醫學典籍,琴棋書畫,拳法劍譜……各類齊全,不由歎道:“我還記得老先生叫我多讀書寫字,至今都不敢懈怠,其中趣味隨年紀增長倒也愈發濃厚起來。”

    老先生笑道:“我未看錯你,你做得甚好!”

    岑灝道:“但是我頗為奇怪的是,老先生你隱居山林,各類書籍齊全,卻為何唯獨少了宗教典故?”

    老先生道:“這些東西都是外在的,而所謂道、佛等等宗教信仰,皆在於心,說是不同派別,其實總歸一類,便是人最初的本質東西。看與不看又有何所謂?”

    岑灝頷首,深表讚同。

    老先生眼睛放光,道:“小兄弟,我且引你去一個地方。”

    岑灝不禁問道:“什麽地方?”

    而老先生但笑不語,諱莫如深。

    岑灝隨著老先生來到一崖洞前,壁上刻著“劍塚”二字。不待岑灝細問,老先生已入洞中,岑灝隨他進來,此洞不大,卻透露著一股令人肅然的氣氛來。

    老先生來到一個坑前,這個坑長足足有一丈有餘,坑裏是一排上好的紫檀木長條形盒子。盒子表麵附著厚厚的一層灰,想來是多年沒有打理了。

    老先生道:“小兄弟,你去將那個盒子打開。”

    岑灝心有不解,卻還是照做,不敢耽誤,便跳了下去,將老先生指著的那個盒子打開,乍一看,裏麵躺著一把約摸二尺八寸長,一寸兩分寬的銀劍,細看之下,這把銀劍光澤通透,劍柄中間鑲著一枚透亮的珠子,上麵刻著“九十九煉”四個小字,不細看,是極易被忽略的。岑灝拿起銀劍,才發現這竟是一把輕巧的軟劍,軟劍一閃,反著洞外的光將岑灝照射地一時睜不開眼來。

    他跳了上來,道:“老先生,這真的是一把難得的好劍啊!”

    老先生笑道:“你可勤練字?”

    岑灝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問起,隻道:“老先生的教誨我自小不敢懈怠。”

    老先生連連叫好,道:“小兄弟,你拿這把軟劍攻我試試。”

    岑灝急道:“萬萬不可!”

    誰料第二個“萬”字剛喊出口,右手便被老先生一抬,不受控製地朝他攻去了。

    兩人在洞內沒過幾招便打到了外頭,岑灝見老先生如此有興致,自己也不再拘束,放開了手去打他。剛開始時,他還不慣用這軟劍,一手撐著銀傘,當下實在不夠方便,索性將這傘一扔,專心隻用手中武器。

    劍身柔軟如絹,一揮一刺之間極易弄傷自己,但是,岑灝精氣神高度集中,以內力貫通軟劍,是以漸漸得心應手。

    老先生無任何武器,隻是閃躲,每每岑灝的軟劍即將抵身,他袖袍一揮,仿佛懶洋洋地扇風一般,綿綿無力卻傳出磅礴的氣勢。

    不過多時,岑灝已滿頭大汗。雖然軟劍在手,也越發好用起來,可是比起硬物,還是差強人意。他以內力貫之,軟劍如硬物一般,但又麵臨著如此強大的對手,雖然老先生沒有發起攻勢,可是那袖袍無意間的揮動都似乎注滿了強大的氣力,叫岑灝難以招架。此番下來,勝算全無。

    岑灝隻得罷手,笑道:“老先生太厲害,我碰不著您啊!”

    老先生立與枝頭,道:“小兄弟這麽快就要放棄了?哈哈哈!不行不行,我還沒盡興!怎能放過你!你若不攻我,換我攻你好了!”

    岑灝見老先生這般說話,自己若不動手,到時候待他來攻自己,可是真的會輸得更慘,故而忙忙說道:“我打就是了!”

    岑灝手腕一晃,挑起了一道劍花,朝老先生擊去,老先生雙手負於身後,腳尖點地,向後移動,驀地一個側身,岑灝立馬轉變劍勢,手腕一翻,劍尖如長蛇吐信,幾乎要碰到老先生的胸口,可老先生卻一呼氣,右手一甩,擋了回去。

    兩人功力相差實在懸殊,沒過多久,岑灝又停了下來,這次,他的身上多出了兩道傷口,這兩道傷口均是在他的胸口處,岑灝看著傷口,方才一急,力道過猛,反倒傷了自己,但他卻咧嘴笑了起來。

    老先生不解,道:“小兄弟你何故發笑?”

    岑灝道:“老先生真是奇人,我佩服得緊。”

    老先生更是不明白了,岑灝卻道:“老先生,我這次一定會讓你出手的。”

    說罷,他軟劍一舞,宛若遊蛇,向老先生招呼了去。

    這一招出來令老先生吃驚不小,但他卻哈哈大笑,朗聲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這一笑,渾厚無比,身在洞中的先生聽後大喜,對鐵牛道:“我們上去看看他倆!”不顧鐵牛是否反應過來,先生左手抱著古琴,右手將人一拽,跳上了天井。他倆這一看,均是一驚,但不過片刻,先生麵露喜色,鐵牛卻在一旁幹著急,不知如何是好。

    岑灝軟劍在手,絲毫不見第一次與老先生交手時的窘迫生硬,如潑墨書畫一般,洋洋灑灑,大氣揮毫,宛如大家。

    原來,岑灝念著老先生方才的問題,甚感奇怪。自與老先生交手後,每每受到他袖袍所隔,彷如自己在書畫店門前淩空刻字時遇到阻力一樣,但他終是不敢確定,直至那劍反傷了自己,他才冷靜下來仔細琢磨。

    軟劍非尋常劍,不能以硬劍視之,更不能以內力注滿劍身,此法非但耗力極大,還與其精髓相悖,百害而無一利。而軟件如毛筆一般,寫字之人運筆潑墨,行雲流水,那仗劍之人何嚐不可持劍揮舞招若遊龍呢?

    如此想來,岑灝自是受益匪淺,軟劍的威力也增加了許多。果然,他運劍在空中一橫一豎一撇一捺,似是書法一般。如在筆畫之中,一橫之後可能是止筆,也可能是再豎再撇或是再勾,對手對於他的下一招根本毫不知情又怎能輕易破解,況且,運劍人隨時可變換招式。其中的巧妙,真是叫岑灝大為驚歎。

    是以,岑灝的情形逐漸好轉起來。眼下,他向前一刺,如點一般,老先生怎知他是止筆點還是那橫筆的起點,亦或是豎筆的起點再或是其他?但隻見他不慌不忙,閑庭信步,卻不知何時,已經側身扣住了岑灝的右手腕,袖袍一揮,奪過軟劍,把岑灝送了出去。

    岑灝始終還是慢了一步,他踉蹌地退後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可滿麵笑容,顯得極為欣喜,道:“老先生贏了。”

    老先生仰天大笑:“不不不,小兄弟,你贏了,你贏啦!”

    岑灝謙道:“多謝老先生指點。”

    老先生連連點頭,驀地叫了一聲:“小兄弟,看清楚啦!”

    他手舞軟劍,袖袍鼓動,填滿了真氣,岑灝見老先生麵色紅潤,鶴發童顏,衣袂飄飄,仿如仙人,不見有甚動作,軟劍卻快如閃電,一瞬之間,七八個招式盡現眼前。

    岑灝看得幾乎要暈了過去,但定了定神,耳邊微風帶著一陣琴聲襲來,樂音飄渺,像霧般朦朧,他身陷其中,看不清來回的路,隻得立在原地,不知何處才是方向,岑灝茫然,彷徨無措起來。突然泉水叮咚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小心地往前走,周圍的混沌漸漸散開,一股清泉自山壁傾瀉而下,匯成一池明鏡。岑灝緩緩地蹲下身來,明鏡中的自己隨波而動,若隱若現。他伸手去抓,觸碰到鏡中的手,隻感覺到一池清涼注入體內……

    岑灝緩緩閉上眼睛,老先生舞劍清影映在眼前,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岑灝都看得清楚,他不再暈眩,全身上下似有真氣推著自己,仿佛就要飄忽起來。

    岑灝嘴角一咧,粲然笑道:“我明白了!”

    老先生道:“好!”將軟劍一擲,岑灝身形一頓,若大鵬展翅,淩空而起,一把抓住軟劍,掠風拂影,使出的招式與老先生都不一樣,可是身法飄忽自然,猶如徜徉在天地山水之間,老先生扶須笑道:“樂再起!”

    岑灝舞劍時候,耳邊又響起一陣琴音,他動作未停,可雙眼閉上,琴聲渺渺,宛若天籟。

    他觸碰到自己鏡中的手,隻感覺到一池清涼注入體內,微風帶著一陣樂音而來,鏡中的自己置身於翠林山穀中,花繁葉茂,青石鋪路,小徑通幽。他獨自徘徊,鶯聲燕語,不絕於耳,落英繽紛,飄然眼前。但岑灝毫無欣賞之意,竟要原路返回,隻是他怎麽也找不到來時的道路,他立在原地待了好久,才發現自己站在陽光之下卻沒有銀傘遮蔽,抬頭一看,白雲悠悠,一瞬間竟然幻化成了自己的模樣,天上的自己伸出了手來,岑灝不由地也伸出手去,隻需一點,便要觸到天了。可突然之間,雷霆乍現,自己的模樣扭曲地慢慢地消失不見了,一道霹靂打在指尖。

    岑灝猛地驚醒,口吐鮮血,鐵牛忙給岑灝撐起銀傘,岑灝捂著胸口,這才發現自己手上泛起的灼目的紅,他長歎一聲,將手藏於袖內,摸著自己的脖頸,瞧著鐵牛,鐵牛心中一痛,狠狠搖頭,岑灝這才稍稍安心,將唇邊的血一擦,道:“老先生,方才我……”

    老先生歎了歎:“你是毒發了……”

    岑灝垂下了頭:“毒素已經遍布全身,比起以往,發作地更強烈。”他眯眼望著太陽,道:“眼下是臨近四月,倘若是五月,六月,想來就不是現在這般情景了……”

    老先生目光深邃地望著遠處,沉默了半晌,拉起岑灝的手,道:“孩子,來,咱們來對弈一局如何?”

    岑灝一愣,點頭應是。

    兩人對方才之事仿若未見,鐵牛緊張地跟著岑灝,一步不敢遠離。先生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喃喃道:“是了,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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