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史弘肇與郭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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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群英!
卻說後漢時有一人名叫閻招亮,善開龍笛,一日見兩道人來相邀,說是獲得一對蘄州出的龍笛材,欲請閻招亮去開笛。又說炳靈公急性,開畢重重酬謝,便等同去。閻招亮即時收拾了作仗,廝趕二人來。頃刻間到一個所在。閻招亮抬頭看時,隻見牌上寫道“東峰東岱嶽。”但見
群山之祖,五嶽為尊。上有三十八盤,中有七十二司。水簾映日,天柱插空。九間大殿,瑞光罩碧瓦凝煙;四麵高峰,偃仰見金龍吐霧。竹林寺有影無形,看日山藏真隱聖。
閻招亮理會不下,二道長相引去,參拜了炳靈公。將至一閣子內,已安蘄材在桌上,叫閻招亮就此開笛。分付道“此乃陰間,汝不可遠去。倘行遠失路,難以回歸。”分付畢,二道長自去。
招亮片時開成龍笛。吹其聲,清幽可愛。等半晌,不見二道長來。招亮默思量“既到此間,不去看些所在,也須可惜。”遂出閣子來。行不甚遠,見一座殿宇,招亮走至廊下,隻見蝦須簾卷,雉尾扇開。一人端坐中間,眾聖分立左右。
一會兒金鍾響動,玉磬聲頻。聖帝降輦升殿,眾神起居畢。傳聖旨“押過公事來。”隻見一個大漢項戴長枷臂連雙杻。閻招亮肚裏道“這個漢好麵熟!”一時急想不起他是誰。再傳旨令押去換銅膽鐵心,然後回陽世,為四鎮令公。告戒“切勿妄殺人命。”招亮聽得大驚。忽然一鬼吏喝道“凡夫怎得在此偷看公事?”閻招亮慌忙走回,來開笛處閣子裏坐地。良久二道長來那閣子裏,見開笛了,同招亮將龍笛來呈。吹其笛,聲清韻長。炳靈公大喜道“教汝福上加福,壽上加壽。”招亮告曰“不願加福加壽。招亮有一親妹閻越英,現為娼妓。但求越英脫離風塵,早得從良,實所願也。”炳靈公道“汝有此心,乃凡夫中賢人也,當令汝妹嫁一四鎮令公。”招亮拜謝畢,二道長送歸。行至山路高險之處,二道長用手一推,攧將懸崖峭壁裏去。閻招亮吃一驚,猛閃開眼,卻在屋裏床上,渾家和兒女都在身邊。問那渾家道“做甚的你們都守著我流淚?”渾家道“你前日在門前做生活,驀然倒地死去。摸你心頭時,有些溫,扛你在床上兩日。你去下世做甚的來?”招亮將前事一一說起,屋裏人盡皆駭然。
時遇冬間,雪降長空,閻招亮見雪下,當日手冷,不做生活,在門前閑坐。隻見街上一個大漢過去,閻招亮見了,大驚道“這個人,便是在東嶽換銅膽鐵心未發跡的四鎮令公,卻打門前過去,今日不結識,更待何時?”不顧大雪,撩衣大步趕將來。不多幾步,趕上這大漢。進一步叫道“官人拜揖。”那大漢卻認得閻招亮,是開笛的,還個喏,道“招亮沒甚事?”閻招亮道“今日雪下,天色寒冷。見你過去,特趕來相請,同飲數杯。”便拉入一個酒店裏去。這個大漢姓史,名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兒。開道營軍兵。酒罷,各自歸家。
明日,閻招亮到妹子閻越英家,說道“我昨日見一個人來,今日特地來和你說。我前時曾死去兩日,見這個人換了銅膽鐵心,當為四鎮令公,道長令你嫁給他。我當時想不起這個人,昨日忽然見他,我請他吃酒來。”閻越英問道“是誰?”閻招亮道“是那開道營的史大漢。”
閻越英聽說是他,好場惡氣!“我原來當嫁這般人?我不信!”
自後閻招亮見史弘肇,必買酒請他。史大漢數次吃閻招亮酒食,過意不去。一日路上撞見,史弘肇遂請閻招亮去酒店裏,也吃了幾多酒食。閻招亮要給錢,史弘肇那裏肯“相擾多番,今日特地還席。”閻招亮相別了,先出酒店自去。
史弘肇看著小二道“我不曾帶錢來,你跟我去營裏討還你。”小二隻得隨他去。到營門前,又道“我今日沒一文,你且去。我明日自送來還你主人。”
小二道“歸去吃罵,主人定是不肯。”史大漢道“不肯又如何?你懂事時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頓惡拳。”小二沒奈何,隻得且回。
這史弘肇卻走去營門前賣餛飩王公處,說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錢,沒得還。你今夜留門,我來偷你鍋子。”王公隻當說笑話,歸去和那老婆子說
“世界上不曾見這般好笑,史憨兒今夜要來偷我鍋子,教我留門。”老婆子見說也笑。當夜二更前後,史弘肇真個來推大門。力氣大,推折了門栓。走入來,老婆子道“且看他怎地?”史弘肇走出灶前,掇那鍋子在地上,道“若是破的,難折還他酒錢。”拿條棒敲得當當響。掇將起來,翻轉覆在頭上。不知那鍋底有些湯水,澆了一頭一臉,和身上都濕了。史弘肇顧不得幹濕,戴著鍋兒便走。王公大叫“有賊!”披了衣服趕將來。史弘肇吃趕得慌,撇下鍋子,走入一條巷子裏去。
誰知是條死巷,慌忙中爬上人家蕭牆,吃一滑,攧將下去。王公叫道“閻媽媽,你後門有賊,跳入蕭牆來。”
閻越英聽得,點蠟燭去看時,卻不見那賊,隻見一個雪白異獸流星眼睜閃電,巨海口露血盆。閻越英見了,吃一驚。定睛再看時,卻是史大漢蹲在那邊。見了閻越英,站起來唱個喏。這閻越英先時見他異相,又曾聽哥哥閻招亮說他有分發跡,又道我合當嫁他,當時也不聲張,倒教他入裏麵躲藏。王公等了一餉,不聽得動靜,想是不在了,回家去訖。
閻越英開了前門,放史弘肇出去。
當夜過後,閻越英教人去請哥哥閻招亮來。閻越英道“哥哥,你前番說史大漢有分發跡,做四鎮令公,道我合當嫁他,我當時不信你說。昨夜後門王公叫有賊,跳入蕭牆來。我點蠟燭去照,隻見一隻白大蟲蹲在地上。我定睛再看時,卻是史大漢。我看見他這異相,必竟是個發跡的人。我如今情願嫁他。哥哥,你何時與我去說?”閻招亮道“不妨,我隻就今日,便要說成這頭親。”閻招亮知道史弘肇是個要發跡的人,又見妹子要嫁他,肚裏好歡喜,一徑來營裏尋他。史弘肇昨夜不合去偷王公鍋子,日裏又少了酒錢,不敢出門。恰好閻招亮來尋他,和他說道“有頭好親,我特來與你說。”史弘肇道“說甚麽親?”閻招亮道“不是別人,是我妹子閻越英。她隨身有若幹私房財,你意下如何?”史弘肇道“好便好,隻有依我三件事,才敢成這頭親。”閻招亮道“那三件事?但說不妨。”史弘肇道“第一,她家財由我使;第二,我入門後,不許再著人客;第三,我有一個結拜的哥哥,並南來北往的好漢,若來尋我,由我留他飲食宿臥。如依得這三件事,可以成親。”要求還不低。閻招亮道“既是我妹子嫁你,三事都由你。”當日說成這頭親,回複了妹子,兩相情願了,也沒要史弘肇下財納禮,揀個吉日良時,倒做一身新衣服,與史弘肇穿著了,招他歸來成親。
忽一日,史弘肇在屋裏睡。賣餛飩的王公進來對他說“有人尋你,等多時。”史弘肇焦躁,爬將起來問“誰來尋我?”一大漢向前道“吾弟久別,且喜安樂。”史弘肇認得是他結拜的哥哥郭威,撲翻身便拜。拜畢,史弘肇道“哥哥,你莫向別處去,隻在我這鋪屋下權且宿臥。要錢盤纏,我渾家有。”郭威住得幾日,日逐趁賭,偷雞盜狗,惱得一村人過活不得。沒一個人不嫌,沒一個人不罵。
卻說後唐明宗歸天,閔帝登位。原有內人盡令出外嫁人。數中有掌印柴夫人,懂得些風雲氣候,看見旺氣在鄭州界上,遂帶房奩望氣而來。來到這邊王婆家安歇了,說要尋個貴人。柴夫人住了幾日,看街上往來之人,皆不入眼。問王婆道“街上如何直恁地冷靜?”王婆道“覆夫人,要熱鬧容易。夫人放買市,這經紀人都來趕趁,街上便熱鬧。”夫人道“婆婆說得是。”便教王婆四下說教人知“來日柴夫人買市。”
史弘肇、郭威聽說柴夫人買市,商量道“我們何不自撰幾個錢買酒吃?明朝賣甚的好?”
史弘肇道“哪裏去偷隻狗子,把來打殺了,煮熟去賣。”郭威道“隻是左右人家沒狗子;尋常都被我們偷去煮吃了,近來都不養狗了。”史弘肇道“村東王保正家有隻好大狗子,我們便去對付。”兩個徑來王保正門首。一個引那狗子,一個拿條棒等它出來。王保正看見了,便把三百錢出來道“且饒我這狗子,二位自去買碗酒吃。”史弘肇道“王保正,你好不近道理!偌大一隻狗子,怎地隻把三百錢出來?須虧我。”郭威道“看老人家麵上,胡亂拿去罷。”兩個連夜又去別處偷得一隻狗子,撏剝幹淨了煮得稀爛。
明日,史弘肇頂著盤子,郭大郎抗著架子,來到柴夫人買市前叫聲“賣肉。”放下架子,閣那盤子在上。夫人在簾子裏看見郭大郎,肚裏道“何處不覓?貴人卻在這裏。”使人拿出盤子來,教切一盤。郭威接了盤子切那狗肉。王婆在夫人身邊道“覆夫人,這個是狗肉,貴人如何吃得?”夫人小聲道“買市為名,哪個要吃?”教管錢的支一兩銀子與他。郭大郎兄弟二人接了銀子,唱喏謝了自去。
市罷,柴夫人看著王婆道“問婆婆,央你一件事。”
王婆問“甚的事?”
夫人道“先時賣狗肉的那兩個漢子,姓甚的?在那裏住?”
王婆道“這兩個最不近道理。切肉的姓郭,頂盤子的姓史,都在前村裏住,不知夫人問他兩個做甚?”
夫人說“我要嫁給那個切肉的人,就央婆婆做媒。”王婆道“夫人偌大個貴人,怕沒好親得說,如何要嫁這般人?”
夫人道“婆婆莫管,我看他是個要發跡的貴人,婆婆去說則個。”
王婆見夫人恁地說,即時便來史弘肇屋裏尋郭大郎,尋不見。閻越英道“在對門酒店裏吃酒。”
王婆徑來到酒店門口,揭那青布簾,入來見了他弟兄兩個,對郭威道“郭大郎,你卻吃得下酒!有場天大的喜事來投奔你,!”
郭大郎道“你那婆子,你見我撰得些個銀子,你便來要討錢。我錢卻沒得與你,酒便請你吃一碗去。”
王婆道“老身不來討酒吃。”
郭大郎道“你不來討酒吃,要我一文錢也沒。你會事時,吃碗了去。”
史弘肇道“你那婆子,忒不近道理!你知我們性也不好,好意請你吃碗酒,你卻不吃。一似你先時說我的肉是狗肉,幾乎教我不撰一文;你不喝酒,索性請你吃一頓拳腳。”
王婆道“老身不是來討酒和錢。適來夫人見了大郎,直是歡喜,要嫁大郎,教我來說。”郭威聞言大怒,用手打了王婆一個漏掌風。
王婆倒在地上道“苦也!我好意來說親,你卻打我!”
郭威道“誰叫你來取笑我?她偌大個貴人,卻來嫁我?”
王婆急急離了酒店,一徑來見柴夫人。夫人道“婆婆說親不易。”
王婆道“教夫人知,因去說親,吃他打來。道老身取笑他。”
夫人道“帶累婆婆吃虧了。沒奈何,你再走一遭。先與婆婆一隻金釵子,事成了,重重謝你。”
王婆道“老身不敢去。再去時,吃他打殺了,也沒人勸。”
夫人道“我理會得。你空手去說親,隻道你去取笑他;我教你把這件物事將去為定,他不道得不肯。”
王婆問道“卻是把甚麽物事去?”
夫人取出來,教那王婆看了一看,嚇殺那王婆。這件物,卻是甚的物?
夫人取出定物來,教王婆看,乃是一條二十五兩金帶。教王婆把去,定這郭大郎。
王婆雖然適間吃了郭大郎的虧,凡事隻是利動人心,得了夫人金釵子,又有金帶為定。即時提了金帶,再到酒店裏來。
王婆路上思量道“我先時不合空手去,吃他打來。如今須有這條金帶,他不成又打我?”
來到酒店門前,揭起青布簾,他兄弟兩個,兀自吃酒未了。走向前,看著郭大郎道“夫人教傳語,恐怕大郎不信,先教老身把這條二十五兩金帶來定大郎,卻問大郎討回定。”
郭大郎肚裏道“我又沒一文,你自要來說,是與不是,我且落得拿了這條金帶再說。”當時叫王婆且坐地,叫酒保添隻盞來,一道吃酒。吃了三盞酒,郭大郎覷著王婆道“我那裏來討物事做回定?”
王婆道“大郎身邊胡亂有甚物,老身將去,與夫人做回定。”郭大郎取下頭巾,除下一條鏖糟臭油邊子來,教王婆把去做回定。王婆接了邊子,忍笑不住,道“你的好省事!”王婆轉身回來,把這邊子遞與夫人。夫人也笑了一笑,收過了。
自當日定親以後,免不得揀個吉日良時,就在旅舍之中與郭威成親,並且以金帛資助,郭威的生活狀況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由於他們夫婦結合於患難之中,所以感情一直很好,郭威即皇帝位時,柴氏已經死亡,遂追冊為皇後,諡號聖穆。此後郭威雖有嬪妃,卻再也沒有冊立過皇後,並且立柴氏之侄為嗣君,可見他與柴氏感情之深厚。
這些都是後話。史弘肇後來也發跡,直做到單、滑、宋、汴四鎮令公。富貴榮華,不可盡述。後人歎曰
君不見張負有女妻陳平,
家居陋巷席為門。
門外多逢長者轍,
豐姿不是尋常人。
又不見單父呂公善擇婿,
一事樊侯一劉季。
風雲際會十年間,
樊作諸侯劉作帝。
從此英名傳萬古,
自然光采生門戶。
君看如今嫁女家,
隻擇高樓與豪富。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