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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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做了一個特別長的夢。
長雖然是長,但是這個夢沒什麽內容。從頭至尾就是他自己一個人在一個黑乎乎的空間裏,從摸摸索索到四處走,再到跑,可是除了自己以外始終沒有第二個人出現。
夢裏他自己也渾渾噩噩的,什麽也想不起來,仿佛從出生起就一直是自己一個人在這個一片黑暗的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沒人也沒鬼。
他心裏隱約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很多人應該都有過被夢魘住的經曆,隱隱有哪裏覺得不對,甚至懷疑自己正在做夢,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甚至會有一夢套一夢的情況,總之就是深陷其中,難以將靈魂從其中拔出。
白川在黑暗中走著,跑著,經曆了好幾次——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懷疑自己在做夢——逼自己醒來——從一個夢中醒來進入另一個夢中——依然一片黑暗的過程。最後猛然睜開眼睛,一入眼的是一片白色,整個人恍惚了。
他盯著那片白色看了很久,才微微轉動脖子,看到了別的景色。
剛剛白色的是天花板,這是一個有點像病房的色調偏白的房間,沒什麽擺設,窗台上連瓶花也沒有,似乎也沒有別的人——直到他的脖子又轉過去一點,被一張近在咫尺的臉嚇得差點坐起來。
這是一個少年,一個非常……英俊的少年。
他隨隨便便地套了件瞧著有點小的t恤,繃在身上。個子挺高,抽條兒中似的偏瘦,但是很結實,肌肉線條非常好看。黑色的頭發,膚色健康,五官深刻,一雙湖綠色的眼睛像是能讓人溺斃在裏麵。
很眼熟的湖綠色眼睛。
白川愣愣地跟那雙眼睛對視了很久——他現在人雖然醒過來了,大腦卻還完全沒跟上——剛才在夢裏他覺得隱隱綽綽想不起來,卻又下意識地想去尋找的,好像就是這樣一雙湖綠色的眼睛。
“……壬拘!”白川忽然猛地坐了起來,懷裏卻已經不見了那隻大蜥蜴。
心裏七上八下的時候,他感覺到一隻溫熱的手覆到了他放在床上的手背上。
白川轉頭看過去,再次望進了少年那雙湖綠色的、似曾相識的眼睛裏。
“……壬拘?”他不太確定地開口。
“嗯。”那個少年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背對著他也在床邊坐了下來——隻是手仍然覆在他的手上,“你睡了好久,我差點以為你死了。”
“我睡了好久?”白川覺得現在大腦裏像是塞滿了棉花,整個思維都是僵的,所以不得不通過重複對方的話的方式來刺激大腦的反應。
“兩個多月了——沒吃沒喝。”
白川愣愣地看著他:“然後還活著?”
壬拘沒好氣地扭頭瞪了他一眼:“你說呢?”
說完頗為粗暴地一隻手把白川往後麵推了推,讓他靠在了床頭支棱起來的枕頭上,整個人靠坐在床上。
他不知道為什麽,看到白川現在這副一臉茫然還木愣愣的樣子,整個人都分外來氣。
壬拘知道,自己沒有理由跟剛大病一場醒過來的人生氣——也完全沒道理。
這種全無道理的置氣,我們一般稱之為“邪火”。
隻要一想到白川剛才跟快死了一樣,自己也一度以為他真的要死了。一想到自己慌張無措又焦慮惱火的情緒,想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壬拘就覺得肚子裏有一股邪火。
而等這個引發他一連串焦慮恐慌的始作俑者一臉茫然、什麽都不知道地醒來的時候,這股原本應該是對自己發的邪火,就順理成章地轉移到了對方的身上。
白川一向對於壬拘的壞脾氣百分之百全免疫,即使是大病初愈,即使是對方已經換了一個全然陌生的樣貌也一樣。
他反手握住壬拘的手,笑了笑——白川的臉上還是沒有血色,但笑起來以後,總算是有了不少活氣。壬拘看到後,床上的手也下意識扣得更緊了一點。
“你蛻完皮了?”白川上下看著他。
壬拘還是沒什麽好臉色給他,斜著眼睛不說話。
“長大了。真好看。”白川眼睛彎了彎,手順著壬拘的胳膊上去,快碰到臉的時候發現胳膊不夠長,於是道,“頭低點。”
壬拘下意識地就低下了頭,白川的手撫到了他的臉頰上,輕輕拍了拍:“你肯定是世界上最帥的蜥蜴。”
“……我不是蜥蜴。”壬拘一巴掌拍開他的手。
白川無視了他的抗議。他的腦子慢慢從休眠中醒過來了,開始四處打量:“這是哪兒?發生什麽事了?”
“一艘艦。不知道。”壬拘挨個簡短回答他的問題。他坐在床邊上,現在手長腳長的,長時間五短身材過後總覺得一時還有點難以習慣。他將一條腿抬了起來踩在床沿上,身子挨著腿,微蜷。
白川“哦”了一聲:“餓不餓?”他一邊跟壬拘說著話一邊打量周圍陳設。這地方的擺設像病房,也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兒。但屋裏的各種陳設擺放都很隨便,醫療用具也沒有多少,看上去不像隨時準備著供人使用的樣子。
“吃過了。”
“吃了什麽?”
“……罐頭——你呢,餓不餓?”
通常來說,人餓久了以後,身體是會適應饑餓的狀態的。
有過極端減肥經驗的人都知道,如果斷食,前三天的感覺大概就是萬蟻噬心,看到根黃瓜都能眼冒綠光,無時無刻不想大快朵頤。但等你真的熬過那頭幾天,身體好像就已經自動開啟適應機製,哪怕是一桌大餐擺在麵前,也不會有非常饑餓非常想吃的感覺了。
白川現在差不多就是這樣,手在已經完全癟下去的肚子上摸了摸,竟也不覺得餓。不過吃肯定還是要吃的。
壬拘想去叫人準備吃的,白川擺擺手製止了他,自己從空間袋裏摸出罐頭,一邊味同嚼蠟地吃著,一邊琢磨起來。
他問壬拘:“喪屍都沒了?”
“差不多吧。”壬拘想了一會,答道。
白川愣了一下,然後試探地問道:“這艘艦……我們是怎麽上來的?”
“我帶你們上來的。”一個不屬於壬拘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白川抬頭,看到一個青年站在門口。他還是那樣,長得白白嫩嫩幹幹淨淨的,一副非常與世無爭人畜無害的外形,倒是確實有那麽點兒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家氣質。
白川看著阿西亞沒說話。
“不要擔心。”阿西亞朝前幾步走進屋內,順手把門關上,“我是善意的。”
白川沉默了兩秒,隨後道:“沸加淪陷了?”
阿西亞點點頭:“原因我覺得你猜的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我應該是得疫病了。”白川的手在壬拘手背上一下一下無意識地輕拍著,“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能拖這麽久還沒死,但要就這麽救回來應該也沒那麽簡單……除非救我的人一開始就知道攻克這個疫病……甚至逆向的,散播疫病的方法。”
阿西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點了點頭:“是,你說的沒錯——雖然我不讚成他們這次的行動。”他往一邊的牆上靠了靠,看了白川一眼,“至於你為什麽能拖這麽久……之前給你做了血液檢測,你現在的血液成分跟一般人類有點不太一樣——不過應該很快就會恢複成正常人類的水平了。”阿西亞說到這裏,又看了壬拘一眼。
白川愣了一下,想起壬拘蛻皮的時候一直抱著他蹭的事兒來。雖然壬拘的鱗片把他身上的皮膚劃破了不少,但蛻皮中的壬拘本身身上皮膚也在開裂滲血,兩個人的血就那麽就著受傷的皮膚混到一起去了。
小不點兒還有這種功能?他用奇異的眼神瞅了瞅壬拘。
“你們是什麽人?”白川跟阿西亞對視著。
阿西亞抬起胳膊,衝白川亮了亮上麵小小的獸麵袖章:“獸人自由軍——這裏是我們的母艦。”
白川:“你是人類吧?”
“是。”阿西亞聳聳肩,“明裏暗裏支持著這個組織的人類還不少呢。”
說完他定定地看著白川,用篤定的語氣說了一個問句:“他不是普通的獸人吧?”
白川的身體猛然繃緊了
“啊,放心。”阿西亞又擺著手露出他人畜無害的笑容來,“沒有別人知道,我也不會說出去的,請你相信我。”
白川抿著唇看著他,不說話。
“你有興趣加入獸人自由軍嗎?”阿西亞問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跟你一起的那個女孩,叫琉伽的,她自請加入了。”
白川沉默了片刻,道:“我現在可以拒絕嗎?”
“可以。”阿西亞笑了笑,“我說過了,我是善意的,所以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而且其實我在這裏說話也沒什麽分量啦,你不用擔心。”
“對不起。”白川輕聲說道,“我不支持帝國的行事方針,但也不能讚同這種對一整個星球屠殺式的強占。我無父無母,帝國怎麽說也養育了我這麽些年。”
白川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握著壬拘的手微微緊了緊。
一時間三人都沒有說話,空氣稍有凝滯。
他看向壬拘,放柔了聲音:“但是你是自由的。”
壬拘皺著眉轉頭跟他對視。
他有自己生而為人的堅持,但是這裏對於壬拘來說,卻是遠比帝國要好得多的歸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