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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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盈似有千言萬語, 眼中霧蒙蒙的,清平不忍再去看她, 卻硬是逼著自己開口道:“你今日不是要問甚麽經史疑點?此時便說罷。”
    吳盈本來別過去臉, 嗓音沙啞道:“不必了,學生已經向教授大人請教過了。”
    清平尷尬的笑笑:“也好。”
    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吳盈,這個自幼無母偏執陰鬱的女孩,好友對她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清平將心比心, 若是一人曾予她善意關懷,又不告而辭, 這就像是奪走寒冬中旅人的火種。一日間嚐遍人間冷暖, 這種感覺她亦曾有過,故而對吳盈,她心中始終是憐憫愧疚的。
    清平暗自思忖,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她看見楚晙,但其實她也明白,信王既然為主考官, 那麽兩人必然會有見麵的一天,她現在的所做的不過是將這時間往後推遲了一些.......不過盡人事, 聽天命罷了。
    忽然聽到扁鈴聲響起,清平為之一振,知道楚晙已經離開了,她對身邊吳盈道:“回去罷,別想太多了, 科試將近,用些心在呈文上。”
    吳盈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兩人一起走到禮苑門口,吳盈輕聲道:“祭酒大人,學生便告辭了。”
    她說完就向右邊走去,在結伴而行的學子中顯得格外孤獨落寞。清平歎了口氣,自向禮苑中去,她甫一踏進堂中,就看見她的文書官急匆匆走來道:“大人,信王殿下召您過去。”
    清平愣了愣:“殿下還沒走?”
    文書官道:“想是與眾上官商討與科試相關的事宜。”
    清平點點頭道:“是在文書院麽?”
    文書官道:“不是,是在惟德院中。”
    清平又從禮苑出來,學生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她匆匆走過長廊,到惟德院時正巧遇見提學大人出來。
    提學大人見著她來,陰陽怪氣道:“李祭酒真是好大的架子,方才殿下蒙召諸生於禮苑未見你來,在惟德院三請四請仍未見你人影,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她這話顯然是說給裏麵人聽的,清平看了看她,恭順道:“規矩自然是放在心裏用來尊重的,就如同你我身為人臣,自當竭力侍奉殿下,唯命是從。下官初任祭酒一職,自然是比不得大人成日掛在嘴邊這般可鑒忠心了。”
    提學大人被氣了個倒仰,“你你你......”了半天仍是未說出什麽話來,見周圍同僚掩嘴離開,無一人為她說話,惱怒之下拂袖而去。
    清平心中冷笑,橫豎撕破臉皮了,要是還卑躬屈膝豈不是自打臉麵?她與幾位出來的教授告辭,才踏入惟德院。
    有侍從引她進去,楚晙在廊下欣賞懸掛的書法,興致來時手在半空中勾畫字形。
    清平上前行禮:“見過殿下。”
    楚晙沒轉身,隻道:“召你來是為了科試的事情,這你應當是知曉的吧。”
    她若是認真與清平說公事,清平也願意配合:“是,下官已從掌院大人那裏得知此事了。隻是不知殿下是如何安排下官的?”
    楚晙轉過身來,意態瀟灑道:“祭酒向來是與開平坊負責開封墨卷一事,未到考場,絕不允許開印,你需要牢記此項事宜,倘若出了差池,任是誰都救不了你。”
    清平暗暗記下,拱了拱手道:“下官知道了。”
    楚晙往前走了幾步,又道:“李清平,你聽好了,下麵我說的話,你出了這個門,誰也不能告訴。雖然祭酒隻負責與開平坊開啟墨卷,但——”
    她手中拿出一塊令牌,赫然是調遣五城司的銅牌,清平眼角一抽,楚晙把牌子放在她手上,道:“事緩從恒,事急從權;事緩則圓,事急則亂。不必我多說了吧?”
    清平忽然想到剛來官學上任時提學大人那番話,她猛然醒悟過來,聯係到提學大人說的那些話,原來是有人要在本次科試中,利用祭酒職權便利,偷盜試卷!
    至於為什麽要偷試卷,這其中原因可就深了去了,其後果絕不是她一個小小的祭酒能承擔的。
    楚晙見她緊握著令牌,便調侃道:“是要拿緊藏好,我的身家性命就在你手上了。”
    清平心中十分複雜,楚晙身為這次主考官,若是出了試題泄露一事,就算是皇天貴胄也是不能免責。楚晙明顯是已經知道一些內情了,但這麽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應該交給身邊親信去辦嗎?清平不解道:“殿下將此事托付與下官,就這麽放心麽?”
    楚晙淡淡道:“我姑母衛氏一族已不複昔日風光,我身歸鳳祀不過一年罷了,身邊又哪裏有什麽可用之人?唯一能信的,不過隻能與劉甄二人而已。”
    她話中帶著些許落寞,又摻雜著一絲懷念。清平忽然覺得做個高高在上的親王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好。所謂有多大的權力就要負擔起多大的責任,想到楚晙上麵還有兩個針鋒相對的姐姐,想必要怎麽過活也不是任由自己來定的。思及傳言中所說的,信王一直在行宮為生父服孝,恐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吧?
    清平驀地心軟了,記憶中那個名為‘陳珺’的少女形象與如今的信王楚晙相疊合,她突然意識到腦中的諸多紛擾與抗拒,會不會根本就是自己的臆想。就像吳盈一樣,將心比心,是否又是自己誤會了楚晙呢?
    楚晙倏然一笑,光華攝人,她的低落隻是一瞬,既而又恢複了那個神采飛揚的模樣,她道:“科試是為國取才,於朝堂、於萬民都至關重要。”
    她手在空中寫了一個正字,對清平道:“還記得在賀州我教你寫字嗎?人生在世,就仿佛這個正字,人人都會寫。但這個正字也分許多種,有人有字無形,內圓外方,最無準則;有人內方外方,行事守舊,不肯因時而變;有人內圓外圓,毫無德行操守,最為不齒便是這種人......還有一種內方外圓,手段自是成事之重,但不管如何謀劃,若是一個人連做人的底線都保不住,那還有什麽意思?”
    清平明白她是在暗指周圍的官員們,但似乎又有其他的含義。楚晙見她瞪大了眼睛,不由失笑道:“隻是隨意說說罷了,不必這麽副樣子。”
    清平窘迫的摸了摸鼻尖,這個動作令楚晙不禁莞爾,清平看了她一眼道:“那,殿下,我先告退了。”
    這話說完她都沒有發現自己又沒有用謙稱,楚晙的目光反而柔和了一些,她道:“去吧,有事記得找掌院商量。”
    大抵是她今天態度過分的正常,語氣又格外的溫柔,清平離開的時候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不舍。她沒忍住回頭看去,楚晙正笑著注視著自己,清平心念一動,難道她一直都在看著自己嗎?這麽想著,有片刻恍神,楚晙笑意更甚,清平頓時感覺臉上熱了幾分。
    她有些茫然,不明白這種感覺出自何處,懵懂間仿若春風拂過心頭,似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清平定了定心神,以兩指抵住眉心揉了揉,那種溫柔旖旎之感才漸漸散去。
    楚晙看她走遠,才對侍從道:“走吧。”
    誰知那侍從卻跪地顫抖道:“殿,殿下,有一位謝家的小姐想要見您。”
    楚晙眯了眯眼,笑意頓收。指了指侍從道:“你自去劉甄那裏領罰,以後不必當值了。”
    她收袖慢行,一個儒袍少女站在長廊上,見她來了,俯身一拜道:“賀州謝祺,參加殿下。”
    楚晙淡淡道:“謝家的?”
    倘若清平見到此人定然會認出,這就是那時候經常欺負吳盈的謝祺。謝祺也已然長大,出落的亭亭玉立。她舉止落落大方,見到親王亦不畏懼,盡顯世家風範,她笑道:“殿下,函樞一職至今未定,學生想毛遂自薦,故而冒昧拜訪。”
    楚晙神情冷淡,垂下眼簾道:“你膽子很大。”
    謝祺表麵若無其事,但心中忐忑不安。她麵前的女子不僅僅是尊貴的信王殿下,她背後另一層的身份更是讓人不得不心生敬畏。無數的暗流帶著繁複的信息在這個國家的暗處傳遞,如同百川歸海。而八荒的家主,正是這水流的操控者。
    楚晙眸光暗了幾分,不再掩飾自己,褪去平日和善溫和的表象,她此時仿佛是禦極天下的君王,沉默著釋放己身威壓,她緩緩踱過謝祺邊上,輕聲道:“你憑什麽覺得,孤就一定會用你呢?”
    謝祺鼓起勇氣道:“我出身嶺南謝家,本身就是八荒之人,殿下若是用了我,豈不是能和八荒聯係緊密一些——”
    “聯係。”楚晙溫柔的打斷了她的話,“你隻要記住一件事,八荒沒了孤這個家主,它就什麽也不是了。明白嗎?”
    謝祺瑟縮了一下,在楚晙麵前她不過是隻張牙舞爪的幼獸罷了,空負嶺南謝氏威名。如果說謝祺從前是對這位家主充滿崇拜,經此一見,恐怕就是敬畏交加了。
    楚晙瞥了她一眼,感覺現在這些世家貴女一個比一個像草包,完全沒有什麽真才實幹,若不是旁支還能出些能幹的人才,一大家子在先祖蔭庇下又能再傳幾代?
    謝祺再也不敢吭聲了,楚晙袖子一甩道:“你當務之急,還是好好考個功名吧。”
    謝祺聽她言詞中似有鼓勵之意,不由心中一振,道:“必不負殿下所望。”
    楚晙微微一曬,自是走遠了。回到惟德院中,劉甄已經等候在行轅邊。
    楚晙上了行轅,出了官學照舊換成低調的馬車。劉甄見她閉目沉思,就沒有打擾,但楚晙卻道:“孤那兩位皇姐,不知道動作的怎麽樣了。”
    劉甄道:“已經查的差不多了。”
    楚晙嘲諷笑道:“這世上最不缺聰明人了,但若是覺得世上就隻得自己一人聰明,其他都是笨的,那就了了。”
    劉甄不明白她在說什麽,有時候對著自己主子,她更多時候選擇沉默,而不是迎合奉承,沒人比她更明白清風月朗的信王殿下是個怎樣的人了,她走在黑暗光明交接之處,遊刃有餘地將一切玩弄於指掌間。
    這一切對她來說就像是得心應手的遊戲,在權勢的傾軋中高明的立足在最危險,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哦,對了,這句話也是殿下自己說的,隻是說這話的時候,她總莫名笑起來。
    突然馬車急刹住,傳來馬兒的嘶鳴,劉甄掀開車簾道:“怎麽了?”
    今日駕車的是暗衛中的開陽,她道:“方才有一孩童跑到路上撿沙包,驚著了馬。”
    楚晙掀開簾子,果真一女孩淚眼朦朧,呆呆立在路邊,她邊上是聞聲尋來的大人,見著孩子無事,抱著她安慰起來。
    驚了親王車馬是要受罰的,劉甄請示楚晙:“殿下?”
    楚晙若有所思道:“既然無事,那便走罷,孩童無意,也論不上什麽罪責。”
    複又莫名笑道:“這孩子家大人也不是認不出這是貴人的車駕,但還是先安撫孩子,這世上的父母對孩子都是如此嗎?”
    劉甄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想了想答道:“為人父母,自然是對孩子偏愛的。”
    楚晙道:“偏愛?如何偏愛?”
    劉甄道:“奴婢見著人養花草鳥獸,時日長了就有了感情。更別說父母對孩子了,本身就有一種偏愛,覺得自家的孩子做什麽都是好的。以前奴婢父母在世時,奴婢不願讀書,母親也從不忍心責罰,都是勸著哄著;若是有一點明悟,父親更是有十誇百。”
    楚晙想起在陳留王府中衛王君也是這般待自己的,思及往事,有些明白近日心境了,想是她不曾教養過這麽大的孩子,故而一些感情也是從未體悟過的。
    劉甄說起偏愛,楚晙心中一動,對著清平,她總是覺得她無一不好,這可不就是偏愛麽?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昨天去爬山遊泳然後回家痛苦的倒地一直睡到今天下午兩點起來。。。
    可以說是個廢人了。
    風暴哭泣。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