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裏，喬肅然和喬禕麵對麵坐著，氣氛壓抑，一片死寂。

    喬肅然穿著一身病號服，背佝僂著，就像個老頭子。“警察手裏那盤錄像帶，是你拍的，對嗎？”

    喬禕低著頭，眉心擰著。

    “這都是你設的一個局，你假裝綁架辛安，就是為了讓我親口認罪。是這樣嗎？”

    “……是！”喬禕的心像被炸開了一個大洞，痛苦肆虐。他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可是身為一個兒子，他不知道怎麽麵對自己的父親，愧疚得抬不起頭。

    “嗬嗬……”喬肅然紅了眼眶，不住地搖頭。“我沒想到自己機關算盡，竟然是被自己兒子給出賣了。我是你爸，你怎麽能這麽做？”

    “就因為你是我爸，所以我不能看你繼續錯下去了！你已經害死了易姍，難道還不夠嗎？”

    “我說了，不是我害死她，那隻是個意外！”

    “如果你不綁架她，意外會發生？你知道她為什麽跳車嗎？因為她不想被你抓住用來威脅辛安。她寧願自己死，也不想女兒受傷，因為她知道你喪心病狂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那根本就不是個意外，而是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寧願犧牲自己！”

    喬肅然啞然。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不讓自己去想，他不願承認是他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一時間，老淚縱橫。那致命的一擊，將他所有的信念土崩瓦解，痛苦萬分。易姍的死，等於說是抽離了他的主心骨。

    “是我……我是我害死她……都是我的錯……為什麽死的人不是我？為什麽？我該死啊！讓我死了算了！在這裏，活比死更痛苦。喬禕，你讓他們給我判死刑吧，讓我下去陪她！”

    喬禕搖頭。

    “難道給我個痛快的死法都不行嗎？”

    “我谘詢過律師，你可能被判的十到二十年監禁。但你不是一個人，我會陪著你的。”喬禕緊緊握住喬肅然的手，“爸，你還有我！我會找最好的律師給你減刑，你身體不好，我可以讓你在監獄裏過得好一些。”

    “隻能這樣了嗎？”喬肅然苦笑。

    “對不起，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喬肅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像蛛網上的昆蟲一般，是逃脫不了的了。他掙紮了這麽久，都是枉然，這就是他最後的下場。

    “既然這樣，那就這樣吧，我已經很累了，我不想再抵抗。你說的對，是我錯了，因為我的自以為是，我犯下的錯，害死我了最愛的女人。死，已經不不足夠彌補我的過錯，坐一輩子的牢，才是我該得的下場。嗬……也不是坐一輩子，說不定哪天我突然就死了呢！”

    喬禕滿臉都是淚，“爸……我對不起你……”

    “不是你的錯，而是我自己犯下的罪，現在到我贖罪的時間了。我現在最欣慰的，就是看著你越來越成熟。你是我兒子，這些，比什麽都重要。”喬肅然覆上喬禕的手，輕輕地拍了拍。眼裏的喧囂逐漸沉澱下來後，變得沉靜，慈祥。“是你結束了我的錯誤，我該感謝你！”

    “這些年，我總擔心你不夠成熟，一直在給你鋪路，我怕我死了之後，你一個人肩負不起責任，但現在，我相信有足夠的能力。喬氏交給你，我很放心。”

    “喬禕，爸，就隻能陪你到這了。以後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人這一生，處處是陷阱，也處處是荊棘，你千萬不能走錯一步，否則很可能落得我這樣的下場。但我相信你不會的，你一定不會辜負我的希望。”

    “時間到了。”警官提醒道。

    喬肅然有千言萬語，可是覺得該說的也說完了，畢竟以後的路還是要靠他自己走。

    緩緩站了起來，笑容是沉重的，同時也是釋然的。他開始贖罪，不用再背負那麽的心理的折磨。身體的枷鎖重了，而心理的枷鎖卻已經鬆開了。

    “我走了，好好生活。嗯？”

    喬禕走出去，一個人站在黑暗的走廊上，心酸得不像話。彎下腰，放聲痛哭起來。

    ……

    墓園，天黑成了一片，下著大雨，萬物在雨中靜默著，死氣沉沉，壓抑得厲害。

    雨水激烈地洗刷著墓碑，黑白照片上，易姍的笑容依舊親切動人。

    辛安在墓前站了很久很久，眼眶發酸發紅，直到慢慢滴地落下淚來。就在半個月前，易姍還是好好的，仿佛還能聽見她說話，看見她微笑，可是一轉眼，人就不在了。世上的事，真的是難以預料。你永遠不會知道，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個先來。

    這半個多月來，辛安每一天都是在悲傷之中煎熬著，精神憔悴了許多，每一個神情都充斥著哀傷，讓人看了很心疼。

    “媽，我終於替你和爸報仇了，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把你們害得這麽慘的人，竟然是我當做半個父親的喬肅然，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隻可惜，我這麽遲才認清楚他的真麵目，沒有早點替爸報仇。”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總之，他已經為他的行為，付出了代價，你可以安息了。”

    辛安默默流著眼淚，“可是我總是想，我寧願不要他坐牢，也想你活過來，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好。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再也不會和你吵架，我會當個好女兒，會好好孝順你……這些年，我總是讓你為了**心，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到現在，我終於長大了，能報答你了，你卻先走了……這是對我的懲罰嗎？為什麽你不等等我？為什麽連個機會都不給我？媽……你好殘忍……”

    傅厲行為她撐著傘，將傘偏向她那一邊，自己半個身子已經濕透了。可是，他更擔心她。她的身子這麽虛弱，如果情緒持續這樣下去，他都不敢想她怎麽能撐下去。

    “媽……”辛安捂著嘴痛哭，“我真的好想你回來……我好想好想你……求你回來好不好？媽……”

    傅厲行輕拍她的肩膀，“別太難過，如果媽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你這麽傷心，她怎麽放心地走？媽是個善良的人，在天堂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

    “可我不想她走，我想她回來……”辛安哭得像個孩子。

    “我知道，但是你這樣也沒有用的。安安，活著的人，不僅僅是替自己活著，也是替死去的人活著，你要更加堅強，你媽才能夠放心。我想，她最大的願望，就是你好好地、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道理辛安都懂，可是麵對這樣的生離死別，又有誰能夠做到不撕心裂肺，不痛不欲生？

    “阿行……”她依入他懷中，緊緊地抱著她。

    “我在這，安安，我會一直陪著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他不斷用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安慰著。

    許久，辛安終於哭幹了眼淚，哭聲漸漸平息下來，哽咽著。

    傅厲行看著她兩隻兔子般通紅的眼睛，笑了笑，擦幹了她眼角的淚，“安安，你要堅強，我相信你能做到。”

    她點了點頭，“媽，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我答應你，這是我最後一次哭了，我一定會好好生活，為自己活，也為你而活。”

    “你真的不用擔心我……”辛安抹了把淚，破涕為笑，“我有阿行，還有孩子，我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我會過得很好的。你一個人在那邊，也要照顧好自己。我知道你沒有離開，會一直在天上看著我的，對吧？媽，你永遠都在我身邊，我也會永遠陪著你。雖然在兩個世界，但是我們的心會一直在一起，是嗎？”

    “以後我想你了，我就抬起頭來看看夜空，你一定會在那裏看著我，我會堅強地走下去，我會讓你驕傲！”

    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就代表她真的想開了。畢竟，持續的悲傷不能讓易姍死而複生，隻會讓活著的人痛苦。傅厲行感到很欣慰，親了親她的頭頂。望著易姍的照片，鄭重地發誓道：“媽，我答應你，我這一生都會好好照顧安安，永遠不會辜負她。我會用我的生命來愛護她，直到我死。您放心吧！”

    照片上的人微笑著，安詳、安心。

    上了車，辛安見傅厲行大半個肩膀濕了，忙拿毛巾給他擦。“你把傘都偏向我一個人對不對？我一點都沒淋到，你卻濕成這樣。”

    “我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你，安安，你是我的命。”傅厲行單手捧著她的臉，“隻要看著你好好的，就已經是我最大的幸福。”

    “阿行……”辛安撲入他懷中，“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擔心了，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嗯。”

    “我真的很糟糕，一直衝你發脾氣，自己承受不了壓力，就全部發泄到你身上，也不管你受不受得了，我真自私。”

    那是她人生中最陰暗最絕望的一段時期，她隻考慮到自己的痛苦和悲傷，卻一刻都不曾為他想過，不曾顧慮過他的感受。現在想來，真的很慶幸，也很感動他沒有放棄她，一如既往地守護著她。“我知道，這段時間，你過得比我還要辛苦，真的對不起。”

    “傻丫頭，以我們的關係，你需要對我說那三個字？我是你男人，照顧你是我的責任。過去發生了什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已經走出了來了。這一頁，不管有多少痛苦和磨難，我們都翻過去了，好嗎？”

    “好。”

    懷中的人，久久不說話，傅厲行問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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