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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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的昭鄴城中, 十六道光束悉數照在一座通身雪白的高塔上,遙遙望去, 白塔仿佛是從天盡頭落下的一道明光, 頃刻間樂聲揚起,歡呼聲如海潮般此起彼伏;繁花似錦,將這座城妝點出從所未見的模樣。
望海宴尚未開始,州牧梁濮憑欄而立,於晚風中注視著天邊將盡的霞光, 一段笛音若有似無飄蕩在風裏,宛轉悠揚, 被遠處喧囂熱鬧的人聲一襯, 有些時過境遷的感傷。
老人的目光落在城外,群山融入無邊的夜色中,隱約可窺見一道淺白, 依稀是很多年前的樣子。她蒼老的指尖憑空勾勒出爛熟於心的河道,辰州三郡,水道縱橫交錯, 繁複淩亂之極。數代人不懈於此,齊心同力, 方有今日之景。
梁濮已經不記得是如何從前任州牧手中接過這個擔子的,現在想起來,一切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知會以何種方式落幕,人以為逃脫了宿命, 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踏上了既定的道路。
斷斷續續的笛聲消散在風裏,隻見城郭寂寥,白水悠悠。如今,她的路,也已走到了盡頭。
因今年辰州水患突發,民間謠傳是龍神降下天罰,一時謠言四起,辰州府為辟謠不得不將望海宴提前。但之後昭鄴城中童女頻頻走失一事弄的人心惶惶,官府查來查去,竟是查到了神院裏,捉了廟中長老主事前去問話,至今也不見人返還。那些個善男信女長跪在廟中,日日焚燒禱祝。更有甚者直接跪到官府門前,誰知向來圓滑的府尹廖大人此次沒有再避重就輕,反倒是雷厲風行地將鬧事者一並監押入大牢。
這下民怨憤起,但不曾料到峰回路轉,這案子後頭又牽出數十年前的舊案,走失的童女被封在供奉龍神的泥塑中做了活祭,當官府軍士將神院中的造像搬出,在黃天化日之下砸毀,露出其中灰白殘損的人骨支架,令在場的人無不為之色變。原本叫囂不斷的信徒們也閉上了嘴,隻能眼睜睜看著神院被查封。而民間風向也隨之陡轉,將矛盾轉向
受此事的牽連,今年的望海宴也不複從前的熱鬧,落霞湖畔的主台上空出了許多位置,按照慣例,那原本是留與神院主事與有身份的長老信徒的,如今這些人不在,梁州牧下令撤席,命州官按品級遞補餘位,著禮官將此事記錄在冊。
那禮官遲疑道:“大人,神院主事與長老環席已定,這早已是百年前便有的規矩了,若是記錄在冊,豈非……”
梁濮輕聲道:“久居此位者不見得便能長留,規矩總是要改的,就是變上一變又如何?”
禮官便不再多言,躬身行禮後退下,照她所說的,將此事記錄在冊。這一筆抹去了自百年來,曾在望海宴上曾占據要位的神院。自此以後神院是否能複登宴席主台仍是未知,但這高台上向來不缺人,往來去留,也不過一夕間的事。
隨著迎神樂漸弱,高台上的大人們都已經落座,此時一輪圓月從西方冉冉升起,平靜的湖麵湧起乳白的霧氣,繾綣輕柔地被夜風送至看台上,雖說今年遊人大減,但看台上依然是人滿為患。曾經放置神像的地方空出一塊平地,孤零零地立著隻木杆,有隻大膽的貓落在杆上,也無人去驅趕。
與往年相比,今年的望海宴減少了諸多繁瑣的儀式,待禮樂畢,梁州牧親手點亮了台上十二盞天燈,目送它們飛往無盡的夜空,又率一眾官員舉杯遙祝。
台上隨侍的仆役將食盤呈上,照舊是三碗六碟。而笛聲揚起,穿雲裂石,繚繞的雲霧中梁州牧手持杯盞,靠近唇邊時突然手腕一斜,將杯中酒盡潑灑於空中——
那酒液晶瑩剔透,見風灑落,隱約可見一點透亮的碧色。仆役中一人神情劇變,踹翻桌案拔出匕首,刀光直向梁濮刺去,這變故來的太快,周遭護衛來不及動作。梁濮掀翻麵前小幾,向側方避去,與此同時護衛們抽刀上前,及時將刺客拿下,梁濮神色如常,以錦帕擦了擦手後和藹地對筵席上的官員道:“不必驚慌,區區小事爾。著令吩咐下去,不要中斷望海宴。”
高台上驚心動魄的刺殺仿佛隻是一個小小的風波,台下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樂舞上,這變動並沒有引起慌亂。而在遠處的房簷下,幾個燈籠倏然熄滅,同時數道黑影掠過,其中一人挽弓搭箭,箭頭閃過一道寒光,直指台上!
湖畔霧氣愈發濃鬱,鼓點傳來,急促有力,合著高漲的樂聲,重重的落在人們的心上。曲聲將盡,那鼓點戀戀不舍地追逐著尾音就要戛然而止,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從西南方傳來,人群先是一靜,繼而嘩然一片,那轟隆聲接二連三響起,連大地也為之顫動。
一女子奮力越過高台上重重環繞的護衛,高聲叫喊道:“州牧大人,屬下是周帥麾下趙軍長的親衛,奉周帥最之命,有要事求見!”
梁濮身側護衛呈上那女子手中的令牌,梁濮辨別真偽後揮了揮手:“放她上來。”
四周護衛與官員退後數步,那女子從護衛手中脫出,踉蹌幾步走到她麵前跪下道:“回州牧大人,黔南郡守軍嘩變,以火|藥炸開了城門,如今正向著雲中郡而來!周帥命屬下前來報於大人,請大人——”
台上護衛周密的防護終於露出一絲破綻,屋頂上的黑衣人不再猶豫,弓弦緊繃,寒芒破開寧靜的夜色,直奔台上的梁濮而去!
“保護大人!有刺客!”
“快派人去搜尋,莫要讓刺客跑了!”
護衛們疾呼向前,卻來不及阻擋,離梁濮最近的便是方才報信的女子,她聞聲回頭,恰好迎上那支箭,流光一閃,正中她的右肩。
梁濮幸免於難,看向對麵房頂的方向皺起了眉頭,地上的女子雖中了箭,仍是掙紮著要起身,看向她急喘道:“州牧大人,周帥……”
梁濮見狀親手扶起那中箭的女子:“周帥說了什麽?“
下一刻她眼瞳驟縮,難以置信般低頭看去——
一把短刃刺入,鮮血頓時湧出,浸濕了緋色官服,那中箭的女子目光陰狠,在她耳邊輕聲道:“梁州牧,沈閣老命我轉告你,你在這位置上坐的太久了,是時候讓位了!”
原來方才那些不過是讓她放下警惕的手段,梁濮捂住傷口,卻是不肯彎腰,脊梁依舊挺的筆直,一時周遭聲響盡去,她恍惚間又聽到笛音伴著流水聲,白鳥在河邊落下,故鄉未遭水患侵擾,靜謐安詳。春風拂過,依舊是許多年前的模樣。
這山中道路崎嶇,白日行路已十分不易,夜晚更是難以琢磨,隻得眼前抹黑向前行。清平伏在明於焉背上,被顛的上下起伏黑白難辨,好似看見星星團轉,連話也說不出來。
想起方才她為自己上藥時的樣子,手抖倒是格外厲害,不過是一道小傷,明將軍被嚇的臉色發白,好像她已經死了。
清平覺得有些好笑,但這一笑牽動了背上傷口,她頓時笑不出來了,倒吸了口氣,痛的直冒冷汗,心中少不得將畢述問候了一番。
明於焉察覺到她的動作,體貼地問道:“李大人,這山路不大好走,你且忍忍,若是痛的厲害,就……”她腳下不停,腦子轉的飛快,迸出一句:“那便咬我一口!”
清平聞言終於破功,笑出聲來,連帶後背傷口一陣陣的疼,簡直就是苦中作樂。她笑道:“明將軍這身軟甲,我若是下口,怕是要連牙都崩了!”
明於焉也笑了:“如我這等行伍之人,自然不能與大人讀書人相較而論,受傷流血就是家常便飯,誰身上不帶點傷?反觀大人,若是留了疤,那便就不大好了。”
清平嗤笑道:“這不是在後背麽,誰能看的到啊?”
誰知明於焉卻一本正經答道:“難道大人以後就不娶親了?”
清平一下子噎住了,一時半會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她。明於焉的無心之說落入一旁的今嬛耳邊,叫今大人很是愧疚,更是下定決心,等回京以後,要為李大人促成這樁美事。
她所思所想清平一概不知,就算是知曉了,也難於今大人解釋這假鳳虛凰之事。她捏了捏袖中的名冊,並無感到絲毫安心,隻覺得心中微沉,笑意也淡了。
不過想想畢述如此大費周章也不過是為了這份名冊,待她打開玉盒時看到趙元那本《慶嘉異誌》,也不知道會是一副什麽模樣。
這麽想著她又覺得有些高興了,隻是看不到畢述憤怒的樣子,難免有些可惜。可惜歸可惜,畢述此人,還是別過不見為好。不知為何,她驀然想起邵洺送來的那支木頭做的船模,難道是……
突然耳邊傳來巨大的轟隆聲,震的山上滑下細沙碎石,連明於焉也止住了腳步。
清平順著她所看的方向,隻見遙遠的地方亮起一線火光,那響聲連綿不絕,如同驚雷乍響。
她有些不詳的預感,開口問道:“那是什麽?”
明於焉喉頭滾動,有些不可思議:“有人在……攻城!”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在寫論文,熬了幾天,不好意思~
給大家發紅包吧,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