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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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黛玉這裏,因受了驚嚇,連帶幾天都不曾睡好。一日夜裏看書,又不慎受了寒氣,第二天起來,便覺頭暈無力。
林夫人聽了,因前些日子給了黛玉一套詩集,便隻當黛玉貪看新書,沒有休息好,方才病了,因而很是惱怒。因女兒病著,倒沒說什麽,先對林如海哭了一場,“好端端的女孩兒,又不需要為官做宰考舉人,卻也跟你們學的這般拚命。賢兒也就罷了,玉兒素來嬌弱的很,你教她讀些書也就罷了。這般要書不要命的性子,都是和你學的,若是在這樣下去,身子壞了,看你到哪裏去再得一個女兒。”
林如海聞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平日裏林夫人也慣著女兒,素來黛玉不要的,沒有她不給的,便是今日惹出禍患來的書,也是林夫人自己應承了給黛玉看的,如今女兒累病了,卻又怪著他了。多年夫妻,林如海很是清楚林夫人的個性,雖說心地不壞,遇著事情卻總愛遷怒於人,發發脾氣,這也是原本在娘家嬌養出的性子,年輕時尚還隱忍一二,如今年紀越大脾氣越執拗,發起火來,不光家裏兩個孩子不敢說話,便是林如海也不大敢直觸鋒芒。然而話雖如此,究竟夫妻多年情分深厚,林夫人在大事上還是很穩得住,又與他一條心,林如海便也時常順著她,不與她計較。
林如海心裏也是極愛女兒的,黛玉病了,他心裏亦很是心焦。見林夫人從黛玉房裏搜出許多書來,便也隻當沒看到,算是默許了。私下裏見著女兒又心痛,便安慰道,“你且安心養病,我讓你娘把書放到我書房裏,等你病好了再拿給你。隻不能再這樣不顧惜身子了,讀書原是為著明理,若是為了讀書把身子累壞了,豈非得不償失,也叫我們做父母的心裏頭難受。”
黛玉聞言,又不好說自己其實並非是為著看書而生病,隻得虛應了。
林如海見左右無人,便又對黛玉道,“你如今也大了,多少也知事了。有些書你看看便罷了,裏頭文辭也是好的,隻是裏頭寫的事情卻不可信。女兒家總要嫁人的,隻是許給什麽樣的人家卻要仔細掂量。你父雖不肖,卻也是一部尚書,咱們家祖上亦是侯門,你母親也是國公嫡女,咱們家的家世在這裏,你的學問人品也不差,等日後你再大些,我也不想把你許給什麽王孫公子,卻至少要些擔當,人品端方,有些正經才學,不叫妻兒一起受苦的君子才配的起我兒。”
黛玉一聽,便知林如海是何意了,不由又羞又怕又愧,卻又聽林如海道,“你也不要多想,這書原也並非看不得,裏麵有些辭藻文句,便是你爹也自愧不如,你看了,對你平日裏寫詩作文也有好處。隻是切勿輕信其中什麽才子佳人的故事,且不說這些不過是閑散讀書人胡編出來的,便是真的,你想一個素日隻知遊園,寫詩賞花,牆頭馬上為戲的,縱有些歪才又有何用,如何能照顧的好妻兒。豈不知司馬相如雖有大才,卻逼得卓文君當壚賣酒。世人都稱鳳求凰是佳話,可那一個願意自家女兒從千金小姐變成市井中賣酒的婦人。你父如今年紀也大了,這輩子也就你和你兄弟兩個孩子,如何舍得叫你去受那苦楚。”
黛玉聽了,又是羞愧,又是感動,一時滴下淚來,道,“女兒知道,女兒隻是貪看其中詩詞,裏頭故事卻是不信的。”又道,“女兒幼承庭訓,豈不聞發乎情止乎禮的道理。女兒是林家長女,旁的不論,卻萬不敢辱沒門風,令父母擔憂。”
林如海聽她話說的這般堅決,又見她掉下淚來,心裏暗悔:如何就在她病時把這話說了出來,若是叫她想多了,反倒加重了病勢卻如何是好。當下便道,“何至於此,你是我女兒,我兩歲就給你啟蒙,教你詩書禮義,你的品性做父親的豈有不清楚的。不過因著看了你的書,想起此事,便叮囑你幾句罷了。如今你還病著,萬不可想多了,反把身子熬壞了,等你病好了,爹再把書給你看,隻別累著了自己。”
黛玉聞言,破涕而笑,道,“爹總說娘溺愛我們,如今您這又是在做什麽呢。”
林如海見她已緩過來,便道,“這話本當你娘和你說的,隻是你娘近來性子有些執拗,我隻恐她多想,就沒和她說,你也別在她那裏露出話風來。”
黛玉道,“知道了,爹爹幫我遮掩,我難道還會去自投羅網不成。”
林如海聞言便笑道,“你倒是機靈。”
黛玉本就隻是受了些風,加上受了驚嚇方才身體不適,到並非是什麽大病,不過將養了幾日,吃了幾貼藥,便也康複了。林如海果如前日所說,待她病好,便把黛玉昔日所藏之書又還給了她。林夫人雖對此頗有微辭,卻也耐不住黛玉軟語相求,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了。
這日晉賢書院裏休課,在自己書房裏做了功課,練了幾張字後,便覺無聊,想著姐姐前些日子方病愈,他因在書院未曾探望,也不知究竟如何,便信步到了黛玉的明瑩苑中。
正巧林夫人新盤的那家首飾鋪子送了新打的頭麵,手鐲,戒指等物來,林夫人便叫人送到黛玉這裏來。晉賢一進來,便見黛玉看著丫鬟們開了箱子放東西,笑道,“姐姐就開始攢嫁妝了。”
他們姐弟兩個素來言笑無忌,黛玉聽了他的話也不著惱,道,“越發縱的你,連個長幼都沒了,回頭稟了父親,看你挨不挨打。”
晉賢笑道,“父親才不會為這個打我,頂多說我兩句罷。”又笑道,“可有我的分沒有。”
黛玉故作驚詫,“怎的,你這會子就開始擔心聘禮了”
在這口舌之爭上,晉賢素來是敵不過他姐姐的,便把話頭轉回來,道,“看這樣子,姐姐身子像是大好了。”
黛玉笑道,“本也沒什麽,不過是父母多慮罷了。”又笑道,“你叫人帶回來的果脯倒好,酸酸甜甜的,很解苦味,哪裏買的?”
晉賢笑道,“我買了果脯給姐姐吃,竟連一句謝也沒有。隻問在哪買的,我偏不說,若姐姐想吃,便隻得來找我了。”
黛玉笑道,“你個小沒良心的,姐姐病了你也不回來看看,帶點子果脯回來,還好意思要姐姐說謝謝。”
晉賢忙喊冤道,“我有什麽法子,那會子書院正在預備旬考,父母又不讓人告訴我,我都壓根不知這件事。還是姐姐病好了,小廝說漏嘴我才知道的,不然我怎麽也得回來照顧姐姐啊。”
黛玉便笑道,“哪一個要你照顧,你別給我添倒忙就是好的了。”又笑道,“這回旬考如何?”
晉賢笑道,“我考得好不好,你看咱們老爺的臉色就知道了。”
黛玉便抿嘴一笑,“看來是不錯了。”
晉賢忽而想起一事來,道,“姐姐這裏可還有懷表沒有。”
黛玉便道,“自然是有的,怎麽了,你又把你的弄壞了不成?”
晉賢道,“哪有的事,之前母親給了我一塊,結果那個太貴重了,叫我挨了父親好一頓訓不說,也不好帶到書院裏去,叫旁人看了,有些太顯眼了,我怕同窗見了不好。原先那塊又早被我弄壞了。”
黛玉不以為然道,“不過是塊表罷了。”到底還是親自取了一隻螺鈿匣子來,開了匣子,道,“諾,我這裏就這些,若是你瞧不上,隻好到母親那裏尋了。”
晉賢見裏麵也有金的,也有銀的,也有嵌寶石的,便道,“還是太過耀眼了。”
黛玉便疑心道,“莫不是有人說了什麽?”
晉賢見瞞她不過,便道,“倒也沒說什麽,隻是書院裏有些貧寒之士,有些瞧不習慣金銀之物罷了,嘴上有幾句囉唆罷了。”
黛玉便冷笑道,“理他們呢,便是身上什麽都不帶,他們也有話說。倒時候,又該看不慣綾羅綢緞了,難道你連衣裳也不穿了麽。”話雖如此,卻還是吩咐蕙兒道,“我記著原有一個紫銅的懷表,表鏈壞了,便也沒帶過了。不知道到哪裏去了,你看看能不能找出來,若能,叫人配條鏈子給大爺戴上。”蕙兒聽了便笑道,“那個還是在揚州時買的,當時也不知收到那個荷包裏去了,隻怕要多找些時候。”
黛玉便道,“這倒也罷了,若沒有,隻好往夫人那裏尋了。”
又問晉賢道,“你在外頭,可缺錢不曾?”
晉賢笑道,“我住在書院裏,食宿家裏都另外出了,我又不穿外頭的衣服,所費不過是買些筆墨紙硯,再加幾部新書,間或和同窗去外頭館子打打牙祭,家裏給的錢盡夠了。”隨即又笑道,“不過若是姐姐可憐我一個人在外頭辛苦,也不妨賞我些。”
黛玉瞪了他一眼,“哪裏學來的油嘴滑舌,在書院裏好的不學,倒學了一肚子的花花腸子。”卻叫人拿了兩隻荷包來,道,“繡竹子的這個裏麵放了五兩銀子,都是一錢一錢的散碎銀珠子,給你賞人用的;這個繡青鬆的,裏頭是銀票,五十兩的兩張,十兩的兩張,五兩四張,是給你尋常花用的。”見晉賢把荷包收起來又道,“不過若叫我知道你拿了錢去做什麽不當做的事,看我不告了父親打斷你的腿。”
晉賢笑道,“姐姐還不知道我。”
一時又想起一事,笑著和黛玉顯擺,“我還未曾告訴姐姐,前些日子,我得了寧王的賞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