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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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至初夏,京中依舊風平浪靜,然而這般平靜的境況,卻實在叫很有些人失望了起來。

    林夫人自然也是沉浸在失望之中的一個。

    這些日子以來,林夫人也並沒閑著,一麵和昔日就有幾分舊交情的勳貴夫人們保持著往來,一麵又積極的和清流文臣家的女眷們交好。她原就是十分聰敏伶俐之人,雖說這些年來一直都是說一不二的當家夫人,丈夫體貼,兒女懂事,家中安寧,因而並不愛玩弄什麽小巧。然而若真遇著事,肯用心使些手段,也少有她達不到的目的。

    她深知自己母親雖是好心,然而母親是榮府的老夫人,女兒還是林家的姑娘,不可一味的把女兒的前途全托付給母親。林家姑娘的前程,自然是要掌握在林家自己人的手上。

    說實話,林夫人其實也並未多做什麽,無非也就是打探了些消息罷了。她原是故去的榮國公賈代善的愛女,雖則兩個兄長不肖,她卻因出身將門,很是懂些知己知彼,百戰不怠的道理,既然動了那個心思,自然要好好爭取一番,別的不說,至少當知道皇上皇後對寧王的婚事是個什麽態度。若非要為寧王聘一個聖上心腹重臣的女孩兒,那不用說,林家自己就先斷了那個念頭;若聽從太上的意思,選一個勳貴世族家的閨秀,也自有四王八公並諸侯家的千金頂在前頭。林家雖也是世家舊族,可究竟已經失了侯爵,如今又聖心平平,竟是個兩不靠。

    然而越是如此,林家的姑娘反而越有希望,若是聖上心腹,太上自然不肯,若是太上看重的勳貴千金,聖上又必然不肯,也不能總這樣僵持著,必然要選一個折中的法子。況且,寧王如今也許多歲數了,說不得就等不及了呢?

    話雖如此,林夫人卻也是從小兒起就在世家豪門裏浸淫著大的,自然很是清楚,若是打探宮闈裏的事,一個不好,必會拉下一個“私窺宮闈”的大罪。林夫人還不想為著一個八字尚且沒一撇的事兒犯一個這樣大的罪過,自然不會動那個心思。然而京城之中,權貴雲集之地,若是有心,也不是探不出那一絲半點的消息來。

    可偏生皇後娘娘見過一次人之後,竟再也沒了下文。一日兩日,一月兩月,林夫人等還心急火燎的等,成與不成,究竟是個結果,總沒個音訊,怎麽能不叫人著急上火?

    誰知過了不久,宮裏傳來消息,說是太上身體不適,太醫說要到南方氣候溫暖之處養病。聖上本是十分純孝之人,當下便令人在金陵營造行宮,預備太上南下養病。

    寧王便領了差事,到金陵去督造行宮了。正主兒不在,選妃之事自然也隻得暫緩。這樣一來,可不就叫那些有女兒待字閨中,正因寧王選妃一事而蠢蠢欲動的人家失望了麽。便是林夫人,縱然很想為女兒博個前程,卻也沒有孤注一擲的想法。如今,又暗暗的開始觀察起那位宋禦史的家眷來了。

    雖說徒瑜即便是寧王,他的婚姻大事也須得尊重當時的習俗,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他的生母霍皇後早已離世,名義上的養母穆氏也早已自盡,便是還活著,也不過是個罪婦,自然不可能再對他的婚事有置喙的權力。如今有資格幹涉徒瑜婚事的,除他自己外,也隻有三個人,一是他的父親,如今的太上皇;二是他的長兄,當今皇帝,再者,就是從小兒起便照顧他,待他如親生子的長嫂皇後娘娘。

    徒瑜素來不是一個會盲從他人的人,即便他肯聽從同時作為兄長和皇帝的長兄的某些旨令,適時的尊重作為父親的太上的意思,但卻也絕不意味著,他能夠任由這兩位全然的主宰他的人生。

    尤其是婚姻這件事情。

    因此,即便按照時下的常理來說,他在不在京城其實都不影響皇後為他選妃。可因著他的請求,皇後也隻得暫且放下了此事,答應等他回來再做打算。反正,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皇帝的兄弟,就更不用擔心娶親的事情了。

    和時下許多王孫公子不一樣,徒瑜是個十分挑剔之人,他信奉的是寧缺勿濫。況且他也並不覺得二十幾歲還未成婚是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便如多年前,他堅拒了太上為他選的王妃——那其實是穆妃看中的人選,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他一心效忠兄長,不肯左右逢源,失了當時還是太子的長兄的信任,方才拒絕了穆妃。便是當時的皇帝,如今的太上並皇帝皇後,都是這樣認為的。因而雖則當時叫穆妃失了好大一個臉麵,以至兩邊徹底撕破臉麵,鬧得不歡而散。但太上心裏雖不喜他的做法,卻欣賞他的態度,因而十分回護他,更不用說皇帝和皇後的態度了。

    但說實話,他拒絕婚事,固然主要是為著這個原因,他實在沒興趣娶一個明知道和自己不會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的妻子。然而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緣故,卻是他當時才十多歲,實在不覺得那是一個可以成婚的年紀。

    他也承認,當時拿來拒婚的理由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或許實在有些過分,隻是當時他實在找不到比挑剔那個女孩子本身更好的辦法解決這件事情。而且,出生後一直由太子和太子妃照顧的他,也並不知道用那樣的藉口拒絕一個女孩子會有多嚴重。畢竟,他的觀念還是更傾向於那個他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在那裏,男女相親不合適,是很正常的事情,別人有挑剔他的權力,他也有選擇別人的權力。

    然而他雖然知道這是一個對女子非常苛刻的世界,但是他還是低估了這個世界苛刻的程度。那樁所謂的婚事固然是不了了之,然而他拒絕的那位姑娘,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自願,還是被自願的遁入了空門,她的家族尚且顯赫時倒還肯照看一二,尋常還送些錢物過去。等穆妃一係事敗,他家父兄都被牽扯進去,自顧尚且不能,更何況對她多加照看?一旦沒了財物,人情冷暖也就顯現了。那姑娘實在沒辦法,便日日在庵裏做繡活換錢,聊以度日。

    即便徒瑜並不後悔當日的做法,然而也實在對那姑娘抱有幾分愧疚感,因而也對她頗有些關注,聽說她日子過的艱難,便時常叫身邊的小廝裝作無意買下了她的繡品,算是幫她一把。

    這事原也不是什麽大事,他也並沒有很保密,因此皇帝知道了也隻當尋常,還玩笑道,“既然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如今收來做個侍妾又有什麽大不了的。日後若是她有福氣,生了子嗣,母憑子貴做個側妃,也未嚐不可。”

    徒瑜卻並沒有這個心思,愧疚是愧疚,不喜歡也真的是不喜歡。他並沒有因為愧疚就要照顧別人一輩子生活的這種覺悟。況且,他也並不覺的別人需要這種恩賜一般的照顧,看著如今越發賢良淑德的皇後,和每次宮中宴會時爭奇鬥豔的嬪妃們,他也隻能對兄長這番話報以沉默。

    可是不管是那個世界,哪個時代,他是哪一種身份,大約都免不了被逼婚的窘況。與上次拒婚不同的是,這一次在他的婚事上角力的並非是穆妃和當初的太子;而是還留戀權位的太上,和更願意他向賢王能臣的路子發展的皇帝,甚至還有想要把自己娘家姐妹塞給他,以求能為自己兒子添上幾分助力的嬪妃們。譬如生了三皇子的周貴妃,竟然讓兒子帶著自己妹妹在皇宮裏跑到大臣輪值的之處來製造“巧遇”,也實在讓人覺得驚奇。

    他已經明白過來,想要像前世那個世界一樣,按部就班的相見,相識,相戀,再發展到成親生子,在這裏是絕無可能。好人家的姑娘都被關在深宅大院裏呢,到哪裏去和人家談戀愛?即便人家真的跑到自己麵前來了,隻怕自己也難免不多思量幾番,是不是別有用意,另有所圖。是,還有很多好姑娘出身貧寒,也常在市井中走動,見是肯定能見到的。問題在於,自己真的能夠和她們成親嗎?即便是另一個號稱開放,平等的世界尚且有門戶之見,更何況在這個等級森嚴,尊卑分明的世界。他並不想耽誤人家的青春,甚至毀滅人家的未來。便如皇後知道了周姑娘跑到他麵前,縱有意外和三皇子做藉口,也將周妃嚴厲的訓斥了一番,“縱然家世寒微,根基淺薄,也應當好生教養姑娘。皇宮重地也敢亂跑,還跑到前朝去了,虧得是隻是撞見了寧王,不然你的臉麵丟了是小,皇家的臉也要被你丟盡了。知道你入宮的早,讓你與你妹妹相見是聖上憐惜你們做妃嬪的久居深宮,不能與家人相見,方降下聖恩讓你們姐妹相見,略竟思念之情,不是叫你們動什麽歪心思的。年紀越大越不知輕重,這樣糊塗不識禮數,如何能教養好皇嗣。”

    縱然知道皇後這一番話更多的是借題發揮,敲打諸嬪妃,也難免叫他更警醒了。虧得這話隻是在皇宮裏流傳,並未傳到宮外去,不然不知道又會鬧出什麽事來。隻是後來聽說那位周姑娘又“巧遇”了忠順王世子,如今已定了親事,想必也是求仁得仁。

    那麽就聽從兄長和長嫂的意思?就這樣盲婚啞嫁,娶進一個並不知道能否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嗎?

    他不知道,大概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拖下去,說不定,就會遇到一個能讓他心甘情願的娶妻生子的如花美眷?不過此前,他還是要先處理好他的差事,或者說,處理好那個故布疑陣,實際上卻跑到金陵妄圖起兵造反的兄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