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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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那日元春傳出諭來,令賈府中諸姐妹並寶釵,寶玉等皆搬進大觀園,因史湘雲也在,賈老太太又很喜歡她,便讓她也搬進去,和姐妹們一塊兒住。又有李紈,因一群姑娘並一個寶玉住在園子裏,沒個說話的主事的人在,賈老太太和王夫人自然是不放心的。王熙鳳要掌管家務,又和賈璉年輕夫妻,自然是不可能住到園子裏,便定了李紈這個寡嫂到園子裏居住,照管這些年輕的弟妹。

    再一個寶玉,原說他如今也大了,按時下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按理不當再和姐妹們住在一起。隻是賈府這位寶二爺卻是素來與眾不同,一來是賈老太太溺愛,二來他又是自小在姐妹叢裏長大的,若叫他離了這些女孩子們,怕是活也活不下去。元妃雖離家入宮久矣,卻還記得這個她最疼愛的弟弟這與眾不同的癖好,心裏又還把他當孩子看,便也叫他進園子裏同住。

    賈府諸人素來把他當眼珠子一樣看待,又有元妃的旨意,如何會說出半個不字。縱然賈政隱隱覺得似乎有些不大合規矩,然而既是宮中元妃的意思,他又豈敢違逆。便隻得叫寶玉來敲打訓斥一番也就罷了。

    原說湘雲早該回家去了,因著這事,便也聽從賈老太太的話留了下來。因她是客,賈老太太便叫她先挑住所。湘雲還未發話,便聽寶玉笑道,“我瞧著秋爽齋便很好。”湘雲便笑道,“我又未曾去過,自然你說好便是了。”說著便定下了秋爽齋。

    一時探春聽了,心裏便有些不快,她原心裏也喜歡那秋爽齋附近那幾株芭蕉梧桐,但聽了湘雲說要,便也隻得作罷。王夫人此時也在一旁,聽她們姐妹幾個議論房舍,便問寶釵喜歡何處。

    寶釵便笑道,“我們當中大嫂子最長,自然請她先選。”湘雲聽了這話便有些不大自在,但她素與寶釵極好,又有長輩在前,便也不做理論。

    獨賈老太太也肯為她張目,笑道,“你這孩子,也太過老實了,既是你姨娘疼你,你又是客,先選了又何妨。”

    寶釵聽賈老太太這樣說,便也不好再推讓,隻選了蘅蕪院居住。王夫人見狀便笑道,“蘅蕪院便是當日娘娘也說好的。”。又問寶玉想在那裏住。

    寶玉心中早有思量,當下便搶先道“我原就喜歡怡紅院,便叫我住那裏就極好。”

    探春聽了便笑道,“我也說那裏原也隻有你配住。”

    寶玉便笑道,“大觀園裏我原最喜倆處房舍,一是怡紅院,二是瀟湘館,可惜林妹妹不能來咱們家住,不然我瞧著瀟湘館最配她。”

    這話一出,王夫人臉上笑便僵了僵,隨即笑道,“可又胡說了,你表妹有自己家,怎麽會住到咱們家來。”

    這話雖說的實在,卻叫寶釵有些尷尬起來,又是自己親姨母,便隻得裝作沒有聽到,端了茶盞喝茶。

    賈老太太縱也樂意見寶釵沒臉,但王夫人這話卻也波及到了湘雲,卻並非他所樂見。因而便把話引開,去問李紈。

    李紈知道這些姑娘公子們素愛精致美景,香草奇花,對這田園之色卻並不熱衷,便選了當日元春亦曾讚過的稻香村。

    次是迎春,她原就是個萬事不理論的性子,又素來不肯與他人爭搶,便隨意選了一個紫菱洲作居所。

    湘雲便問探春道,“你想住哪?”

    探春便笑道,“我瞧著蓼風軒就很好,夏日可在藕香榭避暑,冬日便在暖香塢避寒。”

    湘雲聽了笑道,“蓼風軒和秋爽齋是極近的,到時候咱兩做鄰居。”

    因櫳翠庵已住了妙玉等,凸碧山莊又是個敞廳住不得人,賈老太太便做主讓惜春住在了瀟湘館,又道,“四丫頭年紀小,三丫頭和雲兒你們兩個做姐姐和他住的近,平日要好生照看妹妹。”

    探春湘雲聽了忙應了。

    待諸人在園內安置下來,已到初夏時節,沒過幾日,因湘雲堂兄,史侯府次子婚期將至,史夫人便派人把湘雲接了回去。這秋爽齋便再次空置下來,隻留了幾個灑掃的小丫鬟和看屋子的婆子。

    湘雲能在大觀園裏居住,自然也是得了史夫人默許的。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史夫人縱然不曾苛待於她,素日吃穿用度也同史夫人親生兒女並無二般,然而旁的,卻並不肯十分用心了。

    便如這親事,若是沒有榮國府賈老夫人若即若離的暗示,史家兩位夫人自然是要另為湘雲好生相看親事,究竟湘雲父親單就留下了這麽最後一點骨血,若是苛待了,少不得要被人在後頭指著脊梁嘲罵。但賈老夫人暗示了一番,道是有意把湘雲和寶玉配成一對兒,她們自然也樂的輕鬆。橫豎寶玉也是榮府嫡出,縱然是二房,但湘雲如今也不過是侯府的姑娘,而非侯爺的親生女兒,況且又是親上加親,誰也挑不出半點不是來。若是自己千方百計的給她相看親事,還說不得有什麽不到之處被人記恨呢。

    更不用說湘雲自個本身就和賈府中人十分親近了,便是她最為信賴的兩個丫鬟,一個翠縷,一個翠微,都是賈老太太給的。平日也常讚賈府中諸人,尤其是寶玉,賈老夫人等,兩位史夫人見著,也隻以為她和寶玉青梅竹馬,早定了終身。雖說後頭雖又多了一個寶姐姐,即便是王夫人的外甥女,但究竟是商戶女,史夫人心裏隻把她當作投親靠友的破落戶兒,那裏想得到王夫人會有棄湘雲,而選寶釵的意思呢。

    故而在兩位史夫人心裏,早把湘雲看作了未來賈府的媳婦,既是人家家裏的媳婦,人家家裏做太婆婆的都不計較,自己又何必多事,反正又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因而史夫人平日對湘雲便十分放任自流,不然豈有這般放任湘雲的道理。隻是史夫人心裏還是極重規矩的,雖則因故不好對湘雲嚴加管教,但也唯恐湘雲把自己親生的兒女帶“壞”了,故而隻要湘雲在家,家裏的幾個姑娘便都要被拘在房裏做針線,說是女孩兒家要多修習針箅女工,實則是叫他們沒工夫一塊兒玩耍,免得自己女兒也帶偏了。

    畢竟,誰的女兒誰疼,有哪一個不希望自己女兒能得一個更好的前程呢。

    故而,湘雲素日在家,隻得埋頭於針線之中,連說個閑話的姐妹都沒有,自然也就更喜歡在賈府待著。對她而言,有長輩疼愛,有兄姐照料,有姊妹說話的賈府到比叔嬸嚴厲,兄弟疏離,姐妹無言的史家更像是他的家。

    因此素日便是賈老太太不接她來,她在史府裏也是盼著賈家派人來接她,若在賈家,她自然是也舍不得走的。此番實在因著堂兄娶親,家中有婚娶大事,她還住在親戚家自然是不好,便不得不離了去,臨走還不忘叮囑寶玉,寶釵等,“我過去至多半月,那邊事一了,你們定要提醒老太太接我過來。”

    寶玉素來把她當親妹妹一般看待,自然滿口答應,寶釵便忙教她回去之後好生照顧自己,又對她道,“新人嫁進來便是你二嫂子,你嬸母嫡親的兒媳婦。你在家裏和旁的姐妹們說不上話,若是和她打好了關係,你在家裏也能略自在些,也不必要她幫襯什麽,隻要和你多說說話,也省的你在家孤單。”

    湘雲聽了眼圈一紅,道,“我知道了,寶姐姐你放心。”心裏又覺寶釵是除了賈老太太外最疼她之人,故而自此更親近了寶釵幾分。

    不說湘雲回家之後又是如何境況,單說賈府,寶玉自搬入大觀園中,身邊姐妹環繞說笑,丫鬟小意奉承,且無嚴父訓斥,又無功課煩憂,簡直如同入了神仙寶鏡一般。因有感而發,做了幾首雜詩,也不知怎的流傳了出去。他雖學問平平,然而在詩詞上卻稍有幾分歪才,故而也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有那一等素愛阿諛奉承的,知道這是榮府公子所作,便抄錄出來四處稱頌;再一等輕浮子弟又愛那風流詞句,便也吟哦讚賞,一時間竟也叫他在京中的這些紈絝子弟裏頗有些才名出來了,故而常有那一等人來尋詩覓字求到寶玉頭上,也叫他越發得意起來。

    誰知寶玉終究是個不愛須眉愛紅顏的,這些外務做多了,常與外頭那些紈絝膏梁往來尋歡,便也漸漸生了厭棄的心思。這一日正不知為何忽然不自在起來,出了園子又悶悶的,回了園子呢,又不自在。想要找姐妹們玩耍,湘雲又不在,寶釵探春並李紈去了王夫人房裏說話,獨剩迎春和惜春兩個,又並不是很貼心的,故而寶玉也無聊了起來。

    寶玉這做主子的心裏不痛快,他身邊服侍的人豈有好的,襲人麝月等百般討好不成,又不知他心裏存著事兒,便隻得隨他去了。

    寶玉離了園子,他身邊素有幾個得力的小廝,其中一個叫茗煙的素來最知他心意,見狀便知道他是無趣了,心裏很想討他歡心。左思右想,因他常與寶玉出去,也結識了不少紈絝子弟家的書童小廝,這些日子以來又頻有那一等附庸風雅的上門求詩覓字,倒叫他長了不少見識。因知寶玉素來是被養在賈老太太身邊如姑娘一般,又不愛那四書五經,尋常不曾樂意去逛書坊。平日雖讀了些詩詞歌賦,然而這些書的來源,卻也不過要麽是家中藏書,要麽是采買一同買來充數,或是親朋好友所贈,因而對外頭的閑書雜書一無所知。

    因他要討寶玉歡心,便走去書坊,隨意挑了些書坊老板推薦的古今小說,話本,並飛燕,合德等的外傳買了許多來,悄悄的給了寶玉來看。

    寶玉自小和姐妹們養在一起,那裏見過這些雜書,稍翻了了幾本便愛若珍寶。茗煙見狀又有些害怕,忙叮囑道,“哥兒萬不可拿進園子裏去,若叫老太太和老爺夫人知道,我有十條命也不夠打的。”

    寶玉自然滿口答應,隻是既得了趣,又如何舍得放在尋常不大出入的外書房裏藏著。便悄悄袖了幾本入了園子,他又是個少爺,旁人再想不到他也會“私藏”東西,竟也叫他遂了心,把那幾本書藏在碧紗櫥頂上,自然也就無人發覺了。(WWW.101novel.com)