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 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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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畫的白衣書生看起來已然不年輕了,他兩鬢微白,額上隱有山紋,一雙粗黑的濃眉緊緊地蹙在一起,朗若星空的眸子緊緊地盯著他的畫布。
畫已經不是傅瑜第一次看到的那幅山水畫,而是另外一幅畫。看得出來原本畫上畫著一座種滿了翠竹的青山,山間有隱隱約約的小路和石梯,便連山間背著背簍行走的藥童也栩栩如生,這座山峰的後麵用寥寥幾筆畫出了遠處連綿不絕的群山峻嶺,而後是流轉的白雲和白雲遮蔽了的落日。
這幅畫不過是用了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幅黃昏時遠山幽靜的意境來,一股漂泊淡然之感從紙上淡淡傳遞出來,讓人不禁覺得這位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青年書生是個畫中好手。
山的右側本是留白,看來是要在上麵題字的,可現在卻顯出一副皺巴巴的模樣,連那白色細軟的宣紙上也沾染了些許黃.色,想來這就是王犬韜不慎扔出的那半碗酒了。
那白衣書生正提筆在那黃.色上麵慢慢浸染著,將原本的一小塊地方散成了更大的地方,傅瑜道:“你的畫被汙了。”
白衣書生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抬頭,他淡淡道:“不錯。”
傅瑜又道:“是我朋友從二樓不慎扔酒砸到了它。”
這次傅瑜都明說了他們就是毀掉這幅畫的罪魁禍首了,可白衣書生仍舊沒有動,他淡淡的隻說了兩個字:“不錯。”
傅瑜噗嗤一聲笑了,他說:“你可真是個寡言少語的人,不過很有趣。”
白衣書生仍舊淡淡道:“不錯。”
這圍在一旁看熱鬧的人都撲哧一聲笑了,傅瑜卻沒有笑,他問:“那你現在在幹什麽?這畫已經很難補救了,不妨我們買下你這幅畫,你且再畫一副吧。”
這次白衣書生終於沒有再說那兩個字了,他隻說了一個字:“等。”
既然他說了等,傅瑜便和王犬韜等了,就連傻乎乎的小二哥跑過來催促他們三道主菜已經做好了,王犬韜也隻是叫他們先溫著。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便連小二哥都催促了三遍了,王犬韜肚內也已經唱起了空城計,傅瑜卻仍舊隻是站在那白衣書生的案桌前一動不動。既然傅瑜沒有動,王犬韜一向是個講義氣的人,自然也不會動,於是那幾道菜又熱了一遍。
終於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便連太陽也漸漸地向西邊而去了,白衣書生終於緩緩收了手中的筆,而後端正地跪坐在他那略顯破舊的蒲團上,慢吞吞地吐出了一口氣。
傅瑜問他:“補好了嗎?”
白衣書生道:“好了。”
傅瑜繞到白衣書生的身後,一眼便看到方才被酒水所汙的空白之地已經變成了一條奔湧向前的河流。河流的水顯出一種橙黃.色,仿佛夾雜了許多泥沙,被巨浪激起的朵朵浪花綻放在這條河上,河上不遠處一條小小的歪歪斜斜的漁船猶如迷失在風雨飄搖中,更遠處則是在一片火紅黃暈中振翅翱翔的幾隻大雁。
這是一條凶險至極、脾氣很壞的河流,卻充滿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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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有這樣一條河流,按理說方才青山、石階、藥童營造出來的靜謐幽遠的意境便被毀了,可這幅畫並沒有,左側的靜謐幽遠和右側的怒吼凶險竟然奇跡般的存活在一幅畫上,更顯得大自然的奇妙無比。
傅瑜不禁拍手笑道:“好!果真是補好了!比剛才那幅畫還要好。”
周圍圍觀的人群中也不禁有人嘖嘖稱奇,看向白衣書生的目光中充滿了敬佩。
王犬韜也湊過來看,臉上的紅暈卻更強了,他對站起身來慢慢收拾著字畫的白衣書生道:“方才的確是我不慎汙了你的畫,雖然你自己把這幅畫補得更好了,但我也不能不賠禮道歉,說吧,你要多少兩銀子,我出了。”
王犬韜這話一出,白衣書生的兩道粗粗的黑眉毛便蹙了蹙,傅瑜連忙拉過王犬韜,對著白衣書生道:“我這兄弟不大會說話,若有得罪郎君的地方,且叫我先給他賠禮道歉了……”
這般說著,傅瑜又看了一眼案桌上的那幅畫,卻也有些為難,看的出來這白衣書生是個才子,但凡有才的人,都是有些傲氣的,而這位白衣書生,更是個有傲氣傲骨的人,若他提出要用錢財買下他的畫,隻怕會讓這位覺得傅瑜和王犬韜是在侮辱他。
正當傅瑜為難的時候,這白衣書生突然道:“這是花雕酒。”
王犬韜一愣,隨即白淨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來,他道:“你竟然僅憑氣味和顏色就認出了這是花雕酒?你可真厲害!”
白衣書生俯首,閉眼輕輕嗅了一下,他臉上露出一抹滿足之色,兩條眉毛漸漸變平了許多,隨後他慢慢道:“還是很正宗的紹興逸雲莊埋藏了四十年的花雕酒。”
傅瑜這次也被驚到了,從酒香和色澤認出酒的種類並非難事,可要從這兩樣認出這酒的來源和年份就實在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能夠做到的了,看來這白衣書生不僅畫技高超,更是位極懂得品酒的人。
一計浮上心頭,傅瑜道:“既然這位郎君也是個好酒之人,不妨與我們上樓同飲一杯,也好讓我們賠償你一番。”
果真,那白衣書生笑了,他一笑,兩條粗黑的眉也舒展開來,顯得整個人都年輕了幾歲。
王犬韜本就心中有愧,此時又極為佩服那白衣書生,自然毫無意義。三人上了樓,王犬韜又叫小二哥將已經熱了四五次的菜都端上來,卻是打算三人一起吃這頓飯了。
飯菜很快被分成三小桌擱在矮小的飯桌上被端了上來,三人分次跪坐在自己的桌前,傅瑜又叫一旁的小二哥提著酒壇子給他們三人倒酒,一時之間也還算得上賓主盡歡。
這跪坐分餐而食的吃飯方法,卻是前朝的做法,如今大魏多采用一家人坐著圍坐在桌前同食的法子,也就隻有世家大族和皇室的宴會上才會這樣分餐而食,以表示對客人的尊敬和衛生。
傅瑜瞧著這白衣書生熟稔而淡然的模樣,心中暗道:這白衣書生若是囊中羞澀所以在東市擺賣書畫,何以能夠對遮掩分餐而食的做法坦然受之?莫非他是個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
這白衣書生便是坐到了飯桌上,也仍舊是一副寡言少語的樣子,三人客套著喝了一碗,他才道:“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果真好酒。”
“我叫梁行知,家中僅剩我一人,是參加這次春闈的舉子。”梁行知說,算是一個自我介紹了,接著他又看向傅瑜和王犬韜。
傅瑜道:“我叫傅瑜,上頭還有一個兄長。”
王犬韜道:“我叫王犬韜,上麵還有五個哥哥。”
梁行知歎道:“這酒是好酒,喝了便沒了。我的畫不值這個錢。”
王犬韜忙道:“你的畫技那麽高超,便是被汙了的畫也能補成一副更上等的佳作來,區區一壇子酒怎麽比得上?”
傅瑜道:“說畫不如酒,梁郎君可就是自貶了。對了,這酒也不是我和犬韜搜集來的,這是我們的一個好友,名喚鄭四海的兄長贈予我們的,倒是被我們拿過來借花獻佛了。”
梁行知道:“這酒即便在紹興也是難得的好酒,何況紹興和永安相隔數千裏,鄭家郎君對你們是當真義氣。”
傅瑜和王犬韜二人都笑了,笑聲中顯出一絲滿意和歡喜來。
王犬韜道:“對了,你且嚐嚐這三道菜,這是芙蓉豆腐,用了兩塊最鮮嫩的豆腐,外加十二隻剔掉了頭、剝好了殼的龍蝦肉,裏麵還加了些別的佐料……雖說裏頭沒有雞肉,卻是用鮮嫩的母雞湯滾燙過的,所以聞起來有一股雞湯的香味。”
一說起吃的東西,王犬韜便來了興致,可謂是滔滔不絕,傅瑜早已習慣他這般模樣,遂沒怎麽理睬二人,隻管自己夾了吃了,果真入嘴爽滑,一股鮮嫩之感。
王犬韜繼續介紹:“這是……肥鴨塊煨海參……雜果燒蘇雞……這是寶來樓我最喜歡的三道菜,本來是打算給鄭大哥做接風宴的,可惜他臨時有事離開了。”
梁行知笑道:“那可真是便宜我了。”
漸漸地,三人便吃喝起來,你來我往的,話便多了,也更熱鬧了。
王犬韜雖有了方才的教訓,不敢多喝,卻仍舊喝了兩碗之後又倒了下去,白淨的臉漲紅的猶如熟透的柿子一般,連他麵前桌上的三道主菜也沒動幾口,傅瑜瞧著隻搖搖頭,想著明日王犬韜醒來定然要懊惱不已。
梁行知是個愛酒之人,他喝的最多,卻看起來臉色並不紅,隻不過沒過一會兒傅瑜便發現這人其實表麵看著不醉,實際上已然深醉,而且他醉了之後不同於他清醒時那般孤傲清冷,顯得特別的有趣,傅瑜問他什麽問題他都會老實回答。
所以幾碗酒下肚,傅瑜便知道了梁行知的過去。
這人可謂是個奇葩,他本來在南海一個小島上長大,到了十六歲考中秀才之後便離家遊曆大魏山河,他整整遊曆了十年,也考中了舉人,最後卻看破紅塵到山上當了十年的道士。至於他為什麽沒繼續在山上當他的道士,卻是五年前他父母相繼去世,叮囑他考□□名,他這才在山上一邊守孝一邊當道士一邊溫習功課,這次覺得自己有把握了,便下山到永安來參加春闈。他家裏以前也的確闊過,不過後來在他遊曆山河時便慢慢中落了。
但更為厲害的卻是,梁行知此人年近不惑,居然還未曾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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