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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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或許又下起雪了, 又或許已經停了,清平再也不曾聽見風聲, 她將燈盞放在地下, 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隨手翻了幾頁,讀了一段後,發現還是看過的。
她便蹲下身,伸手進底層又摸了一本出來, 抖掉封頁上的灰塵,隨後她靠著書架坐在地上, 將燈提近了些, 仔細讀了起來。
這一看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她身邊已經放了兩三本了,書架最底下那排大多是不曾讀過的書, 倒可以用來消磨時間。那些看過的書她也在翻書間再次重溫了些許,時隔數十載光陰再看,截然是一種不同的感受, 更多的不過是在字裏行間懷念當初的心情,至於想什麽, 她不敢深思。獨處時最忌想太多太雜,她怕如那日一般失了理智,連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誰,一心以為自己走到了絕路。
但人生至此,何處不是絕路。
此地隻有她一人, 窗是封死的,門也是鎖的。她不曾嚐試過,但想也知道。屋中最多的便是書,既然如此,那就看書。既能打消那些不好的念頭,也能好好冷靜地想事情。她不覺得這是苦中作樂,至少這算不上是甚麽苦,她不信楚晙能關她一輩子。
書一本本的讀完,困意襲來,清平靠著書架昏昏欲睡。閉著眼休息了一會,她模糊間聽見有腳步聲,想也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她不願睜眼,耳邊傳來窸窣的聲響,那人似乎依著她坐下了。
清平驀然從昏沉的睡意中清醒過來,身邊的人伸手取了一本她看過的書,書頁翻動的聲音格外清晰:“這本……怎麽樣?”
清平睜開眼睛去看她,楚晙穿著朝服,臉色有些差,眉宇間是疲憊的神色,手指夾著一頁停在半空,側頭去看她,似乎在等清平的回答。
清平撚起幾頁,翻到一張,手滑下一豎,道:“不怎麽樣,整本書隻有這一句話能看。”
楚晙頓時笑了,合上書放到一邊,道:“我從前看的時候也這麽覺得,滿口正義之詞,實則胡說八道。”
她又翻了幾本,都要問清平書如何,清平一一作答了,而後楚晙站起來,彎腰拉起她,對她道:“用膳吧。”
書房的盡頭是一扇門,推開它走幾步,就是之前她醒來時的臥房。也不知飯菜是什麽時候擺上的,依舊是清平喜歡的那幾個菜式,兩人對坐著吃飯,什麽多餘的話也沒有。
仿佛清平不說,楚晙也就不提,許多事情似乎並沒有發生,她們照舊生活在一起,與之前相比,也沒有太大差別。
這是她入宮的第七日,清平在心中默默地想著。時間她始終記得很牢,每天都要念上幾遍,不敢讓自己隨便忘了。
這頓飯吃的形如嚼蠟,也不知到底是什麽滋味。清平放下筷子就要走,楚晙問道:“去哪裏?”
清平不答,聽她繼續道:“坐下,陪我用完。”
坐回桌前,楚晙慢條斯理地夾菜,看樣子沒個一時半晌是吃不完。清平看著碗碟邊上的青花圖案微微有些出神,卻聽楚晙道:“菜不合你口味?”
“很好,沒什麽胃口罷了。”清平答道。
楚晙用完膳後道:“去挑幾本書,隨我去批折子。”
清平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隨便從書架上挑了幾本,楚晙似乎將辦公的地方暫時搬了過來,她批折子的時候清平就坐在邊上,總之,不管如何,清平必須在她的視線之內,隻要抬頭就能看到。
除了白日上朝以外,楚晙都會在這裏呆著,批折子也好,休息也好,她總要將清平看的牢牢的。
清平在一旁的桌邊坐下,她們如今的樣子,其實與舊日在王府時差不多。大家都是各做各事,互不幹擾。楚晙似乎隻想盯緊她,清平也就由著她,畢竟是別人的地盤,她心中清楚不過。
其實單看楚晙批折子也能看出些趣味來,她若是眉頭緊鎖,說明這折子上的事情頗為棘手;若是簡單些的事,不一會就擱筆歇手,抬頭順帶看清平這裏一眼。有些折子似乎要加蓋印章,卻不是常用的印璽,清平看見那印章放在盒裏,隻在用的著的時候才拿出來。
感受到她的視線,楚晙拎起一封折子道:“要看?”
清平搖搖頭,楚晙又道:“桌上有紙墨筆硯,若是無事,便寫寫字罷。”
手中書翻過幾頁,清平才道:“已經大不如前,愧對陛下先前的教導,倒不如不如不寫。”
等到楚晙折子批完,就是沐浴更衣,而後回房歇息。她動作很快,沒一會便出來了,清平睡在床裏頭,卷著被子背對著楚晙,心想,自己可能是第一個敢用屁股對著皇帝的人。楚晙伸手扯她的被子,將她從被子中抖出來,兩人滾到一起,炙熱的唇貼在清平鎖骨凹陷處,她毫不為之所動,隻是看著床頂垂下的帷幔發呆。
楚晙手上動作一頓,急促的呼吸也漸漸緩和下來,低頭嘴唇蹭過清平耳廓,把她撐平了壓實,發絲在枕上糾纏在一起,更勝往昔纏綿的情狀。
清平卷著被子幹脆利落地背對著她,隨即背後一暖,楚晙將頭埋在她脖頸處,清平嗅到她發間清冽的香氣,伸手握住她的手,問道:“賀先生給我寄了一封信來,信中隻有兩句話,是你後來留給我的嗎?”
床帳落下,深藍色的光清淺地灑入帳內,楚晙摟著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好像找到了可以開口說話的契機,她們終於能心平氣和地談起過往:“……我叫你回來,別再去西戎,沒想到你最後還是折返了。”
清平轉過身,與她頭抵著頭,低聲問道:“是嗎,我以為你不過是要我更死心塌地一些……”
楚晙摸了摸她的鬢角,看著她眼中倒映的深藍光點,不自覺道:“死心塌地什麽?”
清平看了她半晌,忽地笑了笑,聲音輕快地道:“看我走上絕路,踏足死地,是不是這樣?”
楚晙呼吸一窒,圈著她的手臂縮緊,艱難道:“雲州一役波折多端,有許多事不在意料之中,你——”
清平默默地聽,楚晙閉著眼吻了吻她的鼻尖,許久之後才道:“送你去西戎,是我今生最為後悔之事。”
清平追問道:“但若是再來一次,你還是會這麽做,對嗎?”
楚晙笑了笑,眼中是沉沉的暗色,答道:“是的。”
清平舒了口氣,心中竟有幾分釋然,將頭抵在她頸窩處道:“……謝謝你對我說真話。”
楚晙指節攥的發白,隨後輕輕鬆開,神情難辨,拍了拍清平的背道:“睡吧。”
深夜,清平緩緩睜開眼睛,從楚晙懷中掙脫出來,翻身滾向一邊。她見楚晙呼吸平穩,知道她是睡著了,便小心翼翼地從她身上跨過,踩著被子掀開床帳一角,悄聲無息地下了床。
她先裝作喝水的樣子經過桌邊,燈盞中的蠟燭似乎要燃到盡頭,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光。她推門出了房,在書架邊取了白日藏起的燈盞,來到楚晙晚上披折子的地方,輕手輕腳地找著什麽。
不一會她就在大摞的折子中找到了她要的那封,皇帝回複辰州府的折子。如果折子所報的事情較為重大,皇帝會另附紙張批示另回,她從筆架上挑出楚晙常用的那支朱筆,打開朱砂泥盒,在邊角挑出些許化開,蘸了蘸,看著楚晙之留下的字跡,深思後加深印象,提筆在白紙後又添了一行新字,這行字幾乎稱的上是以假亂真,與楚晙留下的幾乎一模一樣。清平寫的滿頭大汗,隻聽見心跳一聲急過一聲,但她依然從容不迫地把自己的名字添進在朝廷遣派辰州官員名單之中。隨後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保險,低下頭去抽屜中尋找楚晙的印章。
一同兩個抽屜,但是都沒有。清平有些疑惑,但又擔憂楚晙中途醒了,她將折子上的批示又讀了一遍,小心比對過兩人的筆跡,見沒有太大的紕漏,就要合上折子放回去。這時一隻手從她右肩探出,修長的指尖輕輕壓住奏折,清平心跳頓時漏了一拍,緊緊咬住嘴唇。
楚晙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是再找這個?”
那隻手從她眼前掠過,把桌案上的鎮紙取了過來,當著她麵打開,原來這並非是鎮紙,而是一方印。
楚晙指尖劃過她寫下的那兩行字跡,淡淡道:“不錯,寫的倒是很好。”
清平額頭細汗漸起,誰知楚晙挑出方才她用過的那支朱筆,掰開她的手放了進去,握著她的手另取了一張白紙,動筆寫了起來,內容與方才折子上的近無兩樣,而後在奏折的末尾加蓋印章。
清平此刻終於看清楚了,那原來是隻翎羽畢現的鳳鳥。
朱筆啪地一聲落在紙上,折子從桌上嘩啦掉了一地,清平被楚晙壓在桌上,楚晙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
楚晙胸口起伏,按著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清平吃痛,眉頭緊皺,楚晙的手滑過她的臉龐,喑啞道:“為什麽?”
清平此刻心情格外平靜,向她笑了笑答道:“去雲州也好,辰州也罷,我不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在外地旅遊,有我閨蜜幫忙 ……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