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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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代群英!
    卻說王景崇不聽調遣,這時又冒出一個叛臣,竟勾通永興、鳳翔兩鎮,謀據中原。
    這人為誰?就是河中節度使李守貞。
    李守貞與杜重威為故交,重威被誅死,他未免兔死狐悲。默思漢室新造,嗣君才立,朝中執政,統是後進,沒一個可與比倫,不若乘時圖變,倒可轉禍為福,遂潛納亡命,暗養死士,治城塹,繕甲兵,晝夜不息。參軍趙修己,頗通術數。守貞召與密議,修己謂時命不可妄動,再三勸阻。守貞半信半疑,修己辭職歸田。忽有遊僧總倫,入謁守貞,托言望氣前來,稱守貞為真主。守貞大喜,尊為國師,日思發難。一日召集將佐,置酒大會,暢飲了好幾杯,起座取弓。遙指一虎舐掌圖,顧語將佐道“我將來若得大福,當射中虎舌。”
    說著,即張弓搭箭,向圖射去,颼的一聲,好似箭鏃生眼,不偏不倚,正在虎舌中插住。將佐同聲喝采,統離座拜賀。守貞益覺自豪,與將佐入席再飲,抵掌而談,自鳴得意。將佐樂得麵諛,益令守貞手舞足蹈,樂不可支。飲至夜靜更闌,方才散席。
    未幾有使者自長安來,遞上文書。經守貞啟視,乃是趙思綰的勸進表,不由心花怒放,使者複獻上禦衣,光輝燦爛,藻錦氤氳。守貞到了此時,喜歡極了,略問來使數語,令左右厚禮款待,閱數日才命歸報,結作爪牙。自是反謀益決,妄言天人相應,僭號秦王。遣使冊思綰為節度使,仍稱永興軍為晉昌軍。
    漢主承祐,頗以為憂,特派樞密使郭威為西麵軍前招諭安撫使,所有河中、永興、鳳翔諸軍,悉歸郭威節製。
    郭威奉命將行,先詣太師馮道處問策。馮道徐語道“李守貞乃前朝宿將,功高望重,必然引誘舊部歸附。公去後,當勿愛官物,盡賜兵吏,勢必萬眾一心,樂從將軍。李守貞引誘不成,自然無力與將軍抗衡,大事可成!”馮道真料事如神
    郭威謝教即行,承製傳檄,調集各道兵馬,前來會師。並促令白文珂趨河中,趙暉趨鳳翔。趙暉已探得王景崇降蜀,並通李守貞,連表奏聞,有詔命郭威兼討王景崇。郭威乃與諸將會議軍情,熟權緩急,諸將擬先攻長安、鳳翔。
    時華州節度使扈彥珂,亦奉調從軍,獨在旁獻議道“今三叛連兵,推守貞為主,守貞滅亡,兩鎮自然膽落,一戰可下了。古人有言,擒賊先擒王,不取首逆,先攻王、趙,已屬非計。況河中路近,長安、鳳翔皆路遠,攻遠舍近,倘王、趙拒我前鋒,守貞襲我後路,豈非是一危道麽!”
    郭威待他說畢,連聲稱善,於是決定分三道攻河中,白文珂及劉詞自同州進,常恩自潼關進,自率部眾從陝州進。沿途所經,與士卒同甘苦,小功必賞,微過不責,士卒有疾,輒親自撫視,屬吏無論賢愚,有所陳請,均和顏悅色,虛心聽從。因此人人喜躍,個個歡騰。
    守貞初聞郭威統兵,毫不在意,且因禁軍嚐從麾下,曾受恩施,若一到城下,可坐待倒戈,不戰自服。那知三路漢兵,陸續趨集,統是揚旗伐鼓,耀武揚威。郭威所帶的隨軍,尤覺得氣盛無前,野心勃勃,當下已有三分懼色。憑城俯矚,見有過去部下,便呼與敘舊。未曾發言,已聽得一片嘩聲,統叫自己為叛賊。李守貞無地自容,轉思木已成舟,悔恨無益,隻得提起精神,督眾拒守。
    郭威豎柵城西,白文珂豎柵河西,常恩豎柵城南。郭威見常恩立營不整,又見他無將領才,遣令歸鎮,自分兵駐紮南城。
    諸將競請急攻,威搖首道“守貞係前朝宿將,屢立戰功,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萬難急拔。且居高臨下,勢若建瓴,我軍仰首攻城,非常危險。好比驅士卒投湯火,九死一生。有何益處?從來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後先。不若且設長圍,以守為戰,使他飛走路絕。我洗兵牧馬,坐食軍餉,溫飽有餘城中乏食,公私皆竭。然後設梯衝,飛書檄,且攻且撫。我料城中將士,誌在逃生,父子且不相保,況烏合之眾呢!”一番大議論,確有特見。
    諸將道“長安、鳳翔,與守貞聯結,必來相救,倘或內外夾攻,如何是好?”
    郭威微笑道“盡可放心,思綰、景崇,徒憑血氣,不識軍謀,況有郭從義等在長安,趙暉往鳳翔,已足牽製兩人,不必再慮了!”
    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餘人,使白文珂督領,四麵掘長壕,築連壘,列隊伍,環城圍住。越數日,見城上守兵,尚無變誌,郭威又語諸將道“守貞前畏高祖,不敢囂張。今見我輩崛起太原,事功未著,有輕我心,故敢造反。我正宜守靜示弱,慢慢地製伏呢。”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大軍對著高大的城牆齜牙咧嘴,本來慘兮兮的李守貞人馬,現在卻變得休閑自在,甚至舒服地曬起太陽來了,而城下的大兵們就混得慘了,監工看料,協助攻城,忙得跟農民工一樣,好多天後,營寨終於都築好了,以為這就完事了?沒有!郭威讓周邊五縣的百姓們都排好隊住進剛蓋好的新家。郭威似乎把戰爭給忘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當然也不敢問。但現實沒有讓大家等多久,一天夜裏,久困城中絕不露頭的李守貞突然率軍出擊,後漢軍一片慌亂,急忙放棄堡壘撤退,李守貞也沒乘勝追擊,因為他不敢,然後在戰鬥間隙裏全力以赴地把新建的堡壘都毀了,就馬上撤退回城,繼續死守。
    等後漢軍重新集結準備痛扁敵人時,敵人已經不見了,看著滿地的斷壁殘垣,大兵們麵麵相覷,好幾個月的努力就這麽被毀了,憤懣、激動、勞累、鬱悶,讓這些火氣旺盛的大兵都控製不住要開罵了,但這時他們終於聽到了郭威的第二道命令再次築壘,一時間軍中炸開了鍋,大兵們終於知道征調來的農民工們為什麽沒有被遣散回家了,得重新幹活啊。軍令如山,沒多久,堡壘又出現在河中城和後漢軍之間,之後的事情就像是複製粘貼一樣無聊,不知道為什麽,隻要堡壘一出現,李守貞就會心急如焚,不顧一切地率軍出城摧毀堡壘,然後帶著人馬逃回城。郭威就像故意和他鬥氣一樣,隻要你來毀,我就馬上重建,如此沒完沒了的,竟然持續了整整一年,堪稱奇葩。
    但是每次出入城,李守貞的人馬都會減少一些,有戰死的,有拆牆累死的,有借機逃跑的,就這樣周而複始,李守貞的人馬越來越少,牆卻越來越多。
    守貞計無所出,隻有驅兵突圍一法。偏郭威早已料著,但遇守兵出來,便命各軍截擊,不使一人一騎,突過長圍。所以守貞兵士,屢出屢敗,屢敗屢還。
    守貞又遣使齎著蠟書,分頭求救,南求唐,西求蜀,北求遼,均被漢營邏卒,掩捕而去。城中窮蹙無計,漸漸的糧食將盡,不能久持,急得守貞日蹙愁眉,窘急萬狀。國師總倫,時常在側,守貞當然加詰。總倫道“大王當為天子,人不能奪,惟現在分野有災,須待磨滅將盡。單剩得一人一騎,方是大王鵲起的時光哩。”真是呆話。
    守貞以為不錯,待遇如初。利令智昏,一至於此。誰知被圍逾年,城中糧食已盡,十死五六,眼見把守不住。左思右想,除突圍外別無良策。乃出敢死士五千餘人,分作五路,突攻長圍的西北隅。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五路軍紛紛敗走,多半傷亡。越數日又有守兵出來突圍,陷入伏中,統將魏延朗、鄭賓,俱為漢兵所擒。威不加殺戮,好言撫慰,魏、鄭二人,大喜投誠,因即令他作書,射入城中,招諭副使周光遜,及驍將王繼勳、聶知遇。光遜等知不可為,亦率千餘人出降。嗣是城中將士,陸續出來,統向漢營歸命。郭威乃下令各軍,分道進攻,各軍聞命,當然踴躍爭先,巴不得一鼓就下。怎奈城高塹闊,一時尚攻它不進,因此一攻一守,又遷延了一兩月。郭威日夕督兵攻城,衝入外郭。李守貞收拾餘眾,退保內城,諸將請乘勝急攻,郭威說道“鳥窮猶啄,況一軍呢!今日大功將成,譬如涸水取魚,不必性急了。”
    李守貞料自己必死無疑,與其被殺,還不如自殺,於是在衙署中多積薪芻,為計。遷延數日,守將已開城迎降。有人報知守貞,守貞忙縱火焚薪,舉家投入火中。說時遲,那時快,官軍已馳入府衙,用水澆火,立即撲滅,守貞與妻及子崇勳,已經焚死,尚有數子二女,但觸煙倒地,未曾斃命。官軍檢出屍骸,將守貞梟首,並取將死未死的子女,獻至郭威馬前。
    郭威查驗守貞家屬,尚缺逆子崇訓一人,再命軍士入府搜拿。府署外廳已毀,獨內室巋然僅存。軍士馳入室中,但見積屍累累,也不知誰為崇訓,惟堂上坐一華妝命婦,豐采自若,絕不慌張。大眾疑是木偶,趨近諦視,但聽該婦嗬聲道“汝等休來!郭公與我父舊交,怎得犯我!”
    軍士不知她為何人,不過因她詞莊色厲,未敢上前鎖拿,隻好退出府門,報知郭威。威亦驚詫起來,便下馬入府,親自驗明。那婦人見郭威進來,方下堂相迎,亭亭下拜。郭威略有三分認識,又一時記憶不清,當即問明姓氏,該婦從容說出,郭威且驚且喜道“汝是我世侄女,如何叫汝受累呢!我當送汝回母家。”
    該婦反淒然道“叛臣家屬,難緩一死,蒙公盛德,貸及微軀,感恩何似!但侄女誤適孽門,與叛子崇訓結婚有年,崇訓已經自殺,可否令侄女棺殮,作為永訣!得承曲允,來生當誓為犬馬,再報隆恩!”
    郭威見該婦情狀可憐,不禁心折,便令指出崇訓屍首,由隨軍代為殮埋。該婦送喪盡哀,然後向威拜謝,辭歸母家。威撥兵護送,不消細敘。
    惟該婦究為何人?她自說與崇訓結婚,明明是崇訓妻室。惟她的母家,卻在兗州,兗州即泰寧軍節度使魏國公符彥卿,就是該婦的父親。
    先是守貞有異誌,嚐覓術士卜問休咎。有一術士能聽聲推數,判斷吉凶。守貞召出全眷,各令出聲。術士聽一個,評一個,不過是尋常套話。挨到崇訓妻符氏發言,不禁瞿然道“後當大貴,必母儀天下!”
    守貞聞言,益覺自誇道“我兒媳且為天下母,我取天下,當然成功,何必再加疑慮呢!”於是決計造反。
    及城破後,守貞葬身火窟。崇訓獨不隨往,先殺家人,繼欲手刃符氏,符氏走匿隱處,用帷自蔽,令崇訓無從尋覓。崇訓惶遽自殺,符氏乃得脫身,東歸兗州。符彥卿貽書謝威,且因威有再生恩,願令女拜威為父,威也不推辭,複稱如約。惟女母對此嫠雛,說她夫家滅亡,孑身僅存,無非是神明佑護,不如削發為尼,做一個禪門弟子,聊盡天年。符氏獨搖首道“死生乃是天命,無故毀形祝發,真是何苦呢?”
    後來再嫁周世宗,為天下母,果如術士所言。為天下母應在柴榮身上,而不是應在李崇訓身上,李守貞自以為是,反而送了性命
    且說郭威攻克河中,檢閱守貞文書,所有往來信劄,或與朝臣勾結,或與藩鎮交通,彼此指斥朝廷,語多悖逆。郭威欲援為證據,一並奏聞,秘書郎王溥進諫道“魑魅乘夜爭出,見日自消,願一概付火,俾安反側!”
    郭威聞言稱善,乃將河中所留文牘,盡行焚去。當即馳書奏捷。召趙修己為幕賓,掌管天文。四麵搜緝偽丞相靖﨑、孫願,偽樞密使劉芮,偽國師總倫等犯,與守貞子女,分入囚車,派將士押送闕下。
    漢主承祐,禦明德樓,受俘馘,宣露布,百官稱賀。禮畢,即命將罪犯徇行都城,懸守貞首於南市,誅各犯於西市。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