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故狼相逢

    岸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卻無人敢上前施救。

    每年七月十五，冥王大開鬼門關，生前曾活活挨餓至死的慘鬼紛紛遊蕩人界討食裹腹。街道擺放的被啃噬得無可思議的香案和器皿，加上這女娃娃又於昨夜斷了魂，浮屍昨日花燈引魂的河道，這一切太過詭異。村民皆心生恐懼，要是這女娃子死前痛苦不堪，陽魂與自己糾纏不休，那這家子下半輩子必得不安寧，故此眾人再不敢上前半步。

    不知何時，河道內潛出三尺長巨龜，龜殼如炭漆黑發亮。巨龜緩緩遊至河中央，將懸浮的小女娃緩緩馱到岸邊。眾人見狀異象，目瞪口呆，皆默契地後退三步。

    陸家河寬三十餘尺，呈蛇行穿過陸家鎮。相傳此處為四大神獸玄武長眠的一方土地。玄武乃玄蛇龜武之化生，玄蛇龍首鳳翅蟒身；龜武龍首鼇背麒麟尾，龍蛇一體，化身為玄武。各方邪魔妖道正是忌憚上古神獸的巨大神力，陸家河才保世代昌盛太平。

    可眼前這巨龜外相普通，除了身形，與其他龜別無一二。

    隻見巨龜停泊岸邊，顫三顫，條狀的腦袋靈活且以詭異的弧度轉動，眾人看的驚心膽跳，皆以為老龜將妖變，化為駭人原型。

    孰料此時龜背上馱著的“女屍”伸了伸直四肢，翻身上了岸，呈大字型展開後一動不動。“女屍”因泡水時間過長，麵色蒼白浮腫，麵目全非，像隻索命水鬼，甚是駭人。

    老龜見女娃已上岸，暗自潛入水底，不見蹤跡。

    岸邊有膽大之人試圖用竹竿戳“女屍”，試探其是否命喪黃泉，卻被一聲嗬斥驚掉手中的竿子。

    人群裏緩緩走出一白眉長者，左手牽一雪狼。老者為村裏難得的百歲老人，見多識廣。手中之狼為長者青年於陸家村百丈外的玄琥林所獵。狼本生性凶狠、狡詐，銀狼具靈性，幾乎無能捕獲。為此，老者歸來時，人狼皆遍體鱗傷，老者也因此失去雙目。此後卻道也怪，老者並未將狼抽皮拔筋，雪狼也不曾試圖逃離。一狼一人數十年來一同進出，狼為目，人為引，共同生活至今。

    村裏人皆道能馴服玄琥林中的野獸，此人必擁有神秘的力量。故老者在村裏的地位不言而喻。

    這下人群炸開了鍋。能引得陸老前來的怕不是善事。雪狼的傲氣讓眾人心生畏懼，它對女童嗅了嗅，忽的神情大大變，仰天長嘯，村子裏的畜禽這下好生不得安分了，整個鎮子一時間熱鬧非凡，狗吠桑樹顛。

    這一吵鬧，呈大字躺在青石邊上全身濕漉的女屍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小手揉揉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臉茫然地望著周遭這群大人，和頭頂這雙銳利的藍色狼眼。

    女童淡藍色的眸子一下子回了神。猛地一把坐起來，不顧眾人驚詫的神情，開心得抱住雪狼。

    “小狼！你怎的在這裏，你可知你阿娘尋得你茶飯不思呀！”女娃本就不大，這一把抱住身形大其兩倍的雪狼之勢，倒像是倒吊在狼身上的小雞。浮腫蒼白的小臉蛋不時蹭蹭狼頸，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浸入青石板間隙。

    眾人驚得又後退三步，今日是怎的回事。女娃中元節殞命陸家河，巨龜托屍上岸，後死而複生示愛猛獸雪狼……是前世孽緣還是不倫之戀……

    說時也怪，雪狼凶煞之氣消失了，毛發平貼身軀，成了已一頭溫順的巨型小狼。

    這時白眉老者擰著眉，終於發話：“昨夜發生何事？”

    女屍望了一眼老者，轉頭對著雪狼道：“昨夜我吃著那桌上的水真興，怎知那水烈氣太盛，我吃後飄飄欲仙，不慎跌入河中。故此睡上了一夜。”

    岸邊之人聽得紛紛汗顏……睡？這女娃子怕是留戀人世，留有一魂，未知自己已死罷……

    老者無奈一笑；“隨我去罷。”說罷，雪狼放低身姿，“女屍”順勢鬆軟地爬上狼背，像泡軟的紙張攤著，不時還咯咯咯發笑，衣物上水滴滴答答。眾人汗毛豎起，身體微顫。雪狼無視眾人，先行老者。眾人自覺讓出一條路子來。

    真真過見鬼了！昨日我舅老爺托夢與我，我就覺事情不對，今日發生這事，真叫人瘮得慌。鄉親們眾說紛紜，如今女屍被老者收服，雪狼通靈性，能讓女屍言聽計從，鄉親們對老者更生敬畏之心了。再說，陸家鎮有玄武神獸坐鎮，料不會出事。不時聊著，眾人也就散了。

    擔瓜的賣瓜，吆喝豆腐的賣豆腐。日出東山，陸家鎮一如往常一番欣榮。

    ——陸家鎮後山——

    女娃跪坐庭院前，閉目伸頸仰頭沐浴著陽光，嘴角帶笑。

    這光似阿娘手心的溫度，真讓人心安。經過一早上的豔陽沐浴，女娃身上的浮腫盡消，麵色稍微紅潤些，隻是較常人仍蒼白許多。

    “小狼，這光球是何物，為何此光如此暖人心扉？”女娃回過頭，雪狼正端坐在一旁。

    “你怎會來此，你可知這是何處！缶缶？”一直犬坐在一邊的雪狼眉眼嚴肅，目光直視著蒐缶銅鈴般大的清澈眼眸。

    “三十年前我誤入人界玄琥林，被人類用陽火壓製了靈力，傷成重傷。這些年我一直尋著回去的法子，卻無濟於事。而……而……如今你又至此……”雪狼藍色眸子一暗，流露出三分抑鬱。

    蒐缶沒抓住重點，好奇問道。“三十年？小狼，你離開避天洞才三個月呀，難道……”，蒐缶瞪大了眸子，眼裏充滿驚奇，“這就是黃泉內陽魂的來處，這就是人界嗎？”

    雪狼輕歎了口氣，眸子暗淡。輕問道：“近日你是否身子虛弱許多？”語罷，眉眼低垂，一瞥蒐缶左手腕的傷痕。

    蒐缶雖然喚雪狼“小狼”，可他至今已有五百年歲，幾乎是伴著蒐缶長大。幼時他曾親眼目睹蒐缶靈澤大盛，尚未控製自我靈澤的蒐缶幾欲摧毀整個避天洞。每遇此況，梧囚便取混沌天池半尺蒹葭，以血沾之，施法折斷，遏製蒐缶置其昏迷。爾後將蒐缶左手腕劃破，放出足足半盆豔麗的血液。

    蒐缶天生異於常人，她的血液同樣異於常人。小狼的兄長曾失了魂，嗜了一口血便當場暴斃！

    相傳混沌天池的赤巨岩赤於嗜血，血欲烈欲火熱發燙。百年來，赤巨岩愈發紅豔如火……

    “小狼你怎的知曉，缶缶前陣子去了孟婆莊，被惡鬼襲擊暈厥了好幾日，幸得阿娘照顧我才能恢複。”蒐缶蒼白的臉上盡顯興奮，對雪狼的神通廣大充滿敬佩。

    雪狼又輕歎一口氣，每次失血後的蒐缶無論外貌智慧幾乎與十歲小兒無差，就像眼前這個總抓不住重點的蒐缶。猶記他離開時蒐缶相貌絕美，能言善道……

    雪狼知道這般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隻得放棄對蒐缶的詢問。自己如今也這般狼狽，操控著一個將死之人苟活於陸家鎮，又有何能力助蒐缶回避天洞……

    ——避天洞——

    雪白虎皮鋪就的巨大碧晶石上，梧囚側臥而睡，呼吸微弱且平靜。

    混沌天池的蒼蒼蒹葭光芒漸失，垂頭低眉。風靜雲止，波瀾不驚。避天洞外的生物因寒氣迅速一夜侵入，也陷入沉睡。

    萬物俱靜，唯那赤巨岩紅豔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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