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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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後悔。”
楚晙摩挲著她的眉骨, 指腹順著眼線勾勒至眼角,唇是鮮紅的, 張合間還能看見內裏微陷的齒印。這張麵孔在此時熟悉到近乎陌生, 她們曾無數次相擁貼緊,但她好像從未看清過,這副皮囊之下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如同被誘惑一般低下頭去,楚晙咬著她的唇,將她口中所有話語盡數吞下, 隻是有些話未說出口,單憑眼神便能了然。她吹滅燈火, 黑暗覆來的瞬間, 她凶狠決然地咬上那人的脖頸。
不問剛才這句話的深意,楚晙怕在她的眼中看見自己的掙紮狼狽,曾以為的無所不能, 都將悉數敗在她的麵前。
手中掬了一捧溫香軟玉,溫熱柔滑的肌膚在纏綿間變的滾燙炙熱起來。她的手指撥弄著那人的唇舌,感受著她的顫抖。糾纏間情潮遞漲, 她望見那人眼中盈盈波光,不自覺放輕手上動作, 含住她的唇,額頭汗津津地抵住,四肢相纏,溫存之餘卻生出頓悟之感。
她這一生僅此一敗,也隻在這溫柔的眼眸裏。是在劫難逃, 是宿命使然,更是心甘情願。
清平鬢角浸透了汗水,連手指也不想動,袍子皺的沒法看,隻勉強披在身上。窗外落進一片瑩瑩雪光,似乎能嗅到冰冷的氣息,她覺得有些冷,蜷著身子偎依在楚晙懷裏,楚晙抖開衣袍裹住她,看著窗簷邊那片朦朧的光,輕輕吻了吻她的側臉。
靜夜中連風聲似乎都消失殆盡,隻能偶爾聽到雪滑落的聲音。屋中靜謐無比,仿佛是一場漫長的夢。清平手上沾了些印泥,朱砂化在手心,被汗水浸濕暈成豔麗的顏色。她抬頭看向楚晙側臉隱忍痛苦的表情,有些恍惚,她們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而事已至此,前塵舊事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了。在她心中,楚晙是高踞在禦座之上的王,清平以為她本無愛無怖,卻不想有日她能走下來,袒露心中的苦痛掙紮。
原來再怎麽披冠加冕,也不過是肉體凡胎;再如何守性自持,一朝心動,也要淪陷在情愛之中。
這個位置便如峰頂淩雲,孤寒且高,站的久了,也會心生寂寞。
清平心中湧起酸澀之意,突然有些不忍,她從楚晙懷中掙脫出來,跪坐在她麵前道:“昔日在潛邸之時,我曾聽劉甄說起,陛下教養我多年,是為了讓我知禮曉義,懂得何者為大,為你所用。如今辰州百廢待興,正是難得一遇的機會,朝廷可借此整治世家,打壓藩王,可謂是一舉兩得……”
楚晙神色倏然冰冷,低聲道:“住口。”
清平垂下眼,道:“正值緊要之際,須派遣朝臣趕赴辰州,盡快接手,將局麵打開。而這人需無黨無派,既不依附世家,也不太過靠近清流——”
楚晙聞言心頭大震,手本欲撫過她側臉,卻半道頹然落下。其實嚴明華的折子已經上了三次,被她暫扣不回,但嚴首輔堅持不懈上奏,要求皇帝給予答複。一切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從她最初定下此局以來,就已經注定了何種結局。隻有她兩人依存的深宮便如同一場幻夢,這場夢終究是要醒的,縱使她再如何緊握她的手,也要有放開的一天。
她看著清平的臉,心底竟生出隱隱恨意,寧願她不管不顧的大鬧一場,質問自己指責自己,也好過這般冷靜自持的陳言對奏。她眉心緊皺,拉著清平的手道:“起來。”
清平把楚晙臉上的種種神情看的清楚,明明她才是跪著的人,但楚晙眼中滿是懇求。清平心中滋味難辨,輕輕推開她的手,俯身深深一拜,道:“辰州之行的種種鋪墊,不過是為了今日。要打破如今六州的僵局,辰州便是一個好機會。陛下要一把利劍斬開這一切,掃除弊政,那就不該太過愛惜這劍,留鞘不出,隻會毀了它的鋒芒。”
楚晙半晌才道:“朝廷中多的是人,並不缺你一個,辰州盡可派遣適合的人去——”
她的話說到一半便止住了,清平握著她的手站起來,看著她的眼睛道:“不,陛下知道的,我才是最合適的人。”
楚晙目中微顫,若過往一切都不曾發生,兩人隻是主與臣的關係,清平此番話她必定大感欣慰。但現在,她心中好像塌下去一塊,空落落地懸著,僅憑一句話,便可落入萬丈深淵。
這明明是她所要的,她要這個人心甘情願為她所用,為何事到如今,她隻覺得滿心茫然,徒留一地愛恨,無處憑依。
她想留下她,但她偏偏不能。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起來,天光照進房中,她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仿佛在等待著什麽一般。隱約有鍾聲傳來,清平聽了一會道:“陛下,該上朝了。”
楚晙恍若未聞,隻是定定地看著她。清平從散亂一地的奏折中找出昨夜那本,打開放在桌上。她從前都是被人推著走,現在終於能做出自己選擇,縱然前路險阻重重,至少是出自她的本心。
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好後悔的呢?
其實不必權衡再三,楚晙取過那方印,輕輕按在紙上,合上奏折放在桌角:“收拾收拾,準備出宮罷。”
宮人為她將濕漉漉的頭發擦幹,梳理平整後挽起,銅鏡中映出她的麵容,如同玉石般潔白。在她的身後,垂下的簾幔一角上繡著羽翼華美的鳳鳥,不僅如此,隻要抬眼看看四周,就會發現鳳鳥的紋飾遍布於此。
這是皇帝的寢宮,除卻伺候的宮人,哪怕是後宮侍君也不能踏足。清平沒感覺到什麽威嚴神秘,隻覺得太大太冷清。之前楚晙說收拾好了再出宮,她以為隻是穿個衣服罷了,哪裏想到會是到這裏來收拾。
她在宮人的服侍下穿好官袍,剛要戴上頭飾,突然瞥見身邊的宮人們悄聲退去,便知是楚晙來了。
清平沒回頭,銅鏡中顯出一人的身影,一步步走近了。楚晙換了帝服,兩人衣色相近,乍看去好似一對新婚的璧人。
她將木盒中的飾物一件件取來,對著鏡子在清平頭上一比,輕聲道:“別動。”
釵飾入發,玉珠垂下,隻消片刻間,她又是衣冠楚楚的李大人。楚晙修長的手指貼在她的額頭上,為她將烏紗戴牢。清平起身,楚晙卻從身後擁著她,頭靠在她的肩上,目光中有千言萬語,似乎在說著別去。
但事已至此,她們都知道絕無旋還的可能,連帶這兩個字,也沒說出口的機會。
清平按著她的手,轉身拿起腰帶。楚晙一言不發地為她穿戴好,最後在她腰間掛上了什麽東西。
清平手勾到流蘇之類,低頭看去,竟是那塊白玉玉佩。她下意識看向楚晙腰間,果不其然,也掛著這麽一塊雪白的玉佩。她笑了笑,不知楚晙是從哪裏找回來的,當時典當它的情形曆曆在目,好像隻是昨日的事情。
楚晙為她扶正發飾,好一會才說道:“此去辰州,要多加小心。事不可過急,謀而後動,這些道理你總該懂,不必我再多說什麽了。”
清平看著她蒼白的臉,沒來由紅了眼眶,低低的應了。
楚晙道:“回辰州府的折子已經送出去了,內閣已經上了奏折,由你暫理辰州事宜,行州牧職權,待到朝廷選出新州牧,屆時你便可回來。”
一束陽光自她們麵前落下,正巧將二人分在明暗裏,她勉強將眼底的執念與瘋狂壓下,動作溫柔地拂了拂清平的肩膀,道:“去吧,一定要回來,知道嗎?”
清平眼瞳映著滿地碎金,是說不出的清透明淨。她並不回答,隻是向楚晙行了一禮,隨後踏著一地明光走出了大殿。
楚晙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屋外大約是冰消雪融了,滴滴答答好像下了場雨,思及方才清平的神情,她心中有一念突起,竟是再也壓不下去——
她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