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進宮，天才蒙蒙亮。

    雲真給鳳允恭揉著做八珍糕要用的麵團，卻見逢晴急匆匆從門口走了進來。

    “怎得來的這樣早？”雲真望了她一眼，笑眯眯道。

    “本來是要來告訴你們，皇上的點心不必預備了，待會早朝之後，皇上要去皇塔裏請出神器，恐怕沒有功夫吃點心了。”

    逢晴抹著額上的汗回道，“可你已經弄好了材料，那便還是做吧，待會給皇上帶著路上吃。”

    雲真放慢了手上揉麵的速度，若有所思回道，“皇上要出城嗎？”

    “對，若是神器發出紅光，皇上立刻要帶著眾臣出城去，親自斬殺柔然俘虜。”

    除了偷神器在場的幾個人，還有她，恐怕誰也不知道，皇塔上的那個神器是假的，鳳允恭就是想殺，假神器不發光，最多也隻會殺雞儆猴罷了，她倒是不緊張。

    她想了想，又問道，“怎麽會忽然想著要請出神器，太後身子不還沒完全恢複嗎？”

    “這次出行，不帶太後，而是帶著舒貴妃前去。”逢晴隨即答道，“今日早朝，眾臣忽然發難，問皇上該怎麽處置柔然俘虜，又說已經拖了半月，不可再拖下去了。”

    “王爺可有開口說什麽？”

    逢晴皺著眉頭想了想，答道，“倒是沒說什麽，但是平日裏唯他馬首是瞻的幾個大臣，都紛紛說請出神器不可再拖延下去，想必也是王爺的主意。”

    也不知赫連錦是唱的哪出，可假神器由舒蘭拿著，她不說神器有什麽異常，又有誰會發現？舒常憲和赫連錦這算盤，倒是打得好。

    還能瞞著太後，瞞住所有人。

    雲真沒有吭聲，揉完糯米麵麵團，隨即轉身去洗了洗手，朝逢晴問道，“若是出城，可有說讓哪些禦廚和宮人跟著？中午總還是要吃點東西的。”

    “衛公公說了，若是雲大人身體不舒服，那就讓崔大人跟行，雲大人不必去了。”

    “並沒有不舒服，比昨天好很多了。”雲真抿唇朝她笑了笑，“我去。”

    她就是想跟去看看，這赫連錦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這場戲，要怎麽演下去。

    “恰好昨日鍋裏一直燉著熊掌，想必到現在已經煮爛了，今日要做給皇上吃的，我燉煮的時候加了些秘製香料，怕崔大人再拿去煮，掌握不好火候和味道，就我去。”

    “好，那就這樣定了。我先去準備皇上出行要帶的東西。”逢晴仔細看了眼雲真的臉色，見確實比昨天好了許多，隨即欣然同意。

    雲真看著她走了出去，又轉身走到磁罐前，打開蓋子，一股淡淡的鹵香味飄了出來，她用筷子試著戳了下，確實煮得差不多了。

    “把豬蹄和五花肉放進去一起煮，五花肉是咱們中午的菜。”雲真扭頭吩咐了一句。

    “為何要放豬蹄和五花肉？”旁邊的禦廚雖然按照吩咐處理幹淨了豬蹄和五花肉，卻不明白雲真把這兩樣放在一起煮的用意。

    “熊掌難煮，哪怕是用小火沒日沒夜地燉煮，煮十幾天也不見得會煮爛，加了豬蹄和五花肉進去，你們待會就明白了。”

    這是雲家秘不示人的一個食譜，她沒用陶罐燉煮熊掌，是因為陶罐透氣，磁罐不透氣，這瓷罐就相當於是高壓鍋，能把熊掌壓得爛一些。

    加入豬蹄和五花肉一起燉煮之後，能讓熊掌煮得更快更入味，熊掌酥爛噴香，豬肉滑嫩細膩，兩者相得益彰，口味自然不言而喻。

    她正要繼續準備出行帶的食材，卻聽得外麵的宮人回稟道，“雲大人，謝大人找你！”

    雲真扭頭看了一眼，見果然是謝原站在門口，笑眯眯地望著她。

    “先準備八珍糕，等會兒我回來了再上鍋蒸。”雲真匆匆囑咐了一句，轉身走到謝原跟前。

    “怎麽就下了早朝了？”雲真慢慢跟著謝原在長廊上走著，有些奇怪地問道。

    “我沒上早朝，我還是地方官的身份，隻是暫代應天府府尹職位，不需要上早朝。”謝原笑著回道，“我剛聽我們的人告訴說，皇上今日就要請出神器，你可知道？”

    “知道。”雲真朝她點了點頭。

    “不緊張嗎？”謝原扭頭望著她，“既然是今日，那就今日行動。”

    雲真忍不住笑了，悄悄拉過謝原的手，在她手心裏一筆一畫寫了個“赫”，低聲道，“在他那裏。”

    “在他那裏？什麽時候的事？”謝原吃了一驚，愣住了。

    “就在十五那晚，我之所以沒有告訴旁人，也沒有利用證人給楚玉伸冤，也有這方麵的顧忌，倘若神器被鳳允恭收了回去，那麽我們更加拿不到手，放在他那裏，我還能幾成把握，也省得連累你們。”

    “你手上有證據，卻沒告訴皇上？”謝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是，是一封以楚玉的口吻寫的假信，而且要找到那個傳信件的小宮女，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若是大張旗鼓地告訴皇上，倒有可能會激怒赫連錦。”

    雲真說著，目光黯淡了下去，“就是因為顧慮太多，所以才做不了決定。可我也有想過，倘若真的是我的原因，讓楚玉最後遭難，我替他報仇之後，再偷了神器，由你帶回去給侯元昊，我會跟著他一起走。”

    “說什麽傻話！”謝原低聲責道，“現在事情還不一定呢，刑部那兩個被關著的反賊話還沒全部被掏出來，皇上也親自去看過楚相了，一定會有轉機的。”

    “最好是這樣。”一提到楚玉，雲真心裏便是一陣翻湧。

    她勉強笑著，扭頭朝謝原問道，“他現在怎麽樣了？你可知道？”

    “我雖管著應天府，可天牢是刑部在管，我沒有權力要求他們做什麽。剛開始幾天，不敢多說什麽，後來我再三囑咐過癩子，讓他下手輕一點，我昨天去看過，現在倒還好一點了，不像前些天被折磨得那樣慘。”

    謝原臉上滿是慚愧，說著說著，聲音也低了下去。

    雲真也沒了聲音，許久輕聲回道，“不用內疚，你做得已經夠多了，除了你，誰還敢在皇上麵前連著幾天求情？況且，於情於理，你都不該幫他。”

    “可最難過的還是你。”謝原忍不住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

    雲真慢慢停下腳步，在長廊邊坐了下來，許久，抬頭輕聲問謝原道，“皇上不理你的時候，你會難受嗎？”

    謝原聽到她這樣問，臉色頓時僵住了。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了是那樣，你拚命想要去改變，卻發現，努力的結果，不過是老天爺又擺了你一道。我雖難過，卻也不得不接受這個安排，兜兜轉轉，我還是回到了赫連錦身邊，即便是心疼楚玉，覺得難受，也隻能在心裏放著。”

    “隻要這次他能相安無事，從牢裏放出來，我便會覺得很開心。真的，我已經想通了，沒有什麽可難過的，正如你上次說的那樣，我們都得認清自己身份。”

    這些話，她都不敢在惠娘她們麵前提起，在淩波麵前，也不敢說，因為沒有必要將自己的痛苦強加在旁人身上。

    隻有謝原，她跟她是一樣的身份，兩人都是奸細，也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她知道這樣說，謝原能懂。

    “隻不過，我對楚玉的感情，還能得到他的回應，你於皇上來說，不過是個同性的朋友罷了。謝大人，在心疼別人之前，你得先學會心疼自己，多愛自己一些。”

    她在謝原麵前，總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因為她承認自己對於楚玉的感情，是有所保留的，因為人性的自私。她並不像楚玉想的那麽好，她很有自知之明。

    可謝原卻不是，她幾乎是整顆心都撲在了鳳允恭身上，以至於，被柔然的刺客傷了之後，因為心結，幾乎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

    她有活下去的yu望，可那時的謝原，幾乎自己都沒了求生的意念，自暴自棄。

    謝原站在她麵前，清晨的寒風一陣陣地吹著，吹得她衣袂翻飛，藏在寬大衣服裏單薄的身軀，似乎隨時都會像紙片一樣被吹走。

    雲真看著她，她也看著雲真，忽然笑了，“可是雲大人，有時身體做出來的事，往往會跟著你的心而走，根本控製不了。即便知道結果會是飛蛾撲火。”

    謝原是個至情至性的女子。

    雲真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一個人的性格使然，哪怕是你再喜歡她再欣賞她，也無法左右一個人的思想和行為。

    “我若是個男人，一定會喜歡你。”許久，雲真也朝她抿唇笑了。

    “我跟你想的一樣。”謝原挑了挑眉，回道，“雲大人也讓我有一種相逢恨晚的感覺。”

    其實，相逢恨晚這個詞，真的是說到了雲真的心坎裏，謝原有一點像楚玉，又有點像楚如煙，但卻是一種咄咄逼人的內斂，或許是因為裝男人裝得久了，才會有這樣的品性。

    她覺得在古代，是絕不會有這樣的女子存在的，謝原不像是古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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