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浮屍河道

    迷迷糊糊睜開眼，牆上的瑩石發出的光芒搖搖晃晃。屋內僅有的碧晶石雕刻的一床一桌一椅也跟著不安地搖晃著。

    缶缶認得，這是缶缶從小長大的避天洞。

    在這居住了七百年歲，腦子裏的記憶卻愈發淺淡。缶缶不知，為何月盲那隻臭蛤蟆為何總愛喚自己傻子，缶缶一直都很努力。努力練功，努力玩，努力快樂，也努力逗阿娘開心呀……

    纖長的睫毛失了魂，一動不動。眸裏的藍微弱地波動著，如生動的木偶人。

    石洞內碧藍的那塊光斑投射在石壁上許多年了罷，似乎也未曾變過……

    “缶缶，你醒了？”梧囚剛走進屋內，看見蒐缶睜著雙眼一動不動，趕緊丟下擦拭手上血跡的紅粗布，急切地挪步到床前，右手輕探蒐缶蒼白亮潔的額頭。

    阿娘的溫度總讓缶缶如此心安……

    蒐缶虛弱地吞津癡笑起來。“阿娘，今日……我不是尋孟婆婆玩去了嗎？怎的睡著了？”

    蒐缶呆呆的目光注視著梧囚，眼裏控製不住溢依賴的神態。

    “昨日一深怨惡鬼欲脫輪回，逃離孟婆莊。孟婆為阻撓惡鬼逃離黃泉，與之惡戰。你修行淺薄，被誤傷昏了一天一夜。”

    梧囚望進蒐缶的暗淡無色的眸子。眼前這個蒐缶，才是與當初那個蒐缶。圓碌碌的瞳孔，肉肉的臉蛋，稚氣中帶著傻氣。幸好昨日及時將缶缶帶出孟婆莊，不然殃及黃泉，怕是驚動了冥王惹出大禍害不成。

    蒐缶一聽昨個不知情竟發生了這般事，自覺小額頭嗖嗖冒出冷汗。小手一抹一看，額頭卻一滴汗都沒有。

    “那孟婆婆可安好？缶缶想去看看他……呀！…。生疼！生疼！。”蒐缶原想撐一隻胳膊坐起，不料胳膊如蓮藕生脆，哢嚓一聲斷了，疼得整個身子重重摔了回去。

    “別用勁，好生躺著。你天生身子骨便弱，這次遭受惡鬼突襲，自是承受不住。”梧囚說著，左手按住蒐缶的小胳膊，右手懸空呈開合狀。

    梧囚眉頭一擰，指尖閃現金色光芒，數百條極細的金絲鰻魚狀盤旋扭轉緩緩進入蒐缶方才骨折處。

    蒐缶癟癟嘴，眼裏倒影著金絲散發的光芒和梧囚這張臉，目光呆滯若有所思。

    缶缶生來身子骨極弱，脆不擋物。阿娘說，蒹葭性寒，纖維細膩柔韌，與我身子骨的屬性相符，適宜修補傷口，若不是阿娘，如今的我怕已是一地碎渣了。

    想到自己五首俱碎，散亂堆積光線昏暗的角落無人問津，蒐缶竟然咯咯咯地笑了。麵色蒼白的她，眸子暗淡，此般笑起來竟有點駭人。沒過多久，蒐缶又昏睡過去了。

    ——孟婆莊——

    孟婆莊內微弱的陰火不停搖曳著，孟婆側躺著，姿勢盡顯嫵媚，眸缺失了三分魅惑。

    孟婆閉著眼，努力遏製體內被衝散的靈力。凡為生靈，無論神鬼人魔皆存三分魔性，平日相安無事隻會被遏製體內，尋常不會出現。昨日我怎地控製不住心中的魔性，竟閃過將缶缶吞噬的念頭。可缶缶轉身那瞬間衝擊過來的巨大能量是從何處來的？生人尋常情況進不了黃泉，究竟是何人擅闖黃泉！我竟絲毫不得察覺！

    自盤古開天後，在北荒大漠遺留下一個天坑。此坑橫縱三千尺，深不可測，千萬年來，寒風呼嘯，常年幹旱的北荒大漠竟然續成一池清澈碧透的聖水。如今的混沌天池群山環繞，碧波粼粼，儼然世外桃源。

    雖說這裏如大漠綠洲，但誰也數不清這裏是哪。七百年來，這裏再無外人出入。

    蒐缶不知外界還有斑斕世界，不管是蛤蟆大仙，梧囚都很默契地對她隻字不提，如遵守禁令一般。

    縱使蒐缶再傻，也猜除了這裏，還存在另外一個絢爛美麗的世界，這得功歸孟婆。

    幼時，蒐缶無意尋得天池崖邊的黑洞，不慎跌入，未料此洞直達黃泉路，誤打誤撞，蒐缶遇見了在此引亡靈的孟婆。黃泉內生人難見，忽冒出個傻丫頭解悶開心，孟婆倒也任由蒐缶在孟婆莊內瞎折騰。好幾次，蒐缶趴在孟婆的案台上聽鬼魂哭訴辛酸苦辣的人生就肯定了，除了餛飩天池，還存在著一個怨天哀悼的世界，並且草率地斷定那裏的人過得都很不幸福，否則為何他們都在此哭哭啼啼。

    聽阿娘說，我後來又昏睡了數月，醒來時已可以站立行走。隻是很奇怪為何屋裏的一切都像是不停在生長一般，較我睡時高了些許。我問阿娘，阿娘卻隻是道我多心了。

    ——人界——

    入夜，陸家鎮街道張燈結彩，好不熱鬧。每年七月十五，挨家挨戶都提著精致的河燈到陸家河邊，放上哀思與思念點上蠟燭輕放水麵。

    滿湖星鬥涵秋冷，萬朵金蓮徹夜明。

    金蓮順水黃泉至，星光燦爛魂歸去。

    “陸安生！你個小畜生！平日可以縱容你闖禍，今夜切莫亂跑，安生待在屋內！”一名約莫六七十歲，身著灰藍麻衣，白發蒼蒼的老頭氣喘籲籲，追趕著前麵身輕如猴的陸安生。

    老頭名為陸生，生自陸家鎮也從未離開。大半輩子以編織花燈為生。陸安生為老者的孫子，陸家唯一的血脈。陸安生今日剛滿十五，生性好動，陸家祖傳的花燈手藝學得不精，闖禍倒無師自通。

    今日中元節，陸家鎮店鋪客棧紛紛閉門謝客，為遊走人間的魂魄讓道。家家戶戶門口均盛放著一張香案，上麵擺放鮮果與米製包子，供陰間極餓之鬼享用。其中，也有鎮民為逝去的親人供奉鮮果食物。

    “終於給我逮著了，小兔崽子。今日是你生辰，阿爺特地留了條你最愛的糖醋魚和冰糖葫蘆，好生坐著，平時可是沒那麽豐盛的菜了。”陸生左手掐著陸安生脖子，將他提到破舊的木質飯桌前，桌上一魚兩菜兩飯，為陸安生十五歲生辰飯。

    被抓回來的陸安生本還扭扭捏捏如坐針氈，看到這一桌菜時，眼中的嬉鬧逐漸消了下去，沉默了一會，清了清嗓子，眼角又笑成彎月。“阿爺待我不薄，來日必當湧泉相報。”說罷急忙拿起筷子夾了一口糖醋魚，小表情像極食到山珍美味般誇張。惹得陸生苦笑不得。

    “臭小子，哈哈哈哈。好好，阿爺與你一同吃。”

    烏雲遮月，呼呼陰風低拂，陸家鎮街裏巷裏張燈結彩卻空無一人，悄無聲息。街道裏忽的習來一陣霧氣，籠罩了整個小鎮。忽然，原本靜謐的街道出現了熙熙攘攘的人潮聲。青石岸邊，陸陸續續有人登岸，錦衣華服，有說有笑，好不快活。人群徐步到陸家街道，有的停留在店鋪前的香案上，對著門前作揖，爾後儀態大方地拿起桌上的美酒佳肴開懷大吃起來。有的直接上去便搶起來，好一番狼吞虎咽，生怕遲人一等。

    “哎呀，別擠別擠！我都快被壓扁了！”人群裏咿咿呀呀冒出一把稚嫩的聲音。

    今日可是怎的回事，本是尋那孟婆賠禮道歉的，怎到黃泉卻被一群陽魂一路攜夾出來。你們雖帶缶缶搭那麽美的荷花燈，卻也不能見我年幼就欺我呀。

    蒐缶低頭不滿地扯了扯衣裳，你們莫要欺我，待我孟婆婆來，將你們都嚼爛吞咯！可當蒐缶抬起頭來時，眸裏金光閃爍。十裏燈串通亮了整座小鎮，血紅的彩帶搖曳屋前，小屋青石路瓦，雕欄玉砌，好生美麗。

    這是何地，為何如此絢爛，相比於常年暗無天日的避天洞不知美麗許多。

    “隻是這桌上的東西為何物，哎呀，好燙！這冒煙的蒹葭怎的如此之燙！這又是什麽，軟軟的，咦，還香香的。”蒐缶好了傷疤忘了疼，放下香燭拿起饅頭嗅了嗅。圓滾滾的眼珠子左右瞄了一眼，快速的小啄一口細細品嚐，嘴角樂開了花。又三下五除二將拳頭大的饅頭塞進小嘴裏。

    蒐缶舔了舔嘴，又看上香案上呈一字排放的酒杯，眼眸一笑……

    次日，大街上嘈雜聲愈來愈響。鄉親們一早開門發現擺放門口的香案和盛放果品酒水的容器殘缺不齊，有的斷條腿，有的缺角少蓋。細細一看，這分明有齒印呀。鄉親們議論紛紛，昨晚怕是鬧鼠荒了吧……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惹得大家注意，鄉親們八卦地挪到陸家河邊。不一會個個麵露難色。

    “這這這…。嘖嘖嘖……”人群中依稀發出一股唏噓聲。

    “家門不幸啊……幸好昨夜阿爺沒讓亂跑出來，你看看！你看看！不，小孩子不能看這種場麵！趕緊隨你阿娘回去！”一老頭對著孫兒教育道。順便將手邊的孫兒和兒媳婦一同攆了回去，自己卻留在那時刻關注著河裏的一舉一動。

    “可憐那麽小的孩子……昨晚怕是惹了不幹淨的東西……”一婦人提著木桶，裏頭放著搗衣杵和昨日的髒衣服。

    駐足望去，一名十歲大小，著青灰布衣的女娃正正倒扣浮於陸家河中央，水波而動，無生還的跡象，怕是已被陰府勾去了魂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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