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當下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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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笑聲,帶著山穀的回音,似乎還能聽到雲朵穿過樹枝時擦動樹葉的輕微響動。

    白子軒循著聲音推開了一扇門,看到滿屋子坐滿了三四歲的小孩,小孩們看到白子軒後,都頗有默契地止住了笑聲,緘默著,眼神裏滿是悲憫。

    白子軒的心狠狠疼了一下,隨即湧上無邊的怒火。

    別用這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突然畫麵一轉,他背著書包進入了小學,梳著馬尾辮的女老師親昵地攬著他的肩膀,對全班說,江霖同學的父母都是殘疾人,我們要多給他一些溫暖。

    教室裏頓時出現了小聲的啜泣和輕聲的哀歎,如同一雙雙腳把他卑微的自尊心踩得稀爛。

    他瘋了一樣地推開女老師往外跑去,不知怎的衝進了另一間教室,教室裏正在舉行一場募捐活動,黑板上用花花綠綠的粉筆寫著“為江霖同學送溫暖”。白子軒頭上的冷汗大滴大滴流下來,他站在人群外,看到穿著肥大高中校服的學生們依次走過那個蒼白瘦弱的男孩麵前,給他手裏塞進一疊疊鈔票,而男孩機械地說著“謝謝”,眼神倔強而不甘。

    畫麵又是一轉,還是剛才那個男孩,他的臉色依然顯現出如紙般病態的蒼白,天還沒有亮,他就輕手輕腳走出家門,趕在垃圾車前鑽進一個個垃圾箱裏翻找,所有可以賣錢的塑料瓶和紙片都被他撿出來,再背到廢品站換成幾張皺巴巴的錢;晚上的晚自習他偷偷溜出教室,奔走於歌廳和酒吧賣唱,往往午夜才能回家,睡不了三個小時就又要起床撿垃圾。

    白子軒默默跟在男孩身後,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認識這個男孩,男孩家裏的錢都用來讓他學鋼琴了,母親連安義肢的錢都沒有,雖然學校為他進行了募捐活動,但那筆錢他一分都沒用,始終整整齊齊壓在抽屜裏。不願接受別人施舍的男孩硬是靠撿垃圾和賣唱掙回了母親義肢的錢,高中畢業時把那筆募捐的錢原分不動還了回去。

    從小就受不了別人用同情的眼光看他,就算父親是聾啞人、母親雙腿殘疾,就算家徒四壁,常常連書本費也湊不齊,男孩從不覺得自己比任何人差,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也不需要那些施舍,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靠自己做到,不管是黑暗的苦難,還是蝕骨的蒼涼,皆甘之如飴,就算迎著粉身碎骨的炙熱也要攀上陽光。

    從長長的夢境中醒來,白子軒像突然浮出水麵的溺水者,猛地睜開雙眼,貪婪地將肺裏灌滿空氣。眼前似乎還殘留著上一世的畫麵:他背著雙腿殘疾的母親上樓、他用手語與父親交談、他站在演唱會的舞台上看著下麵一片熒光棒組成的星海……

    停留許久,他的意識才漸漸回歸,後頸傳來清晰的鈍痛,讓他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

    他正側躺在在冰冷的地麵上,手腳都被繩子綁著,已經麻的沒有知覺了,他環視一周,發現這房間非常簡陋,牆皮大多掉完了,露出棕紅色的磚塊,地麵也坑坑窪窪,沒有任何家具,隻有一把已經磨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凳子。他頭頂是一扇木窗,窗前用一塊粗布擋著,露出來的部分可以依稀看到外麵是一大片野草,足有一米高,被陽光烤得焦黃,隨風起伏。此時天還亮著,他覺得應該還是清晨。

    白子軒腳旁是一扇暴起皮的土黃色木門,門那邊隱隱傳來人說話的聲音,他屏息聽了一會兒,是兩個正在吵架的男人,其中一個聲音聽著很是熟悉。

    白子軒顧不得脖子的疼痛,腰一用力坐了起來,綁在身後的雙手努力支撐起身體,總算讓他站在了地麵上。他停下動作,確認門外的爭吵還在繼續,才小心翼翼地蹦到了窗口,用牙咬住那塊擋住窗戶的破布,扯開了一人寬的縫隙,髒兮兮的玻璃外是一大片荒地,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此時日頭高升,著實不是個逃跑的好時機,隻怕他前腳剛出去後腳就會被人捉住。

    白子軒非常冷靜,他根據太陽的位置推斷此時應該沒超過上午十點,計算一下從被綁架到現在所過去的時間,大概推測出這裏還在t市範圍內,而且門外吵架的聲音中明顯有一個是嚴澤,嚴澤要比賽完再悄無聲息地趕來這裏,就更說明此處與t市市區離得不遠,不然嚴澤一定趕不及。

    再看看窗外大片大片的野草——他記得小時候人們叫它蘆葦草,雖然沒有蘆葦那種細長的穗,卻像蘆葦一樣喜歡傍河生長,記憶中,t市郊外那條河邊每到夏天都會長滿這種蘆葦草。

    既然這裏長了這麽多蘆葦草,那肯定離河不遠,也許穿過茂密的草叢就能看到那條河,而河的下遊有一家造紙廠,如果能順著河漂到造紙廠,他就能求救。

    短短幾秒鍾,白子軒已經在腦海中模擬出了詳細的逃生計劃,事不宜遲,他閉緊雙眼,頭朝著玻璃狠狠撞了下去,那玻璃不負眾望地碎了一地,白子軒眼冒金星,趕忙用肩膀頂住牆才沒讓自己摔倒,額頭的血順著他的鼻梁往下流,流到上唇時還殘存了些許溫熱。他深吸一口氣,注意到門外的爭吵聲已經停止,不敢再停頓,縱身一躍,從玻璃上的破洞鑽了出去,窗框上殘留的玻璃劃傷了他的肩膀和腰,但他已經完全顧不得疼痛了,從草叢中一路往下翻滾的過程中,他聽到身後房間裏傳來“嘭”的一聲,門撞在滿目瘡痍的牆上,似乎整棟房子都在隨之顫抖。

    白子軒很慶幸屋外的這片雜草剛好長在一個斜坡上,他沒費什麽力氣就順著斜坡一路往下滾,數不清的石塊和磚頭磕碰著他的骨架,混亂中他似乎聽到身後有吵嚷的人聲,但還沒來得及多想,他的身體就突然騰空,緊接著,結結實實摔進了冰涼的河水裏。

    不知掙紮了多久,白子軒終於浮上了水麵,頭頂刺眼的陽光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回頭看去,距離他滾落下來的地方已經有好幾百米遠了,一大片倒伏的野草前,嚴澤暴跳如雷,一個高大的男人抱著他的肩膀安撫他。

    白子軒鬆了口氣,終於逃出來了。

    他用一直握在手裏的玻璃碎片割斷了綁在手上的繩子,然後又潛入水中割斷了腳上的繩子,加快速度向下遊遊去。

    不知遊了多久,白子軒快要筋疲力盡的時候,終於透過岸邊茂密的蘆葦草看到了一棟灰黑色的建築,想必那就是造紙廠了,他頓時信心倍增,加快劃水的頻率,迅速向造紙廠靠近。

    他抓著岸邊的蘆葦草從河中爬了出去,來不及喘口氣就踉蹌著撥開草叢往造紙廠跑去,然而越靠近他越覺得不對勁——這裏似乎有點安靜得過頭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