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親子與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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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群英!
卻說徐知訓憑借父威,累任至內外都軍使,兼同平章事職銜,平時酗酒好色,遇有姿色的婦女,百計營取。知撫州李德誠,有家妓數十人,為知訓所聞,即貽書德誠,向他分肥。德誠覆書道“寒家雖有數妓,俱係老醜,不足侍貴人,當為公別求少艾,徐徐報命。”
知訓得書大怒道“他連家妓也不肯給我,我當殺死德誠,並他妻室都取了回來!看他能逃我掌中否?”
德誠聞之大恐,亟購了幾個嬌娃,獻與知訓,知訓方才罷休。
吳王隆演幼懦,嚐被知訓侮弄。一日,知訓侍隆演宴飲,喝得酩酊大醉,便迫隆演下座,令與優人為戲,且使隆演扮作蒼鶻,自己扮作參軍。什麽叫作參軍蒼鶻呢?向例優人演戲,一人袱頭衣綠,叫作參軍,一人總角敝衣,執帽跟著參軍,如僮仆狀,叫作蒼鶻。隆演不敢違拗,隻好勉強扮演,胡亂一番罷了。又嚐與隆演泛舟夜遊,隆演先行登岸,知訓恨他不遜,用彈拋擊隆演,還幸隆演隨卒,格去彈子,才免受傷,既而至禪智寺賞花,知訓乘著酒意,詬罵隆演,甚至隆演泣下,尚呶呶不休。左右看不上眼,潛扶隆演登舟,飛駛而去。知訓怒上加怒,急乘輕舟追趕,偏偏不及,竟持了鐵檛,尋擊隆演親吏,撲死一人,餘眾逃去,知訓酒亦略醒,歸寢了事。
隆演有衛將李球、馬謙,意欲為主除害,俟知訓入朝時,挾隆演登樓,引著衛卒出擊知訓,知訓隨身也有侍從,即與衛士交戰,隻因寡不敵眾,且戰且卻,可巧朱瑾馳至,知訓急忙呼救,瑾返顧一麾,外兵爭進,得將李球、馬謙兩人殺死,衛卒皆遁。知訓欲入犯隆演,為朱瑾所阻,始不敢行,但從此益加驕恣,不僅淩蔑同僚,並且嫉忌知誥。
知誥為升州刺史,修築府舍,振興城市,很有富庶氣象。潤州司馬陳彥謙,勸徐溫徙治升州,調知誥為潤州團練使。知誥乘便入朝,辭行時,知訓佯為宴餞,暗中伏甲,欲殺知誥。幸知訓季弟知諫,素睦知誥,此時亦在座中,躡知誥足,知誥始知詭計,佯稱如廁,逾垣遁去。知訓聞知誥已遁,拔劍出鞘,授親吏刁彥能,令速追殺知誥。彥能追上知誥,但是並沒有殺他,反而以劍示知誥,放他逃生;自己返報知訓,說是無從追尋。知訓無可奈何,隻好作罷。
朱瑾前助知訓,幸得脫難,他卻不念舊德,陰懷猜忌。瑾嚐遣家妓問候知訓,知訓將她留住,欲與奸宿。家妓知他不懷好意,乘間逸出,還語朱瑾,瑾亦憤憤不平,嗣又聞知訓將他外調,出鎮泗州,免不得恨上加恨,於是想出一計,請知訓到家,盛筵相待,席間召出寵妓,曼歌侑酒,惹動知訓一雙色眼,目不轉睛的瞟著歌妓。瑾暗中竊笑,佯為奉承,願以歌妓相贈,並出名馬為壽。引得知訓手舞足蹈,喜極欲狂。瑾因知訓仆從,多在廳外,急切未便下手,乃複延入內堂,召繼妻陶氏出見。瑾妻為朱溫所擄,已見前。陶氏斂衽而前,下拜知訓,知訓當然答禮,不防背後被瑾一擊,立足不住,竟致踣地。戶內伏有壯士,持刀出來,刀鋒一下,那淫凶暴戾的徐知訓,魂靈透出,向鬼門關掛號去了。
瑾梟下知訓首級,持出大廳,知訓從人,立即駭散。瑾複馳入吳王府,向楊隆演說道“仆已為大王除了一害!”
說著,即將血淋淋的頭顱,舉示隆演。隆演嚇得魂不附體,慌忙用衣障麵,囁嚅答道“這……這事我不敢與聞。”
一麵說,一麵走入內室。實是沒用。瑾不禁忿怒交集,大聲呼道“豎子無知,不足以成大事!”
隨即用徐知訓的首級擊打庭柱,然後擲置廳上,挺劍欲出。不料府門已闔,內城使翟虔等,竟勒兵擁至,爭來殺朱瑾,朱瑾急奔回後垣,一躍而上,再躍墜地,竟至折足,後麵追兵,也逾垣趕來,朱瑾自知難免一死,便遙語追兵道“我為萬人除害,與逆賊同死,也可告無罪了。”言罷把手中劍向頸一橫,也即殞命。
徐溫向居外鎮,未知子惡,一聞知訓被殺,憤怒的了不得,即日引兵渡江,徑至廣陵,入叩興安門,問瑾所在。守吏報稱瑾死,乃即令兵士搜捕瑾家,自瑾妻陶氏以下,一並拘至,推出斬首。陶氏臨刑泣下,瑾妾恰怡然道“何必多哭,此行卻好見朱公了!”
陶氏聞言,遂亦收淚,伸頸就刑。一妻受汙,一妻受戮,朱瑾妻也真倒黴。家口盡被誅夷,並令將朱瑾之屍陳示北門。
朱瑾名重江淮,人們畏威懷德,私下竊屍埋葬。適值疫氣盛行,病人取朱瑾墓上泥土,用水和服,立即病愈,於是又為墓上增添新土,致成高墳。徐溫聞知,命劚發瑾屍,投入雷公塘下。後來徐溫竟然抱病,夢見朱瑾挽弓欲射,不由驚懼交並,再命漁人網得瑾骨,就塘側立祠,始得告痊。總計朱瑾一生,尚無大惡,也應受此廟祀。徐溫本欲窮治瑾黨,為此一夢,才稍變計,又因徐知誥、嚴可求等,具述知訓罪惡,乃幡然道“原來如此,孽子該死!”於是進知誥為淮南節度副使,兼內外馬步都軍副使,通判府事;命知諫權潤州團練事,溫仍然還鎮。庶政俱決諸知誥。
知誥與知訓所為相反,事吳王盡恭,禦眾以寬,束身以儉,求賢才,納規諫,杜請托,除奸猾,士民翕然歸心。就是悍夫宿將,無一不心悅誠服。用宋齊邱為謀士,齊邱勸知誥興農薄賦,江淮間方無曠土,桑柘滿野,禾黍盈郊,國以富強。知誥欲重用齊邱,偏是徐溫不願,但令為殿直軍判官。齊邱終為知誥效力,每夕與知誥密謀,恐隔牆有耳,隻用鐵筋畫灰為字,隨書隨滅,所以兩人秘計,無人得聞。
嚴可求料有大誌,嚐語徐溫道“二郎君指知誥。非徐氏子,乃推賢下士,籠絡人望,若不早除,必為後患!”
徐溫不肯聽從,可求又勸徐溫令次子知詢,代掌內政,溫亦不許。知誥頗有所聞,竟調可求為楚州刺史。可求知已遭忌,亟往謁徐溫道“唐亡已十餘年,我吳尚奉唐正朔,無非以興複為名,今朱溫、李克用爭逐河上,朱氏日衰,李氏日盛,一旦李氏得有天下,難道我國向他稱臣麽?不若先建吳國,為自立計。”
這一席話,深中徐溫心坎,原來徐溫曾勸楊隆演為帝,隆演不答,因致遷延。在溫的意思中,自慮權重位卑,得使吳王稱帝,自己好總掌百揆,約束各鎮。獨嚴可求卻另有一種思想,自恐知誥反對,不得不推重徐溫,作一靠山。既要推重徐溫,不得不陽尊吳王,彼此各存私見,竟似心心相印。
徐溫即留可求參總庶政,令他草表,推吳王為帝,吳王楊隆演,仍然卻還。溫再邀集將吏藩鎮,一再上表,乃於唐天祐十六年,這是淮南舊稱。即梁貞明五年四月,楊隆演即吳王位,大赦國中,改元武義,建宗廟社稷,置百官宮殿,文物皆用天子禮,惟不稱帝號。追尊行密為太祖,諡曰孝武王,渥為烈祖,諡曰景王,母史氏為太妃。拜徐溫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軍事,封東海郡王,授徐知誥為左仆射,參知政事,嚴可求為門下侍郎,駱知祥為中書侍郎,立弟楊濛為廬江郡公,楊溥為丹陽郡公,楊潯為新安郡公,楊澈為鄱陽郡公,子繼明為廬陵郡公。
楊濛有才氣,嚐歎息道“我祖創業艱難,難道可為他人有麽?”
徐溫聞言,竟出楊濛為楚州團練使。吳王楊隆演本意是不願稱製,隻因徐溫所迫,勉強登台,且見徐氏父子,專權日久,無論如何懊悵,不敢形諸詞色,所以居常怏怏,竟致疾病纏身,屢不視朝。
哪知吳越忽來構釁。吳越王錢鏐竟遣子傳瓘,率戰艦五百艘,自東洲擊吳,警報與雪片相似,連達廣陵。吳王隆演,病中不願聞事,一切調兵遣將的事情,當然委任大丞相大都督了。
先是吳越王錢鏐,本與淮南不和,梁廷因得利用,令他牽製淮南,且加他兼職,授淮南節度使,充本道招討製置使。錢鏐亦嚐奉表梁廷,極陳淮南可取狀。嗣是屢侵淮南,互有勝負,及梁主友珪篡位,冊錢鏐為尚父,友貞誅逆嗣統,又授鏐為天下兵馬元帥。鏐遂立元帥府,建置官屬,雄據東南。至吳王隆演建國改元,梁主友貞,又頒詔吳越,令大舉伐吳,因此錢鏐複遣傳瓘出師。
吳相徐溫亟調舒州刺史彭彥章,及裨將陳汾,帶領舟師,往拒吳越軍。舟師順流而下,到了狼山,正與吳越軍相遇,可巧一帆風順,不及停留,那吳越戰艦,又複避開兩旁,由他馳過。吳軍踴躍前進,不意後麵鼓角齊鳴,吳越軍帥錢傳瓘,竟驅動戰艦,揚帆追來,吳軍隻好回船與戰。甫經交鋒,吳越艦中,忽拋出許多石灰,乘風飛入吳船,迷住吳軍雙目,吳軍不住的擦眼,他又用豆及沙,散擲過來,吳軍已是頭眼昏花,怎禁得腳下的沙豆,七高八低,立腳不住,又經吳越軍亂劈亂斫,殺得鮮血淋漓,漬及沙豆,愈加圓滑,頓時彼傾此跌,全船大亂。傳瓘複令軍士縱火,焚毀吳船,吳軍心驚膽落,四散奔逃。彭彥章還想力戰,身被數十創,知窮力竭,情急自剄。陳汾卻先已逃回,坐視彥章戰死,並不顧救,遂致戰艦四百艘,多成灰燼,偏將被擄七十人,兵士傷亡數千名。
徐溫聞報,立誅陳汾,籍沒家產,半給彥章妻子,贍養終身。一麵出屯無錫,截住敵軍,一麵令右雄武統軍陳璋,率水軍繞出海門,斷敵歸路。吳越軍乘勝進軍,徐溫親自出戰,遙見秋陽暴烈,兩岸間蘆葦已枯,又值西北風起,便令軍士挾著火具,四散縱火,火隨風猛,風引火騰,吳越軍立時驚潰。當由徐溫驅兵追擊,斬首萬計,吳將何逢、吳建,亦被殺死,傳瓘遁去。走至香山,又被吳將陳璋,截住去路,好容易奪路逃回。十成水師,已失去七八成了。
徐溫令收兵回鎮,知誥請派步卒二千,假冒吳越旗幟,東襲蘇州。徐溫喟然道“汝策原是甚妙,但我隻求息民,敵已遠遁,何必多結仇怨!”
諸將又齊請道“吳越所恃,全在舟楫,方今天旱水涸,舟楫不便行駛,這正是天亡吳越的機會,何不乘勝進兵,掃滅了他!”
徐溫歎道“天下離亂,已是多年,百姓困苦極了,錢公亦未可輕視。若連兵不解,反為國憂,今我既得勝,彼已懼我,我且斂兵示惠,令兩地人民,各安生業,君臣高枕,豈非快事!多殺果何益呢!”遂引兵還鎮。
嗣複用吳王書,通使吳越,願歸無錫俘囚。吳越王錢鎔亦答書求和。兩下釋怨,休兵息民,彼此和好度日,卻有二十年不起烽煙。
越年五月,吳王楊隆演,病已垂危。溫自升州入朝,與廷臣商及嗣位事宜。或語徐溫道“從前蜀先主臨終時,嚐語諸葛武侯,謂嗣子不才,君宜自取。”徐溫不待詞畢,即正色道“這是何言,我若有意竊位,誅張顥時即可做得,何必待至今日?楊氏已傳三主,就使無男有女,亦當擁立,如有妄言,斬首不赦!”
大眾唯唯聽命,乃傳吳王命令,召丹陽公楊溥監國,徙楊溥兄楊濛為舒州團練使。未幾隆演病逝,年僅二十四歲。弟楊溥嗣立,尊生母王氏為太妃,追尊兄隆演為高祖宣皇帝。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