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真所住的南安殿，就靠著禦花園附近，旁邊緊挨著流經禦花園裏的那條河，初春還有些寒冷，可緊挨著龍脈，隻覺得溫暖如春。

    雲真帶著逢晴兩人，坐在河岸邊，安靜地看著垂在河裏的魚鉤。

    “隻怕郡主釣上來的隻會是鯉魚。”逢晴給雲真奉上了一杯茶，輕聲道。

    “鯉魚便是鯉魚吧，釣上來什麽都無所謂。”雲真淡淡回道，眼睛都沒斜一下，隻是盯著平靜的河麵。

    逢晴將茶杯送到了她眼前，她也不曾伸手去接，隔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渴，你若是陪著覺得無趣，就回去罷。”

    逢晴望了她一眼，沒有吱聲，隻是緩緩將茶杯收了回來，繼續陪在雲真身邊坐著。

    從清早到現在，雲真已經釣了三四個時辰了，飯也沒吃，就吃了兩口點心喝了杯茶，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在河岸邊，什麽都沒釣到。

    她知道雲真心裏難過。

    楚玉就要離開臨安城了，今日是鳳允恭給楚玉在宮裏準備晚宴替他踐行的日子，按理說，每逢這樣的重大晚宴，都是雲真掌勺，可雲真已經早早跟禦膳房說過了，讓崔尚食預備晚宴。

    然而她不用去禦膳房，卻一大清早就爬了起來，帶著一隻木桶一隻魚竿，坐在這裏，等著魚上鉤。

    這河裏確實隻有鯉魚，鳳允恭親自養的，而且喂的魚食都將這些鯉魚的嘴養叼了，雲真隻在魚鉤上粘了一團糯米團子，哪隻魚會上鉤？

    雲真看似在這裏釣魚，實則，是為了靜心，她明白的。

    “為何不去給楚相預備晚宴呢？還能最後看他兩眼。”逢晴終是忍不住，抱著雙膝坐在矮凳上，低聲問雲真道。

    “多看一眼也隻會徒增煩惱，倒不如就在這裏釣釣魚，釣魚能靜心。”雲真被逢晴說中心事，神色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撇了她一眼。

    “況且，他肯定不願看到我吧？”

    “郡主不讓他看見，又怎麽能知道他心裏是如何想的？說不定他根本就沒怪郡主隱瞞自己身份這件事呢？更何況，郡主的出身也不是自己能夠控製的，楚相，應當不會這樣不近人情吧？”

    雲真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被逢晴這樣一說，忽然又起了波瀾。

    而她隻是想了想，便又壓下心裏的念頭，輕聲笑道，“逢晴，你與淩波和謝原她們倆人都不一樣，她們都曾勸我放下這份心思，可你卻叫我去挽留他。”

    “奴婢隻是覺得，倘若楚相和郡主就這樣錯過了，當真可惜，光是想著，便叫人覺得難過，為何這世間之事，總是不能順人心意，為何有＂qing　ren＂，不能終成眷屬呢？”

    “倘若我們想要如何就能如何，又怎麽會有赫連錦這樣的，或者是千千萬做奸犯科的人呢？就是因為不能順人心意，這世間才有了遺憾，才有了叫人懷念的事。”

    雲真說著，放下手裏的魚竿，起身的同時，扭頭朝逢晴笑道，“你我，就都沒了存在的價值。逢晴，我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逢晴又捧起手邊的茶，遞到雲真手上，“奴婢就是心想著，即便是赫連錦走了，郡主和楚相還是不能在一起，想起來，便覺得心中難受。”

    雲真默默看了她兩眼，忽然問她道，“你喜歡楚相，是嗎？”

    這一句問話，如同一聲驚雷，讓逢晴頓時愣住了，她隨即起身，慌忙朝雲真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有什麽不敢的呢？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件羞恥的事，無論身份貴賤，誰都有喜歡人的權利，並不因為你喜歡他他不喜歡你，你便卑微了幾分，也並不因為你身份卑微，便沒有喜歡優秀的人的權利。”

    “其實我早看出你喜歡楚相了，當你看著他的時候，眼神與看其他人的眼神都不一樣，同樣大臣在紫宸殿陪著皇上議事，你總是第一個給楚相奉茶，可你與他非親非眷。”

    雲真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逢晴隻覺得根本沒有辦法再辯駁，隻是紅著臉，低著頭不說話。

    “逢晴，因為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而楚玉他卻喜歡我，所以你覺得隻要他過得好，你就開心，是嗎？”

    雲真又繼續問她道，隻是逢晴卻緊抿著唇，不說話，她等了她一會兒，又輕聲笑了起來，“你是個好姑娘，不用覺得喜歡楚玉便是對不起我，我不怪你，你認識楚玉的時間，比我長多了，你喜歡他，肯定也比我久多了。”

    “逢晴，我想求你一件事。”

    逢晴有些愕然地抬起頭，一把拉住雲真放在膝上的雙手，“郡主不必求我，奴婢能有什麽替郡主做到的，一定會去做！”

    “我啊，求你的這件事非常重要。”雲真輕輕掙開一隻手，摸向逢晴的臉。

    “你知道我為何前幾日在皇上麵前討了你嗎？我做出那樣的決定，並非是隨口而說。你今年二十四，正好是到了出宮的年紀，隻要你想，隨時都能出宮。皇上之前寵著庭梧，沒有收你，你還是幹淨的。所以啊，你出宮之後，可以去追隨楚玉，侯元昊那裏，我會替你擔著。”

    “郡主……”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即便你覺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做妾卻也不是不可以，跟你相處的這些時日，我清楚地明白，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憑你的人品，當真能配得上他。”

    “你對他的喜歡，是純粹幹淨的，並不會因為我與他互生情愫而嫉妒，你隻是希望他過得開心過得好，我說的，對不對？”

    逢晴是喜歡楚玉很久了，確實如雲真所說，隻是默默地喜歡著而已，從沒幻想過有朝一日能陪在他身邊，哪怕是做個婢女這樣的念頭都未曾有過。

    “可這樣，奴婢就是搶了應該屬於郡主的一切。”逢晴想了許久，抬頭輕聲回道，“奴婢還是選擇留在郡主身邊。”

    “人總要自私一些，這句話我跟雪娘她們也說過，你的這輩子是你的，過得怎樣，開心與否，都是你自己的事，你一心向著別人，這好處能落到你頭上嗎？人就這一輩子啊逢晴！”

    雲真毫不在意地搖頭回道，“因為是你，所以我很放心，你會毫無私心地對他好，楚玉身邊就是缺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對他好的女子，他的前半生，已經過得夠苦了。”

    逢晴聽到這裏，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雲真了，隻覺得鼻端一酸，眼淚控製不住地滾落出來。

    “乖，聽我的，你既然喜歡他，那就去追在他身後，留在他身邊。”雲真深吸了口氣，伸手擦去逢晴頰邊的淚。

    “這是件好事，並不是壞事，你若是想通了，我今晚就去找如煙談談，今天一天時間，不做下決定，可就晚了，他明日就會離開臨安城。”

    “可是郡主不覺得委屈嗎？”逢晴抓住雲真替自己擦眼淚的手，輕聲反問道，“原本應該和楚相在一起的，是郡主才對啊！”

    雲真低頭望著她，忍不住笑了，“說實話，我很嫉妒，我嫉妒你能隨心所欲地追隨他出宮，還能有人替你擔著，我就不能，可命運就是如此，不是我想陪著他就能陪著。”

    能大度地讓出自己喜歡的男人的，也隻有雲真了吧？女人哪一個不善妒？她第一次遇到像雲真這樣的女人。

    “去陪在他身邊吧，以自由之身去追隨他。”雲真說得灑脫，臉上的神情也叫人看不出悲喜。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說出這些話時，心裏有多難過。

    這幾天她想了很久，難受到晚上都睡不著覺，就在想是否跟逢晴說這件事，直到剛剛，才下定決心，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她想在楚玉離開之前，能給他最後一點彌補，她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逢晴跪在地上，望著她，沉默了許久，終下定決心回道，“奴婢……奴婢願意出宮，陪伴在楚相左右，哪怕是隻做一個婢女，也心甘情願，可奴婢絕不會嫁給楚相。”

    “楚相的心裏，定然也隻有郡主一個，奴婢很清楚自己在楚相心裏，什麽都不是，又怎麽會奢望自己能在他那裏有一席之位？奴婢願意聽從郡主，陪在楚相身旁。”

    “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啊，傻姑娘！”雲真忍不住歎了口氣，“起身罷，既然你已經做下決定，那我們回去罷，換身衣裳，去找楚三小姐。”

    兩人收拾了東西，一前一後回到南安殿，恰好逢晴的那隻信鴿飛了過來，停在了殿前花園裏。

    雲真走上前，抓住信鴿的腳仔細一看，上麵綁了個蠟丸，侯元昊又給逢晴傳消息來了。

    “你走之後，這信鴿就留在宮裏吧，它反正也跟我熟了，以後你都用不到它了。”雲真一邊伸手取下蠟丸一邊道。

    她順手摸了下信鴿身上的羽毛，信鴿果然乖乖地任她摸著，認識雲真。

    “也好，淩波不在，以後郡主跟他傳消息也能方便一些。”逢晴隨即點頭回道。

    ,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