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曹可成娶妓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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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代群英!
    話說揚州城外有個地方叫曹家莊。莊上曹大公是個大戶之家。兒子名叫曹可成,是個監生。人材出眾,百事伶俐。隻有兩件事非其所長,一者不會讀書,二者不會做家。常言道“獨子得惜。”因是個富家愛子,養驕了他。專一穿花街,串柳巷,吃風月酒,用脂粉錢,真個是滿麵春風,揮金如土,人都喚他做“曹呆子”。大公知他浪費,禁約不住,隻不把錢與他用。他就瞞了父親,背地將田產各處抵借銀子。
    本地有個名妓,叫做趙春兒,是趙大媽的女兒。真個花容月貌,玉潤珠明,專接富商巨室,賺大錢財。曹可成一見就看上了,一住整月,在他家撤漫使錢。兩個如膠似漆,一個願討,一個願嫁,神前罰願,燈下設盟。爭奈父親在堂,不敢娶她入門。趙春兒見曹可成是康慨之士,要他贖身。原來妓家有個規矩誰替她把身價還了鴇兒,由她自在接客,無拘無管。曹可成要與春兒贖身,大媽索要五百兩,分文不肯少。曹可成各處設法,尚未到手。
    忽一日,聞得父親喚銀匠在家傾成許多元寶,未見出飭。用心體訪,曉得藏在臥房背後複壁之內,用帳子掩著。可成覷個空,複進房去,偷了幾個出來。又怕父親查檢,照樣用鉛做成假元寶,一個換一個,大模大樣的與春兒贖了身,又置辦衣飾之類。以後但是要用,就將假銀換出真銀,多多少少都放在春兒處,憑他使費,並不檢查。真個來得易,去得易,日漸日深,換個行雲流水,也不曾計個數目。春兒見他撒漫,隻道家中有餘,亦不知此銀來曆。
    忽一日大公病篤,喚可成夫婦到床頭叮矚道“我兒,你今三十餘歲,也不為年少了。‘敗子回頭便作家’!你如今莫去花柳遊蕩,收心守分。我家當之外,還有些本錢,又沒第二個兄弟分受,盡讓你夫妻受用。”遂指床背後說道“你揭開帳子,有一層複壁,裏麵藏著元寶一百個,共五千兩。這是我一生的精神。因你一向務外,所以沒對你說。如今交?付你夫妻之手,置些產業,傳與子孫,莫要又浪費了!”又對兒媳道“娘子,你夫妻是一世之事,莫要冷眼相看,須將好言諫勸丈夫,同心合膽,共做人家。我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說罷須臾死了。
    可成哭了一場,少不得安排殯葬之事。暗想複壁內,正不知還存得多少真銀?當下搬將出來,鋪滿一地,看時,都是貫鉛的假貨,整整的數了九十九個,隻剩得一個真的。五千兩花銀,費過了四千九百五十兩。可成良心頓萌。早知這東西始終是我的,何須性急!如今大事在身,空手無措,反欠下許多負債,懊悔無及,對著假錠放聲大哭。渾家勸道“你平日務外,既往不咎。如今現放著許多銀子,不理正事,隻管哭做甚麽?”可成將假錠偷換之事對渾家敘了一遍。渾家平時諫勸不從,氣得有病在身。今日哀苦之中又聞了這個消息,如何不惱!登時手足俱冷扶回房中,上了床 ,不數日也死了。
    曹可成連遭二喪,痛苦無極,勉力支持。過了七七四十九日,各債主都來算帳,把曹家祖業田產盡行盤算去了。因出房與人,此時孤身無靠,權在墳堂屋內安身。不在話下。
    且說趙春兒很久不見曹可成來家,心中思念。聞得家中有父喪,渾家又為假錠的事氣死了,恐怕七嘴八張,不敢去吊問,後來曉得他房產都費了,搬在墳堂裏安身,甚是淒慘,寄信去請他來,可成無顏相見,回了幾次。連連來請,隻得含羞而往。春兒一見抱頭大哭道“妾之身乃君身也。幸妾尚有餘貨可以相濟,有急何不告我!”乃治酒相款,是夜留宿。明早取白金百兩贈與可成,囑付他拿回家省吃省用“缺少時,再來對我說。”可成得了銀子頓忘苦楚,迷戀春兒不肯起身,就將銀子買酒買肉,請舊日一班閑漢同吃。春兒初次不好阻他,到第二次就將好言苦勸,說“這班閑漢有損無益。當初你一家人家,都是這班人壞了。如今再不可近他了,我勸你回去是好話。且待三年服滿之後,還有事與你商議。”
    光陰似箭,不覺三年服滿。春兒備了三牲祭禮、香燭紙錢,到曹氏墳堂拜奠,又將錢三串,把與可成做起功德。可成歡喜。功德完滿,可成到春兒處作謝,春兒留款。飲酒中間,可成問從良之事。春兒道“此事非我不願,隻怕你還想娶大娘!”可成道“我如今是什麽日子,還說這話?春兒道“你目下雖如此說,怕日後掙得好時,又要尋良家正配,可不費了我一片心機?可成就對天發起誓來。春兒道“你既如此堅心,我也更無別話。隻是墳堂屋裏不好成親。”可成道“在墳邊左近,有一所空房要賣,隻要五十兩銀子。若買得他的,到也方便。”春兒就湊五十兩銀子,把與可成買房。又與些另碎銀錢,教他收拾房室,置辦些家火。擇了吉日,打疊細軟,做幾個箱籠裝了,帶著隨身伏侍的丫頭,叫做翠葉,喚個船隻開到曹家。神不知鬼不覺,完其親事。
    忽一日可成入城,撞見一人,看補銀帶,烏紗皂靴,乘輿張蓋而來,仆從甚盛。其人認得是曹可成,出轎施劄,可成躲避不迭,隻好相見,各問寒暄。此人姓殷名盛,同府通州人。當初與可成一同賭錢,近得任杭州?按察使。可成別了殷盛,悶悶回家,對渾家說道“我的家當都已敗盡了,還有一件敗不盡的是監生。今日看見殷盛選了三司首領官往浙江?赴任,好不興頭!我與他同是監生,若得銀子上京使用,也可以當個同樣的官!”春兒道“選這官要多少使用?可成道“本多利多。使用多些,就有個好地方官做;使用得少,把個不好的缺打發你,本錢都弄不回來。”春兒道“好缺要多少?”可成道“至少也得百兩。”春兒道“洗洗睡吧,哪有一百兩銀子?”
    春兒睡至半夜醒來,見可成披衣坐於床 上,哭聲不止。問其緣故,可成道“適才夢見得了官職,在廣東潮州府。我身坐府堂之上,眾書吏參謁。我方吃茶,有一吏瘦而長,黃須數莖,捧文書至公座,不小心觸吾茶匝,不覺驚醒。醒來乃是一夢,是以悲泣。”春兒道“哭什麽?我當初未從良時,結拜過二九一十八個姐妹,一向不曾去拜望。如今為你這冤家,隻得忍羞走一遍。一個姐妹出十兩,十八個姐妹,也有一百八十兩銀子。”可成道“求賢妻快去。”
    不日春兒去向姐妹借貸,共借得二百多兩。可成道“資費已有,我上京聽選,留賢妻在家,形孤影隻。不若同到京中,百事也有商量。春兒道“我也放心不下,如此甚好。”當時打一行李,討了兩房童仆,雇下船隻,夫妻兩口同上北京。正是
    運去黃金失色,
    時來鐵也生光。
    可成到京,尋個店房,安頓了家小,吏部投了文書。有銀子使用,就選了出來。初任泉州府通判,後來又升了廣東潮州知府,擇日升堂管事。吏書參謁已畢,門子獻茶。方才舉手,有一外郎捧文書到公座前,觸翻茶匝,淋漓滿袖。可成正欲發怒,看那外郎瘦而長,有黃須數莖,猛然想起數年前曾有一夢,今日光景宛然夢中所見。始知前程出處皆由天定,非偶然也。那外郎驚慌,磕頭謝罪。可成好言撫慰,全無怒意。
    是日退堂,與奶奶述其應夢之事。春兒亦駭然,說道“據此夢,官人功名當止於此任,不過當初墳堂中衣不蔽體,食不充口;今日位至六品大夫,大學生至此足矣。“後來果然隻做了半年知府,新官上任,交?印已畢。後入有詩讚雲
    破家隻為貌如花,
    又仗紅顏再起家。
    如此紅顏千古少,
    勸君還是莫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