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的對話相當隱晦，雲真掃了眼不遠處候在殿門前的宮女，想了想，將蠟丸收進手心裏。

    她拉著逢晴進了殿裏，朝那兩名宮人吩咐道，“你們去將我那套藏藍嵌金邊的衣服取來，還有那套桃花色的也取來。”

    那兩名宮人隨即應下，替雲真關上殿門離開了。

    “郡主何時有過桃花色的衣服？”逢晴忍不住問了句，剛問出口，立刻反應過來，雲真是故意支開那兩名宮人的。

    “你過來。”雲真見她恍然大悟的模樣，隻笑了笑，朝逢晴招手道。

    逢晴隨她走到梳妝台前，拉開抽屜，取出一支青玉簪，這青玉簪做得精巧無比，吊墜和玉簪的尖頭，都是用純金包裹住的，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這隻玉簪，是我原本打算給雪娘留下的嫁妝，想讓她出嫁那天帶著的，可陰差陽錯，染緋替我收拾首飾時，一同放在了包裹裏，倒是巧了，我不喜歡青玉，倒正好送給你，也權當個念想。”

    “奴婢不能收下這麽貴重的禮。”逢晴將手背到身後，搖頭回道，“郡主自己留著罷，奴婢拿著它也帶不上。”

    雲真不由分說拉過她的手，將青玉簪鄭重地放在她手心裏，“如何帶不上？倘若有一天，楚玉接受了你，你就當它是娘家給的嫁妝。”

    “郡主……”

    “多餘的話不用說，你對我這樣好，我給你個這樣稱不上是多值錢的物件，也是應當的。”雲真不等她說下去便打斷了她的話，“就這麽定了，這一次過後，就當我也還了你一筆人情債。”

    逢晴沒吱聲了，半晌從身上掏出帕子，將這青玉簪鄭重地包好，塞進了懷裏，“那奴婢就收下了。”

    雲真朝她抿了抿唇，又走到亮處，搓開手中的蠟丸。

    侯元昊在紙條上說，叫逢晴耐住性子等一段時間，定要陪在她身邊保護她，以不變應萬變，淩波已到北梁都城。

    再沒有多餘的話，恐怕也是怕信鴿被人半路截下，暴露了逢晴的身份。

    雲真把她遞給逢晴看了眼，隨即收回紙條，走到燈籠前，將紙條投進去，燒了個幹淨。

    “我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你放心離開便是，以後，就由我自己聯係他。”雲真想了想，低聲囑咐道。

    逢晴點了點頭，回道，“郡主平日裏千萬要小心，我們這殿裏服侍的幾個宮人，倒都是性子好的，不是太後或者舒貴妃身邊的人。”

    兩人沒說幾句話，去取衣服的宮人就回來了，在門口敲門道，“郡主，奴婢們沒有找到桃花色的衣裳，便取了兩件淺紅色的來，郡主看可還喜歡？”

    雲真捏了捏逢晴的手，高聲答道，“先拿進來試試吧。”

    兩名宮人捧著三套衣服走了進來，雲真一看其中一套，是她沒進宮之前，淩波給她新做的衣服，一次都沒有穿過，隨即朝那兩名宮人吩咐道，“左邊那套淺紅色的，服侍逢晴姑姑穿上。”

    逢晴身量比她高一些，而且她最近長了些個子，所以淩波都是往大一號裏做的衣服，逢晴穿著，應當是正好。

    逢晴和那兩名宮人都顯得有些訝然，而誰都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地聽從雲真的意思，替逢晴換上那套衣服。

    兩人穿戴完畢，天色已淡黑。

    雲真吩咐宮人送了些點心，兩人吃了幾口，便趁著淡黑，往前麵的宴會大殿匆匆走去。

    微寒的夜風，夾雜著前麵的絲竹之聲，傳到她們耳朵裏，越來越清晰。

    分明是件讓人難過的事，偏要搞得跟個歡送會一般，似乎楚玉被貶，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事。

    這對於忠誠跟在鳳允恭身邊多年的楚玉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諷刺，如今朝堂上，誰都容不得他了，縱然名聲再好聽，然而寂寞如此，又有什麽意義呢？

    楚玉要走，其實她心裏十分忙明白要走的原因，他心裏太苦了，禁不得下一次的背叛。

    她走到宴會大殿後，門口的宮人認出了她，正要到前頭稟報，說南安郡主到，雲真卻一把拉住了她，湊到她耳旁輕聲道，“替我叫楚三小姐出來一趟。”

    楚如煙留在宮裏，一直都沒有走，這些時日都是陪在太後和那幾個太妃身旁，卻一直沒有與她相見，那天冊封大典，楚如煙也沒有出現，說是得了風寒，見不得風。

    雲真知道她是生自己的氣，故意不想見她。

    她走到入口處的陰暗處，望著那宮人走到楚如煙身旁，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楚如煙立刻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不悅，也有些不情願，朝她這個方向望了過來，沒看到雲真，遲疑了幾秒，還是站起身來。

    雲真以為她要過來，誰知她是先走到楚衡身邊，楚衡身邊的位置應該是楚玉的，楚玉不在，楚如煙一屁股坐在了楚玉的位置上，朝楚衡說了幾句什麽。

    兩人短短交談了幾秒，楚衡朝她搖了搖頭，楚如煙臉上閃過一絲惱意，卻還是站起身來，跟隨宮人快步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記得在楚三小姐麵前，要乖巧些，她脾氣直，若是不喜歡你，你也就沒機會留在楚玉身邊了。”她側過頭朝逢晴輕聲道。

    “是，奴婢知道楚三小姐的脾氣，不會惹她不開心的。”

    逢晴話音剛落，楚如煙就走到了兩人附近，見雲真就站在暗處，臉色也不怎麽好看，變得更加黑沉，隻是站在出口處，遠遠朝雲真道，

    “雲真，你當知道，在你欺騙我們楚家上下所有人的那一刻起，你我就不再是朋友，還找我來做什麽？”

    雲真微微低下頭，朝她靠近了兩步，輕聲回道，“是，我承認我騙了你們所有人，所以，我今日來找你，並不是來奢求你的原諒，而是另外有事相求。”

    她叫炎叔，不要告訴旁人，楚玉是她救醒的，誰都不許告訴，楚如煙對她態度如此，其實在她預料之中。

    “笑話，你害得我大哥如此，現在倒說有事相求，我憑什麽要幫你？”楚如煙冷冷笑了起來，似乎雲真朝她說了個非常好笑的笑話。

    麵對著她的譏諷，雲真神色卻絲毫不變，隻是繼續低著頭回道，“其實，也不算是多難的事，而是逢晴到了出宮的年紀，我想求你們收留她，讓她留在楚相身邊。”

    “她對於楚相的心意，我也就不瞞著你了，你應當也知道逢晴是個好姑娘，能幹，善良，長得也美，就是年紀不小了，我想，她一定會對楚相好的，他身邊，不就缺這樣一個人嗎？”

    “你當我們楚家是什麽？是收留人的地方嗎？”楚如煙愣了下，隨即冷笑著嘲諷道。

    “並不是，而是他身邊缺這樣一個盡心服侍的人，明日他就要去本州了，我想，大約沒有幾個家仆願意陪他去那般蠻夷之地，所以才來求你，讓逢晴陪他前去。”

    本州，緊鄰著之前謝原前去的沛州，隻是條件更加艱苦，一個相當於現代直轄市的地方，人口不過數萬，到處都是崇山峻嶺，人們幾乎是與外界隔絕的，跟蜀國靠得很近。

    其實雲真猜對了，一聽到說是去本州，沒有幾個家仆願意跟著前去，隻有像九斤這樣跟隨楚玉已久的幾個人才願意跟著。

    莫說是那些家仆，即便是她，作為楚玉的親妹妹，要是叫她跟著前去，她也要考慮考慮。

    可是楚玉就是瘋了，是他自己要求前去，說得好聽，是為了楚衡和她的將來，說得難聽，其實就是為了躲避鳳允恭和雲真，他就是要逃到一個永遠看不到他們的地方，眼不見為淨。

    她轉開目光，望向站在雲真斜後方的逢晴，想了許久，沒有說不肯，也沒說肯。

    就在大家都僵持著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倘若這是你想要看到的，那麽，我就帶走她。”

    雲真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站著的，是楚玉。

    聽著他這樣說，一時心如刀絞，她低著頭，閉著眼睛，許久都沒有回身，也沒有說話。

    不，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自己能跟他一起遠走他鄉，哪怕他再落魄，她都願意陪在他身旁。可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夢。

    楚玉等了許久，沒聽到她吱聲，輕笑了聲，走到逢晴身旁，望了逢晴一眼，“逢晴，這是你自願的嗎？”

    逢晴抬眼瞄向雲真，見她微微別過了頭，沒有看他們，猶豫了一下，還是朝楚玉緩緩跪了下去，“是，這是奴婢自願的。”

    楚玉點了點頭，低聲回道，“那好，今晚我會向皇上稟明，你待會回去之後，收拾收拾東西，我叫九斤在宮門外等著你，明日一早，就出發去本州。”

    逢晴隻覺的自己像做夢一樣，沒料到楚玉竟然會這麽爽快就應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抬頭望向楚玉。

    “愣著做什麽，回去收拾東西罷。”楚玉朝她微微一笑，催道。

    逢晴不敢回聲，又望向沉默不語的雲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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